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整合理论视域下的多模态隐喻意义构建探析——以反腐倡廉漫画为例

郜丽娜，周 韦

长期以来，隐喻一直是学界比较青睐的研究对象。隐喻研究在20世纪实现了两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转变。第一次转变是由美国语言学家Lakoff和Johnson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推动的[1]。1980年，他们的经典之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的问世，打破了传统隐喻的研究局限，标志着隐喻研究视角从语言修辞手段到概念思维方式的转变。自此，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隐喻革命”。随着隐喻研究的深入和现代交际手段多模态化程度的加深，学界发现隐喻性思维方式不只是存在于语言符号中，同样存在于颜色、图像、声音、空间等其他符号资源中。1996年，Forceville的博士论文《广告中的图像隐喻》的出版标志着隐喻研究的第二次转变，开启了隐喻研究的多模态转向[2]。隐喻研究不再局限于语言模态，逐步向非语言模态延伸。后来，Forceville和Urios-Aprisi又进一步把隐喻研究拓展到多模态领域，开创了多模态隐喻研究的先河[3]。从2010年开始，多模态隐喻逐渐进入国内学者们的研究视野。国内的多模态隐喻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五个方面：1)对多模态隐喻理论的评介和研究综述；2)多模态隐喻分析方法在不同语类中的应用分析；3)多模态文本中的概念隐喻解构；4)多模态隐喻和视觉语法的理论关联；5)多模态隐喻的表征方式以及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互动模式。

漫画本质上是用简单而夸张的手法描绘生活或时事的图画，具有较强的讽刺性和幽默感。漫画属于由语言文字、图像、颜色等符号资源共同构建的多模态语篇，含有丰富的多模态隐喻。十八大以来，在重拳频出高压态势下,腐败蔓延势头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但党风廉政建设永远在路上。反腐倡廉漫画旨在弘扬廉政之风和讽刺腐败现象，已成为反腐倡廉宣传的重要途径之一。关注反腐倡廉漫画中的多模态隐喻意义构建能够为漫画设计者和解读者提供借鉴和启发，有助于增强廉政教育宣传效果。鉴于此，本文以反腐倡廉漫画为语料，解读漫画中的多模态语篇意义，运用Fauconnier和Turner的概念整合理论分析多模态隐喻在整合网络中的意义构建[4]。

一、多模态隐喻及相关研究中的不足

(一)多模态隐喻简介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人类交际不再局限于语言手段,而是通过图像、音乐、声音、颜色等多种符号资源共同完成。语言、图像、声音、动作等多种模态相互作用，融于一体，共同传递信息而形成的语篇，称之为多模态语篇。普遍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隐喻性思维不只是存在于语言模态中，非语言隐喻和多模态隐喻理应是认知隐喻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Forceville和Urios-Aparisi于2009年出版的论文集《多模态隐喻》标志着多模态隐喻理论正式形成[3]。该论文集收录了当时多模态隐喻研究的最新成果，研究内容主要涵盖多模态隐喻的语类特征、表征方式类型、隐喻-转喻互动整合模式、模态之间的互动关系等方面。他们认为，可以运用感官构建意义的符号系统即是模态。依据感官模态和交际形式，模态可以分为以下九种类型：1)图像符号；2)书面符号；3)口头符号；4)手势；5)声音；6)音乐；7)气味；8)味道；9)触觉。Forceville和Urios-Aparisi把分别(exclusively)或主要(predominantly)由两种或者两种以上的模态表征其始源域和目的域的隐喻界定为多模态隐喻[3]。由于该定义中的两个表示范畴的副词“exclusively”和“predominantly”的概念内涵含混且难以操作，研究者们在分析实践中采用多模态隐喻的宽泛定义，即“由两种或两种以上模态符号协同作用共同构建的隐喻”，本文亦然。

(二)多模态隐喻相关研究中的不足

虽然，目前的国内多模态隐喻研究发展态势良好，研究成果日益丰富，但是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方面仍然存在一些需要完善的地方，例如：目前的多模态隐喻分析过于局限于概念隐喻观。很多学者都是从概念隐喻视角分析多模态语篇中的隐喻意义构建，运用双域映射原理解释隐喻意义的生成过程，聚焦具有规约性的稳定隐喻概念化过程，忽视新奇隐喻的动态概念化过程。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在本质上是概念性的，是人类重要的思维方式。概念域是认知结构的基本单位，“概念域”是一个巨大的知识结构，例如：“战争”概念域包括“武器”“士兵”“进攻”“防守”“输赢”等知识结构。一个概念隐喻涉及两个概念域(一个始源域和一个目的域)，隐喻的认知力量则是在于把始源域的图式结构系统性地映射到目的域之上，人们借助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构建和理解目的域[1]。以“LIFE IS A JOURNEY”为例，人们通过始源域“JOURNEY”的结构系统来理解和认知目的域“LIFE”。两个事物之间存在相似性是产生映射的前提，但是映射不是随意的，存在固定的配对，遵循“恒定原则”。恒定原则的主要内容是“隐喻映射以一种与目的域的内在结构相吻合的方式保留了始源域的意象图式结构”。也就是说，并不是始源域中的所有特征都毫无保留地全部“映射”到目的域。概念隐喻的新生语义构建所涉及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映射具有严格的单向性，概念具有一定的固化性，且映射内容是静止的。“单向映射”难以解释隐喻意义创生的过程及特点，尤其是本身具有复杂结构的隐喻[5]。概念隐喻主要针对较为约定俗成的概念关系，所以概念隐喻在阐释新奇隐喻、不透明隐喻、多模态隐喻等非常规隐喻方面的阐释力不够，不能深刻地揭示语言运用和媒介应用背后的实时意义构建过程。多模态语篇中的隐喻主要由听觉模态和视觉模态构建的。多模态语篇设计者依据自身对具体事物和现象的理解和体验，同时结合语义表达、语用功能、艺术效果等方面的需要，运用创造性思维刻意创作出来两个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所以多模态隐喻通常会构建出始源域和目的域都没有的新创寓意。因此，多模态语篇中的隐喻解构比较复杂，新奇隐喻也比较多。

二、概念整合理论

在心理空间理论的基础上，Fauconnier和Turner提出了一种新型语义构建理论，即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4]。心理空间是人们思考和行动时为了达到局部理解与行动之目的而构建的小概念包(conceptual packet)，是人们在认知过程中的心理表现结构[6]。概念包里有很多和这个概念相关的投射物，概念是可变的、可分的、可整合的。随着思维和活动的展开，被激活的心理空间之间相互连结，一个心理空间的概念与另一个或多个心理空间的概念产生映射关系，形成新的心理空间，由此产生新的意义和概念。概念整合的网络结构主要包括四个心理空间(mental spaces)：两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整合空间(blended space)。这四个心理空间通过投射链彼此相互联系，形成概念整合网络，如图1所示。概念整合就是把两个输入空间通过跨空间的部分映现匹配起来，然后提炼输入空间里共有的图式结构或相似的认知框架形成类属空间，再把两个输入空间中的特定结构有选择性地投射到整合空间并产生两个输入空间所不具备的新型结构——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即人们的认知结果[7]。两个输入空间中的元素在碰撞过程中有可能整合出多种新颖的结构，即动态的、在线的、实时的概念合成结果[8]。两个输入空间对整合过程中最终意义的确定均具有积极的意义，概念整合形成的“创新意义”不同于参与整合的各部分意义的简单加合，也无法从各部分中直接推导出来。

图1 概念整合网络结构图

三、概念整合理论下的多模态隐喻意义构建

(一)漫画简介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一幅主题为“摆设”的反腐倡廉漫画(作者朱慧卿)，来源于2017年8月的《中国组织人事报》，如图2所示。从模态类型来看，该漫画由多处图像模态和两处文字模态(带病提拔、考察)构成，图像模态占据主导地位。从图像内容来看，该漫画包括以下五个部分：两个红色印章(从小到大、由远及近地排列)、一个头戴乌纱帽、服装整齐中年男士(虽然身上长满蛀虫，但却在面带微笑地快速跳跃)、一只粗壮的胳膊用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拉住官员的小手、一个头部用放大镜代替且身着西装的稻草人、“青天”“白日”背景。该漫画反映的是“带病提拔”现象，旨在讽刺和谴责有些部门和领导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把制度规定完全抛诸脑后、肆意妄为的腐败行为。如果贪污腐败是党和国家的“致命伤”，那么庸政、懒政则是党和国家的“慢性病”。李克强总理曾多次强调，庸政、懒政同样是腐败。

图2 漫画《摆设》(作者：朱慧卿)

(二)多模态隐喻识别及语篇意义解读

参照Bobrova提出的多模态隐喻识别程序[9]，本文制定并采用以下多模态隐喻识别标准：1)依据隐喻的定义，初步识别漫画中的潜在隐喻；2)在既定语境中，确定存在映射关系的两个事物属于不同的范畴；3)两个事物可以分别理解为始源域和目的域，但两个概念域之间不可逆转；4)两个事物由至少两种模态表征出来；5)始源域中至少有一个图式结构特征可以映射到目的域，且跨域映射关系可以用文字表述。按照上述识别标准，结合认知体验和社会背景知识，我们发现：该漫画设计者在图像和文字的协同作用的基础上多次运用隐喻和转喻等思维模式构建了多模态隐喻“干部选拔任用制度是‘稻草人’”。

与隐喻一样，转喻实质也是概念性的，不只是语言表达手段。事物具有多重属性和特征，不同的属性和特征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连带关系。一个认知显著度高的要素可以激活认知框架内其他要素。转喻是指同一认知域中一个突显事物代替另一事物的替代关系，也是人们认识事物的重要方式[10]。由于空间的限制和图像表达的局限性，漫画中通常不乏转喻现象，转喻范畴也比较丰富。

漫画的左下方呈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红色印章，由远及近排列。印章是用作印于文件上表示鉴定或签署的文具，也是政治权力的象征，所以在漫画中印章被用来转喻职位和权力。另外，红色印章又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威慑力。乌纱帽是中国古代官吏戴的帽子。在漫画左上方呈现的乌纱帽转喻官员身份，属于显著特征转喻范畴。身体长出来的蛀虫转喻“生病”，属于分事件转喻整个事件，“生病”又进一步隐喻官员的腐败行为。官员面部表情刻画十分生动形象，目光炯炯，嘴角上扬，显然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属于面部表情转喻情绪(外观转喻内质的一种形式)。官员虽然“有病”在身，但是浑然不知，面带喜悦，跳跃依然刚劲有力。漫画通过这个自相矛盾的现象达到了幽默和反讽效果。官员图像和印章图像存在一定的关联，官员完成了从小印章到大印章上的跳跃。由于人类最初的生存方式是物质的，人类对物体的经验为把抽象的概念表达和理解为“实体”提供了物质基础[11]。人们经常把抽象的、无形的概念看作是具体的有形的实体，而且可以对其进行量化。根据人类思维概念系统中的根隐喻“IMPORTANCE IS SIZE”，我们知道大印章代表更大的权力和更高的职位，意味着官员职位的上升。除了印章图像之外，官员图像和胳膊图像也有关联。如同根隐喻“IMPORTANCE IS SIZE”的内涵一样，漫画中人物形象的空间大小的安排，也能反映出人物的社会地位和权力大小。漫画用粗壮的胳膊和有力的大手转喻更高级别的官员，属于部分转喻整体(身体部位转喻人)。图像模态(大手拉住小手)和文字模态(带病提拔)激活了一个认知框架(干部选拔任用)，反映了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的腐败现象。漫画的右下方呈现的是一个“稻草人”形象。需要注意的是，“稻草人”的头部被放大镜取代了，而且身上写着“考察”两个字。“稻草人”穿着西装，看起来更像真人，可见农民的用心良苦。根据生活经验，我们知道稻草人是农田间用来驱赶鸟雀、防止其偷食粮食的假人，因以稻草为之，故名“稻草人”。稻草人只是能用来装样子吓唬鸟雀，事实上并不能发挥多少实际作用。中共中央印发的《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明确要求，要用好干部选拔任用监督的“放大镜”，用好“放大镜”找出干部的每一个细节。放大镜的基本义是指用来观察物体微小细节的简单目视光学器件，是一种焦距比较小的会聚透镜。漫画中的“放大镜”转喻干部选拔任用中的严格监督考察，属于工具转喻功能。在以上分析的漫画语篇意义提供的语境的基础上，最后图像模态(放大镜和稻草人在空间上的并置)和文字模态(考察)共同构建了一个多模态隐喻“干部选拔任用制度是‘稻草人’”。另外，整幅漫画背景的色彩和图形(蓝蓝的天空和白色的日光)会让人产生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寓意肆意妄为的“带病提拔”迟早会曝光，必定受到党纪国法的惩治。显而易见，多模态隐喻的构建离不开转喻，两者之间的互动在多模态隐喻构建中发挥重要作用，转喻和隐喻相互作用的“踪迹”始终纠缠不清，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隐喻和转喻映射及模态表征

(三)多模态隐喻的概念整合网络

认知过程中的心智运作路线的复杂性决定了概念整合形式的多样性，最常见的两种概念整合是“糅合型整合”和“截搭型整合”。“糅合型整合”是两个相似而不相关的概念的整合，具有隐喻结构[8]。“干部选拔任用制度”和“稻草人”是两个不相关但有相似之处的概念。根据Fauconnier和Turner的概念整合理论，该漫画中的多模态隐喻“干部选拔任用制度是‘稻草人’”主要涉及四个心理空间：1)输入空间Ⅰ，即与稻草人相关的心理空间；2)输入空间Ⅱ，即与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相关的心理空间；3)类属空间，即抽象程度更高，包括干部选拔任用制度和稻草人的心理空间；4)最终形成的整合空间(如图3所示)。每一个心理空间都是一个具有特色的概念包(意义结构)。“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空间包括“选拔任用对象、干部选拔、党的事业、负责干部选拔任用的干部、‘放大镜’、考察干部”等概念；“稻草人”空间包括“鸟雀、农田保护、农田、农民、西装、吓唬鸟雀”等概念。两个输入空间具有相似的组织框架结构，都涵盖“参与者、事件、地点、措施、目的”等要素。两个输入空间存在共同的抽象结构，即参与者采取措施希望达到某种目的和效果，属于类属空间。两个输入空间的对应元素进行映射组合，并投射到整合空间。在整合空间，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的“措施”和“结果”与“稻草人”的“作用”等元素相互融合，在文字模态“带病提拔”和图像模态“蛀虫”的辅助下，让受众产生“干部选拔任用制度如同稻草人”的理想。也就是说，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在碰撞的过程中整合出新颖的结构。这里的整合过程其实是把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的功能与“稻草人”的作用压缩到一起，从而形成了“一些部门的干部选拔任用制度就是摆设而已(“干部考察”就是个幌子，形同虚设)”的新生意义。也就是说，制度如果仅仅写在文件里，而没落到行动上，制度就成了摆设，成了吓唬鸟雀的“稻草人”。“带病提拔”现象严重地违反了中央文件精神，反映了有些部门没有用好干部考核“放大镜”，没有让“有为”的干部“有位”，不利于干部队伍的建设，不利于党和国家的事业发展。

图3 多模态隐喻的概念整合网络

四、结语

概念整合实质上就是将来自不同认知域的框架结合起来的一系列的认知活动，是人类认识世界、形成思维和语言的一种普遍存在的认知方式。本文以一幅反腐倡廉漫画为研究对象，从多模态隐喻的视角解读漫画的语篇意义，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分析多模态隐喻的在线动态构建过程。研究发现：1)转喻为多模态语篇意义的表达和多模态隐喻的构建提供基础和理据；2)文字和图像互相协调和补充，共同构建多模态隐喻；3)概念整合理论对于多模态隐喻具有强大的阐释力和分析力。概念整合网络能够细化多模态隐喻意义产生过程的描述，能够更加清晰地呈现隐喻理解过程中各种要素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和结果。概念整合理论能够弥补概念隐喻理论在阐释新生意义方面的缺陷，为多模态隐喻研究提供了新视角，也为受众深入解读漫画语篇提供了新思路。诚然，本文只选取一篇反腐倡廉漫画进行个案研究，研究结论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需要未来在更丰富的语料中进一步证实和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