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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是什么人

时间:2024-06-19

钟云霄

( 北京大学 物理学院 技术物理系,北京 100084 )

脂砚斋是什么人

钟云霄

( 北京大学 物理学院 技术物理系,北京 100084 )

“脂砚斋”是一个红学的“黑洞”,不小心掉进去了,就像任何物质掉进黑洞那样,只能在黑洞中转,永远也不能出来了。从曹雪芹手里传出去的《红楼梦》根本没有什么批语,各种批语包括脂批都是后来在流传中加上的。程伟元、高鹗和戚蓼生都没有见过“脂批本”。脂砚斋作为比较早的一些《红楼梦》爱好者,在一些手抄本上写下评语,有一些触摸到了《红楼梦》的真谛,值得后来人参考。

脂砚斋; 脂批; 流传; 价值

初接触红学时,笔者觉得脂砚斋很好玩,他告诉了我们一些书中没有描写的东西,很多红学家对此进行了探佚,这些内容不同于 120回《红楼梦》。在对《红楼梦》本文看得有些厌倦时,看看这些探佚还觉得蛮有趣。在笔者略为进到红学中去,特别看了《北方论丛》编辑部编著的《〈红楼梦〉著作权争论集》后,笔者对脂砚斋起了怀疑,产生了厌烦。对曹雪芹到底是原作者,还是在已有的《石头记》原稿上进行批阅、增删的问题上,两方面不同的意见都搬出“脂砚斋的批语”,来作为自己的理论靠山。脂砚斋成为红学的祖师爷,谁要是对脂砚斋怀疑,谁就是反“红学”。虽然也有人对脂砚斋怀疑,但怀疑的声音小得像一点小泡沫,立刻被疯狂的大浪所淹没。上世纪80年代欧阳健先生提出了对脂砚斋的不信任,在版本上提出了“程前脂后”的看法,引起了红学界的大围剿。欧阳健先生不折不挠,写出了大部头著作《还原脂砚斋》。欧阳健先生的论点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在没能弄清脂砚斋的真实面目以前,就以他们的批语作为最高信条、立论根据,是不是也太不科学?

脂砚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让研究《红楼梦》的人那么痴迷?由于有些批语中以《红楼梦》的知情人自居,红学界比较公认的是: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畸笏叟是曹雪芹的叔叔。当然也有说是曹雪芹的妻子的,如周汝昌老先生(注意在这篇文章中的曹雪芹就是曹霑,不是曹寅+曹霑)。

笔者觉得“脂砚斋”是一个红学的“黑洞”,不小心掉进去了,就像任何物质掉进黑洞那样,只能在黑洞中转,永远也不能出来了。

不去掉脂砚斋这个黑洞,红学永无出头之日。笔者愿抛砖引玉,先提一点自己的粗浅看法。

一、第一个问题,脂批到底告诉了我们什么?

先将红学家引用得最多的脂批找出集中如下:

(1)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思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而今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甲戌本第1回)

(2)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甲戌本第1回)

(3)若云雪芹批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甲戌本第1回)

(4)“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甲戌本第2回)

(5)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甲戌本第13回)

(6)“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卅五年矣,伤哉,宁不痛杀。(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7)语语见道,句句伤心,读此一段,几不知此身为何物矣。松斋。(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8)不必看完,见此二句,即欲堕泪。梅溪。

(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9)读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声痛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10)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庚辰本第13回)

(11)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姐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庚辰本第17、18回)

(12)此语犹在耳。(庚辰本第17、18回)

(13)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庚辰本第22回)

(14)前批书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庚辰本第22回)

(15)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22回)

(16)红玉一腔委曲怨愤,系身在怡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也。己卯冬。(庚辰本第26回,甲戌本没有己卯冬三字)

(17)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26回)

(18)与后文“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一对,可伤可叹。(甲戌本第26回)

(19)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己卯本、庚辰本、有正本第31回)

(20)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己卯本、庚辰本、有正本第31回)

(21)伤哉,作者犹记矮幽坊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己卯本、庚辰本第38回)

(22)作书者曾吃此亏,批书者亦曾吃此亏,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人深思默戒。脂砚斋。(庚辰本第48回)

(23)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又是梦,秦之家计长策又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余今批评,亦在梦中,特为梦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梦也。脂砚斋。(庚辰本第48回)

(24)缺中秋诗,俟雪芹。(庚辰本第75回)

也许还有遗漏的,但重要的大概不多了。从这些脂批我们看脂砚斋等人告诉了我们什么?

第(1)条,告诉我们曹雪芹是什么时候死的,脂砚斋(或畸笏叟)如何悲痛欲绝。曹雪芹死于壬午年(1762)除夕,脂砚斋在甲申年(1764)年八月写了泪笔。这一条曾引起很多红学家的不解,因在甲戌本上,写的是“甲午八日泪笔”,甲午年(1774)离曹雪芹去世已经 12年了,脂砚斋也早死了,因在丁亥年(1767)只剩畸笏叟老朽一枚了。所以认为是畸笏写的。后来俞平伯先生在《记“夕癸书屋〈石头记〉卷一”的批语》一文中写了他找到的证据,原来是“甲申八月泪笔”之误。不管是甲午写还是甲申写,其实并没有告诉我们新东西。因为甲申年已经有敦诚与敦敏悼念曹雪芹的诗了。因此谁都可以判断曹雪芹在甲申年以前不久去世了。至于曹雪芹是不是一边哭一边写红楼梦,笔者想略有写作经验的人,大概会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写些取材于自己经历的故事,会有些激动与伤心,但写完以后会觉得有了发泄,会轻松起来。否则为什么古代很多文人不怕文字狱忍不住要写,现代知识分子也是不管会带上什么帽子而口无遮拦;普通人在无处发泄自己苦闷时,不能写文学作品也会拿出日记本来写呢。所以脂砚斋(或畸笏叟)这批语说雪芹泪尽而逝,是不通的;至少一点不懂得作家创作的心情。他为什么会这样自说自话地写下这批语呢?因为作者在这里写了一首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他看作者写“一把辛酸泪”,就想曹雪芹一定是边哭边写,最后像林黛玉那样泪尽而逝了。

第(5)、(10)两条,告诉我们如何命令曹雪芹修改内容,就是已经被红学家们讨论得很多的删去所谓“秦可卿淫丧”的问题。这一条也是不通的,假如秦可卿是有他们曹家明显的原型的,为了不给曹家出丑,删去就删去了,你还要批什么?不是等于没有删去,甚至更丢丑。因为人们的心理是最喜欢去追究隐隐约约的东西的,读者老想去探求被删去的那四五页内容,你不说清楚,有更多不利于秦可卿的想象空间。现在不就有刘心武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把临死前的秦可卿与公公贾珍描写得像黄色小说一样吗?还有,梦是王熙凤做的,秦可卿的那段话应该是王熙凤思索的结果,怎么把功劳记在秦可卿身上了呢?曹雪芹这样写不过是说管家人王熙凤对他们这个入不敷出的家庭有些隐忧。刚做梦云板就响了,不过是写小说的巧合而已。怎么真有灵魂入梦来了?而且秦可卿还是一个并没有管家的小媳妇,她整天疲于应付老想骚扰她的公公,怎么会考虑起这些严肃问题来了。

第(2)、(3)是以知情人的姿态,告诉读者书是曹雪芹写的,前面说了一大堆石头、空空道人之类是曹雪芹蒙人的手法。问题是:曹雪芹这样写,可能只有三种情况:第一,真实是那样;第二,文学上的考虑,为了使作品有神秘感;第三,为了免去文字狱。假如是第一种情况,你来骗人干嘛?假如是第二种情况,何用你说,这不是让读者扫兴吗?假如是第三种情况,你不是害曹雪芹吗?

第(4)、(6)至(12)、(21)、(22)等条,说了一点什么自己是知情人的批语,看了内容想起实际情况等等,这些批语除了显示他们是知情人以外,没有告诉读者任何新的内容。也许有人说,这些批语不就是证明了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吗?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不是在敦诚的诗中就有了,何用你再来饶舌。不是有不少红学家认为脂砚、畸笏是给太年轻的曹雪芹提供素材的,但从脂批上一点没有看出是他们提供素材的意思,他们只是惊叹曹雪芹记性好,怎么还记得这事、还记得那事的。这种批语何用知情人来说呢,只要知道一般文学作品总是以生活为基础的人。谁都可以说上几条。

第(17)至(20)等条,以见过《红楼梦》全豹的姿态,说一两句80回后的内容,害得近百年的红学家为此疯狂。但多少有学问的红学家们,也写不出他们提示的那些内容,那些内容是不符合曹雪芹的创作思想的,这在后面的文章中将有讨论。

笔者总想安排出一个《石头记》如何写作,如何阅批,如何流传的程序。曹雪芹增删五次,应该有五种版本:

(1)第一版本(按周汝昌估计,初评在壬申年,即1752年);

(2)甲戌本(脂砚斋抄阅再评),(1754年);

(3)第三版本(按周汝昌估计,三评在丙子年,即1756年);

(4)己卯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冬月定本),(1759 年);

(5)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每册前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1760年)

专家们都认为庚辰本是曹雪芹生前最后一次定本。周汝昌认为曹雪芹1756年迁居西郊,赵冈认为1758年才迁居西郊。1762年(壬午)或1763年(癸未)除夕曹雪芹去世。这五种版本是如何在曹雪芹、脂砚斋等手里经历的呢?可以有如下几种流程。

第一种流程是:曹雪芹写→雪芹送给脂砚斋→批完送还雪芹以便再改,不留底本→雪芹送下次改本来时,把上次的留在自己手里。

第二种流程是:曹雪芹写→雪芹送给脂砚斋→批完送还雪芹以便再改,不留底本→雪芹送下次改本来时,把上次的批本带来给脂砚斋保存。

第三种流程是:曹雪芹写→雪芹送给脂砚斋→批完脂砚斋重抄一份,送还雪芹一份以便再改,留下一份自己保存。

第四种流程是:曹雪芹写→雪芹送给脂砚斋→批完后原稿送还雪芹,送前让等着看《石头记》的社会人士抄写,脂砚斋的条件是:“你想抄写,必须抄两份,一份给我留着,一份你拿走。”

为了把这四种流程看清楚,画图1示意。

第一种流程不妥的是,脂砚斋那儿要是只有最新的版本,就只能一次批完,不能多次批,而现在的各脂批本,有不同时间的批,他们手边必须保留这各次的修改稿。爱在哪个版本上批就在哪个版本上批。

第二种流程解决了脂砚斋可以随便在哪一个版本上批的问题,却给作者带来了不便,作者在不断修改自己的稿子时,怎么能把原稿不留在自己手边呢?有些情节改了以后觉得不好,想再改成原来样子时,原稿放在别人那儿了,怎么办?而且是不是不管改了还是没有改,都抄一遍,这样曹雪芹是不是太累了。

第三种流程解决了上两种的困难,作者、批者各有一份。可是又有新的困难,脂砚斋必须在批完后再抄一份,一份送给作者,一份自己留着。那时又没有复印机,不能复印一份。那么长的长篇小说,动不动就抄两份,实在吃不消。

图1 《石头记》版本流程图

第四种流程有点像裕瑞在《枣窗闲笔》中描写的那样。一大批像现在的追星族那样的爱“红”者挤在曹雪芹身边,等着他的稿子。曹雪芹开玩笑说:“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唯日以南酒烧鹅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但这样也不行,曹雪芹先给别人看了,如何又给脂砚斋批呢?这批爱“红”者只能挤在脂砚斋身边,把批完的稿子抄两份,一份给脂砚斋,一份自己带走去欣赏。但这样也不行,这样一来,脂砚斋这些神秘人物不就曝光了吗?群众早该知道他们是谁、谁、谁了。

笔者实在想不出一个比较没有缺点的流程来安排作者→←批者→发行。当然,假如脂砚斋(包括畸笏叟)是曹雪芹妻子,当然没有了交通问题,可是如果说很多评语都是一个妻子所能写的,绝大多数红学家都不会认同。

还有一个最大问题是:为什么曹雪芹要边写边让脂砚斋等人批?笔者总觉得一个作者总是要写好书以后给人看了,才有人在书上批,如金人瑞批《水浒》,毛宗岗批《三国》,张竹坡批《金瓶梅》等。笔者孤陋寡闻,不知有没有这样例子,即小说没有写完,一边写一边就请人批的?按胡适的意见,甲戌年曹雪芹只写好16回,或略多一点,俞平伯估计约50回,甲戌年脂砚斋就已经评过两次了。从甲戌年到己卯年共五年时间,又已经评了两次,每次评应该是帮助作者写得更好吧,可是并没有多少改进的地方。最近在红楼艺苑的《学术研究》上发表的胡文炜先生的文章,校对了甲戌本与庚辰本上的错字,有完全相同的错字,说明了两个本子是同一本子过录的。曹雪芹为什么要这些人评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作品啊!很多红学家认为畸笏叟是曹頫,或某个叔叔,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曹雪芹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按某些人考证,畸笏与脂砚等住在老屋外城蒜市口,曹雪芹住西城,而且至迟在1756年雪芹已经住在西郊。那时曹雪芹正紧张写甲戌本以后的稿子呢!他边写还要边风尘仆仆地从西郊(或西城)跑到蒜市口去交稿子,又没有交通工具,曹雪芹生活又很困苦,这样做干什么呀?又不是现代某个博士生邀请专家写评语,因为没有评语他的论文通不过。又不是某个现代文学青年,邀请某个专家评上几句,自己的作品才能出版,才能得到稿费。难道曹雪芹写不下去了要去脂砚与畸笏那儿要材料?像现在某些写家去向掌握着他作品的生杀大权的人请示那样?要真是这样,脂砚、畸笏还不在书上大批特批,说这是根据自己的材料撰写的,但找不到这样的迹象啊!好像丝毫没有个人好处,曹雪芹要风尘仆仆地找那些人评自己的作品干什么?如何解决交通问题?总之,笔者认为从曹雪芹手里传出去的《红楼梦》

根本没有什么批语,批语是后来在流传中加上的。当红楼梦在社会上受到极大欢迎后,得到的人就一边看一边批,批得有水平的评语是很受读者欢迎的,有批语的《红楼梦》更受欢迎,能卖的价钱更高。这样更引起批者的兴趣。有人在文学欣赏上不能压过别人,就在与作者有交情这点上来胜过别的批者,像现代某些“作家”写不出好的小说,以出卖别人或自己“隐私”的办法来出书,争取高的“卖点”一样。于是,装作曹雪芹亲人的脂砚斋一批人就出来了。曹雪芹的几次修改稿很可能会留下一点那年修改的印迹,反正曹雪芹已经去世了,其遗孀没有能力保护丈夫的著作权,只能让这些人任意窜改,什么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就出来了。貌似不同时期的版本,实际上可能是在同一版本上过录的。

二、第二个问题,程伟元、高鹗见过脂批吗?

程甲本出于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即辛亥年。在正文前,程伟元写了一篇小序:

《石头记》是此书原名。作者相传不已,究未知出自何人,唯书内记曹雪芹删改数过。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矣。然原本目录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称有全部者,既检阅仍只八十卷;读者颇以为憾。不佞以是书既有百二十卷之目,岂无全璧。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版以公同好,《石头记》全书至是始告成矣。书成因并志其源,起以告海内君子,凡我同人,或亦先睹为快者欤!小泉程伟元识。

程乙本出于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即壬子年。有高鹗的一篇序:

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余年,然无全璧,无定本。向曾从友人借观,窃以染指尝鼎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过予,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教,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并识端末,以告阅者。是乾隆辛亥冬至后五日铁岭高鹗叙并书。

红学家是如何来评判程伟元与高鹗的呢?

骂程伟元高鹗伪续的有很多。如胡适,说:“程序说先得二十余卷,后又在鼓担上得十余卷。此话便是作伪的铁证,因为世上没有这样凑巧的事!”[1]胡适一句“没有这样凑巧的事”就断定程伟元作伪。人家在竭力搜罗,你又没有跟着他,如何就说凑巧?接着就有俞平伯:“我告诉诸位,程伟元所说的全是鬼话,和高鹗一鼻孔出气,如要做红楼梦研究,万万相信不得的。程氏所以这样地说,他并不是有所见而云然,实在是想‘冒名顶替’,想把后四十回抬得和前八十回一样地高,想使后人相信后四十回是原作,不是兰墅先生的大笔。”[2]但在俞平伯先生读了吴晓铃所藏的《红楼梦》残本以后,就说:“以前我以为是程高二人的谎话,现在看来并非这样。”[2]768还有周汝昌,他从程甲本上有“男芸跪书一笑”几个字,认为一笑两字是脂批,不是本文,高鹗没有把脂批删除干净,把一笑作为原文写上了。因而断言高鹗是见过脂批本的,高鹗要删去脂批的原因,是他不想按脂批本中脂砚斋的对八十回后的提示来续红楼梦,他要篡改红楼梦悲惨结局是别有用心的,这用心有政治原因(见《红楼梦新证》中的《议高续书》。仅录大意,不是周先生原文,原文太长了)。

但也有不少红学家相信程伟元与高鹗序言中所说的,如周绍良、王佩璋、王利器等。台湾的著名红学家赵冈,在《红楼梦稿》(又名《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又名《高鹗手定红楼梦稿本》,1959年发现,1963年影印发行)出现后,他研究了《红楼梦稿》,完全相信程伟元与高鹗的序言所说的并不是骗人的了。他说:“我们要证明任何人都有续书的嫌疑,唯独高鹗没有,……道理很简单,续书人可以先写大纲,可以先写简稿,但决不会先写一部残稿,然后再不厌其烦地在残稿上去修补。”[3]因为他从内容的研究中,证明了高鹗是在残稿上修补后四十回的。关于高鹗生平,研究的人比较多,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就有高鹗生平介绍,对程伟元,因他的资料比较少,开始胡适、赵冈等都以为他是个唯利是图的书商而已。文雷在《程伟元与〈红楼梦〉》一文中,[4]以及台湾的潘重规在《红学史上一公案──程伟元伪书牟利的检讨》一文[5]中对程伟元有很详尽的介绍。程伟元是一个有相当品位的诗人与画家,有一批有地位的文人朋友,诗才高于高鹗。

不管是骂程高骗人的红学家,还是相信程高序言所说不假的红学家,都相信在程甲本出现以前,有脂批本存在。对于这一点,本人也是相信的。本人不同意欧阳健先生的过于偏激的看法,认为在程高本出现以后,才有人造假制作出脂批本,好像甲戌本就是为胡适制作的。本人认为,程高本以前,各种带批的本包括脂批本与白本同时在书肆中出现。程伟元不会只看到没有带批的本子,对有批语的本子,为了印刷省事,去掉了批语,但去得不干净,可能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但那些不是脂批,谁不会在贾芸的好笑的信上批上一句“一笑”呢?谁不会在“史鼎的夫人来了”的旁边,批上一句“伏史湘云”,难道非要脂砚斋不可?但是程伟元一定没有见到“脂批本”。我想要是程伟元看到甲戌本上第一回上那几条脂砚斋的批语,一定会像胡适那样惊喜若狂,因为只要不是傻瓜,都能分析出那是说明“石头记”是曹雪芹所写的,说空空道人、吴玉峰、孔梅溪都是他烟云模糊的手法。他就没必要在序言里写“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唯书内记曹雪芹删改数过。”而可以大模大样地写上:“按其亲人与合作者脂砚斋的批语,作者为曹雪芹。”难道这样清楚地写对程伟元与高鹗不利吗?假如有人想剽窃别人的作品,想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例如程伟元与高鹗想把《红楼梦》的著作权据为己有,则原作者越含糊越好,可是他们不是这样啊!他们只是说自己不过是在收集到的曹雪芹后四十回残稿上修补而成,是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人硬是说后四十回是高鹗创作的啊!据说现在高鹗的后代特别高兴,因为伟大的《红楼梦》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们的祖宗创作的。而他们的祖宗非常谦虚,自己写了还说只是修补。再说,假如程伟元与高鹗见到过脂批,见到过那些提示过后四十回内容的脂批,他们要伪续,干吗不按着脂批的提示写呢?按一二年内就能写成现在那样后四十回的文学水平,高鹗难道就写不出“狱神庙小红、茜雪探视宝玉”,“卫若兰射圃”,“史湘云与宝玉结婚”那些内容?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程伟元和高鹗没有见过“脂批本”。

三、第三个问题,戚蓼生见过脂批本吗?

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里对戚蓼生作了考证。戚蓼生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壬午科举人,乾隆三十四年(1769)己丑科进士。周汝昌推测是他进京应试时在庙市购得一本《石头记》,当时正值曹雪芹死后五六年,《石头记》出现不久,大为盛行之时。戚蓼生在自己购得的书上写上了序,据周汝昌先生评价:“笔调非凡,见地超卓,已足名世不朽。”注意戚蓼生作序时离程甲本刻本出现的 1791年还有22年。戚本后来传到有正书局的狄葆贤手里,在清朝末年,狄葆贤就将它石印出来了,称为《有正本》。狄葆贤(1873~1921),戊戌变法时,与谭嗣同、唐才常等交往密切。变法失败后逃往日本,光绪二十六年(1900)返回上海。先后创办《时报》、《小说时报》等和有正书局。

戚本也是红学界公认的脂批本,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中说:“更引人注目的是戚本只称《石头记》,而不冠以‘脂砚斋重评’字样;所有各脂批原有脂砚署名的,戚本扫数去尽,绝无遗迹。我觉得这些也分明是此本晚于其他脂本、重新整理过的证据。──这次整理,作此处置,出于谁手?是脂砚后来忽然因故变了主意,要去掉自己一切名号,务从韬晦?还是晚于他的人不肯存其痕迹径为消灭?这种断案一时难下,提出来以待专家解决。”[6]欧阳健先生细致地比较了有正本与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上相同的批语。脂批本上凡是署名“脂砚”的都非常巧妙地用其他字代替。

如:庚辰批:“四字妙评,脂砚。”有正批:“四字妙评,确甚。”

如:己卯批:“一段情结,脂砚。”有正批:“一段情结,妙甚。”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还有如第19回在宝玉说了“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边,己卯、庚辰都有同样的批语:“脂砚斋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有正本却作:“此评者所谓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话之至奇至妙之话,……”“脂砚斋”被“此评者”代替。

正文第26回,在“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有异物”处,庚辰本有:“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驸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绔口角。脂砚斋再笔:对芸儿原无可说之话。”有正本却作:“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驸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绔口角。对芸儿原无可说之话,故闲叙。”把“脂砚斋再笔”去掉,后面加入“故闲叙”三个字。

周汝昌认为是戚蓼生把好好的脂砚斋评批本,去掉脂砚斋的署名,百思不得其解。真是的,戚蓼生干什么要这样做?或戚蓼生本流传出去以后,得到此本的人干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和脂砚斋过不去?但要是反过来想,倒是很容易想通。就是戚蓼生本的批语中本来就没有脂砚斋的署名,想造脂砚斋批本的人,自己想不出那么多的批语,看戚本(或从与戚本相同的底本中过录的本子)中的批语比较合适的,就去掉适当的字,加上脂砚的署名,剽窃为脂批。

因此笔者认为戚蓼生根本没有见过脂砚斋的批本。也就是说1769年,离曹雪芹逝世的癸未年即1763年只有六年,戚蓼生已经买到有很多批语的本子,但是上面没有脂批。要是他看到了脂砚斋在甲戌本上那么痛哭流涕的批语,戚蓼生发什么神经要去掉它?

笔者觉得必须要用平常心去看待脂砚斋。他(或他们)也是一些普通的红学爱好者,他们不会是知道了胡适的“自传说”后,再来造出甲戌本专门给胡适看的。但是把脂砚斋抬到“神坛”上去的却首先是胡适。是该让脂砚斋走下“红学神坛”的时候了。只有脂砚斋走下了神坛,才不会被脂砚斋牵着鼻子走,浪费宝贵的精力;才能比较冷静地分析各种史料,找出《红楼梦》的真正作者,分析出《红楼梦》的成书过程。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真正读懂、理解伟大的《红楼梦》,达到真正了解作者在书中写的“其中味!”

正像现代的红学家对《红楼梦》的理解、评论,有很恰当一针见血的,也有主观臆测言之无物的;脂砚斋作为比较早的一些《红楼梦》爱好者,在一些手抄本上写下评语,除了故意卖弄的一些评语是糟粕外,也有一些是触摸到了《红楼梦》的真谛、值得后来人参考的,例如用画画的手法来评论文学作品,说明了作者很懂得作画规律。另外在不起眼处有一条脂批:“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说明了脂砚斋看到了《红楼梦》中的诗、词、曲,正反映了作者想诉说的心声,而故事却是假语村言。这无疑也触摸到了《红楼梦》的核心。

编者按:北京大学物理学院技术物理系钟云霄教授在退休后潜心研究《红楼梦》,撰写了一系列的文章。她的主要观点是:《红楼梦》由《风月宝鉴》与《金陵十二钗》综合、删改而成。前者为明末宗室所写,主旨是吊明之亡;后者是曹寅初稿,主旨是揭清之失。最后综合删改者为曹芹圃。曹雪芹=曹雪樵(曹寅)+曹芹圃(曹霑)。秉着学术争鸣的宗旨,本刊将陆续发表她的文章。

[1] 胡适.胡适红楼梦研究论述全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5.

[2] 俞平伯.俞平伯论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81.

[3] 赵冈,陈钟毅.红楼梦新探[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269.

[4] 刘梦溪.红学三十年论文选编(下)[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512.

[5] 胡文斌,周雷.台湾红学论文选[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767.

[6]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978.

What kind of person is Zhi Yanzhai?

ZHONG Yun-xiao
( Technical Physics Department of Physics Institut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

"Zhi Yanzhai" is a "black hole" in Red-ology. Incautiously falling into the hole, just like any other material falling into a real black hole, a man can only circle in this hole and never come out.A Dream of Red Mansionsby Cao Xueqin originally contains few comments. Various comments, including the comments by Zhi were added later during its spread. Chen Weiyuan, Gao E, and Qi Liaosheng never saw such books with Zhi’s comments.As a comparative earlier fan ofA Dream of Red Mansions, Zhi Yanzhai wrote down some comments in the copies.Some of these comments touched the true meaning of this book, which are worth reference for future generations.

Zhi Yanzhai;Zhi’s comments;spread;value

(责任编辑 朱存红)

I207.41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673-9639 (2011) 06-0037-07

2011-11-22

钟云霄,北京大学物理学院技术物理系教授,退休后研究《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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