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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同性爱恋——解读《聊斋志异》中的《封三娘》

时间:2024-06-19

刘建华

一部《聊斋志异》,谈狐说鬼,道尽世间百态,其种种故事,最动人者,莫过于情事。这些表现男女之情的人鬼恋、人妖恋、人仙恋,极尽悲欢离合、跌宕起伏之能事。而对涉及禁忌的同性之爱,尤其是女性间的同性之爱则很少提及。个别故事虽偶有涉及,但却简略的多,详尽的少;写欲的多,写情的少;淫邪的多,美好的少。唯《封三娘》一篇,以极自然之笔墨娓娓奏出一曲女性间同性爱的恋歌。同性爱,不论男女,都是禁区,或多或少总让人觉得隐秘、幽暗,甚至肮脏猥亵,引发人的窥视欲与不那么美好的遐想。而《封三娘》一篇却未落此窠臼,在作者笔下,写出了其纯情之美,无私之美,以及爱美之美。正是这种美,使得我们看故事的眼光多了理解、多了包容、多了怜惜,让我们体悟到广阔的生命样态中那幽微曲折的别样情愫。

一、纯情之美

故事虽然表现的是同性之爱,但表现的更多的是少女之间玲珑细腻的情致,相比于其他涉及同性爱恋的故事,分外纯洁美好,少有风月笔墨。整体呈现出的是一种朦胧纯真的状态,颇有一种温柔敦厚、发乎情而止乎礼的况味。既有闺中密友的亲昵,又有更深层次的爱恋,而且这两者很难截然分开,正是在这种未分明的状态中,这份感情多了清新甜美的味道。二者都是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女,涉世未深且又志趣相投,其感情状态的开始常常是介于同性的友谊和情爱之间,作者特意把这种感情描绘的介于朦胧和清晰的状态之间,耐人寻味。这里面既有同性间亲密无间的友情,又有难以言明,欲说还休的爱情。

首先,有关二人感情状态的描述。第一点,二人的偶遇、相识、相赠、相知、相思、离别,大致看来与一般的才子佳人小说毫无二致,只是由男女版,换成了女女版。然而细观之则别有许多隐曲动人的情致。二人偶遇于盂兰盆节,游赏过程中,封三娘对范十一娘“步趋相从,屡望颜色”①十一娘亦是欣然回应,初次见面,分别时已是依恋不舍,这可谓是同性间的友情,同时也颇有一见钟情的况味。第二点,两人互赠礼物,约期再见,十一娘归家后竟“日望其来,怅然遂病”,金兰之谊,固然深厚,但一面之缘,却为之念念不忘,甚而致病,又颇为让人费解了,此种相思,这里显然是更深的爱情了,只是当时就连十一娘自己也未必明了。果然,再次见面后,十一娘“病寻愈”。第三点,封三娘连着五六个月常驻十一娘闺房,衣服鞋袜“辄互易着”,妙龄少女,才貌相当,脾性相投,其亲昵自非旁人所能比。女性的成长体验与男性不同,更多内倾化的倾向。再加上那时女性,规训甚严,生活圈子极为狭窄,闺阁几乎就是她们的全部世界,与外界的交流少之又少,能够交往的人亦是有限,能有同龄人相伴排解寂寞,其情意的深厚稠密自是可以想见。互穿衣服鞋袜之类,闺中姐妹亦是本属平常,只是小女儿情态而已,即便父母知晓,也无可厚非,完全可以说是同性间的情意。然而三娘的态度却过分谨慎,自己处处小心,又嘱咐十一娘严守秘密,这就让人费解了,即便二人门第出身有差异,但这对女孩子间的情意并不构成多大影响,因为这并不是社会性的交往,更不是男女间的交往。连十一娘的母亲都说“伴吾儿,极所欣慰,何昧之?”尽管封三娘解释说是为免旁人背后议论其攀附富贵之家,但这理由实在有些不通。所以只好“羞晕满颊,默然拈带”,可见,不足为外人道者,不是其与十一娘的闺中情意,而是这情意中难以言明的别样爱恋,是这姐妹情外的同性之爱,这才是万万不可说破的。第四点,再次分别后,十一娘“伏床悲惋,如失伉俪”,这是文中十一娘真正较为明确的体悟到自己与三娘之间的感情,“伉俪”一词清楚地暗示出二人关系的实质。正是在这种种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情理之外的情感状态,微妙地道出了两个少女隐秘的内心世界。之前作者虽有暗指,却又文笔蕴藉,烟雾横生。然而至此,也仍只是暗示,二人的关系仍可理解为较为亲密的同性友谊。直至后文才真正水落石出,明示二人的关系。以上四点既表明其别样情愫又饱含纯洁的小女儿情态。

其次,文字表述的蕴藉。二人的种种亲密大都是两个女孩子性格脾气相投,两小无猜之举,很干净,很甜美,有腼腆娇憨之态,却无逾规越矩之实;有朦朦胧胧的心意,却无赤裸直白的欲望。作者在大段篇幅中,尽管处处暗示其二人情意并非简单的友情,然而又处处点到即止,尤其是笔墨间不涉淫亵。在《聊斋志异》其他涉及同性关系的相关篇目中,笔墨却大不相同,如《嫦娥》一文,“口衔凤钩,微触以齿”“忽觉媚情一缕,自趾而上,直达心舍”,这都是很直接的感官描写,至于男性同性恋的描写,就更加直接和露骨了。

二、无私之美

(一)无私的成全

《封三娘》在众多的狐鬼故事中并不起眼,然而在同性恋情中她的那种无私情怀却使得这一爱情故事焕发出熠熠夺目的光彩。纵观全文,在二人的关系中封三娘是对自己的情意较为明确的一方,也更加积极主动,十一娘则相对未有那么明确和深切。尽管十一娘在与三娘分别后,“如失伉俪”,但这其中有多少是与姐妹分离的孤单失落,又有多少是与爱人分离的刻骨铭心的痛楚,实在很难分清,她的情感体认还是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而十一娘则不同,她本是狐,有多年修为,对自己的感情体认很明确,她对十一娘是确凿的同性之爱。但凡感情,都是有指向性的,都有自私的成分,爱情尤其如此,而封三娘却是因爱而成全对方,保全对方,为对方筹谋打算。

在封建社会,女性幸福之根本取决于婚姻,这既是女性命运转折的关键,又是女性后半生福祉的基础,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所以婚姻的选择尤为重要,因此第三次见面,封三娘完全是为十一娘的婚事而来。“同性恋从本质上不可能促成永久的结合,从求爱到热恋便是同性恋的最终形式”。[1]同性的爱恋不能有真正的结果,那么让所爱之人稳妥幸福就成为封三娘的最大打算。为了这一计划,三娘多方筹谋,越俎代庖。

1.劝诫。她告诫十一娘,要想觅得佳偶,就不能以贫富为意,这是根本准则。

2.相人。她以自己的相人经验为十一娘选择了贫而多才的孟安仁,这一点与《青梅》中狐女青梅十分相似,都是为姐妹选择夫婿,但青梅终是为己,三娘则一心为了恋人。

3.赠钗。她出谋划策,以初次见面时十一娘送给她的金钗为信物,深夜赶至孟安仁处,假托是十一娘所托赠与孟安仁,为之定下婚约。她预知十一娘“姻缘已动,而魔劫未消”,如果遵从父母之命,婚姻幸福难有保障,所以三娘强势干涉,是唯恐十一娘的婚姻不顺遂。

4.发冢。封三娘对当时的事态以及十一娘的性格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和判断。首先,他认识到十一娘的父母绝不会不考虑财富门第,将其嫁给孟安仁,定会为其拣择许配缙绅之家。而十一娘虽个性柔弱,但却坚贞不二,既已将金钗赠与孟安仁,绝不会背弃前约许嫁他人。一面是父母之命,一面是白首之约,两难之下,必不会苟活。自经而死,早在三娘意料之中。于是计划好在十一娘葬后命孟安仁发冢。

5.投药。既知十一娘必死无疑,之所以如此谋划者,因其早就备好可以起死回生之药,将十一娘安置于孟安仁处后,服之以异药,使其复苏。

6.陪伴。十一娘与孟安完聚,避匿山村,一切妥当后,封三娘便欲辞去,因她深知,此时在十一娘的感情生活中,她已经到了可以离开的时候。可十一娘却请求她留下作伴,三娘再次心软,留下陪伴十一娘。纵观这一过程,封三娘从始至终运筹帷幄,劝诫——相人——赠钗——发冢——投药——陪伴,这一过程中,三娘不仅是朋友,是姐妹,还是人生导师,处处为十一娘保驾护航。而这一切的基础,则是三娘的深切的爱情,因为爱,所以成全,不计得失,倾心付出。

十一娘的婚姻对三娘的感情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因为她们不是单纯的闺中姐妹,三娘很明确自己对十一娘的爱意,但她更明确的是,她们的感情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长期下去只会给十一娘造成困扰。而十一娘要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只有婚姻才可以保障。而美满婚姻,首要的是选择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以十一娘的门第才貌,选择一个缙绅之家,本非难事,涉世未深的十一娘自然也会听从父母之命,问题的关键是,门第财富根本无法保证婚姻的质量,身为狐女的三娘对男人更是有深刻认识。狐女善于了解和驾驭男人似乎已成为聊斋故事的一种共识,进而也可以说是我们文化的一种共识。《恒娘》中狐女恒娘悉心指导朱氏一步步夺回丈夫的恩宠,打击小妾的“嚣张气焰”,她告诉朱氏,一般男性对于情爱和性爱都是很贪婪的,所以喜新而厌旧,贵难而轻易,只有抓住其心理弱点,反其道而行之,才有可能得到长久的宠爱。最终朱氏听从教诲成功了。然而“作为情场失败者的小妾固然沦落为非人,作为成功者的朱氏费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刻苦的练习,不也在成功之时沦为非人了吗?没成功之前她欲为男人的宠物而不得,成功之后她不过是做稳了宠物而已”。[2]对那种男人而言,女人婚后无非两种命运——失宠和得宠。失宠自不必言,悲戚抑郁,孤独终老;侥幸得宠,风光一时,却要为日后的“固宠”而处心积虑,惴惴不安,亦为不幸。况且年华易老,恩情易逝,谁又是常胜不败的将军呢?同样作为狐女的三娘,对此可谓洞若观火,上述因素她不得不都考虑到。而且在婚姻关系中“构成妻子的构件是门第、妇德、贤惠、相夫、忠贞、勤俭持家、安贫乐道等,婚姻与魅力、爱情无关,在封建社会,婚姻是一种制度,必然意味着情感的缺失。”[3]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幸福的因素先天不足,所以才更强调客观因素的匹配。所以维系婚姻的除了种种外在力量,最终可以依靠是只能是那个男人本性中的那一点善和良心,或者说是责任感、慈悲心之类的东西,这才是根本。所有问题的终结点在这里就是找一个品性过关的男人。三娘不愿十一娘误入歧途,因此为之成全婚事,当然伏笔是三娘善于相人,择人有道。第一、孟安仁仪容俊伟,这十一娘已经亲见;第二、用情专一,得知十一娘的情意后“宁终鳏耳”,且得知十一娘死后“恨不从丽人俱死”;第三、富有才华,“逾年,生乡、会果捷,官翰林”,如此良人,可谓百世难遇之姻缘。三娘本为狐仙,但在前文却丝毫未见其神异,其超能力——相人和使人起死回生,完全展现在为十一娘筹划婚姻上,所有这一切,其出发点完全是对方的长久幸福,实在令人感佩。

(二)无私的离开

封三娘最终还是选择离开,离开只是为了更好地成全。纵观全文,封三娘和十一娘对她们的感情各自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变化曲线。十一娘对三娘是由密友到爱人然后又逐渐回归至朋友姐妹间的情意。三娘则是一开始既有姐妹之情又有同性之爱,继而完全视十一娘为同性爱人,而后随着情节发展愈加深沉厚重,难以自拔。

十一娘开始是介于友爱与情爱之间的,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她对三娘有一种很深的依恋,视其为密友、知己、姐妹,甚或爱人。而这之后,在婚姻问题上,十一娘显然没有理解三娘的苦心,婚事不谐时,“深怨封之误己也”,巨大的婚姻风波过后,尽管十一娘苦苦请求三娘留下,但再无二人间亲昵的描写,此时十一娘对三娘的感情是同性爱逐渐褪去,而同性间的友情则此消彼长,占据主要地位,所以才会要仿效娥皇女英,想出二女共事一夫的主张,她说“吾姐妹,骨肉不啻也,然终无百年聚”。这里她用“骨肉”一词,其情不可谓不深,然终归是亲情。而三娘则恰恰相反,一开始她的感情就比较明确,只是最初两人更多的是两小无猜的亲昵和甜蜜的陪伴。但后来她却开始为十一娘长久的幸福考虑,丝毫不顾及自己。也正因为她对十一娘的设身处地,使得她对十一娘更多深情的怜惜。在十一娘设计她与孟安仁同寝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可能给十一娘造成困扰。同时,三娘的设计,使得她更清楚第认识到十一娘的感情更多友情和亲情,而不是相互回应的爱,这也就更加坚定了离去的决心。共事一夫看似圆满,对深情者却是一种对爱的亵渎,这也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成全。她给出的理由是要修炼得道,破了色戒便有损道行,但这只是可以说得出口的理由,异类修仙与色戒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这里暂不去稽考,单从《聊斋志异》本身而言,其中有大量篇幅的异类婚恋,那些女妖、女鬼、女仙、女怪们,皆能与人类的男性相爱,甚至结婚生子,并无有损道行之说,即便有些异类女性最终选择离去,那也是在婚恋以后,并无色戒之说。唯独到了封三娘这里,便煞有介事的提出来,多少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实则是她为十一娘争取了幸福,更要为她守护这幸福,留下便可能成为嫌隙的导火索,离开也许是更完满的选择。

两女共事一夫,在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屡见不鲜,在《聊斋志异》亦比比皆是,青梅、小谢、莲香、陈云栖等等,尽管情形各异,但大都堪称圆满,唯一不成的也就只有这封三娘了,于封三娘而言这成为不可承受之重。二女之所以可以共事一夫,是因为她们之间大多姐妹之情、金兰之义,而无其他。封三娘与十一娘却有着别样的情愫,有着隐忍难发的同性之爱,所以不谐者,皆深情使然耳。

三、爱美之美

若全文就此结束,封三娘离开,十一娘与孟安仁安然相守,那么此文完全可以看做是一篇讴歌同性情意的作品,封三娘也就成为一个让人钦羡的知己昵友,所有点滴的有关同性爱的暗示也都可以笼统归入深厚的友情而忽略不计。而作者却偏偏在种种扑朔迷离的暗示中来一段自我剖白的明示,使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情。封三娘说“我乃狐也。缘瞻丽容,忽生爱慕,如茧自缚,遂有今日。此乃情魔之劫,非关人力。再留,则魔更生,无底止矣。”一切的缘起,只是因为三娘为十一娘美丽的风致吸引,生出爱慕之情,继而一往情深、难以割舍,步步沦陷,终至无法自拔。美丽的狐仙被美丽的人间女子吸引,产生同性的爱慕,皆因美的驱使,这让人想起《聊斋志异》的另一篇文章《阿绣》,也是狐女被人间女子的美所吸引,进而处处模仿的故事。这里不是同性的恋情,而是对美的追慕,狐女阿绣因羡慕真阿绣的美,心窃爱慕,刻意模仿,以求其似,为此不惜费尽周折,帮助刘子固与阿绣终成眷属,甚而时时幻化为阿绣的样子出现在刘子固面前,使其辨别真假,结果连刘子固都难以分清,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这其中虽有夙缘,然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对美的追慕。这份爱美之心,使人怅惘。三娘亦是如此,虽有深情的爱恋,最终却选择隐忍。爱慕美,却不贪求美、亵渎美,而是处处守护美、成全美。

文章开篇对十一娘的描述是“少艳美,骚雅尤绝。”只有简单的七个字,并无详尽的外貌描述,除了艳美外,尤其提到骚雅,这就是才学气质层面了,不仅美貌,且尤工诗词,具有林下之风,其父为国子监祭酒,在明清时期相当于高校的主管官员,十一娘可谓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闺秀。狐仙降临人间,抛却梦寐以求的修仙理想,只为爱慕,从另一层面上讲,十一娘就是三娘理想中的自我,是远离仙界经历滚滚红尘的自我,对十一娘的追慕,就是对自我更高更美层面的追慕。同性恋情同异性间的恋情一样,形貌的吸引是首要因素,或者说同性间的恋情在开始时外在的美更为重要,也更易流为低层次的感官耳目之娱。

很多同性之爱的缘起都是外在形象吸引,这本无可厚非,异性之爱更是难逃此种窠臼。问题的关键是以美为起点的这份恋情,终点指向何处。无外乎三种:欲、利、美。1.欲,这里指情欲。可以说不论是《聊斋志异》还是明清时期的其他小说作品,涉及同性爱恋的题材,笔墨大多都很猥亵,境界也较为不堪。《红楼梦》作为雅文学,与其他作品相比在相关描写方面相对含蓄,然而即便如此,在写到同性爱时,见诸于笔端的亦是赤裸裸的欲望。薛蟠求欢于柳湘莲,真真是言语鄙陋,面目可憎,“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是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要发财都容易”;宝玉之所以与秦钟痴缠,亦是因其“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那宝玉只一见秦钟人品,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早得与他结交,也不枉人生一世”。[4]及至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私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中茗烟一番话明显是已入下流,在第十五回中宝玉撞破秦钟智能儿的私情,秦钟苦苦相求“你只别嚷的众人都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宝玉“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账”。比之于薛蟠之流,宝玉的同性之爱可以说是格调境界稍高一些的,然而终究落脚于“欲”。

2.利,这里指利益。其实相比同性之爱,异性爱中似乎更多利益的纠缠,只不过利益看起来只是爱情的伴生物,或者说是痴情的奖赏,因此利益本身也就显得纯洁起来。纵观《聊斋志异》林林总总的故事,不乏各种类型的“美救英雄”套路,那些书生们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或因偶遇,或感夙缘,或是由于一点痴心,与各路女狐女仙女鬼们结下一段情缘,剩下的篇幅就是女性的回报了,她们为男主人公传宗嗣,振家业,中科举,娶美妇。“她们不仅能给凡男带来性欲满足,而且还能给凡男带来财富、功名、美妻、子嗣,并且能给凡男消灾脱厄,集性爱女神与观世音菩萨于一身,她们身上拥有了女人作为女人的所有辉煌色彩。”[5]同性爱如《聊斋志异》中的《黄九郎》,何生爱慕黄九郎,对其凝思如渴,甚至为之“忘啜废枕,日渐委悴”,此种相思成疾,感情不可谓不浓烈,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欲望未曾满足之前,鱼水之欢后,终将其视为泄欲工具。后其妻劝何生将黄九郎献于同样有龙阳之好的抚公,何生也只是担心九郎不答应,丝毫未见其念及昔日的缱绻恩情。所谓的倾慕爱恋完全不及一点点私利的纠葛。“人类的男同性恋,每一次触摸所损耗的情爱热度都比异性恋来得大而快,而在人狐同性恋的故事里,我们竟然也看到了这种本质。”[6]同性之爱的重欲轻情以及善变多变,亦是世人对其侧目的原因之一,这亵渎了爱的纯洁性以及人们赋予其的美好想象。而在封三娘与十一娘的恋情中,对狐女封三娘而言,情形却恰恰相反,更多精神层面的分享与共鸣,且随着时间推移而历久弥坚、历久弥真。

3.美,这里指的是更深沉美好的感情,是感情的一种升华。文中三娘称自己对十一娘的感情为“情魔”,可见情之深切难舍,冯镇峦曾评论说“男子相悦,常也;乃以女子悦女子,深情缠绵,如茧自缚”。[7]说明男子间之爱,多重欲;女子间之爱,多重情。这情之所起,多了精神性的因素,这精神性的因素在这里实则是对更高境界的美的追慕。封三娘和十一娘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回顾封三娘和十一娘的感情历程,亦可以概括为遇美——慕美——成全美。初次相见因其“丽容”而怦然心动;继而眷恋不舍,思慕不已,分享彼此点点滴滴的少女情怀。这是她们共处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然而面对十一娘的婚姻大事,三娘最终选择成全,更确切的说,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要成全,顺其自然理所当然的成全,没有思考犹豫,也没有显之于外的痛苦不安,她从未想要占有或控制十一娘的情感,只是考虑如何帮她安排最妥帖幸福归宿。为十一娘成全一段美好姻缘;为自己成全一份永久的爱恋。这里面看不到单纯的欲望,更不参杂丝毫私利,更多的是一种欣赏、亲近、怜惜和守护,并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出人性最本真的纯洁与美好。换一种说法就是欣赏美,追慕美,怜惜美、保护美。

求真、求善、求美是普世的价值观中共同追求的东西,而美又可以说是真和善的统领,是真和善的最高境界。为了美,义无反顾经历情劫,最终成全了美的无奈转身。

[注 释]

① 关于作品内容引文均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 亨 特.情爱自然史[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8.

[2] 王冉冉.奇情聊斋[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3] 沈文凡,左红杰.元稹艳诗与悼亡诗中女性形象透视[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12(5).

[4] 曹雪芹,高 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5] 吴光正.中国古代小说的原型与母题[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6] 王溢嘉.聊斋搜鬼[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

[7] 蒲松龄.聊斋志异[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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