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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寒论》之“通”法探析

时间:2024-06-19

黄笛,王琳,张晓文

(商洛学院 健康管理学院/陕西“四主体一联合”秦岭健康食品配料及核桃产业技术校企联合研究中心,陕西商洛 726000)

“医圣”张仲景在其著名中医经典《金匮要略》中有云“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事金刃,虫兽所伤。”此三种病因最终都会引起脏腑气血不通畅,或痰或郁,或虚或实,由此提出治疗总纲:“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不通”是张仲景论述疾病的重要病机[1],“疏通”乃仲景的治病大法。“通法”之含义不可简单地认为“通气虚”,或仅将“汗、吐、下”法谓之“通”,王邦才[2]认为广义的“通法”,即能祛除病邪,消除气血津液运行阻滞,协调脏腑功能的方法。张珍玉[3]认为在治疗上为达到正常的生理之通,补虚、泻实都具有通的含义。《医学新传》有“通之之法,各有不同,调气以和血,调血以和气,通也。上逆者使之下行,中结者使之旁达,亦通也;虚者助之使通,寒者温之使通。”根据各代医家的见解,“通法”应总结为使人体调达,阴平阳秘的治法,是各类治法的总纲。张仲景《伤寒论》对疾病病机、治法的论述中,体现了“通法”为核心的分类施治,本文基于“通法”的含义,从经方中探讨仲景如何以“通法”治病,及其选方用药的规律。

1 “不通”之因

外感风寒束表,谓之太阳表实证,若失治误治,可形成变证。如外感风寒入里化热;或素体阳虚,气化不利成水饮之证;或引动伏痰、与体内实邪相合致病。寒邪束表,则表阳不通;入里化热则气机不通;水饮、伏痰、体内实邪乃有形之邪,必阻滞气机、血脉、脏腑等。阳明病可见太阳阳明之脾约证,正阳阳明之胃家实证,少阳阳明之胃中烦实、大便秘结。阳明胃肠,具有“以通为用,以降为顺”之特性,若发病,必影响其通降功能,形成不通之症。枢机不利,胆火内郁是少阳病证的基本病机,同样具有“不通”的特点。在三阴诸证中,本证乃虚,因虚致实,见壅塞不通之实证。如太阴脾证,时腹自痛,乃寒湿内阻,气机不畅之象;太阴寒湿内郁可见身目发黄。少阴之肾病多因虚致实、虚实夹杂,郑国庆[4]认为肾虚可致阴寒、水湿、痰饮、淤血等实邪,还易受外邪客于肾经为病,故肾病常虚实夹杂、寒热互见,甚至以单纯邪实为主。少阴之心病以脉络瘀阻为主要病机,外邪客于心或误汗中伤心中阳气,轻者致烦躁心悸,重者心脉痹阻,见胸痛彻背。厥阴肝病多见实象,如肝胆实火、肝胆湿热、肝风内动等证。李瀚旻[5]认为肝血不足、肝肾阴虚之证本虚,而临床多见“虚损生积”之实象,其病机实为“虚积互生”。

风、寒、暑、湿、燥、火致病,各生所邪,驱邪以疏风、散寒、温里、清热、燥湿、理气、泻火等皆疏通之治。而内伤杂病,亦以通解。经络血脉痹阻不通致中风、历节,风血相搏、气血虚少、血行不畅之血痹、妇人病等都不离虚、滞、血瘀。余痉湿暍病、狐惑阴阳毒、肺萎肺痈、腹满寒疝、痰饮咳嗽、水气病、黄疸等都因外邪客于人体,或引动素体实邪发病,皆具“不通”之象。

2 “疏通”之治

临床所见之表证、里证、虚证、实证、寒证、热证,有气血经络脏腑不通者,仲景以“疏通”之法,行通表邪、通脏腑、通实邪、通阳、通补之治。

2.1 通以解表

伤寒无汗表实证,其外邪束表,需麻黄开腠理,发汗以解表,合桂枝温通解肌,此处麻桂相合即有开通表阳之意。肺气郁闭致喘咳者,以麻杏相伍宣肺,即有疏通肺气之意。此种通表阳、宣肺气的“疏通”之法可见于麻黄汤、麻杏甘石汤、大青龙汤等麻黄汤类方。若有汗表虚证,其营卫不和,营阴外泄,以芍药敛之,芍药与甘草相伍可缓急,与桂枝相伍可解肌,又平冲降逆,如此“平气逆,理肌肉”便是通调气机筋肉之治,此类配伍可见于桂枝汤类方。另外项背强痛,缘缘面赤,下利者,服葛根汤,葛根具舒筋脉、升津液之功,能通利经脉,经气通达,邪气外出。其类方葛根加半夏汤、葛根芩连汤,则以疏表解肌和肠胃,即以疏通之法治呕利。《医宗金鉴》:“……方中四倍葛根为君,芩连甘草为之佐,其意专解阳明之肌表,兼清胃中之里热,此清解中兼解表里之法也。”

2.2 温通阳气

仲景通心阳之法可见于三类方剂,即桂枝汤类方、瓜蒌薤白白酒汤类方、四逆汤类方。

桂枝汤类方所治,多见心阳不足,《本草发明》:“牡桂温经,通血脉”,配伍甘草、龙骨、牡蛎、蜀漆,可不同程度温补心阳,此以补为通。桂枝本通阳,与甘草相配心阳得复”,龙骨、牡蛎“咸以补心,重以镇怯,涩以固脱”[6]48,重镇收敛乃疏通之助,防阳气外泄。

《金匮要略》有:“夫脉当取太过不及,阳微阴弦,即胸痹而痛,所以然者,责其极虚也。今阳虚知在上焦,所以胸痹、心痛者,以其阴弦故也。”由此,心阳不通可因阳虚,可为阴阻。瓜蒌薤白白酒汤、瓜蒌薤半夏汤、枳实薤白桂枝汤都可宣痹通阳,而又分别通散痰饮、实滞,此类方剂选用瓜蒌、薤白等辛温通散之品,也是现今诸多医家治疗冠心病等心血管疾病的常用配伍。心脉的不通,因心阳的不畅,宣痹通阳能够恢复阳气的通畅,阳气的通畅也能促进阳气的生成,心胸阳气畅达,寒凝、水湿、痰饮、热结、淤血才能涤荡[7]。

仲景以四逆汤或配伍葱白、人参、茯苓等,用治真阳衰微之胸痹重证。刘渡舟[8]认为:“本方能兴奋心肌,升高血压,促进血液循环。”《医宗金鉴》:“……姜附得甘草,通关节走四肢,有逐阴回阳之力。肾阳鼓,寒阴消,则阳气外达而脉自升,手足自温矣。”以姜附之辛热发散阳气为通,此方一方面以辛甘化阳助阳,一方面为阳气外达打开通路。以四逆汤方佐人参(四逆加人参汤),通利血脉;佐苓桂(茯苓四逆汤、真武汤),化气行水[9];佐葱白(白通汤),宣通阳气。肾阳虚衰者,仲景以四逆汤类方回阳救逆,而回阳与通阳有何联系?“少阴之神机病,附子能使自下而上而脉生,周行通达而厥愈。”[10]93诚如陈修园所云,阳气通达,才可遍布周身。

2.3 通利水饮

仲景以通法治水有两种治法,一种以苓桂剂为代表,化气行水;一种即甘遂半夏汤、己椒苈黄丸、十枣汤、陷胸汤等,攻逐利水。水液气化不离肺,肺通调水道,金不生水则无以下输膀胱。故治水饮,需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茯苓、桂枝、甘草是用治气化不利的经典组合,柯琴[6]93有云“桂枝色赤入丙,茯苓色白归辛,丙辛合为水运,用之为散,散于胸中。”桂枝行经发表,外窍通则内窍利,合茯苓疏泄利水,合甘草培土制水。苓桂甘佐白术、大枣(苓桂术甘汤、苓桂枣甘汤)助脾气以传输;佐猪苓、泽泻(猪苓汤、五苓散)更添淡渗之功;佐生姜(苓桂姜甘汤、苓甘五味姜辛汤)可健胃散水。仲景云:“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所谓“温药”,其性辛甘,振奋阳气,开发腠理,通行水道;所谓“和之”,即以疏通消导的方法温化痰饮,上述苓桂剂即以“温药和之”。姜寅光[11]认为“温药和之”有通阳之意,阳气不布是形成痰饮的主因,故治疗上通阳是关键。若水饮停聚,当急则治标,邪去正安,而甘遂半夏汤、己椒苈黄丸、十枣汤、陷胸汤均为攻逐水饮的祛邪之方,运用峻利之品祛顽固量大之邪。其因势利导、前后分消的疏通方法,巧妙地与病势、病性配合,其类似用法还有瓜蒂散等,是仲景“疏通”之治的一大特色用法。

2.4 通腑泻热

脏腑相连,脏受邪宜损及腑,使腑不行则实。如肺失宣发可使下焦失降,水液不行或地道不通;脾失健运可累及胃肠,下利便溏或腑满壅滞;而腑有病也累及脏,如下焦蓄血可引起心神失常,烦躁如狂[12]。脏腑之间相互为病,外通则内达,内通则外利,仲景明此理,“通腑”乃标本兼治,正本清源之法。上述通行水道即通腑的一种治法,水蓄下焦、胸膈、胃肠以开通水道,行水、利水而治。纵观仲景通腑之治可见三个方面,通行下焦蓄水、通利下焦蓄血、通利阳明腑实。

下焦蓄血证,总因热与血搏结于下焦,所谓“瘀热在里”,浊热上扰则见其人“如狂”,甚者“发狂”。病症轻者,“血自下,下者愈”,此处即攻之、下之,以化瘀通下之法,仲景给出桃核承气汤,使淤血从大便出[13];病情重者,需攻逐淤血,热随血去,方用抵挡汤类,此类方剂皆是以通利之品去抟结之邪。柯琴[6]13云:“蛭,昆虫之饮血者,而利于水。虻,飞虫之吮血者也,而利于陆……佐桃仁之苦甘,而推陈出新,大黄之苦寒,而荡涤邪热。”

阳明腑证,以“胃家实”为总纲,其大热大实之证,需疏通胃肠,实热之邪可去。承气汤类方、白虎汤皆可视为通法治病。承气汤通便泄热以承气,疏导通利泻实邪;白虎汤则以疏通之法透热于外。刘渡舟[13]认为里热亢盛,又透发于外,则表里一身皆热;若不能透发于外,则身热而手足寒,白虎汤清邪热,阳气畅达于外,则热厥自解。内外具热,“内不得泄,外不得发”,需以石膏清解透热,张锡纯[14]、陈士铎[15]等认为石膏能出汗解肌,有开通腠理,疏松肌肉之用,具开泄内外实热之功。总之,承气汤之通便、白虎汤之透热,皆是给实热之邪以出路,以通法治实证。

2.5 通达气机

气机不通总因枢机不利,气机逆乱,或气郁于内。疏通气机的治法可见于柴胡汤用治少阳证,泻心汤用治痞证,栀子豉汤用治热郁胸膈。

少阳枢机不利,或肝胆气郁,或三焦失畅,治用柴胡汤类方调畅枢机,疏肝利胆,布津通便,利湿退黄[16]。仲景谓少阳半表半里之证为“阳微结”,柯琴谓:“柴胡,能直入少阳,引清气上升而行春令,……半夏能开结气,降逆气,除痰饮,……黄芩能内除烦热,利胸膈逆气。”[6]201柴胡汤之和解乃调达全身气机,使清者升,浊者降,逆者平,结者散,另加参、草、姜、枣补正,或加大黄、瓜蒌、牡蛎等祛邪。故通达上下、宣通内外、和畅枢机乃柴胡汤“疏通”的具体作用。另阳气内郁,以四逆散条达气机,其中柴胡主升,使阳气外达;枳实主降,行气散结;芍药疏泄经络血脉;甘草补中调和,此宣通阳郁,调畅气机之治。

痞证以“气膈不通,满塞妨闷”为主要表现,仲景书中多处可见“心下痞”,“心中痞”,“胁下痞”,不独见于泻心汤中,病机总因气机逆乱,升降失调[17]。泻心汤作为仲景治痞的代表方剂,可从中窥探其治法规律。寒热错杂之痞,总以芩连配伍半夏、干姜辛开苦降调气机,“辛甘可发散,苦寒可涌泄”[6]103;若水气凝滞,易生姜宣散;虚满者重用甘草建中,缓客气上逆。热痞则以芩连清热,大黄善通,导热下行(大黄黄连泻心汤),三者既清热祛邪,又开通上下,使热有出路。若兼阳虚,佐以附子(附子泻心汤),各行其道,各司其责。

见烦热、胸中窒、虚烦不得眠等症,其病机归纳为热郁胸膈,治用栀子豉汤宣通郁热。栀子清心胸烦热以解火郁,豆豉升散邪热之结,一宣一降,郁热得解。陈修园云“栀子下禀寒水之精,上结君火之实,能起水阴之气上滋,复导火热之气下行。”[10]91栀子豉汤所治之证乃虚热,故不用攻伐,而以调畅气机,疏导郁热为治,其兼变证,仍以通法治气。成无己[18]认为:“少气者”,因气为热博散而不收,故以甘补之(栀子甘草豉汤);“呕者”,因气为热博逆而不散,以辛散之(栀子生姜豉汤)。不论“补之”“散之”,盖调理气机,使气机内外和合,体现“疏通”之治。

2.6 通补互用

仲景通补之法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以补为通”,属于反治法的“塞因塞用”。另一种“通补兼施”,即通利与扶正相结合。

纵观仲景用方,纯补之剂寥寥,而“以补为通”之法,大都用于本虚标实之证,补益人体虚损,扶助正气,则壅滞之邪可却。后世医家吴万垠[19]以附子理中汤温阳健脾治疗胆道术后综合征,杨戈[20]以胶艾汤化裁,治疗脏腑功能虚衰,气血不足所致老年性便秘,皆属“以补为通”之治。“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虚损之人体中郁滞之邪,若无新生之正气助其通利,便如河塘死水,毫无生机。故以补为通,以通助补,可使正气渐复,邪不可干。

另有通补兼施,屡见于经方之中,章雅文[21]认为通补法多用于人体枢转不利所致壅滞闭塞,如泻心汤通补心下气机升降之枢;小柴胡汤通补少阳气血水火之枢。《医学入门》:“补血以以营,非顺气则血凝;补气以助卫,非活血则气治。”[22]补益气血不离行气活血,吴振起[23]甚至认为通补的含义即是气血流通。气血流通,五脏方能“元真通畅”,不论补益气血、阴阳、津液,或是泄热、温阳、祛实,气血流通则百病皆有转机。此两类观点分别说明了疏通气机与扶正相合的治法,通补与气血流通之紧要联系,而“通补兼施”之“通”不单是疏通气机,或是疏通气血,而是涵盖一切通利之法,包括前文所述之通阳、通腑等。

3 结语

《伤寒论》是张仲景开创中医六经辨证之作,是中医辨证论治思想的起源[24],而“通法”贯穿于整个六经疾病的辨证论治,张仲景以“疏通”为治病核心,指导治疗各类虚实寒热之证。其“通法”思想涵盖了通以解表、通阳解痹,通利水饮、通腑泻热、通达气机、通补互用六个方面,相应方剂的药物配伍也体现了“疏通邪实,通补共济”的思想。今时之人,物质丰足,饮食不节,思虑重重,易致劳损过用之病,“通法”治病为当今疾患的治疗提供思路和启示。研究发现,心血管系统疾病合并精神心理疾病的患病率逐年攀升,中医认为“滞”是疾病发生的病机关键,因此以“通法”补虚通滞,可取得显著效果[25]。亦有刘咏菲等[26]认为胃癌以脾胃虚弱为本,以癌毒留滞为标,治疗上以“通”为大法,健脾助运,平调寒热,活血化瘀。除此之外,以张仲景“通法”为指导治疗慢性肾脏病[27]、消化系统疾病[28]、五官疾病[29]的例子不胜累举。张仲景的“通法”思想,详见于《伤寒杂病论》各处,构成具体且庞大的中医辨治体系,为后世医家治疗疾病提供治法和方药应用的理论指导,值得深入挖掘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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