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杨园沁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陕西咸阳 712000)
《西藏小识》是清末较为重要的一部具备地方志性质的笔记汇编,为单毓年编著,全书四卷,含序共二十篇,现存光绪三十四年(1908)抄本。该抄本存在不少于三种版本,分别为国家图书馆藏本、陕西省图书馆藏本和读秀中文图书平台本①。目前较为常见的是1995、2003年分别由中国藏学出版社和北京学苑出版社依国图本出版的影印本,其中北京学苑出版社的影印本被收入《中国西藏及甘青川滇藏区方志汇编》丛书。2003年,兰州大学出版社又依据陕图本出版了影印本,并被收入《中国西南文献丛书》。当前学界对《西藏小识》的关注极少,仅有马天祥的两篇论文[1-2]对《西藏小识》的成书及其收录文献的源流做了较为详细的考察。马天祥的研究虽然纠正了传统认为《西藏小识》系单毓年所著的观点,但并未涉及对单毓年家世、生平的考述,也未对《西藏小识》的内容价值进行较为深入的分析探讨。基于此,本文主要围绕单毓年的生平与家世及《西藏小识》的内容与价值进行探讨。
单毓年(生卒不详),字耆仲,江苏泰州人,《清史稿》《(民国)泰州志》等史传文献与方志均无载录,学界也无其生平履历的较为详尽的考述。按照《西藏小识》所载清末西藏时政要闻及《西藏论序》篇末款识蠡测,其主要的政治和学术活动大致上集中在光绪年间和民国初年。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苏省泰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撰的《泰州文史资料》收有《原司法界知名人士单毓华》[3]130,简述了单毓华(字眉叔,1883—1955)的生平事迹。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撰的《海陵文史》中收有《单毓斌传记》[4]48,简述了单毓斌(字允公,1887—1978)的生平。赵统《南菁书院志》则记载了泰州人单毓元毕业于江苏私立法政专门学校,“曾任南通国文专修教师,江苏通志局分纂,泰县教育局长,泰县中学校董会长。主纂《(民国)泰县志稿》,稿成于民国二十三年(1931),共三十卷”[5]。
《泰州文史资料》《海陵文史》与赵统的文章虽未涉及单毓年,但其记载的单毓华、单毓斌、单毓元皆活动于清末民初之时,与单毓年的政治及学术活动时间较为一致。
关于几人的亲缘关系,王退斋所作《单毓斌传记》有如下记载:
父肇蟾,清诸生,设塾课徒为业,敦行笃学,乡里推重。母氏潘,生四子一女。家贫,或劝其遣子习商,坚不可。诸子天资聪颖。长毓元、次毓年,皆优贡生;三毓华,留学日本,法科举人,官至大理院推事;四毓斌……二兄毓年早卒,其遗孀及独子皆由毓斌接来抚养,其子乃能大学毕业。[4]48-50
此外,近代诗人陈乃文的诗文集中也有《单毓华先生传》,较为详细地记载了单毓华家庭成员概况:
寄父(1883—1955)讳毓华,号眉叔,字枚叔,清光绪年间癸未五月二十日亥时生,寄祖父樨亭公之第三子。长兄毓元、次兄毓年,姊毓英,尚有弟毓斌。[6]
由此,则可得出如下结论:单毓华、单毓斌、单毓元与单毓年实为一母同胞。
现存文献未载单毓年长兄单毓元的生卒信息,而单毓年又因早卒,其生年无法考证,只能根据其三弟单毓华生卒信息进行逆推。按陈乃文《单毓华先生传》所载,单毓华为“清光绪九年癸未五月二十日亥时生”[3]145,则单毓年的生年当不晚于光绪九年(1883)。此外,据《申报》刊载的上海“格致书院”课案信息,单毓年曾于1899—1909年间在格致书院求学②。结合《西藏小识》中各篇目的写作时间,可以推断单毓年编纂《西藏小识》的时间当在1899——1909年间,是时,单毓年就读于格致书院。
20世纪初,英、俄等列强对我国西藏地区展开激烈争夺,尤其是英国悍然发动第二次侵藏战争,英军攻占了拉萨,使我国西南边疆危机进一步加深。在边疆危机、国家危难、社会巨变等背景下,保卫西藏和治理西藏就成为了全国较为关注的问题。为了维护祖国统一,巩固西南边疆,一些爱国知识分子为筹藏守边出谋划策,提出了一系列治理西藏的建议,对当时中央政府治藏兴藏提供了宝贵和重要的参考。比如,陈赞鹏曾于光绪年间向驻藏大臣条陈《治藏方略》,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先后刊载于各大报纸,后为单毓年全文收录于《西藏小识》。《西藏小识》为单毓年所编,其中文章多出于他人之手,但就其核心思想而论,单氏与各篇作者实持相似论断。
清朝建立后,沿袭了明朝对西藏的管理制度。雍正五年,西藏内部发生了叛乱,藏王康济鼐被杀,清政府为了安定西藏局势,在雍正六年设驻藏大臣。驻藏大臣的职权是代表中央政府会同达赖监理西藏的地方事务,例如高级僧俗官员的任免,财政税收,地方军队的指挥,对外事务的处理等,总体来说就是协办藏务。但是与西方列强相比,此时清政府还尚未有近代意义上的“国家”“领土”“民族”等具有当时国际视野下的法定意义概念。因此,单毓年在《西藏小识》中着重强调了主权意识。如:
其一曰,收主权。西哲之言国家者,皆以主权与土地人民并举。是盖以主权既失,则虽有土地人民亦既名存而实亡也。昔者,西藏之外交内政向由达赖自主,我朝素不与闻,即虽设有西藏大臣而曾不能与之平等,何况揽其主权……今于西藏若仍如此,则国力几何而可以一误再误乎?故今日收揽藏权,不特为保固属地,而且以保固内国;不特为正当之行为,而且为不得已之行为也。[7]2
此段文字,足以说明单毓年对国家主权已经有了跨时代的认识,他认为掌握主权的基础就是对土地和人民实施管控。他强调应该加强驻藏大臣的权力,将国家主权牢牢掌握在政府手里,才能保全国家。“宜定达赖之权限。达赖只可谓教主高高在上,藏中政治概不干涉,一归于驻藏大臣。”[7]3认为达赖只能作为宗教领袖,政治方面应一概由驻藏大臣负责管理。后还以昔日朝鲜为例,对比当时的西藏,论析了保证国家主权在政府手中的重要性。西藏的主权应由中央政府统一进行管理,驻藏大臣与达赖各司其职,这是对国家主权的重要保障。
外交权是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外交部门和外交机关拥有的外交职权的总称,外交权行使的主体是国家,代表的是国家利益。此时的单毓年已经认识到外交权的意义:
宜定达赖接见外人之限制,宜如爪哇梭罗王之例,凡属外国人,必须得驻藏大臣允许乃得入见达赖。此乃各国于殖民地之主权,不得互相侵犯,而我布告各国当无阻挠也。[7]4
单毓年认为达赖不可以随便私下会见外宾,要接见外宾,则必须要获得驻藏大臣的允许。总之,达赖不具有外交权,因为外交权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西藏的外交权体现在代表中央政府的驻藏大臣身上。从这一建议的提出中可以看出,单毓年是一个受到了新思想冲击的爱国文人,他的建议具有前瞻性,表现出了中国文人对国家建设的贡献。
单毓年的藏区治理方案,首重交通建设,较早地提出了修筑铁路的设想。如《西藏小识》卷三对修建入藏铁路的讨论:
今后若修铁路,经里塘、巴塘以入藏固为正途,然工艰费巨必不得已,则筑由西宁历青海蒙古入藏之一线,此线虽甚纡曲,然尚平坦易修,此故今所宜究者也。[8]
我们考察史料不难发现,此时期清政府乃至大多数学者在讨论进藏铁路规划路线时都认为应当沿着自古以来的川藏旧路,将铁路联通,最终通入西藏。而单毓年在这里将川藏、青藏线路进行了对比,最终得出青藏线虽迂曲但平坦易修的结论,认为青藏线路的实施性较强,且其大致方向与现在我国所修建的青藏铁路的线路基本一致,足见其识见之高远。
此外,《西藏小识》援引陈赞鹏《上驻藏大臣条陈》,对西藏的交通系统建设进行了符合实际的分析:
交通之道有三,一为道路;二为邮便;三为电信。而道路有二,铁道与马路是也。西藏敷设铁道之策上既言之已,若马路则所关亦不尟也。无论藏地之铁道未能实时敷设固须布设马路以便交通,就使铁道既通之后亦须敷设马路以为补助。盖铁道所行者祗为繁盛之市镇,若偏僻之道旷野之地则非马路不可也。[7]22
单毓年认为铁路需要马路辅助。受当时条件限制,西藏地区发展交通的首要任务是修马路,因为公路运输实是最为方便快捷的,能够四通八达地迅速建立起完整的交通体系。铁路一般只会覆盖繁华的城市地区,偏僻的、空旷的郊外或是偏远地区一般更适宜马路。而且根据西藏实际的地理特征来看,西藏地广人稀,多是旷野之地,用铁路来建立完整的交通体系是不现实的,反而更需要马路来连接交通,这也可为以后铁路的修建打下坚实的基础。
铁路的修建是一项利国利民却极为耗费财力、物力的工程,若单单靠当时的地方政府是不可能完成的。于是单毓年又附议陈氏提出的对策:“一为保其利息。……二为资以补助。……”他提出吸引民商,依靠大家集资的方法来修建铁路,铁路修建完成之后,政府每年可按照股份给予民商一定的补助金,虽然最终单毓年的这个建议未被采纳,但是对于当时没有良好治藏方法的清政府来说是有一定借鉴意义和价值的。
单毓年重视教育,认为“教育最重要者乃所以维系人心,作育人才犹次也。”[7]20我们通常认为教育是为了传授知识,培养人才,促进发展,甚至决定着国家和民族的兴衰成败。但单毓年认为教育最主要的作用是为了维系人心,培育人才次之。通过接受教育,可提高人们的内在修养,规范人们的行为,从而凝聚人心。因此单毓年极为重视国语:
盖国语者可以使其同心同德,日后与人杂处则言语自通情好自密而不致生反侧之念。试观爪学亦既见其验矣,当五年前学堂未设之时,华侨土生莫不仇视新客,即来自中国者名曰“新客”。其言语不通故也,及学堂既设之后特设国语一科,于是土生之通国语者甚多而仇视新客者亦大减,此寔莫大之妙用也。[7]21-22
“国语”教育是“新客”融入爪哇(海外)社会的一个有效方略,有助于沟通交流,使人“同心同德”。“国语”教育在西藏所对应的措施是:“为藏官者非通达国文稔熟国语不得为之”[7]22。若能在藏区推行“国语”教育,则“藏民将赴之如归而其桀骜之气亦渐归无形矣”[7]22。这说明了无论是在海内还是海外,抑或是我们各个民族之间的交流,都可以通过同一种相通的语言来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促进发展。至于如何开展“国语”教育,单毓年认为,最重要的是师资力量,应仔细遴选教员。
教员宜慎选也。教科书之有关于教育固矣,而教员所关亦属不鲜,慎选之法,祗求其通晓学务,纵使不通各种科学亦属无碍。而又虑教员之不悉藏语难于设教也,则宜倣爪学之例,每堂各设翻译员爪哇通行巫语,各堂讲解图文皆以巫语也。以藏人之通中文,华人之通藏语者为之,久则教员自能通。藏中语言不必更设翻译,亦不必更设所谓藏文学堂,日久而功缓矣。[7]21
单毓年认为教员的选择不一定要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全能教员,教员只需要透彻地了解教育方面的事务,即使没掌握各种学科知识,也无多大的影响。所选择的汉族教员需要会一点藏语,藏族教员则需会一点汉语,久而久之在大家相互交流的过程中教员就可以实现“自通”了。单毓年所提出的方法符合现在“教学相长”“潜移默化”的教育规律,对我们今天的学习生活,仍具有借鉴意义。
西藏地处我国西南边陲,海拔高且自然环境复杂,和平解放以前,交通处于较为原始的状态,殊为不便。清代以前,西藏与中央政府及祖国腹地往来极少,故关于西藏的记载多为简略概述,且多以官修史书为主,内容粗疏,参考价值不高。《西藏小识》不仅阐释了西藏的山川地理、宗教建设等问题,对我们深入了解当时爱国志士的所思所想颇有助益。《西藏小识》收录的诸如《上驻藏大臣条陈》等篇章,支持驻藏大臣革除旧弊,对西藏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建设和兴藏提出了相应的建议,对于当前兴藏政策的制定,亦可提供视野宏阔的历史借鉴。并且,《西藏小识》编纂多采当时各大报纸的名栏评论,研究其中各篇的思想,亦有助于我们从中瞥见清末学人以报刊为阵地,围绕治藏、兴藏开展热烈交流、讨论的盛况。
注释:
① 读秀中文图书平台本,与国图本和陕西图本皆不同,其具体版本信息尚待考证。
② 申报第9415号中刊载格致书院戊戌冬季课案至申报第12905号中刊载格致书院夏季课案,共有37期课案汇录证明单毓年曾于格致书院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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