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钟珍萍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是20世纪后期一门新兴的文学批评理论。它是一种70年代西方生态环境运动和女权运动相结合的产物,目的在于探寻普遍存在于西方文化中贬低女性与贬低自然之间存在着的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性的关系,反对父权制世界观和二元思维方式,倡导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型关系[1]。生态主义者认为,在父权制的影响下女性是人类社会中的他者,长期处于男性的压迫之下,自然和女性一样,遭受着压制和奴役,而父权制度是男性控制女性的根源。无疑,这20世纪末兴起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为人们解读女性文学经典作品提供了新的理论框架和批评武器。
“回顾莱辛研究的历程,可以看出以往莱辛研究中表现出来的不断开阔的研究趋势,无论是在英美还是在中国,莱辛研究都已呈现出跨学科的态势。”[2]而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多丽丝·莱辛一直将世界妇女和女性解放作为她创作的主题,并能从女性的角度去体验女性独特的心理,关注女性不同的命运,并对女性的生存现状给予关注,使得她能站在更广阔更高远的视角上,将女性问题与自然与整个社会联系起来,更真实地描写女性与男权、与事业、与家庭等之间的复杂关系,隐含着作者对自然和人类、男性与女性和谐关系的期待和向往。
她的短篇小说《屋顶丽人》用平实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情节简单、意义深远的故事。小说中,三个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男人耐着烈日在修葺屋顶:45岁的哈里、刚结婚3个月的青年斯坦利和17岁的少年汤姆;而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屋顶上悠闲地晒着日光浴。故事情节的发展围绕着这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冲突展开的:在整整一个星期的工作时间里,他们想方设法要引起这个女性的注意,但无论他们吹口哨、跺脚、谩骂,她都不予理会,男人们最后无趣或者憎恨离开。看似简单的情节里,却意蕴着深刻的两性关系,因此本文试图从生态女性主义对两性关系的立意来解读《屋顶丽人》,了解作者如何解构父权制世界观,解放女性,建立一个女性和男性和谐统一的美好愿望,也引发读者对两性关系的生态伦理思考。
虽然莱辛多次都否认自己是女权主义作家,在这短篇小说中,这个女人却是以一个独立自由的形象呈现在读者的面前的。她不是出现在男人们的话语里,就是出现在男人们的视野里,连个名字都未曾提及,但就这样一位女性,尽管话语寥寥无几,却以独特的方式对抗着以男人为主导的社会。
她首次出现是在三个男人的视野里:在屋顶,仰卧在毯子上,双臂伸开,一丝不挂,穿着红色比基尼裤在晒太阳。她的露面让这三个男人感觉不一:最年长的哈里冷漠,中年的斯坦利很生气,年轻的汤姆却是兴奋地咧嘴笑,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对这女人的穿着和行为都觉得不适应,颠覆了他们心中矜持的女性形象。
第二天,女人已经在他们上来之前就已经在屋顶了,已将皮肤晒成棕色。在斯坦利口哨声中,她吃了一惊,望了一眼,又垂下了头,满不在乎地继续晒太阳,对男人们的调戏“无动于衷”。第三天,在男人们收工回家前,男人们上屋顶看到的女人,在另一屋顶,穿着白色晨衣,也想躲开他们。她准备下楼时,被斯坦利的尖叫吓了一跳,她怒视着他们,“非常气愤”。
接下来的几天中,女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三个男人的关注,但她不是“沉着脸”看他们,就是对他们的调戏置之不理。有一天,斯坦利面对女人的无视实在生气了,又吹口哨又跺脚,女人还是纹丝不动,让斯坦利败兴而归;而汤姆,作为一个青年,把对女人的幻想,寄托在这个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女人身上,当他试图和她交谈时,女人只是问他想来干什么,在棕色的毯子下,理也不理他,对汤姆的讨好和询问,没有反应;当汤姆继续发挥他的激情幻想时,女人开始愤怒了,让他走开,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她在小说中最长的一句话就是对汤姆说的,“如果你觉得看女人穿着比基尼很刺激,为什么不花六便士坐车去利多呢?你在那儿能看见成打成打穿比基尼的女人,用不着爬那么高。”[3]206这样的话语暗含着对这三个男人近日来对她所作所为的讽刺,同时,也将她自己和利多的女人们区分出来,女人骨子里的独立和自由显得不言而喻。接着,面对汤姆的示好,她一句话也不说,用沉默和冷漠将这年轻的男孩逼着愤怒地离开。
无论是穿着红色比基尼,还是几乎全裸,这个女人以她大无畏的精神面对着男人们的目光;无论是漠视斯坦利无端的口哨和跺脚,还是冷言冷语击退心存幻想的汤姆,这个女人始终保持着她清高的姿态,不受他人打扰。她是她自己的主人,独立的个体,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并非是传统社会中男人眼里的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女性形象,反之,她违抗着给传统女性所贴上的温顺、羞涩等的角色定位,在以父权为主导的社会中,是一道很亮丽的风景线。尽管莱辛在小说中对这个女人的着墨并不多,但是题目却是以“屋顶丽人”来命名,解构了传统女性试图取悦男人并依附男人的典型形象,取而代之的是独立而自我的现代女性,可见其点题之深,立意之远。
小说中的三个男人,实际是当时社会中少年、青年、中年男人形象的代表;三个不同年龄的男人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对屋顶晒日光浴的女人也有着不同的反应,但一致的是他们在干活的几天里因女人的出现都备受煎熬和挫折。
哈里,三位修葺屋顶工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是最为传统的一位。面对几乎一丝不挂的晒日光浴的女性,他刚开始显得很淡漠,甚至对于斯坦利的口哨,他说:“只有卑鄙小人对这种低级举动感兴趣。”[3]203从他的话中可推断出,女人晒日光浴的行为是羞耻的,是不入流的。他甚至以天气太热为理由,借来毯子来挡住斯坦利他们朝女人偷窥的眼光。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哈里对连续几天在屋顶晒太阳的女人也很生气,他一同吹口哨,还提醒斯坦利,“要是她结了婚,她老公不会喜欢她这个样子的。”[3]204在他的心目中,女人应该是穿戴整齐,是男人驯顺的妻子,要取悦于男人,而不应该以如此的穿着出现在别的男人面前。他也曾费力地想“保护”这个女人,当斯坦利愤怒地吹口哨和跺脚时,也好心地提醒她梯子滑,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女人应该是依附于男人的,听男人的话,需要男人保护的;而面对这个女人的无视,他也渴望她像别的女人那样,对他们笑笑,甚至说上几句。他的年龄和阅历让他心目中的女性形象已成定势——保守、矜持且柔弱,而他眼中的男性在社会中应是主导,应是裁判,应是保护者,所以,他在晒日光浴的女人面前试图捍卫男性的尊严,维护女性该有的矜持,只是未果。
斯坦利,三位中最为激烈、最为典型的男权代表。第一次看到屋顶上的女人时,他就显得生气,因为她“几乎一丝不挂”,颠覆了他心目传统的女性形象。他一边说着别人会去告发这女人,一边却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一点,他矛盾的心理揭示了他想成为传统准则的卫道者,可作为男人,他期待着女人能够对他的口哨、跺脚有所回应,甚至是想和她调情,占有她。他用一个男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晒日光浴的性感女人,在他心里女人是取悦于男人的工具,于是他不断地吹口哨、发出各种声音想引起女人的注意,只是女人的不理不睬让他备受挫折,激怒了他;而另一方面,他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他说,“如果我的妻子像那样躺着给人看,我就立刻制止她……决不可能,绝不可能在我们家屋顶上晒。”[3]205像父权社会中的其他男人那样,他期待和其他女人发生故事,却又要求自己的妻子绝对忠贞,父权社会中对女人的双重标准在斯坦利的身上表现的淋淋尽致,他矛盾而纠结,转而愤怒的心态,一直伴随着他在修葺屋顶的几天中,而普利切特太太和他的调情逗乐,让他煎熬焦躁的心理稍微得以缓解,也让他作为男人的权威感得以体现。
汤姆,是三位男人中最为年轻、最具幻想力的少年,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父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态度-控制女性、征服女性。多丽丝·莱辛别有用意地安排了一个年轻的汤姆来延伸和完善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男人的形象,他和哈里和斯坦利不同,可能从未有过和女人有过交集,他刚开始对屋顶晒日光浴的女人有好感,他甚至希望他看到的情景——女人将比基尼裤往臀部下卷,直到成为一个小三角——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虽然也吹口哨,但他看到斯坦利骚扰那女人时却是笑容里略带歉意,内心深处有保护她的冲动,甚至他感受到女人对其他两个男人的愤怒态度,而对他则是感激和认可的;在他入睡前,他还对女人充满着美好的幻想,关于她的温柔,关于她的性感,他甚至以为他自己爱上她了;当他怀着美好的情愫接近这女人时,向她表白时,女人却“无声地瞪着他”,与他的交谈中“气愤得带着一脸厌恶的表情”,他对她的爱慕、关心和保护,在女人冷冰冰的拒他千里之外的态度中顿时化为怨恨,对女人的幻想在那一刻破灭了,他走时,都无法抑制对她的愤恨情绪,在第二天醒来时,他还恶狠狠地想:“看,老天惩罚你了,怎么样?老天狠狠地惩罚你了!”[3]207,让他的恨发泄到了极致。在这一周的修葺过程中,汤姆对女人的态度从好感到怨恶,从性幻想到残忍现实的转变,充分显示了根深蒂固的男权观点在少年中的影响,有限的阅历经验中教会他的是女人应该是满足男人性欲望和精神幻想的工具,女人应该是他想象中的温柔而性感的尤物,而屋顶那个晒日光浴的女人形象却和他脑子里的女性定位背道而驰,她生冷的拒绝让他愤怒,甚至是诅咒她。汤姆希望他竭力讨好女人的同时,屋顶上的女人应该同其他他所看到的世俗女人一样,要取悦于男人,向男人献殷勤,而事与愿违的结果让汤姆还没来得及完整建立的传统的男女两性平衡结构的观念受到质疑,男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也被抛于尴尬的位置。
可见,三个男人的身上,或多或少地打上父权社会的烙印,因一个不符合社会规范的晒日光浴的女子,他们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挫折,“他们男性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和威胁”[4],父权在莱辛的笔下巧妙地被解构了。
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在社会观方面,男性父权制世界观是男女不平等的根源,也是男尊女卑观念的起源。男性和女性的关系是世界文学上永恒探讨的重要话题之一,虽然在多数社会形态中,男性是社会的主体,女性是“第二性”,男性总是试图主宰女性、控制女性,女性的身份应该是女儿、妻子、母亲或情人等依附角色,不是独立自由的个体,备受折磨、歧视或束缚,仍然必须忍气吞声,做好各种角色关系,丧失应有的尊严和地位。针对两性关系,生态女性主义明确反对男性中心论,而莱辛的《屋顶丽人》正是契合生态女性主义者对男权强烈的反抗意识的思想,体现了莱辛和谐的两性观-“从女性视角出发,摆脱了传统的性别模式,……赋予了女性话语权,消解了男女二元对立模式中的固有形象。”[5]。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的英国伦敦,当时的英国社会也是典型的以男性为主导的父权社会。故事的主人公是三个地位低下的修葺工人,而相对的配角是在屋顶上晒日光浴的女人,她显然应该是知识分子,因为她在晒日光浴时读书,她应该也是有钱有时间的女贵妇,因为她用丝巾包裹身体,并优雅地抽烟。两类人物之间明显地存在差异:男人们属于低层的劳动者,女人则属于上层的享受者。即便男人和女人之间存在着这样巨大的阶级差别,但男人们还是跨越阶级用统一的父权社会中男性的标准去评判这位女性,用传统的道德观念和女性行为准则去衡量她的行为,认为她在屋顶的行为是不被男人们允许的,甚至要去告诉警察;而更可恶的是他们一边对这个女人进行否定性的评判时,他们却以偷窥、凝视甚至是幻想的方式对女人有所期待,吹口哨、跺脚和谩骂等方式都用上了,就是想吸引女人的注意。只是,这个女性不为所动,而她面对男人们的挑衅和调情的反抗也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先是“眼都不抬一下”,然后是“无动于衷”,接着是“冷冷地看了看他们”,“皱着眉头消失了”,最后面对汤姆的表白时,她用少数几句话应对,接着“一句话不说,完全拒他于千里之外。”无论是沉默的反抗,还是有声的拒绝,都让她不屈且不同于传统女性的形象生动起来,她用这些方式来反抗男性的权利控制,并拒绝服从男性的期待和期许,她独立的反抗精神和勇敢的对抗策略赋予了她独立自由的新女性形象。可见,莱辛《屋顶丽人》中的女人憎恨男权,反对以男性道德观念为准绳的社会秩序,不愿做个传统的女人,勇敢地无视男人们的评价和幻想,正是这种女性形象,让这三个男人最终无奈放弃所谓的“社会准则”和“道德标准”,父权社会中男女性别的抗争得到平衡,甚至是体现出女性的强势和男性的失败,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局面就此解除。
综上可见,多丽丝·莱辛在《屋顶丽人》中塑造了一位独立且勇敢的女性形象,她用沉默来反抗男性,用行动来维护自我,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形象。通过对这篇小说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我们可以发现,莱辛不仅将女性置于具体的社会背景中去考察和评判,融合她对影响女性社会地位的政治、经济、社会、阶级、心理等因素的理解,站在超越狭隘的两性关系的视角上塑造新女性形象,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父权的权威,表现了她内心深处对女性命运的关注,抹掉性别歧视,构建男女和谐共处、人类社会和谐共生理想世界的追求和憧憬,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她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1] 郑 巍.多丽丝·莱辛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研究 [J].山花,2013(1):129-130.
[2] 赵晶辉.英美及中国多丽丝·莱辛研究中的“空间”问题[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3(3):62-66.
[3] 王守仁.英美文学选读[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03-207.
[3] Friedman,Ellen G.Themes of women's short fiction[A].Critical Survey of Short Fiction
[4] (ed.).Frank N.Magill Englewood,N.J:Salem Press,1981:708.
[5] 张东芹.论多丽丝·莱辛笔下的两性关系[J].现代企业教育,2009(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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