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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狐女形象的审美意蕴

时间:2024-06-19

《聊斋志异》狐女形象的审美意蕴

彭海燕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高州师范学院,广东高州525200)

摘要:《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寄托了蒲松龄的审美理想与别样情怀。这些端庄奔放、热情守礼、矜持主动的狐女,集娇媚、多情、灵气于一身,正是古代书生心目中心目中孜孜以求、渴望已久的女性形象。它们既体现了蒲松龄对女性美的热情歌颂,对女性智慧才能的肯定,也是作者潜隐在心灵深处的欲望袒露。

关键词:《聊斋志异》;狐女;端庄奔放;热情守礼;矜持主动;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7.4

基金项目:2014年度广东省教育研究院教育研究课题“蒲松龄《聊斋志异》教育思想的现代应用”(GDJY-2014-C-b064)

作者简介:彭海燕(1975—),女,广东信宜人,广东石油化工学院高州师范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与高校教育管理研究。

doi:10.16401/j.cnki.ysxb.1003-6873.2015.01.016

《聊斋志异》[1]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在近500篇作品中,写狐或涉及到狐的约占六分之一。单从题目上标明写狐的就有《丑狐》、《毛狐》、《狐妾》、《汾州狐》等一大批作品,而题目上没有标明写狐的,像《青凤》、《莲香》、《婴宁》、《红玉》、《鸦头》等也都是描写狐女形象的名篇佳作。《聊斋志异》之所以流传千古,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和感染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书中花妖狐魅梦幻世界的描写,尤其是狐女的形象描写,堪称妙笔生花,令人流连忘返。

《聊斋志异》并不是最早描写狐女形象的,但它却是把狐女形象写得最生动、最饱满的。狐女形象来源于生活却高于常人,《聊斋志异》表现了动人的情爱世界,塑造了狐女的美好品质。

一、文学作品中狐女形象的由来

狐捕鼠雀为食,昼伏夜出,性情灵动狡黠,出没于山林地区。它优美的体态、神秘的习性,触动了人们的丰富想象。自古以来,人们都认为狐狸精虽狡诈,却不失娇媚婀娜。古往今来,人间普遍认为狐狸有三德:毛色柔和,符合中庸之道;身材前小后大,符合尊卑秩序;死的时候头朝自己的洞穴,是不忘根本[2]。同时,由于娇媚,狐狸在封建社会时期曾受女性喜爱,并将它作为讨好配偶的神祗,最早的可溯及到大禹的妻子、夏启的母亲涂山氏。狐狸精的形象在中国早期是以祥瑞形象出现的;《搜神记》[3]、《太平广记》[4]甚至各辟专章谈狐说异,更有巷语俚歌说唱狐怪殆遍寰宇;汉代过后,狐狸精作为祥瑞的地位急速下降,从此狐狸精成为作风问题的代名词,被人们视为淫兽[5]。可见,狐女作为文学形象的诞生得益于狐女传说本身的美感和魅力以及文人的推波助澜。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赋予狐女以新的生命,她们化身成为爱痴狂的多情女子,有各自的生活轨迹和面目情态。可以说,蒲松龄是第一位把狐狸精人格化的作家。他笔下的狐女就像邻家可爱的女孩,不仅具有普通人的形体、外貌和生活经历,而且具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和鲜明的个性特征。蒲松龄的妙笔生花,成就了一个个多情多义、亦幻亦真的狐女形象。

二、《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

《聊斋志异》中的那些出于幻域而且大多数飘然而去的狐女,给人间留下了不少美丽动人的故事。在狐女故事中,蒲松龄寄寓了对社会、人生(爱情、婚姻、仕宦等)的美好理想,赋予她们种种美好的品格,使她们成为文学长廊中一组独特而丰满的形象体系。这些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也因此成为真、善、美的化身,令人感佩不已。她们的形象在读者心中产生共鸣,人们不禁感叹:“真乃奇女子也!”

(一)《聊斋志异》中的狐女真性情

《婴宁》篇中的婴宁是狐女中最具光彩的一个美好形象。何守奇评婴宁说:“婴宁憨态,一片天真。”[1]说得极是,她的天真纯洁是真性情的表现。婴宁生性爱笑、爱花。她初见王生是在上元郊游时,她“拈梅花一枝”,笑说:“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然后“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王生寻到她家,她正“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母命其与王生在堂相见,她“忍笑而立”,婢向她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她又大笑,顾婢说:“视碧桃开未?”至门外,“笑声始纵”。婴宁的真性情就在笑声中荡漾、在花丛中绽放。

《小翠》篇中的小翠一出场即是“嫣然展笑,真仙品也”,母亲为报恩把她嫁给无人问津的“绝痴”公子王元丰,她不但不是戚容满面,反而“殊欢笑,不为嫌”。之后更是“颠妇痴儿,日事欢笑”,一会儿在家中开展“足球运动”,自制小布球,脚穿小皮靴,踢球为乐,让傻丈夫“奔拾之”;一会儿又成了演员兼导演,一出“昭君出塞”唱罢,又来一出“覇王别姬”,“喧笑一室,日以为常”。这种游戏,有时张扬到大庭广众中去,如给自己贴上胡子,化装成宰相招摇过市,又给元丰穿上自做的龙袍,把他推到公爹的仇人面前等。在王太常夫妇为小翠出格的游戏将招惹祸殃而惊惶失措、交相诟骂时,小翠的表现是“俯首微笑”、“惟憨笑”、“笑应之”、“含笑而告之曰”、“但笑不言”、“坦笑不惊”,而一场仇隙谗毁的大灾就在小翠的笑中消解了。

婴宁与小翠爱笑,笑得真实、笑得纯朴。这些天真无邪的笑声,衬托出婴宁与小翠的美丽、纯真,这是青春昂扬的生命力,这是一种自由的象征。她们是狐女中笑得最开心的姑娘,她们把封建时代少女不能笑、不敢笑、不愿笑,甚至于不会笑的条条框框都打破了。

(二)《聊斋志异》中的狐女美如花

1.《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大多外表美

《聊斋志异》为我们展现了一大批美如仙人的狐女。美丽是狐女的突出特点,也是最大的资本。青凤“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胡四姐“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辛十四娘“振袖倾鬟,亭亭拈带”,娇美无比,“刻莲瓣为高屐,实以香屑,蒙纱而步”,窈窕可人;莲香“觌面殊非,年仅十五六,禅袖垂髫,风流香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娇娜“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娇波”是形容娇娜美丽的眼睛秋波一转,从这秋波一转流露出来的是过人的智慧和聪明;“细柳”是形容娇娜的腰肢体态之美,苗条轻盈秀美。正面描写还嫌不够,又用了侧面描写:“生望见颜色,呻吟顿望,精神为之一爽。”娇娜给孔生查病时,“把握之间,觉芳气如兰”;在她给孔生开刀的过程中,孔生不仅不觉得疼,而且贪近娇姿,唯恐开刀的时间短了。

《聊斋志异》中狐女们个个姿色出众,柔美可爱,柔情似水,容华绝代。她们的美让男性动情、动心、掉了魂儿。《婴宁》篇中,王子服第一次遇见婴宁时,就看见她“捻梅花一枝,荣华绝代,笑容可掬”,于是,王子服注目不移,竟然忘记顾及男女之间的忌讳了;《青凤》篇中,男主人公耿生第一次与青凤相见时,“神态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胡四姐》篇中,尚生看见“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的胡四姐时,说出了“我视卿如药碧桃,即竟夜视,不为厌也!”难怪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曾说:“我读了《聊斋》之后,就很难免地爱上了那些夜半美女。”[6]

2.《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大多心灵美

在《聊斋志异》之前,很多对狐女的描写都是用美色去害人。人们也常把妲己等比喻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不过在《聊斋志异》中,狐女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美丽非凡的,但同时又凸显出她们人性的美丽,这是以往狐女的形象所不能给我们展现的。她们善良、纯洁、助人为乐。如《莲香》写的是狐鬼共恋桑生。何守奇评道:“莲以怜称。”桑生由于迷恋鬼魅,身体日渐衰弱,以至气息全绝,是狐女莲香不畏路途遥远,为之采摘草药,救桑生之命于倒悬。莲香之“怜”不仅施之于桑生,也施之于女鬼李氏,“莲亦深怜爱之”,“莲益怜之”,“妾见犹怜”,她的宽容和善良,终于感动了李氏,“事莲犹姊”。莲香对李氏的怜惜不只是出于对桑生的深情——爱桑生之所爱,更是莲香善良敦厚之性使然。

红玉强烈追求爱情,主动与贫苦无告的寒士冯生幽会。而一旦为礼法所阻,也能体谅冯生“父在不得自专”的苦衷,为冯生出资聘邻村女为妻。当冯妻因貌美为恶少抢去,不屈而死时,红玉又变为侠士助冯生抗暴,打赢官司;大难之余还能找回失之荒野的冯生的幼子,使他们一家团聚。这时,她才以冯妻的身份帮助冯生重建家园,分享一份早就应该属于她的幸福生活。蒲松龄说:“非特人侠,狐亦侠也。”她的侠义行为亦受到王士禛的称善:“程婴、杵臼,未尝闻诸巾帼,况狐耶!”[7]

蒲松龄善于从各个方面挖掘狐女们的人性美,把人间和仙间女性的全部风采和美德都集中到她们身上,以使其笔下的狐女形象大都闪烁着人性美的光辉。在现实社会中,有不少这样的善良的妇女,她们的感情是赤诚而深沉的,即使不得与所爱者相爱,甚至被所爱者遗弃,也只是默默承受着不得相爱的痛苦,依然为对方尽心,关心对方的遭遇;当对方遭到困难和不幸时,更会挺身维护、救助。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美就内容而言,它和善相同。”换句话的意思就是凡是善的就是美的。凡是“善的”,就必然给人以强烈的美感享受。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形象,大都以她们内心的善良和正直产生了感染人、陶冶人的性情的美的力量。

3.《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大多有智慧

狐狸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狡猾,所以智慧是狐仙安家立命的本领。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运用狐狸的这一特质,让狐女们撑起了半边天。蒲松龄笔下,狐女们出口成章、谈笑自如,具有和男子一样的甚至过于男子的才气,既主动热情,敢于追求爱情,又独立不羁,拿得起、放得下,进退自如。

《聊斋志异》中塑造了许多才狐。这些狐女多能干且兼具神通,她们凭借着狐特有的聪明狡猾等狐性,处处表现着她们的才华横溢。

美而慧的狐妻舜华,救夫君于水火之中。如果不是她,张鸿渐连命都保不住。张鸿渐逃亡在外返家自首,押送京城时遇到舜华,舜华像天才演员,煞有介事,叫张鸿渐“表兄”,针对公差爱财之心,以金钱为诱,邀公差去“寒舍”,把二差灌醉,将张鸿渐救出。

《娇娜》中的娇娜为孔雪笠割除胸间腐痈,简直是一个手到病除的神医:“乃一手启罗妗,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雪流溢,沾染床席……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一周,习习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从中可以看到娇娜高超的医术和才华。

在《小翠》中,小翠不但治好了痴丈夫的呆病,更几次以机智和神通力保全家转危为安。她聪明美丽,活泼好动,为“报恩”主动入门,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在嬉闹之间把公爹的政坛对手打败,让公爹度过了难关。她报恩报得八面威风,玩政敌于股掌之上,自私、怯弱、愚蠢的达官贵人在小翠面前显得一无是处。

狐女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又与人性相近。狐女《聊斋志异》中又起到了讽世作用。她们是真、善、美的化身,她们不但外貌娟好,而且聪慧,是非分明,乐于助人,知恩图报,惩恶扬善,凝聚着人情美和伦理美。

(三)《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对爱大胆追求

狐女是未经俗世沾染的精灵,所以在她们身上体现出高贵的品格美。这种品格美表现在多个方面,最主要的表现是在对待情感的无私与豁达上。《聊斋》中的狐女,许多都来去自如,能够掌握爱情、婚姻的主动权,如《红玉》、《青梅》、《莲香》、《狐谐》、《狐妾》等篇塑造了大批情狐形象。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大都有追求爱情的良好愿望。在《聊斋》的园地里,这些狐女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有一颗热爱生活,追求爱情的诚挚的心。在爱情上,她们往往表现出主动性、坚贞性。

《阿绣》一文中,有两位相貌相同、个性迥异的女性形象——真假阿绣。真阿绣是民间少女,假阿绣是狐女。刘子固爱真阿绣,假阿绣狐女爱上刘子固。狐女对刘子固的爱,是真实、深沉、忘我的,面对刘子固的歧视和冷漠,她没有悲哀,没有懊丧,没有嫉妒,也没有怨天尤人,她选择以德报怨,替他找到真阿绣,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爱一个人不意味着占有,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和所爱的人走到一起,这是狐女的爱情哲学,既是高尚的哲学,也是美的哲学。

《红玉》中红玉与冯生初次相会,“自墙上相窥”,“近之,微笑”,表现出她对爱情的向往和主动,“招以手,不来亦不去”,似乎显得有些羞涩,最终是“梯而过,遂共寝处”。红玉向往人间的幸福生活,主动找穷书生,与定永好。红玉的爱情还带有侠气。她后来救冯生于牢狱,并为冯生抚孤重振家业,实为冯家功臣,而她自己也实现初愿,与冯生永结欢好。红玉可谓有情有义之狐女。王渔洋把红玉比作是《赵氏孤儿》中的程婴、公孙杵臼,誉为“巾帼英雄”[8]。

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对于爱的要求是主动的,不受礼教的约束,从不计较名份,和男子交往比较自由,但是她们并非淫荡,而是多数表现出对爱情的一往情深,对爱情的执著坚贞。

当然,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也刻画了反面形象的狐女。她们喜欢四处勾引男性,而又胡乱跟男性交合。《董生》中的狐女,随便与董生交合,后杀了董生,吸尽他的精气,又想向王九思下毒手;《胡四姐》中四姐的两个姐姐,已害了好几条人命,又与四姐争尚生,目的只为与他交好;《鸦头》中的狐妓妮子,也是四处与有钱男人鬼混。这些狐女急切地想修炼成仙,她们与男性交合所得到的精气,往往比任何一种方法来得快和多,这样可以加快炼丹的速度,因此趋于淫荡。在现实生活中,时时会遇到如成仙一样的种种诱惑,而以这些狐女为警钟,新时代的女性才能更清醒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再有,蒲松龄笔下的狐女敢爱也敢恨,她们爱起人来热情似火,恨起来时不择手段,这也是狐性在狐女身上的一种体现。当发现自己所爱的人不值得去爱时,她们会义无返顾地严惩或捉弄辜负自己的负心人。《武孝廉》中,狐女不仅取走自己的财物,同时取回自己的丹丸,使虚伪的孝廉命丧黄泉,这些负心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同时《聊斋》狐女外表并不都是美的,《丑狐》便是一例。

三、《聊斋志异》狐女形象的审美意蕴

蒲松龄以《聊斋志异》为载体,把真性情、心灵美、智慧美、外表美的狐女形象,或者假、丑、恶的狐女形象都一一真实地展现在人们眼前,其艺术表现能力让人惊叹。鲁迅说:“(《聊斋》)不外记神仙鬼狐精灵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9]“她们各以自己独有的癖好、言行、信仰、风姿,编织出别具情趣和韵味的生活史,令人为之感叹嘘唏,陶醉不已”[10],以致有人把她们视为“中国古典文学画廊中最为光彩夺目的肖像画幅”[11]。蒲松龄在狐女身上寄托了他的别样情怀,表现着他对美好事物的热烈歌颂和不懈追求。

如爱笑的婴宁就是蒲松龄精心塑造的一个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女性形象,她的一片纯真是人世间少女本性的自然流露。她虽出身低贱,但却像白玉一样无暇,像水一样纯洁。她不受封建“三纲”、“五常”的束缚,也不受封建规矩“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12]的禁锢,想笑就笑,想说就说,敢爬树,敢摘花,敢惩治坏人,是多么讨人喜欢的姑娘。又如《娇娜》中的娇娜,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清规戒律,“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给孔生疗伤;《小翠》中把封建礼教踩在脚下的小翠等等。狐女们无论在精神气质和情操上都透露出与众不同的新的东西,具有反封建的民主主义思想。

蒲松龄创作的狐女形象,也是他别样情怀的一种心理流露。

《聊斋志异》中的作品,正如袁世硕在《蒲松龄事迹著述新考》前言中所讲,“凝聚着他自己的生活体验、感受,也表现出他自己的某种心理、情趣和对现实人生一些问题的思索”[13]。无论哪位作家的作品创作,或多或少都会流露出心灵深处的某些潜隐心理意识。潜隐心理意识是指那些被压抑和埋藏在心灵深处,欲说不便、欲罢不能的原发性需求[14]。就蒲松龄的创作而言,也是这样。对蒲松龄来说,现实是充满凄怆的。生活的贫困,仕途的不得意,这一切使他的人生带着几丝寒意。而他的感情生活同样也是贫乏的。他的妻子刘氏整天忙于家务,纺织喂猪,哺养子女,过着贫苦的日子,决不会有剪烛论诗文的雅兴,也未必能理解蒲松龄的心声,与蒲松龄进行感情上的交流。蒲松龄人生的不得志,那颗需要慰藉的心灵和内心的欲望只好通过艺术的创作中得到满足,得到补偿。他笔下的狐女形象中就表现出他对理想女性的欲望,对人性的欲望。

《聊斋志异》中的狐女故事实际上就是美女与男人(主要是文弱书生)的故事。狐女个个心地善良,聪明剔透,善解人意,能够在书生深夜寂寞的时候做一朵解语花,排遣漫漫长夜的无聊,满足书生精神生活的饥渴;又能在书生贫困潦倒的时候化成一阵及时雨,任劳任怨地帮书生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使他度过难关,或给他带来财富,改变书生贫困的生活。如《红玉》中狐女红玉“剪莽拥彗,类男子操作”,终使冯相如绝路逢生,过上幸福的日子。《莲香》中的狐女莲香为救情人而“采药三山,凡阅三月,物料始备”,使桑生健康如初。生活中的蒲松龄身心疲惫,渴望得到心灵的慰藉,摆脱世俗的苦闷与痛苦,而红粉知己、红袖添香就是穷书生幻想得到的一种感情上的补偿,忘却现实的一剂灵丹妙药。

在蒲松龄的生活中,曾经有过一位他引以为红颜知己的女性——顾青霞。袁世硕在《蒲松龄事迹著述新考》中提到这位女性时说:“蒲松龄对这一位曾一度沦入烟花巷,后来成了官僚姬妾的女子,是有一定的感情的。”他为顾青霞写的诗有十三首之多。而蒲松龄“实际上还是欣赏顾青霞能吟诗,懂诗,堪为诗人知音。因为顾青霞有此慧心、雅致,所以引起蒲松龄的好感。”[13]这种感情是柏拉图式的,也是非常微妙的。《娇娜》这一篇章就体现了这一点。狐女娇娜与孔生虽然感情亲密,却没有跨越朋友的界线,互为知己,互相救助。蒲松龄借篇末的“异氏曰”来表明自己对知己之爱的追求:

余与孔生,不羡慕其娇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神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

在封建社会中,特别是程朱理学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禁欲思想,一直禁锢着中国人的思想,严重压抑着中国人的心理,特别是性心理,许多正常的肉体的欲求得不到满足。家庭中夫妻缺乏和谐的两性关系,许多旧式的婚姻都成为对人性的折磨。虽然蒲松龄的思想受到时代先进思潮的影响,但他所接受的传统儒家思想和周围的环境始终约束着他的思想、情感,使他不得不把自己对人性的热烈追求和渴望隐埋在心灵深处,隐藏在自己的创作中,特别是借助虚幻的形式,把情爱中的女性处理为异类,让在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在作品中成为真实。

《聊斋志异》中狐女们大多美丽娇媚、活泼热情。狐女的美丽娇媚实际是男人对女人的原始欲望的体现。数千年的封建社会历来宣扬女子的“四德”,注重妇德而不重色。但男女之间两性本能的自然吸引,不是重重的礼教所能阻挡、压制的。狐女的妩媚就是流露出男人对异性魅力的肯定和渴望。狐女不但拥有让男人一见倾心的外貌与气质,而且热情主动,毫无顾忌地打破传统的贞操观念,大胆追求心中人,并与之尽享性爱的欢乐。蒲松龄现实中被深深压抑的性的欲望在小说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宣泄与展现。正如王益嘉说的那样:“由《聊斋志异》里的狐妖故事所组成的妖精交响曲,事实上是‘欲望交响曲’,它们要满足的主要是人们的色欲与财欲。”[15]

总之,《聊斋志异》中这些端庄而又奔放,热情而又守礼,矜持而又主动,集娇媚、多情、灵气于一身的狐女形象是古代书生心目中孜孜以求、渴望已久的女性形象,它们既体现蒲松龄对女性美的热情歌颂,对女性智慧才能的肯定,更是他潜隐在心灵深处的欲望袒露。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会校会评会注本.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04:803.

[3]干宝.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53.

[4]李昉.太平广记:卷第四四七狐—卷第四五无狐九[M].北京:中华书局,2008.

[5]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6]马瑞芳.马瑞芳说聊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7]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3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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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209.

[10]盛瑞裕.花妖孤魅话聊斋[M].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4:40.

[11]成柏泉.古代文言短篇小说选注:二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470.

[12]彭肜.镜像——余华小说女性形象研究[D].成都:西南交通大学,2008.

[13]袁世硕.蒲松龄事迹著述新考[M].济南:齐鲁书社,1988.

[14]朱振武.《聊斋志异》的创作心理论略[J].文学评论,2001(3):79-88.

[15]王益嘉.欲望交响曲——《聊斋》狐妖故事的心理学探索[C]//辜美高,王枝忠.国际聊斋论文集.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216.

〔责任编辑:赵荣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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