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裘新江
中国古典诗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是中华民族汉字文学的高级形式。然而,曾几何时,古典诗词在现代文化思潮和观念的冲击下,似乎已失去了她昔日的光彩。特别是伴随着新诗的流行,人们似乎感觉到古典诗词已没有存在的必要。胡适曾说过:“中国近年的新诗运动可算得是一种‘诗体大解放’。因为有了这一层诗体的解放,所以丰富的材料,精密的观察,高深的理想,复杂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诗里去。五七言八句的律诗决不能委婉表达出高深的理想与复杂的情感。”[1]这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误解与偏见。
久而久之,现代的中国人渐渐地就冷淡了古典诗词,青年人更是对之抱有某种神秘感或畏难情绪。偶有青年人喜欢古诗词或去写古诗词,不是被视作“老气横秋”,就是被看作“老土”,保守落伍,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毛泽东虽自己写古诗词,却不主张青年人去写。1957年《诗刊》创刊,毛泽东给《诗刊》首任主编臧克家写了《关于诗的一封信》,信中除了同意《诗刊》发表他多年创作的旧体诗词18首外,还对古诗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曰:“这些东西,我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又曰:“诗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长发展。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这些话仅供你们参考。”[2]如此舆论导向,自然会有更多的青年人不愿去接触古诗词。我们的中小学乃至大学的课堂就极少接触古诗词。古诗词似乎只是老中年朋友的专利品,只能在各老年大学诗词班里才能找到她的知音。据报道全国目前约有旧诗词报刊500多种,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已超过14000人,加上各省、市、县诗词学会的成员和众多诗社的社员,全国经常参加诗词活动的人在百万以上。但年轻人到底有多少,估计并不乐观。可另一方面,当今青年人(包括大学生)的人文素质普遍下降,虽不能把这简单归结为古典诗词素养的缺乏,但古典文化素养的缺乏不能不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中国未来的希望在青年人身上,怎样教育这批年青人不能再简单地停留在道德说教上,应当寓道德教育于审美教育中,特别是要与传统民族文化教育密切结合起来,才会“润物细无声”。普及古典诗词的欣赏与写作,无疑是提高当今青年人乃至整个国民人文素质的重要途径。据报道,吟唱古典诗词活动风靡全台湾的大学校园,台湾经常举行古典诗词吟唱比赛。如台湾辅仁大学文学系的教学特色就是吟唱古典诗词,它在继承先辈诵读吟唱的基础上揉进了昆曲、九宫大成谱、福建流水调以及台湾地区的民歌小调,进行不断创新,受到同学们的欢迎。学生通过吟唱,既得到了乐趣,又提高了修养。而在中国大陆古诗词课还很少进入大学课堂,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我们所以对古诗词表现出淡漠的态度,除了误解,与我们对古诗词的大学教育功用认识不足也有极大的关系。在市场大潮面前,现代大学偏于以实用主义的观念去认识我们的教育功能。自然像古诗词这样着重一个人内在修养与品格的课程,就不会被一些人所看好。其实,古典诗词具有较强的现代大学教育功用,主要表现为她的文化功用、道德功用和审美功用。
首先,中华诗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大学生民族文化精神陶冶和文化价值取向方面所起的作用不容忽视。毛泽东1965年夏夜,曾对武汉市文联主席梅白说过:“旧体诗词源远流长,不仅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喜欢,而且像你这样的中年人也喜欢。我冒叫一声,旧体诗词要发展,要改革,一万年也打不倒。因为这种东西,最能反映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特性和风尚,可以兴观群怨嘛,怨而不伤,温柔敦厚嘛。”[3]1999年2月20日,江泽民在会见“唐宋名篇音乐朗诵会”演创人员时也指出:“中国的古典诗词博大精深,有很多传世佳作,它们内涵深刻,意存高远,也包含很多哲理。学一点古典诗文,有利于陶冶情操,加强修养,丰富思想,增加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4]2005年3月22日,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和中国教育报社共同举办了“素质教育与古诗文诵读工程”研讨会,代表们一致认为,经典古诗文是中国文化的最好载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无不蕴含其中,是传统的民族人文精神之所在。
古典诗词的大学道德功用集中体现为可以培养大学生深厚的民族情感和爱国主义精神,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而这正是推进中国社会向前发展的巨大精神力量。我国最早诗歌总集《诗经》就不乏抒发爱国情志的篇章,如《载驰》、《黍离》、《无衣》、《出车》等。屈原不仅开启了我国浪漫主义的文学源头,也是最具爱国精神品格的大诗人,他那一系列辉煌的诗篇实乃中华民族的一道亮丽风景,是回荡千秋的不朽民族魂。此后,爱国主义诗词的创作越来越激情澎拜,很多诗人因他们诗歌中突出的爱国主义思想品质而赢得后人的敬重。如杜甫、白居易、陆游、辛弃疾、文天祥、元好问、龚自珍等,奏响着一曲曲中华民族正气浩然的动人乐章。当然,对古典诗词中爱国主义精神的理解不能太狭窄。与祖国和人民利益休戚相关的浓重的忧患意识,对祖国大好河山的审美描绘,对黑暗现实的辛辣讽刺与无情批判,也应视作古典诗词爱国心迹的曲折表露。古典诗词中的忧患意识是古代诗人高度社会责任感的表现,虽掺杂着一些个人的伤感情绪或个人经历受挫的失意感及苦闷感,但出发点是为国建功立业、为民分担忧愁的一片赤诚。至于古典诗词的山水篇章不仅寄托着诗人的个人情思,更以独特的审美眼光捕捉着祖国江山的美丽瞬间,将其凝固在字里行间,从而激发出读者的美好想象,增强他们民族的自豪感和自尊心,最终实现由山水意识向爱国意识的转化。而古典诗词中干预现实的作品,已经形成一个以《诗经》为源头的讽喻美刺创作传统。汉乐府“缘事而发”的精神,已化作杜甫、陆游、元好问等人笔下“诗史”般的篇章,已成为诗人所处时代的一面镜子。古典诗词的爱国情怀将会不断融入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品格中去,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大旗,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被高高举起,并成为中华民族崛起的强大精神动力。
古典诗词的大学审美功用也非其它文艺形式所能代替,正如西医不能代替中医,油画不能代替国画,话剧不能代替京剧,词不能代替诗,曲不能代替词,同样新诗也不能代替旧诗。毛泽东就对古诗词怀有一种矛盾心态,一方面说“不宜提倡”,“诗当以新诗为主”,但另一方面自己却热衷于古典诗词的创作与阅读,曾在1958年3月22日成都会议上说过:“现在的新诗不成形,没有人读;我反正不读新诗,除非给我一百块大洋。”怀有这种矛盾心态的人不仅仅是毛泽东,还有“新诗格律化”的倡导者闻一多,原先学过旧诗,后接受五四新文化的影响,毅然弃旧诗写新诗,开一代新风。但闻氏在多年不写旧体诗后的赴美留学将要归国之前的1925年,却给其友梁实秋寄赠了4首旧体诗,又回归到旧诗的创作,其中第一首绝句《废旧诗六年矣,复理铅椠,纪以绝句》云:“六载观摩傍九夷,吟成鴃舌总猜疑。唐贤读破三千纸,勒马回缰作旧诗。”第二首赋七律《释疑》云:“艺国前途正杳茫,新陈代谢费扶将。城中戴髻高一尺,殿上垂裳有二王。求福岂堪争弃马,补牢端可救亡羊。神州不乏他山石,李杜光芒万丈长。”[5]认为现在重拾旧诗创作不失为“亡羊补牢”之举。翻译家在翻译外国诗时,也常常是有古诗新诗形式之别,往往是采用律绝形式的易于流传。如匈牙利著名爱国主义战士和诗人裴多菲有一首爱情诗,1929年殷夫曾用绝句形式翻译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种译法对原诗的面貌作了较大的改动。后来,著名翻译家孙用曾对《自由与爱情》进行了重新翻译,译诗刊登在1957年第2期《读书月报》上,译道:“自由、爱情!我要的就是这两样。为了爱情,我牺牲我的生命;为了自由我又将爱情牺牲。”当代著名翻译家、作家兴万生,曾翻译出版了《裴多菲抒情诗选》一书,他将这首小诗又作了如下翻译:“自由与爱情!我都为之倾心。为了爱情,我宁愿牺牲生命,为了自由,我宁愿牺牲爱情。”后两种译法虽忠于原作,但遗憾的是都没有前一种译本琅琅上口,广为流传。
值得庆幸的是,中华诗词的大学教育功用已被越来越多的人充分认识。上世纪末以来,不断有专家学者呼吁:“让古典诗词进入大学校园。”中国科学院院士杨叔子教授大声疾呼道:“我们对青少年、对大学生加强人文化教育,最重要的是培养他们的爱国精神,要有中华魂,要有民族根;而中华诗词的主旋律与最强音就是爱国主义。加强中华诗词的诗教,其重要性可知矣。”[6]1999年9月24日至27日在武汉市,中华诗词学会、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华中理工大学、中央电视台联合发起的全国第十二届中华诗词研讨会,其中心议题是:弘扬民族文化传统,让中华诗词大步走进大学校园。当时教育部周清远副部长在会上倡导“诗教工程”,指出诗词文化教育是我国目前素质教育的一个亟待加强的方面,是发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提高人民素质的千秋大业。2010年3月26至29日,中山大学中文系、中国文体学研究中心主办了首届“中华诗教”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成立了由叶嘉莹担任名誉会长的中华诗教学会(筹),讨论了大学诗教的诸多问题,如联合编写《诗词写作——大学实用教程》、举办“中华大学生诗词大赛”等等,并围绕着怎样在高校普及推广旧体诗词写作交流了宝贵的经验。2010年11月5至6日,由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和中华诗词学会联合主办,江汉大学承办,中华诗教委员会、中华诗教促进中心等单位参与协办的“高等学校诗教工作暨当代中华诗教理论研讨会”再次召开,教育部高等学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杨叔子院士,原国家教委副主任、总督学柳斌,中华诗词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院长、文化部原副部长郑欣淼,中华诗词学会驻会名誉会长郑伯农等应邀参会。一年之中连续召开两次高规格的大学诗教工作会议,这在以前是所没有的,既说明大学诗教工程在学界已达成普遍共识并已纳入了正轨研究轨道,也说明该工程正向纵深方向推进。相信不久的将来,古典诗词吟诵创作之风一定会吹遍大学校园每一个角落。
[1] 杨匡汉,刘福春.中国现代诗论·上编[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2-3.
[2] 毛泽东.关于诗的一封信[J].诗刊,2007(1).
[3] 张贻玖.毛泽东和诗[M].北京:春秋出版社,1991:118.
[4] 京城配乐吟诵唐宋名篇[N].中国青年报,1999-2-21.
[5] 蓝棣之.闻一多诗全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5:321-322.
[6] 杨叔子.科学人文相融,爱国创新与共[J].中华诗词,19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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