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玄幻中探寻自然与乡镇命运——评贾平凹《秦岭记》

洪婉秋

《秦岭记》由五十六篇短记组成，没有固定的主人公，记录的是秦岭不同区域的奇闻轶事、本土风俗、人文景观等，展现了秦岭一带的人文风貌，透露出秦岭的神秘之处与其蕴含的无限可能，也可从中窥见时代变迁的痕迹。《秦岭记》内容广泛驳杂，五十六篇故事均围绕着秦岭展开。由于在区域上限定了范围，使得其比之其他的笔记小说，在形式和内容上相对集中一些。

《人民文学》2022年第2期卷首语认为，《秦岭记》兼有志人与志怪的部分，行文貌似实访照录，本事趋于志异奇谈。在《秦岭记》中确实存在很多志异的部分，如第一篇中的和尚圆寂后，尸体在窟中却并不腐烂；第十一篇中二郎山上的獾竟长了人脸，不知是兽是妖；第十五篇中妇树与夫树之间可以像人一样进行对话，很有神话色彩；第三十篇中法显寺的老和尚死后埋在柏树下，被移尸时挖出来的却是一截石头；第三十八篇中出现能与老板对话的鱼。凡此种种，作品中无法为世间常理与现实逻辑所解释的奇事不在少数，有些故事内容可以说是偶然的巧合，但是太多的巧合便有了神秘谲诡之味，太多的谲诡就给秦岭蒙上了一层玄妙外衣。

《秦岭记》就是在这种种玄幻之下，点明了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相互关系。自然生灵的存在从来就是它自身，并未有本质改变，始终在变的只是人们对它的态度，而这态度所依据的只是人们对其于自身的利害考量，却没有真正依据过自然本身，这又同时从另一角度指出了人性自私薄情的一面。如第十六篇，写到了石罅水的兴衰历史，从村里人人都来照罅水，到罅水再没人理会，最后到“参观这景点的络绎不绝”，在这一系列的变化中石罅水本身并没有改变，从自然伊始它便是这样，导致它名声浮沉的只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利益对其附加上的态度；又如第三十一篇，青云峡和峡壁上的洞窟古时是为避匪而凿，后一直以访古的名头做旅游推广，后兴了讲故事，于是又编了更能吸引人的故事附于其上。其实洞窟还是那个洞窟，它并没有额外增加什么魅力，吸引人的是后来人为编造的附加价值，作品中有言“败兴的败兴而去，乘兴的又乘兴而来”，更是点明其兴衰其实和自然事物本身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真正关键的是人及人所带来的附加价值。

在点明人与自然这层关系的同时，《秦岭记》中也传达出了尊重自然、维护生态的倾向。作品中有很多篇章写到人做了伤害生灵与自然的事而遭到惩罚甚至可以说是天谴的情节，比如第二篇中，蓝老板看中了一颗八百年的银杏树，把它砍了，请人挖树运树，最后价格不断被抬高，树却掉到了沟底，蓝老板什么也没有捞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第十一篇中，二郎山上的獾不属于受保护的野生动物，在人的猎杀中日益减少，而在一次捕猎时有人发现长了人脸的獾，消息传开后也就没有人再来；第二十四篇中，延小盆和陈毛子上山炸狐子，延小盆对山上小木匠的老婆有私心又不想自己的老婆发现，最后想炸狐子的延小盆和陈毛子却把自己炸伤了。这些篇目，不可说不是以志怪的方式敲响警钟，无论是蓝老板还是陈毛子的故事，不仅有不能对自然进行恶意破坏的警示，还有人不能做亏心事、对人性的贪欲要有所节制的警示。

最后，在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探讨之下，还寄寓了对乡村小镇的生存与未来的思考。通观《秦岭记》，作品中村镇的情况大致分为两种，一是时过境迁，村镇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镇也荒凉了；二是随着时代变迁，村镇人依靠自身资源找到发家致富的路子，带着全村富裕起来。前者是在发展过程中客观体现出的村镇城市化进程，后者是新时代村镇脱贫奔小康的现实写照。虽然经过了艺术化加工，但是读者也可以合理怀疑其中带有对主流事件的刻画。作品点明了当开发超过了自然能够承受的限度时，最终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前一种情况的村镇，如第八篇中最后提到豆在田的儿子到山外城里去打工，再没有回来，这可以算是对年轻人离乡、乡镇人员空虚的必然性的暗示；如第十篇就直接点明，到了改革开放时期，山里人可以出山的都进城务工了，而结果就是女人都出去了，村子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如第五十五篇，通过铁匠铺的盛衰反映出了村里的人员日渐稀疏的境况，铁匠的儿子到城里谋生而无人继承铁匠的老手艺，这也暗含了一些传统技艺的消失是乡镇发展的最终结果。作品并不对事件加以评论，只是通过展现故事的样貌，引起读者自发的思考。而后一种情况的村镇，如第十六篇，通过描述石罅水的兴衰历史，先是受村民的敬重与依赖，再是被乱沙填埋无人理会，最后被县政府打造成了一个景点，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向读者展现了乡村通过文化资源脱贫的一条路径；如第三十二篇，茶棚沟先是通过许先生给人看病带动村里的旅游业，许先生死后村子虽萧条过一段时间，但是村主任最后通过“茶棚冲剂”，又带领村民脱贫致富，这是产业拉动经济的另一条路径；如第四十篇，葫芦岔一青年受勘探队长的启发将村里的兰花销往外地，同时发展家乡的兰花旅游业，带动了乡村经济转型。以上这些篇章，都能够让读者从中窥见作者对乡村小镇的生存与未来的思考，以及对人与自然资源之间关系的态度。

总而言之，《秦岭记》于玄幻中展现了对自然与乡镇命运的探寻，但仍是一篇尚需读者去细细研读，仔细揣摩其中韵味的小说，其中还大有发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