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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的“红娘”——禅宗精神牵线寒山与嬉皮士*

时间:2024-06-19

黄道玉

(盐城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2)

禅宗是中唐时期产生的以禅立宗、中国化的佛教派别。禅宗精神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要素,如儒家礼乐为主的制度、道家乐于自然的思想等。禅宗思想的核心是“明心见性,即心即佛,自悟成佛”,把作为宗教信仰的佛教演变成一种精神体验、心性修养和认识方法。20世纪以来,禅宗通过日本禅师和西方禅学家以通俗化的形式广泛传播于欧美国家[1]。英国历史学家阿尔诺德·汤因比曾这样说:“20世纪最有意义事件之一,也许是佛教到达西方。”[2]

禅宗不仅受到佛教教徒的欢迎,而且也受到广大文人学士,特别是诗人的热烈追捧。唐代诗人寒山受到禅宗精神的教化,成了禅宗诗人,留下了一百多首与禅宗相关的诗。寒山诗透着禅机佛理和对大自然的热爱,在嬉皮士看来是对资本主义工商社会的否定,引起了他们的共鸣,也启发了嬉皮士去追求新的生活方式和精神境界意识。因此,嬉皮士纷纷学习寒山追求禅机佛理,成了名副其实的“披头禅”、“嬉皮禅”[3],形成了“寒山热”。钱学烈[4]、钟铃[5]和王维倩[6]等学者已经从文化传播学的角度对这一特殊现象作了深入的分析,为理解寒山诗在美国的流播做出了重要贡献。本文将从禅宗精神对寒山和嬉皮士“相识相知”的作用来研究这一文化交流事件,分析禅宗精神如何跨越时空地“牵线”寒山与嬉皮士,并使他们都选择了不羁的生活方式,形成了超脱的精神境界,走上了执着的问道之路。

一、不羁的生活方式

禅宗注重人的解脱,强调万事皆空。寒山子在隐居期间,由于受到佛教禅宗的教化,成为禅宗大师。寒山不拘泥于烦恼、利害、是非、恩怨、苦乐、生死:“千年石上古人踪,万丈崖前一点空。明月照时常皎洁,不劳寻讨问西东。”(二〇一)①寒山逍遥地远离社会成规与秩序,世俗的权威对他没有任何约束,这对嬉皮士们我行我素、个性鲜明的价值追求是一种触动和鼓励。

加里·斯奈德是美国“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他翻译的寒山诗最得嬉皮士的喜爱。其选译的诗有:“时人见寒山,各谓是疯癫。貌不起人目,身为布裘缠。”“When men see Han Shan, they all say he’s crazy.And not much to look at,dressed in rags and hides.”描述寒山“或长廊徐行,叫唤快活,独言独笑,乃桦皮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Walking the long veranda, calling and shouting happily,talking and laughing to himself.His hat was made of birch bark,his clothes were ragged and worn out, his shoes were wood.”[7]

杰克·凯鲁雅克(Jack Kerouac)在小说《法丐》(“Dharma Bums”,或译为《达摩浪人》、《达摩流浪汉》)中详细介绍了寒山的身世和寒山诗的价值。作者创造了一个传奇的、神秘的、美国化了的寒山形象。寒山成为作者在小说中着力描绘的英雄人物,是他为嬉皮士精心塑造的偶像。而且这本小说的扉页上赫然写着“谨以此书献给寒山”[8]。很多嬉皮士刻意模仿寒山的流浪汉形象,披着蓬乱的长发。他们认为长发比起任何抗议的呼声更加行之有效,因为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排斥男子蓄长发。嬉皮士用与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的外在形象来表白独特的自我[9]。

在行为方式上,嬉皮士一边谈论社会文学艺术,一边吸食大麻,欣赏爵士乐或搞同性恋。钟铃在《寒山诗的流传》一文中给我们展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校园中寒山诗的流行情状:“1960到1970年间,你若漫步于美国大学校园中,遇见那些蓄了长发、光着脚的嬉皮式的学生,你可以问他或她有没有念过寒山诗。不少嬉皮学生会说,他们崇拜寒山,因为寒山这个人和他的诗颇富嬉皮气质。”[5]168

二、超脱的精神境界

禅宗批判人们心中的贪欲,认为“贪”是人类及生存环境所有的苦难和罪恶的源泉。佛教告诉人们财富为五家所共有,个人无法独享:“富贵虽乐,一切无常,五家所共,令人心散,轻泱不定。”[10]这是说世事无常,财富也不例外。寒山诗中常常表达财富不能持久的观点:“不过七十年,冰消瓦解置。”(八十五)寒山批评和否定世人不懈追求的功名富贵:“多少般数人,百计求名利。”(八十五)嬉皮士反对传统的价值观,反对物质主义和社会地位。在影片《逍遥骑士》中,怀特和比利随同搭车人来到嬉皮士聚居地,在那里,年轻人自己播种,自己放牧,居住在简陋的住所中,远离电视、电话、汽车等现代设备,远离社会管制[11]。

寒山诗当中又一触动嬉皮士内心世界的是回归自然的精神。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与中国“天人合一”的思想互相融合,形成了独特的自然观念。禅宗的“无情有性”之说认为世间万物,花草树木虽然没有感情,但都是有灵性的,都应该和人类和谐相处。自然山水是禅家的栖隐之地,自然万象是他们参悟的对象。寒山深受禅宗精神的影响,因此其诗常常描绘自然风光和自然生活。嬉皮士与当时所处的社会格格不入,充满怀疑与鄙视,因此他们被迫走向无边的自然。在寒山诗中,嬉皮士惊喜地听到来自神秘东方的,作拥青山白云的诗人寒山灵魂深处的呼唤,他们充满动荡和空虚的心灵得到了抚慰。而美国在进入工业时代之后,大大地破坏了整个生态环境,生态问题日益严重。嬉皮士反对以牺牲自然环境为代价的经济发展[12]。在穿着上,嬉皮士的衣物通常用棉麻和毛皮之类的天然材料制成,外观质朴、宽松随意,符合了嬉皮士追求的返璞归真的审美倾向,是他们寻求的回归自然的宣泄方式。寒山诗中体现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深刻地表现了“物我一如”的圆融境界,与“嬉皮士”追求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契合。

三、执着的问道之路

寒山隐居山林之时正是禅宗盛行的年代,而且寒山所隐居的天台山“地处中国东南,是仙侣佛徒所居之地”[13]。寒山早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儒生,后来炼丹修道并受丰干大师点化成为禅宗大师。“炼药空求仙,读书兼咏史。今日归寒山,枕流兼洗耳。”(三〇二)晚唐以后,寒山大多被当作禅僧或诗僧,寒山诗多被归入释家类,当作僧诗或禅偈来对待[4]131。寒山诗中相当一部分旨在“宣扬佛教义理、劝善诫罪。这类诗歌思想丰富庞杂,风格通俗朴拙,看似浅显明白,实则睿智警策,发人深省”[14]。寒山有诗云:“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三一三)在诗体表现形式上寒山诗与佛经偈颂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寒山诗的某些特征,“如多用佛家语汇、多用说理方法,句式、节奏、押韵等亦不严整和谐等等”,“大体没有完全脱弃传统偈颂的特色”[15]。这些佛家词汇和偈颂的选用,体现了寒山诗浓厚说教色彩。

二战后的美国,经济发展和禁欲伦理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新教势力逐渐衰落,这种衰落为其他宗教的流行让出了位置,一种新的能够使人们抛却烦恼的宗教信仰成为很多年轻人的精神追求。“垮掉的一代”很多代表人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来东方游历和练习瑜伽等以此求得毫无约束的精神解脱和超越思想、社会结构,获得与广阔无垠的宇宙完全融合的修身养性的自由。六十年代嬉皮士继承了这种宗教倾向,纷纷来到东方。禅宗主张的个人沉思反省,抛开杂念进入超脱境界的理念为嬉皮士追求心灵的释放找到了很好的途径。在禅宗精神的影响下,美国嬉皮士取代传统的基督教成为新的集团宗教。他们的核心精神是:Do your own things。

禅宗主张把放浪的行为也作为追求解脱和自由的手段,嬉皮士以更加极端的方式如酗酒、群交、吸毒等表现出来。嬉皮士决心“创建一个新世界”,建立一种“人与自己,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大地”之间全新的关系。他们只是想通过嬉皮士的种种不羁行为与当时病态的社会划清界限,唤起人们对社会问题的关注[16]。二战后,美国参加了越战并且在战争中越陷越深。嬉皮士积极关注越战,思考结束战争的途径并且抱定决心要把和平抗议进行到底。他们参加反战游行,并且听讲演、唱歌、诵经。嬉皮士还提出了“做爱,不要作战”的口号,并把它作为逃避战争、抚慰心理和宣泄不满的“妙方”。“他们觉得如果一个人越多地去做爱,就越少会想到打仗。”[17]而“背着背包,在全国各地流浪”的“禅疯子”便是寒山的“忘年交”——嬉皮士。这些青年就是要过一种“孤独、纯粹和忠于自己的生活”[18]。

“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九)寒山所指的“道”,不仅指表层意义的“道路”,还含有深层之“道”,指的是追求佛理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寒山不是孤单的,嬉皮士们与他“携手前行”。

寒山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他乡美国“遇到”了嬉皮士,而且成了嬉皮士的精神祖先和理想英雄,这并不是偶然的。禅宗精神在寒山诗的美国之旅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禅宗精神不仅使诗人寒山得到了永恒的自由与解放,摆脱了尘世的重负和羁绊,快活的畅游于山林之间,而且使嬉皮士们寻找到了摆脱烦恼的力量。在跨越时空的“红娘”——禅宗精神的牵线下,寒山的生活方式、精神境界以及问道之路对嬉皮士来说都是可以借鉴的东方文明。因此,相似的信仰和精神追求在文化传播当中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注释】

① 钱学烈.寒山拾得诗校注[M].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本文所选寒山诗字句及序号,皆以此校注为准.

【参考文献】

[1] 任媛.中国儒佛道思想在20世纪美国文坛的传播与接受[D].天津:南开大学,2009.

[2] 让·弗朗索瓦·勒维尔,马蒂尼·里卡尔.和尚与哲学家:佛教与西方思想的对话[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78.

[3] 毛剑杰.1960s:美国禅宗热潮[J].看历史,2011(11):44.

[4] 钱学烈.碧潭秋月映寒山——寒山诗解读[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5] 钟玲.寒山与美国诗歌作品,1980至2007[J].学术论坛,2008(7):61-65.

[6] 王维倩.寒山与美国“垮掉的一代”禅宗精神的契合[J].苏州大学学报,2009(1):77-79.

[7] Snyder G.Riprap & Cold Mountain Poems [M].San Francisco:Grey Fox Press,1965:33.

[8] Kerouac J.The Dharma Bums[M].New York: Penguin,2000.

[9] 王受之.世界时装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136.

[10] 大正藏:第25册·大智度论:卷11[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7:142.

[11] 梁虹.《逍遥骑士》与嬉皮士的个人主义追求[J].电影文学,2012(22):91.

[12] Graebner W.The American Record: Since 1941 Images of the Nation’s Past[M].London: The McGraw-Hill Companies, Inc. 1997:140.

[13] 刘朝霞.共时域下的宗教对话与互容天台山佛道关系初探[J].求索,2004(6):162-164.

[14] 邵之茜.从寒山诗歌看佛教的财富观[J].五台山研究,2012(4):56.

[15] 孙昌武.诗与禅[M].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4:248.

[16] 王恩铭.美国反正统文化运动——嬉皮士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7] 詹姆士·克利夫德.从嬉皮到雅皮——昔日性革命亲历者自述[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18] Kerouac J.On The Road[M].New York:Penguin, 200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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