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夏雪瑜
“中国多山,昆仑为山祖,寄居着天上之神。……时海动七天。经过的路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岭。”中国多名山大川,而秦岭独具色彩。秦岭,是贾平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赋予其创作以独特的审美特性。而《秦岭记》中呈现出的秦岭的真实与意象、山地历史与现代文明、历史文本与现代书写,无一不向读者呈现出秦岭的浩瀚博大与山地乡村的迷韵交错。几十年间,贾平凹的文学视野持续关注着秦岭深处的偏僻农村,他始终执着地叙写着秦岭历史的光荣与苦难、现实的振兴与忧患。可以说,贾平凹以《秦岭记》为代表的关于秦岭的作品,堪称中国城乡尤其是秦岭山区变革的百科全书。
《秦岭记》以五十六个充满隐喻的故事,或长或短,将“启蒙”与“忧患”两大主题贯穿始终——一方面,由于地理环境、历史遗留问题的影响,秦岭山地农民思想封闭,不愿接受新事物,推进改革难度大;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社会发展,秦岭生态环境恶化萎缩、文化遭到破坏,从而带来巨大的忧患,人们产生强烈的虚无感。这都是《秦岭记》意欲凸显的问题。
至于对秦岭的宗教文化书写与对中国古代历史的混沌感受,无一不与贾平凹受佛、道教影响颇深有直接关系。这体现在《秦岭记》的笔触上,则大抵是魔幻的。猪会笑,天会炸裂,猫会叫奶奶,人会死而复生。土洞里的獾长着人脸,有长眼,宽鼻,龅牙嘴,而鱼长有黄鼠狼一样的尖嘴,会在地上蹦,甚至在被杀死后还会咬人手指……贾平凹正是通过神秘化乃至颇多违背自然规律的书写,以空间想象挣脱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困扰与影响,以讲故事的方式呈现出了另一种历史,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与历史的混沌。秦岭极具包容性,飞禽走兽、草木虫鱼都与人一样共同生存于此,自然与人融为一体。可以说,秦岭是“刚柔并济”“苍茫神秘”的。
“人与万物都沉浮于生长之门,岩羊的肉鲜美,狐狸有好皮毛,羚羊和麝有牛黄和麝香人就可以去杀害吗?”显然,这体现了佛家“众生平等”的思想。佛家主张万物皆有佛性,追求万物内在的平等性,这传达出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众生平等的观念。“任何生命死后都有灵魂,如气团一样在空中漂浮。……而每一次生命如果能圆满,死后的气团就小。”这又体现了佛家的“轮回转世说”,传递出佛家不修今世修来世的思想。
总之,秦岭这一宏大的地理生态背景及其所催生出的博大深远的宗教文化背景,正是解读贾平凹秦岭山地小说的一把钥匙。如此,才能更好地开展文学评论研究,以文化社会语境为基点,窥探其主旨风格、人物塑造与美学趣味。
至于题材的选择和处理,《秦岭记》则真实却显缥缈虚幻,其中的每个故事都充满了隐喻。贾平凹借人物之口、故事情节,将很多颇具哲理的话不经意间表达出来,传达出他对自然性与现代性的深刻思考。而将这一切串珠起来的,则是时代。整篇小说中处处有历史轨迹可循——高涧村不断有人外出打工、公社化时代板桥湾杀狗饱腹、改革开放后西后岔出山进城的漂亮女人、独堆山下商铺林立的旅游小镇……我们很难一锤定音地说,时代究竟给秦岭带来了什么。贾平凹以粗犷而不失细腻的笔触,描摹出一幅又一幅秦岭的生机画卷,他对于乡土文明与城市文明的态度也并非一成不变。其中,有对农民思想故步自封的反思——“除了村主任、会计和大鲵饲养有限公司的几个人,别的都是平常人。这些平常人有着三亩地、一头牛、守着老婆孩子,围着火塘烤树根疙瘩火,吃着土豆和煮着土豆的包谷糁糊汤。饿不死,冻不死,但活得不旺,活得不体面。”也有对生态环境恶化的担忧——“一辆接着一辆的运煤车从街上驶过,煤渣乱撒,烟尘飞扬,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屋顶、树上是黑的,就有说镇街上的人尿尿都是黑的。”总而言之,不论是简单纯粹、自然和谐,却故步自封乃至泥古不化的秦岭传统文化,还是包容开放、创新多元,却无益生态的城市文明,贾平凹都以一种辩证的眼光去审视、思考。在这一点上,他无疑是颇具审美趣味且独具匠心的。
《人民文学》2022年第2期卷首语评价《秦岭记》:“笔记小说古已有之,鲁迅曾将这种内容较为驳杂、写法较为自由的文类大致分为‘志人’和‘志怪’两种。《秦岭记》两者兼有。行文貌似实访照录,本事趋于志异奇谈。阅微杂览间,隐约可见生存的时变境迁之痕、风俗的滤浊澄清之势,以及山地深处的人生底细和生活况味。”作为笔记体小说,《秦岭记》中处处有《山海经》的影子——后者以山或海为线索,以非凡的想象力讲述荒诞不经的奇人异事,《秦岭记》则将公路或道路作为行文线索,“人力”因素得以凸显。而若将《秦岭记》与《山本》这部故事体作品进行比较,后者有相对集中的时态,人名、地名多为虚构,而前者的故事主线却若隐若现,大多数地名则“实有其地”,这或许可以窥见贾平凹写作思路与手法的变迁之痕。
“槛外低秦岭,窗中小渭川”,岑参以夸张的笔触,用秦岭以突出总持阁之高。而在贾平凹的笔下,“秦岭最好的形容词就是秦岭。”贾平凹通过对秦岭所特有的自然、人物与文化等因素的描写,传达出他对生命的深刻理解,也呈现了历史变迁中人们的生活与思想情感,表达了浓厚的地方色彩。
“《秦岭记》以山川为经,以人事为纬,缀玉连珠,妙笔生花,厚积薄发。有的故事看懂了,有的没看懂,有的不知理解得对不对……”英伽登认为,“不定点”是再现客体的重要特点。这恰巧证明,万物皆需留白。贾平凹以瑰丽、留白的笔调叙事,以秦岭象征中国,用小说呈现了秦岭的文化空间想象,描摹出一部浩瀚博大、意象纷繁的民族历史。有人说,《秦岭记》所记叙的,是“正史之外的野史”。也有人说,“秦岭不仅仅是秦岭,它熔铸了一部家国痛史”。不论如何,贾平凹写“秦岭记”,实质上,就是写一部“中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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