史记观止·帝王风范

张大可，丁德科

(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司马迁与《史记》研究】

史记观止·帝王风范

张大可，丁德科

(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十三、穆公称霸

【题解】这是秦穆公任贤称霸西戎的故事，秦穆公一作秦缪公。齐桓公死后，楚国势力向北发展，齐国内乱，丧失霸主地位。宋襄公起来试图接过齐国的“尊王攘夷”旗号，阻止楚国势力，成为霸主。无奈宋国因国小力弱，承受不起这副担子。接着是晋文公兴起，与楚争霸，秦晋联盟，共同对付楚国。楚国势力收缩，秦晋关系紧张。秦晋两国时战时和。晋文公、秦穆公两位英主，同在一个时代，晋强秦弱，秦国只好主要经营西方，一来解除后顾之忧，二来拓地西戎，增强国力再向东发展。这就是秦穆公称霸西戎的时代背景。

秦穆公治国有方，外交灵活，他得益于众多贤才之助，李斯《谏逐客书》说：“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傒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比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十二，遂霸西戎。”这段话是对秦穆公任贤的生动写照。秦穆公为了得到由余，千方百计挖敌人的墙角。他听说虞国大夫百里傒贤能，虞国亡后，百里傒沦落为楚人一个富人的家奴，他用五张黑羊皮赎出了百里傒，任用为大夫。百里傒推荐蹇叔，秦穆公立即请来蹇叔也任用为大夫。蹇叔的儿子孟明视在殽山打了败仗，秦穆公自己承担责任，从而使孟明视卖死命，终于报复了晋人。秦穆公招揽人才，不仅传为佳话，而且成为秦国的求贤任贤传统。后来秦孝公下求贤令，敞开秦国大门招纳贤才，卫人商鞅入秦，变法图强，秦国大治，从此称雄诸侯。秦惠王用魏国人张仪连横诸侯，破了苏秦的合纵，东取三川，西并巴、蜀。秦昭王用魏国的范雎，远交近攻，蚕食三晋，削弱楚国，到了秦始皇，秦国三分天下有其二。秦始皇又用楚国李斯，吞并六国，统一天下。从秦国发展史来看，有秦穆公、秦孝公、秦惠王、秦昭王四个国君，四个发展阶段，都是重用客卿人才，包容天下之才为我用而取得的。秦穆公任贤，开风气之先，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原文】缪公任好元年，自将伐茅津*茅津：河津名，又称大阳渡，在黄河三门峡西。，胜之。四年，迎妇于晋，晋太子申生姊也。其岁，齐桓公伐楚，至邵陵*邵陵：邑名，在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

五年，晋献公灭虞、虢*虞、虢：二国相邻，其地在今山西平陆县境。虢，北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傒，以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傒亡秦走宛*宛：邑名，即今河南南阳市。，楚鄙人执之*鄙人：乡下人。。缪公闻百里傒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傒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羖羊皮：黑色的羊皮。。”楚人遂许与之。当是时，百里傒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悦，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傒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常游困于齐而乞食铚人*铚：地名。在今江苏沛县。，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秋，缪公自将伐晋，战于河曲。

九年，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葵丘：邑名，在今河南兰考县东。其地有盟台遗址，名台盟乡。。十二年，齐管仲、阝显朋死。

晋旱，来请粟。丕豹说缪公勿与，因其饥而伐之，缪公问公孙支，支曰*公孙支：秦大夫公孙子桑。：“饥穰更事耳，不可不与。”问百里傒，傒曰：“夷吾得罪于君，其百姓何罪?”于是用百里傒、公孙支言，卒与之粟。以船漕车转，自雍相望至绛*雍：秦都，在今陕西凤翔县南。绛：晋都，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南。。

十四年，秦饥，请粟于晋。晋君谋之群臣。虢射曰*虢射：读虢石。：“因其饥伐之，可有大功。”晋君从之。十五年，兴兵将攻秦。缪公发兵，使丕豹将，自往击之。九月壬戌，与晋惠公夷吾合战于韩地*韩地：在今陕西韩城县西南韩原上。。晋君弃其军，与秦争利，还而马鸷*马鸷：战马陷于泥泞中。。缪公与麾下驰追之，不能得晋君，反为晋军所围。晋击缪公，缪公伤。于是岐下食善马者三百人驰冒晋军*驰冒晋军：奔驰冲杀晋军。，晋军解围，遂脱缪公而反生得晋君。初，缪公亡善马，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余人*岐下野人：传说在雍城东二十里有地名野人坞，就是岐下野人盗食善马处，因之得名。野人，乡下人。，使逐得，欲法之。缪公曰：“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吾闻食善马肉不饮酒，伤人。”乃皆赐酒而赦之。三百人者闻秦击晋，皆求从，从而见缪公窘，亦皆推锋争死，以报食马之德。

于是缪公虏晋君以归，令于国，斋宿，吾将以晋君祠上帝*斋宿句：穆公令国人斋戒沐浴而宿，准备杀晋君夷吾祭祀上帝。。周天子闻之，曰“晋我同姓”，为请晋君。夷吾姊亦为缪公夫人，夫人闻之，乃衰绖跣，曰：“妾兄弟不能相救，以辱君命。”缪公曰：“我得晋君以为功，今天子为请，夫人是忧。”乃是晋君盟，许归之，更舍上舍*更舍上舍：改变态度款待晋君，把他安置在上等的官舍里居住。，而馈之七牢。十一月，归晋君夷吾，夷吾献其河西地，使太子圉为质于秦。秦妻子圉以宗女。是时秦地东至河。

十八年，齐桓公卒。二十年，秦灭梁、芮*梁、芮：皆小国名。梁国在今陕西韩城市南。芮国在今陕西大荔朝邑南。。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

三十四年，戎王使由余于秦。由余，其先晋人也，亡入戎，能晋言。闻缪公贤，故使由余观秦。秦缪公示以宫室、积聚。由余曰：“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缪公怪之，问曰：“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然尚时乱，今戎夷无此，何以为治，不亦难乎?”由余笑曰：“此乃中国所以乱也。夫自上圣黄帝作为礼乐法度，身以先之，仅以小治。及其后世，日以骄淫。阻法度之威*阻：仗恃。，以责督于下*责督于下：刻剥下民。责督，察其罪而责之以刑罚。督，察。，下罢极则以仁义怨望于上*下罢极句：下民疲弊到了极点，就怨恨上面不仁不义。罢，同疲。，上下交争怨而相篡弑，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夫戎夷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不知所以治，此真圣人之治也。”于是缪公退而问内史廖*内史廖：内史，官名，在宫中备顾问之官。廖，人名。曰：“孤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贤，寡人之害，将柰之何?”内史廖曰：“戎王处辟匿，未闻中国之声。君试遗其女乐，以夺其志*遗(wèi)：赠送。女乐：伎乐女。内史廖劝秦穆公送一队女乐与戎王以迷乱其心志。；为由余请，以疏其间；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怪之，必疑由余。君臣有间*君臣有间：君臣互不信任，产生裂痕。间，裂痕。，乃可虏也。且戎王好乐，必怠于政。”缪公曰：“善。”因与由余曲席而坐*曲席而坐：盘膝而坐于一席。，传器而食*传器而食：即转器而食，同一盘菜互相推让转食，示亲密也。，问其地形与其兵势尽詧，而后令内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王*二八：女乐八人一队，二八为十六人。。戎王受而悦之，终年不还。于是秦乃归由余*间要由余：离间由余而邀请。。由余数谏不听，缪公又数使人间要由余。由余遂去降秦。缪公以客礼礼之，问伐戎之形。

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据《正义》注，秦穆公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即汉时的陇西、北地两郡地，当今甘肃陇东及宁夏中卫地区。，遂霸西戎。天子使召公过贺缪公以金鼓。三十九年，缪公卒，葬雍。

——节选自《史记·秦本纪》

【译文】秦穆公任好元年，亲自率兵攻伐茅津，战胜了它。四年，从晋国迎娶妻子，是晋国太子申生的姐姐。这一年，齐桓公讨伐楚国，到达邵陵。

五年，晋献公攻灭虞、虢二国，俘虏虞的国君和他的大夫百里傒。这是因为用白玉宝马贿赂虞国借道的缘故。已经俘虏了百里傒，把他作为秦穆公夫人的陪嫁奴仆送给秦。百里傒逃离秦，来到宛，被楚国的乡下人抓住。缪公听说百里傒很贤能，想要重金赎回他，恐怕楚人不给。就派人对楚人说：“我的陪嫁奴仆在贵国，请求用五张黑羊皮赎回他。”楚人于是同意把百里傒给秦国。这个时候百里傒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缪公为他松绑，和他讨论国事。百里傒辞谢说：“我是亡国的臣子，如何值得询问。”缪公说：“虞君不任用您，故而亡国，并非你的罪过。”坚持询问他，谈了三天，缪公大为高兴，请他处理国政，号称“五羖大夫”。百里傒推让说：“我比不上我的朋友蹇叔，蹇叔贤明而世人不了解他，我曾经游历在齐国陷入困境，并且向铚地人乞食，蹇叔收留了我。我因而想侍奉齐君公孙无知，蹇叔制止了我，我得以摆脱齐国的灾难。于是到了周。周的王子颓好牛，我就用养牛术来求见他。等到颓想要任用我时，蹇叔又制止我，我离开了，得以不被诛杀。侍奉虞君时，蹇叔制止我。我知道虞君不会任用我，我内心贪恋私利和爵禄，便暂且留下。两次听他的话得以脱险，一次不听从，就遇上虞君的亡国之难；因为这个我知道他的贤能。” 这时缪公派人用重金迎接蹇叔，封他为上大夫。这年秋天，缪公自己率军攻伐晋国，在河曲地方交战。

秦穆公九年，齐桓公在葵丘会盟诸侯。秦穆公十二年，齐国的贤臣管仲、阝显朋死了。

晋国大旱，来向秦国借粮食。丕豹劝说缪公不要给，利用饥荒去攻击他。缪公问公孙支，公孙支说：“饥年和丰年是交替出现的事，不可不给。”问百里傒。百里傒说：“夷吾得罪了你，他的百姓有何罪过?”这时采纳了百里傒和公孙支的意见，到底给晋国借了粮。用车船水陆并运，从雍城到绛城络绎不绝。

十四年，秦国饥荒，向晋国借粮，晋君和群臣商议此事，虢射说：“利用他们饥荒去攻打，可以取得大成功。”晋君听了他的意见。十五年，兴兵要攻打秦国。缪公发兵抵抗，任用丕豹为大将，亲自前往迎战。九月壬戌日，与晋惠公夷吾在韩地会战。晋君脱离了他的大部队，和秦军争夺利益，晋君在退回时战马陷入泥中。缪公和部下纵马追击他，没有抓到晋君，反而被晋军包围。晋军攻击缪公，缪公受了伤。这时曾在岐山偷吃良马的那三百人奔驰冲杀晋军，晋军撤去包围，于是缪公脱险，反倒活捉了晋君。起初缪公走失了好马，岐下的乡下人有三百多人，共杀吃了这匹好马。官吏追捕到了这些人，要依法惩治。缪公说：“君子不能为了牲畜而伤害人，我听说吃了好马肉如果不喝酒，会使人生病。”就赐给酒喝并且赦免了他们。三百人听说秦缪公迎击晋军，都请求跟从。三百人赶到战场，正好看见秦缪公被围，就都奋勇杀敌，冒死冲锋，报答吃马被赦的恩德。

这时缪公俘虏晋君回来，传令全国说：“大家斋戒沐浴而宿，我准备杀晋君夷吾祭祀上帝。”周天子听闻此事说：“晋是我同姓之国。”为晋君求情。夷吾姐姐便是缪公夫人，夫人听说此事，就穿着丧服光着脚来见缪公说：“我不能挽救自己的兄弟，来破坏您的命令。”缪公说：“我获得晋君当作一件大功，现今天子来求情，夫人为之忧伤。”就和晋君订立盟约，答应让他回国，于是把晋君更换到上等馆舍里居住，而且供给丰盛的宴席。十一月，送夷吾回国，夷吾献出河西土地，派太子圉到秦国做人质，秦国把同宗女嫁给了圉。这时秦地东疆已到达黄河岸边。

秦缪公十八年，齐桓公死。二十年，秦灭梁国、芮国。三十二年冬晋文公死。

三十四年，戎王派由余出使秦国。由余的祖先本是晋国人，逃亡到戎地，所以能说晋国的语言。戎王听说秦缪公贤能，因此派由余来观察秦国情况。秦缪公把宫室、积聚显示给他看。由余说：“使用鬼神得到这些，那么就劳累鬼神了。使用人得到这些，就使人民辛苦了。”缪公很惊奇，问由余说：“中国用诗书礼乐和法度的来治理国家，还经常发生纷乱。而今戎夷没有这些，用什么来治理，不是很困难吗?”由余笑着说：“这些正是中国纷乱的缘由，自从最高至人黄帝创立了礼乐法度，以身作则执行，仅仅达到小治局面。等到后世君主，日益骄纵淫逸，仗恃法度的权威，来斥责督促臣下，剥削下民。下民疲惫到极点，就怨恨君主不仁不义，上下互相争斗怨恨，相互夺权残杀，以至于全族灭绝，都是这个缘故!说到戎夷不是这样。在上位的国君用淳朴的德行对待他的臣民，在下位的臣民用忠信来侍奉他们的君长。治理一个国家，如同个人修养自身一样，不知不觉就治理好了，这才是真正圣人的治世方法。”这时缪公退朝，同内史廖说：“我听闻邻国有圣人是敌国的忧患。现今由余有贤德，是我的祸害，该怎么办呢?”内史廖说：“戎王居处在偏僻的地方，没有听过中原的音乐，你试着送给他一队女乐来迷乱他的心志；再替由余请功，来疏远他们君臣的关系，故意挽留由余盘桓时日，使他超过回国的日期，戎王一定很惊异，必然怀疑由余。戎王君臣间有了裂痕，就可获得由余了。而且戎王喜好了女乐，必然会懈怠政务。”缪公说：“好。”因而紧挨着由余曲膝同坐一席，吃饭时亲密地共用一盘菜，互相传递进餐。缪公询问戎国的地形和兵势，由余尽情相告。随后，缪公派内史廖把一队十六人的女乐送给戎王。戎王接受了，非常喜欢，整年迷恋，忘而不返。这时秦缪公才送由余回国。由余多次劝谏戎王不听。缪公又多次派人邀请由余，挑拨离间。由余终于离开戎王投奔了秦国。缪公待以贵宾之礼，询问征伐戎国的事情。

缪公三十七年，用由余谋划征伐戎王，兼并了十二个小国，拓广土地千里之远，于是称霸西戎。周天子派召公庆贺秦缪公，送给他象征霸主地位的金鼓。

三十九年，秦缪公去世，葬在雍地。

十四、强兵良策

【题解】秦并六国，国富兵强是根本，但良策是直接原因。一度能与秦相抗衡的赵国、劲敌楚国的灭亡，是因为秦反间计的成功使用。老将王翦出马，这是良策的大用。兼并六国的战争从灭韩开始。韩国是秦国东出函谷关统一天下道路上的第一个障碍。由于韩国弱小，所以秦国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大军一出，韩国迅速灭亡。

秦国的第二个进攻目标是赵国。赵国是个曾经一度能与秦相抗衡的国家，具有较强的实力。其主将李牧是赵国名将，善于带兵，秦军几次进攻都被打败。秦国主将王翦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将，深得秦王信赖，秦王放手让他指挥，他见不能直接取胜，使用反间计，用重金收买赵王宠臣郭开，诬告李牧和秦串通，阴谋叛赵。赵王轻信谗言，将李牧杀害，由于临阵杀将易将，军心大受影响，秦军乘机发动进攻，公元前228年，秦国大军攻破邯郸，俘虏赵王，赵国灭亡。公元前225年，秦王政又派王翦儿子王贲破魏都大梁城，魏国也宣告灭亡。中原大部分地区统一后，秦军挥师南下，开始了对楚的战争。

秦国灭楚国之战是秦统一前夕最大的一次战争。楚国为了抗击秦兵，调动了全国的兵力，领军主帅是楚国名将项燕，他的军队剽悍善战，曾胜过秦军，所以楚国是秦统一战争中的一个劲敌。正是由于如此，秦国两位主将李信和蒙恬率领的20万大军在对楚初期的战争中先后失利。最后秦王不得不起用老将王翦，而且给他军队60万伐楚，使之力挽狂澜。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势，楚国终于抵挡不住，公元前223年，秦军占领楚都，俘虏楚王，楚国灭亡。

就在灭楚这一年，秦王政又派王贲进攻辽东，公元前222年俘虏燕王喜，灭掉了燕国。

公元前221年，王贲大军乘胜南下，消灭了六国中最后一国齐国。这样，秦国终于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在全国推行郡县制度。秦并六国，有多种原因，主要有两条。一是秦国祖先累代艰难创业，积蓄了数百年之势；二是秦王政在位日久，雄才大略。所以秦兵东出，如摧枯拉朽，只用了十年时间就完成了统一，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

【原文】十七年*十七年：秦王政十七年，即公元前230年，秦灭韩。，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颍(yìng)川：秦郡名，治阳翟，即今河南禹州市。以境内有颍河而得名。。地动。民大饥。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将上地：统率驻于上郡地方的秦军。上地，上郡之地，一说“地”为“郡”字之误。上郡治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为秦出太原从北面进攻赵的驻兵基地。，下井陉*井陉(xíng)：井陉口，为太行八隘之一，即今河北井陉山上的井陉关。，端和*端和：即杨端和。将河内，羌瘣*羌瘣：秦将名。伐赵，端和围邯郸城。

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东阳：地区名，约当今河北省太行山以东地区。，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中山：周诸侯国名，为赵武灵王所得，地在今河北定县、唐县一带。。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之邯郸三句：秦王前往邯郸，他当年生长在赵国，许多曾经和他母家有仇怨的人，全被活埋。公元前257年，秦围邯郸，时秦王三岁，随父子楚质于赵。子楚逃归秦，秦王及其母遭到搜捕，藏匿得免。赵亡，秦王来邯郸报仇。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公子嘉：赵王迁的异母弟。代：古国名，战国时并于赵，秦置代郡，郡治代县，在今河北蔚县东北。，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军：驻扎。上谷：指上谷郡治沮阳县，在今河北怀来县东南。。大饥。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荆轲：战国末卫人，著名侠士，为燕太子丹所使刺秦王未果，死于秦。事详《刺客列传》。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体解：又称“支解”，或肢解，分割肢体的古代酷刑。轲以徇，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易水：河名，今河北省大清河上游支流。之西。

二十一年，王贲攻蓟*王贲(bēn)：秦将，王翦之子。蓟(jì)：燕邑，当今北京市区西南部。。乃益发*益发：增派。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辽东：郡名，战国燕置。郡治在襄平，即今辽宁辽阳市，王(wàng)：用如动词，称王。。王翦谢病老归*谢病老归：称病告老退职。据《白起王翦列传》，由于秦王政在攻楚问题上不听王翦的意见，王翦称病退职。。新郑*新郑：秦县名，原为韩地，即今河南新郑县。反。昌平君徒于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引河沟灌大梁：挖开黄河和鸿沟的水灌淹魏都大梁。河，黄河。沟，鸿沟，战国时周显王八年(公元前361年)开凿，流经大梁城北。，大梁城环，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使将击荆*荆：即楚。。取陈以南至平舆*陈：战国后期楚都，即今河南淮阳县。平舆：楚邑，在今河南平舆县西北。，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项燕：楚国名将，项羽的祖父。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

二十四年，王翦、蒙武*蒙武：秦将，蒙骜之子，蒙恬之父。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掳代王嘉。王剪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降越君：使越君投降。，置会稽郡*会稽郡：秦郡，治吴县，在今江苏苏州市。。五月，天下大酺*天下大酺(pú)：秦、汉时，不准三人以上无故聚饮，违犯的罚金四两。秦灭韩、赵、魏、燕、楚五国，特下令国中臣民聚会饮酒，以示庆祝。酺，具酒肉会食。。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后胜：人名，齐王建之国相。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不通秦：不臣服于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三十六郡依裴骃《史记集解》说为：三川、河东、南阳、南郡、九江、鄣郡、会稽、颍川、砀郡、泗水、薛郡、东郡、琅琊、齐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代郡、巨鹿、邯郸、上党、太原、云中、九原、雁门、上郡、陇西、北地、汉中、巴郡、蜀郡、黔中、长沙，以及京城咸阳所在的内史郡，共三十六郡。这是在全国开始推行郡县制时的建制，以后，增至四十六郡(不包括内史辖区)。但据今人谭其骧考证，秦并山东六国，在六国旧境置三十七郡，加上秦国本土四郡共四十一郡，以后北逐匈奴，南并两越又增五郡，总计四十六郡。，郡置守、尉、监*郡置守尉监：每郡设置郡守、郡尉、郡监。郡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郡尉为副职，掌管全郡军事、郡监，称监御史，负责监察。。更名民曰“黔首”*黔首：战国时对平民已有此称，此正式法定为制度。黔，黑色。。大酺*酺(pú)：聚会饮酒。。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饹，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石(shí)：此指重量单位。每石四钧，每钧三十斤，一石一百二十斤。。车同轨*轨：车轮行迹，此处指车子两轮之间的距离。。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羌中：羌人居住区，指今青海省东部、甘肃省西南部、四川省西北部一带。，南至北向户*北向户：也称北户，秦地名，在今越南顺化一带。，北据河为塞，并*并(bàng)：通傍，沿着。阴山至辽东。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

——节选自《史记·秦始皇本纪》

【译文】秦王政十七年，内史腾进攻韩国，掳获韩王安，占有韩国全境，置为郡，取名颍川。这年地震。百姓灾荒。

十八年，大规模发兵攻赵。王翦统率上郡的军队，攻下井阝圣。杨端和统率河内的秦军，与羌瘣讨伐赵国，端和围攻邯郸城。

十九年，王翦、羌瘣全部占领赵国东阳，擒获赵王。行军准备攻伐燕国，屯住在中山。秦王到邯郸，那些在秦王出生于赵国时和他母亲家有仇怨的人都被活埋。秦王返回秦，途经太原、上郡。始皇帝母亲太后去世。赵的公子嘉率领宗族数百人到代地，自立为代王， 向东与燕国合兵，驻军上谷。这一年发生了大饥荒。

二十年，燕太子丹担忧秦军攻打到燕国，恐惧之下就派荆轲刺杀秦王。秦王发觉了，肢解荆轲示众，并派王翦、辛胜攻打燕国。燕和代发兵迎击秦军，秦军在易水河的西岸大破燕军。

二十一年，王贲攻打蓟，又增派军队到王翦军中 ，两路合击终于打败燕太子的军队，夺取燕的蓟城，得到了太子丹的首级。燕王向东收取了辽东并且在那里称王。王翦称病告老。新郑反叛。昌平君迁谪到郢都。天降大雪，深达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伐魏，挖开黄河，大水灌淹大梁，大梁城墙被毁坏，魏王请求投降，全部占领了魏地。

二十三年，秦王重新召回王翦，一定要他任职，派他率兵攻打楚国。夺取陈以南直到平舆的大片土地，俘虏了楚王。秦王巡游到郢都陈。楚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在淮水以南反叛秦国。

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伐楚国，大破楚军，昌平君死了，项燕也自杀了。

二十五年，大举兴兵，派王贲为将，攻打辽东的燕王，擒获燕王喜。回军攻打代，俘虏了代王嘉。王翦于是平定楚江南地区，使越君投降，设置会稽郡。五月，允许天下饮酒聚会。

二十六年，齐王建和他的相后胜派兵守卫齐国西部边界，截断了和秦的来往。秦王将军王贲从燕南郊攻伐齐国，擒获了齐王建。

秦统一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设置守、尉、监。改称黎民为“黔首”。全国举行欢庆酒会。收缴天下兵器，集中到咸阳，销毁后铸造钟饹，以及十二个铜人，每个重二十万斤，放置在宫廷中。统一法制和度量衡。车辆统一轨宽，书写统一文字。疆域东到大海和朝鲜，西到临洮、羌中，南到北向户，北依黄河筑关塞，依傍阴山一直到辽东。迁移天下豪富充实京师，移居咸阳的有十二万户。

十五、纳谏迁都

【题解】楚汉相争，汉王刘邦以洛阳为大本营、前线的供给基地。汉军依托成皋、荥阳一带的山势，阻挡项羽西进，所以楚汉相争的主战场就在成皋、荥阳，史称成皋之战。楚汉两军对峙近三年，汉王在前线亲自坐镇指挥，洛阳也成了汉王的行宫。洛阳又是东周的都城，四面为形胜之地。公元前202年，汉王战胜项羽，刘邦即皇帝位，很自然洛阳成了汉朝的都城。五月，汉高祖刘邦在洛阳南宫举行隆重的庆功宴，庆贺汉朝胜利。汉高祖还与群臣总结汉之所以得天下，项羽之所以失天下的原因，认为自己能用贤才，高度评价张良、萧何、韩信三人的功绩。这表明汉高祖要与天下人同乐，与功臣们共享和平幸福。

汉高祖起兵于丰、沛，功臣宿将大多是家乡人，他们很满意洛阳作都城，离家乡又近。张良等大臣却认为西汉以武力夺取天下，六国旧贵族在秦末又一度起来称王。汉高祖为了打败项羽，封韩信为齐王，封彭越为梁王，封黥布为淮南王，封张耳为赵王。西汉政权还没有巩固，洛阳处于四战之地，不利于居高临下镇抚诸侯，新创国家就当定都关中。项羽退出关中是他失败的原因之一，刘邦取胜因为有关中为根本。张良虽不敢说他是帝王师，但刘邦对他言听计从。张良极有智慧谋略，总是抓住时机，才说出自己的意见，往往一言九鼎，刘邦高兴地采纳。

齐人刘敬，原名娄敬，是一个普通的布衣之士，他被征发到陇西戍守服兵役，路过洛阳。娄敬是一个有远见的平民，他认为新创国家应当定都关中，占有形胜。这既是进言立功的机会，也是一个臣民应当做的事，好的建议奉献国家。娄敬找到同乡虞将军，要他引见去见高皇帝。虞将军认为有道理，拿出朝衣给娄敬穿。娄敬说：“我还是老样子好。”娄敬要以布衣之士见皇帝，认为这更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和重视。虞将军于是向汉高祖作了汇报。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国家大事，汉高祖立即召见了娄敬。娄敬对汉高祖说：“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此所谓天府。”关中不仅地形险固，而且八百里秦川，又是粮食基地，娄敬称为“天府”，一座自然的府库。“天府”一词，由此而来。

汉高祖把这个课题交群臣讨论。群臣绝大多人都是山东人，他们不愿意西迁，纷纷提出反对意见，说什么洛阳有险可恃，东周数百年建都，历史悠久等等。而且洛阳在天下之中，全国各地进京、纳贡赋道路均等。这些都有道理。但国家安危是最大的道理。周朝以德制天下，秦汉以力制天下，需要有利的地形险阻，洛阳形胜无法与关中相比。汉高祖认为娄敬说的与群臣争的，都有道理，拿不定主意。汉高祖就问张良。张良见时机已到，他分析利弊，支持娄敬。汉高祖当天就下令停止争论，立即迁都关中。汉高祖接受正确意见，总是雷厉风行，这也正是他取胜之道的原因之一。

汉高祖迁都后，认为最初建议的是娄敬，立即拜为郎中，并赐姓刘氏，于是史称刘敬。古时皇帝赐同姓是莫大的荣誉，娄敬欣然接受。

【原文】刘敬者，齐人也。汉五年*汉五年：公元前202年。，戍陇西*陇西：郡名，治狄道县，在今甘肃临洮县。，过洛阳，高帝在焉。娄敬脱车免辂*脱车免辂：解脱了车前牵引的横木。即卸了车。辂，鹿车前的横木。，衣其羊裘，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便事：有利于国家的事。。”虞将军欲与之鲜衣*鲜衣：华美的新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入见，赐食。

已而问娄敬，娄敬说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室异。周之先自后稷，尧封之邰*邰：古国名，周祖先发祥之地，在今陕西武功县西南。，积德累善十有馀世。公刘避桀居豳*豳：古国名，周王先公公刘所建，在今陕西旬邑县西。。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马箠居岐*岐：山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周先王古公蚮父建国于此，史称岐周。，国人争随之。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断虞芮之讼：事详《周本纪》。虞、芮两小国名。虞在陕西陇县西南。芮在甘肃华亭县。吕望，即姜太公，事详《齐太公世家》。伯夷：事详《伯夷列传》。。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属傅相焉，乃营成周洛邑，以此为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周务以德致人，不欲依阻险，令后世骄奢以虐民也。及周之盛时，天下和洽，四夷向风，慕义怀德，附离*附离：使离者相附。而并事天子，不屯一卒，不战一士，八夷大国之民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八夷：八方之夷。效：献纳贡赋。。及周之衰也，分而为两*分而为两：指东周后分为东周君，西周君。，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其德薄也，而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径往而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痍者未起*伤痍者未起：指人民饱受战争之祸还没有恢复。痍，肌肤受创。，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不侔：谓今日之时势不能与周成康之时相提并论。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四塞：关中形胜，有黄河为池，华山为城，加之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大散关，北有萧关，是为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天府：天然府库，谓关中富庶。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亢：喉咙。，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入关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高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决。及留侯明言入关便，即日车驾西都关中*即日：谓即日决定了都关中之策。事详《留侯世家》。。

于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娄敬，‘娄’者乃‘刘’也*‘娄’者乃‘刘’也：谓两字谐音，娄，即是刘。。”赐姓刘氏，拜为郎中，号为奉春君。

——节选自《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译文】刘敬原名娄敬，是齐地人。汉五年(前202年)被征发到陇西戍边，从洛阳经过，当时汉高祖在洛阳。娄敬卸了车，身穿羊皮衣，找到同乡虞将军。娄敬说：“我想见高皇帝，谈一谈关系国家的大事。”虞将军想让娄敬换上华丽的朝服，娄敬说：“我穿绸衣就绸衣见，穿粗麻短衣就粗麻短衣见，不敢更换衣服。”子是虞将军向高皇帝作了汇报。高皇帝刘邦立即召娄敬入宫，赐给他饭食。

饭后，刘邦问娄敬，娄敬说：“陛下都洛阳，是不是想效法周朝呢?”刘邦说：“是。”娄敬说：“陛下夺取天下与周大不相同。周的祖先后稷，尧的时候封地在邰，周人在那个地方积德累善十几代。周王先公公刘时为躲避桀的暴政迁居豳，太王时狄常侵扰，又骑马从豳迁至岐，国人争相跟随。周文王被封为西伯，出断虞、芮两个小国之争，开始称王，吕望、伯夷等从海滨前来辅佐。周武王伐纣，孟津会聚八百诸侯，大家都说纣可以伐，遂灭殷。周成王即位，周公等人辅佐，于是营造成周洛邑，因为这里在天下之中，诸侯从四方纳贡，距离大体相当。有德的人容易统治，无德的人容易灭亡。凡定都洛邑，就要效法周人以德使人归附，不依靠地势险要，不让后人骄奢淫逸暴虐人民。当周朝强盛的时候，天下和睦，四方夷人也向往教化，遵守德义，使分裂的人都归附而服从天子，不须驻守一兵一卒，四面人多的夷人大国没有不归附的，献纳贡赋不断。等到周朝衰落了，分而为二，诸侯不再朝贡，周也无可奈何。这并不是其道德衰落了，而是形势变弱了。而今陛下起兵丰、沛，开始只有三千人，不断发展，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争成皋，大战七十次，小战四十次，使天下之民惨死沙场，父子暴尸荒野，多得无法计算，哭泣之声没有断绝，战争的创伤尚未恢复，在这时想效法西周的成康之治，臣认为是办不到的。再说秦地依山靠河，四面关隘坚固，即使有突然事变，百万之众可以立即招聚。依靠秦人的开发，凭借肥沃的土地，可以说是天然的府库。陛下入关建都，可以保全。与人相斗，不扼其喉咙，即使华山以东叛乱，关中秦国原有土地，不能获得全胜。今陛下入关建都，据有秦国故地，这就是扼制天下喉咙，打击天下后背的举动啊。”

高帝询问群臣，群臣大都是山东之人，都争相进言，说周朝有几百年天下，秦朝两代皇帝就灭亡了，还是建都周为好。刘邦犹豫不定。等到留侯张良明确表态入关好，刘邦当天就驾车西进关中。

于是高祖皇帝说：“最初建议建都秦地的是娄敬。‘娄’乃‘刘’，赐姓刘。”官拜郎中，号奉春君。

十六、高祖兴汉

【题解】本篇是讲汉高祖刘邦任贤取天下，兴建汉朝的故事。公元前202年二月初三日，汉王刘邦即皇帝位，宣告汉朝正式建立。刘邦，就是中国历史上的西汉开国皇帝汉高祖。五月，汉高祖在洛阳南宫举行盛大酒会，庆祝成功，君臣同乐，热闹非凡。饮酒到高兴的时候，汉高祖兴致勃勃地对群臣说：“各位列候，各位将军，请大家不要隐瞒我，敞开胸膛说心里话，我取得天下，项羽失去天下，是什么缘故。”高起、王陵等回答说：楚亡汉兴是汉高祖刘邦个人英明，舍得封赏功臣。刘邦说：大家说的都很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邦自己总结了一个楚亡汉兴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任用了三位杰出的人才，张良、萧何、韩信，史称“汉初三杰”。

汉初三杰，张良是大谋略家，封留侯；萧何是大政治家，封第赞阝侯；韩信是大军事家，初封王，后降为淮阴侯。三杰同功一体，辅佐刘邦，创建了西汉王朝。刘邦一介布衣，因他得贤用贤，取得了天下。谋略用智，政治用仁，军事用勇。张良、萧何、韩信三人都是兼备智、仁、勇的全才，而各人又有所侧重，高祖兼收并蓄，使自己成为大智、大勇、大仁的人，从而无敌于天下。

【原文】五年五月*五年：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高祖置酒洛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高起、王陵：两大臣。高起封都武侯，王陵封安国侯。高祖置酒洛阳宫时，群臣尚未封，论功行赏提出议事日程，所以才有君臣的对话。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筹策：古代计数的筹码，引申为策谋。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饣鬼饷*饣鬼饷：粮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范增：策谋士，年七十余，投戎项梁，项羽以父事之，称亚父。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节选自《史记·高祖本纪》

【译文】汉五年(前202)五月，高祖在洛阳南宫大摆酒席庆功。高祖说：“列侯诸将，大家不许隐瞒朕，都要讲真话。朕所以取得天下是什么原因?项羽丢失天下又是什么原因?”

高起和王陵等回答说：“陛下傲慢而侮辱人，项羽仁厚而爱人。但是陛下使人攻城略地，肯把攻下的城邑分封给攻占城邑的人，能与天下的人共同分利。项羽嫉贤妒能，有人立了功，项羽便加以杀害。凡是有才干的人，都受到项羽的猜忌。诸将打了胜仗，项羽不给奖励，攻占了城邑，项羽不给分封。这些是项羽丢失天下的原因。”

高祖说：“你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运筹用谋，在帷帐中策划就能决胜在千里之外，朕不如子房；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不绝粮道，朕不如萧何；指挥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取，朕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中豪杰，朕能够任用这三个人，这才是我所以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只有一个范增，但他还不能信用，这就是项羽所以丢失天下的原因。”

【责任编辑 马小侠】

张大可(1940—)，男，重庆长寿人，著名史记学家，中国史记研究会会长，渭南师范学院特聘教授，著有《张大可文集》(商务印书馆，2013)、《史记通解》(商务印书馆，2015)等；丁德科(1962—)，男，陕西铜川人，历史学博士，渭南师范学院二级教授，国家统一与安全思想研究专家、儒道国家学说和国家安全经济学者，著有《先秦儒道一统思想述论稿》(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中国国家安全经济导论》(中国统计出版社，2006)、《史记通解》(商务印书馆，2015)等。

【编者按】2015年是史圣司马迁诞辰2160周年。本刊连载《史记观止》，以资纪念。本期刊载其“帝王风范”篇。中华民族在五千年的繁衍、生息、发展、融合、统一的进程中，创造出了丰富灿烂的中华文化，积聚了浩如烟海的众多古籍，许多古典名著是每一个中国人应当了解的文化精品。《史记》是一部百科全书，尤其是《史记》所写的人物传记，为社会各色人物定位，描绘人生百态，提供做人榜样，更是人人必读的一部国学根柢书。渭南师范学院作为司马迁故里的高等学府，有义务、有责任推广和普及《史记》这部文史名著，使之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广大人民群众阅读和欣赏的文化艺术品。渭南师范学院特聘教授、著名史记研究专家、中国史记研究会会长张大可教授，与儒道国家学说和国家安全经济学者、渭南师范学院丁德科教授合著《史记通解》，2015年夏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一部注译评相结合的新型《史记》整理著作。陕西省社科普及基地渭南师范学院中国司马迁与史记研究院、中国史记研究会将于10月中旬联合举办国际学术大会，隆重纪念司马迁诞辰2160周年。为此，本刊2015年特连载《史记观止》，以纪念司马迁这位史圣，也为《史记》的普及做出自己应有的努力。作者节选《史记》精彩段落，再加工形成系列《史记观止》普及读物。可以说这是作者和本刊一个创造性的尝试。创造性的价值在于精选《史记》，分类结辑，展示社会和人生。每篇由标题、题解、原文、注释、译文几个部分组成，篇幅短小、行文流畅、雅俗共赏，便于读者零碎时间鉴赏，使其更加深入人心。全年24期，每期连载，计划刊载100篇左右。从帝王开始，直到普通民众，全方位掠影上古社会三千年历史各色人物，立体再现社会人生百态，可谓《史记》观止！诚请读者评说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