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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地的建构与冲突——评贾平凹《秦岭记》

时间:2024-06-19

李晗

《秦岭记》全篇由五十六个小故事组成,这些故事折射出秦岭的山石草木和世事纷扰,透过这些近现代背景的故事,一块夹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古地渐渐呈现出来。“古”为时间,“地”为空间,因此,这块古地不能与现实的秦岭划等号,也并不是简单的秦岭历史,它更像是存在于秦岭人和这片土地之中的一个混沌的精神实体,蕴含在纷繁复杂的志异奇谈中。这些故事被刻意设计却又无比自然,浑然一体地串联起秦岭事物,读者在其间游走,犹如一路攀登直至秦岭顶峰,俯瞰这些模模糊糊的世间百态,与这片土地的神灵直接对话。

大地之脊、倒流河、白乌山、竺岳东崖窟,第一章开篇就用这些奇幻的地点确定了秦岭磅礴混沌的自然基调,描绘了一幅具有神秘色彩的秦岭图景。庙里的和尚常年在黑镇化缘,黑顺机缘巧合之下跟随了和尚,和尚圆寂后尸体不腐,但黑顺死后,他在崖窟里的尸体却化为白骨。这个故事具有志人志怪相结合的特色,充满奇幻色彩,比如人一来就出水的崖壁,七里峡中的冥花,和尚和黑顺的眼花,以及两人尸身的差异。这些在现实世界中不会出现的细节建构了一个平行世界里的“秦岭”,在这里,人与自然似乎都被一种本土的神秘精神所控制和塑造,古地精神的实体特征在这部分世界的建构过程中逐渐显现。值得注意的是,在这座与“记忆”相关的古地中,时间几乎全部被空间加工利用,时间的变化被空间的变化锁定,变成了故事发生的波澜壮阔的背景,这体现出巴赫金所说的“艺术时空体”的特征。

如果说第一章还是在建构古地中传统的部分,那么第二章就能明显地发现传统与现代的冲突,怪诞的角色和情节使读者注意到文学文本背后的精神内涵。城里的蓝老板想来买村里的银杏树赚钱,但开始却把板凳看作小兽,把人看作树根。这一情节被文字套上了“眼花”的外衣,但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理解空间,这或许是传统的人与自然合一的象征。村里的年轻人出去打工,只留下表面衰败的空壳,但古地固有的灵魂在默不作声地与现代化抗争,院子、老人家、抬树的人都成了古地灵魂的化身。老人和蓝老板最初没谈拢价格,抬树的人多次挑衅,他们丢下的钱却在其半路逃走后成为冥币。双方的冲突在蓝老板最后的内心独白中走向高潮,他看到城里的高楼都是秦岭的空山,呼啸的车辆都是秦岭的野兽,城里的打工人由人和非人构成。最后作者没有告诉我们古地的灵魂是否抗争成功,但游走于二者之间的人却走向了痛苦和怀疑。

在古地的建构与冲突中,作者自然而然地传达出了秦岭的精气神,使读者在初步感知秦岭特质的同时,也感受到它的不可知,并且通过表现秦岭古地在传统和现代夹缝中挣扎的现状,提出深层的现代化问题。

秦岭的精气神通过故事的意象和符号展现出来,这也是作者长期的创作主题。故事描写秦岭的山水草木、飞禽走兽、地理奇观、生老病死、民俗风情,但这些物的呈现不是通过种种形容词展开的,而是进行最直接的陈列,事物本身就构成了秦岭的意象,成为了秦岭的形容词。

秦岭的不可知蕴含在情节特质中。这些小故事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变幻和令读者牵肠挂肚的爱恨情仇,它们甚至不能算是合格的故事,更像是长辈们云淡风轻的闲聊,太多隐藏的历史经验诉诸于朴实的话语。人只是自然而然地讲述这些故事,朦胧地感受他们生活的土地,而不在于收获喝彩和注目。比如,第二十章的主人公是塑佛人景步元,但作品中只讲述了他塑佛、礼佛、受伤、寺庙起火等一系列零散的事情,以桂花树未被烧毁而猛然结尾,未形成完整的故事情节,基本脱离了传统的叙事结构;第五十六章讲了山里的学生立水,但也没有情节可言,姑且算做立水的人生体验,尤其是最后一段“他似乎理解了自己的理解只是似乎”,具有极强的主观性和模糊性。作者在这些小故事里刻意营造了诸多空白,而空白本身即为意图。“空白降低了情节本身的逻辑,将读者的阅读感受引向叙述,使读者更关注于叙述背后的象征意义”。

深层的现代化问题主要展现在故事的情节冲突中。老辈与小辈,农民与商人,贫穷与富裕,山和城,农业和商业,旧古董和新玩意儿……这些对立方构成了大多数故事的讲述对象。古地面临不得不变的局面,旧人旧物和自然成为古地灵魂的化身,与剧烈的改变相抗争。无论抗争最终成功与否,故事的主人公往往处在挣扎之中,甚至这种挣扎也被文字隐藏,只能通过一些文化符号窥见一二。

作者建构的古地,虽然具有极为独特的风貌,但却不会让读者产生疏离感,原因在于读者与作者经验的共享。哪怕文化背景不相符的读者,也能从古地的挣扎中感受秦岭风貌与内在的深刻矛盾。因为大部分读者都身处现代化的生活环境,他们的困惑和作品中人物的困惑是一样的,每一位读者都不是从土地上凭空产生的。作者没有直白地把自己的领悟细细呈现,而是让读者在经验共享之间去体悟,从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中塑造自己的“秦岭”。

然而,不可说和留白的亮点也带来了一定缺陷,创新的叙事机制颠覆了读者传统的阅读体验,使主旨传达过度依赖个人经验,因此很多读者会在初读作品时不知所云,纠结于情节发展。例如,第一章中,和尚的尸体为什么没有腐烂;第二章中,银杏树最后有没有被蓝老板运走,收回的钱为什么会成为冥币;第二十章中,景步元和寺庙最终的结局如何……但读者并不能武断地说,这是作者的失误,或许这反而是作者本身的困惑所在,遍寻秦岭无果,于是只能呈现,不作描述和评论,把主动权交给读者,自己永远做一个秦岭的发现者与记录者,而非识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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