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王 彬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关于白文,学界大致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白族有自己的文字——白文;二是认为白族历史上没有文字。徐琳先生发现并历经“文革”千辛万苦保存下来的云龙白曲残本为第一种观点提供了旁证。白族有自己古老的文字,即“白文”。它形成于南诏末期,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1]它是在汉字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汉字系民族文字类型,是在汉字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一种借源文字。方块白文自造字是汉字的“孳乳”,由于自造字存在大量的多音多字同义、同字异形现象,重叠繁复,使用不便,因此其难以发展成为发达的现代汉字。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县一方面地域广大、民族众多,居民比较分散,加之又是山区县,交通不便,“十里不同音”,隔村隔寨,乡音不同,口语各异;另一方面,各民族又往往杂居一地,甚至几种民族共同生活在同一村寨中,有的虽然存在着山水之隔、民族之分,但是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经济的发展和交往的需求,语言相互影响混杂,特别是白语和汉语相互渗透的现象尤为突出。大理白族自治州云龙地区的各民族的交往常常使用汉语,因此,汉语方言在云龙境内覆盖面广,并成为该地区最通用的交际语言。《云南通史》通过列举大量史实明确指出:“南诏时期的民族融合,是云南历史上规模空前,汉文化备受推崇的民族融合。”[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文化教育的普及和汉语的广泛使用,现在当地的青年一般都懂汉语。白语在吸收大量的古汉语词汇来丰富自己的同时,也深刻地影响着云龙地区的汉语方言。目前,当地白文仅在小范围内使用,其主要流行于宗教巫师和民间艺人之中,用来记写祭祀的祭文和山歌唱本。与通常的借汉字表音不同,方块白文自造字多半都是形声字,用形符表示意义范畴,用声符表示读音范畴。以往对于白语的研究大多从语音、词汇、语法本体方面着手,本文通过自造字字形对白语的语音进行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白语是汉藏语系中系属问题存在争议较大的少数民族语言,它和白族的族渊与历史发展问题密切相关,其一直受到语言、民族、历史等相关学科的关注。关于白语的系属主要有以下三种学说:一是混合语说。李澡、罗常培、徐嘉瑞、李绍尼等认为白语有混合语性质,是由汉语和白语甚至彝语等藏缅语经过长期接触融合而成。二是藏缅语族说。李方桂先生、闻宥先生等较早提出藏缅语族说,这成为民族语言学界的主流意见;其主要分歧在彝语支说、白语支说、藏缅语族“语支未定”。李方桂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认为白语属于藏缅语族彝语支,但是后来又认为白语和汉语的关系十分密切。三是汉白语族说。郑张尚芳先生提出并认为白语是“汉白语族一支独立的语言”。综上,除了彝语支说、白语支说外,大部分学者都认为白语和汉语有着密切的联系。
白族人民在很久以前就和汉族有密切的接触,并且接受了汉族的先进文化,这种情况充分地反映在白语的词汇里。20世纪40年代,罗常培先生在对云南汉语方言调查的同时,也对云南的少数民族语言进行了调查,并成《云南之语言》一书,称“计云南之语言,除汉语外,可得四组十一支,而并为两系。”罗先生认为“大凡省城语言,多不纯粹。盖省城及政治、文化、商业、交通之中心,为各地人士辐辏之地,为求交际上抒情达意之适应,乃不免彼此互相迁就……”[3]据云龙白文曲本的前沿介绍,云龙白文曲本是传抄于云龙宝丰一带,而宝丰是旧时州府所在地,宝丰当时民间知识分子比较多,大都有用白文记录白语的习俗,由此可见云龙短曲残本既是承袭这一习俗。唐代樊绰的《蛮书(蛮夷风俗卷八)》也指出:言语音,白蛮最正,蒙舍蛮次之,诸部落不如也。但名讹或与汉不同,及四声讹重,大事多不与面言,必使人往来达其此意,以此取定,谓之行诺。从中我们可以得知:白族先民的语言非常接近唐代的中古音,即都城长安一带的语言。这也跟南诏历史上每年派数十成白族的学生到成都和长安学习汉文化的史实相符,说明当时白语中已经有汉语的借词,也可以看出白语与汉语的接触。
曾晓渝在其著作《汉语水语关系论》中确定关系词的定义:所谓关系词,指不同语言之间在语音和语义上有对应关系的词(或语素)。[4]根据曾晓渝著作中的定义可判定,关系词既可包括同源词、底层词,还包括老借词、新借词。本文通过郭锡良先生的《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5]来找出自造字与汉语的关系词。语音的变化并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因为变化不是一个音孤立的变化,而是一种发音习惯的改变。通过语音的对应规律来探索语音的发展规律,确定语言的亲属关系,这是历史比较语言学研究语言史的基本途径,也是能否取得成功的一个关键。自造字音读中还蕴含着中古汉语的语音规律,这些语音规律在白语中都能得到印证。
本节按照中古声母发音部位喉、牙、舌、齿、唇进行分类。如表1~表27。
1.喉音
(1)影母(Ø)
表1 自造字影母字
(2)余母(j)
表2 自造字余母字
(3)晓母(x)
表3 自造字晓母字
表4 自造字匣母字
2.牙音
(1)见母(k)
表5 自造字见母字
(2)溪母(kh)
表6 自造字溪母字
(3)群母(ɡ)
表7 自造字群母字
(4)疑母(ŋ)
表8 自造字疑母字
3.舌音
(1)端母(t)
表9 自造字端母字
(2)透母(th)
表10 自造字透母字
(3)定母(d)
表11 自造字定母字
(4)泥母(n)
表12 自造字泥母字
(5)来母(l)
表13 自造字来母字
表14 自造字澄母字
4.齿音
表15 自造字精母字
表16 自造字清母字
表17 自造字从母字
(4)心母(s)
表18 自造字心母字
(5)山母(ʃ)
表19 自造字山母字
表20 自造字章母字
表21 自造字昌母字
表22 自造字书母字
表23 自造字日母字
5.唇音
(1)帮母(p)
表24 自造字帮母字
(2)滂母(ph)
表25 自造字滂母字
(3)并母(b)
表26 自造字并母字
(4)明母(m)
表27 自造字明母字
由以上我们可以从自造字音读上看到自造字的声母和中古汉语声母呈现出语音相对应的规律,自造字白语的发音有着中古汉语时期语音的特征:
第一,自造字音读声母全浊声母的清音化,现代汉语普通话里面已经没有浊音,浊音清化大致是在近古时期完成的,汉语中清化了的,白语不一定清化,白语中保留着许多浊辅音的古汉语词汇。例如:中古35个声母中的并、定、澄、从、群、匣母浊音清化。但是部分自造字音读声母仍然保留有中古时期全浊声母的语音特征。
第二,部分见母、溪母、精母字在细音面前不颚化,白文自造字音读声母仍保留中古汉语时期语音特征。有些词汇由舌根音变成了舌面音,这是近代汉语语音的特征。
第三,白文自造字从中古时期以来的声母开始发生演变,要么是发音部位相同,要么是发音方法相同,符合人类发音可行性的语音规律。
“阴阳对转”是清代学者段玉裁、钱大昕等人的研究成果。“阴阳入对转”是指语音在发展过程中韵母发生变化。由于白语自身不带鼻音韵尾,因此白语在借用汉语时,也要适应白语自身的语音系统,带阳声韵的汉语词汇被借进白语系统后都会变成阴声韵。通过对比,发现自造字与中古汉语的形同,也存在阴阳对转的情况,阳声韵转为阴声韵,入声韵转化为阴声韵。从云南少数民族使用汉语的情况来看,将汉语阳声韵鼻化或丢失鼻音韵尾,是当地少数民族使用汉语交际的最方便、最容易的发音方法。“旁转”是指某一类字的阴声韵或阳声韵转到另一阴声韵或阳声韵。在白语里面主要是阴声韵旁转为另一阴声韵。汉语词汇经过旁转而变成白语词汇主要是靠相近韵母的转化。
自明代以来,白族在与汉族接触的过程中,形成一种带有本民族语言特色的特殊汉语系统。云南昆明及其附近地区是明代汉族最早集中到达的地区。在这一区域,主要分布着以藏缅语族语言为主的彝族、白族等少数民族。云南少数民族使用的汉语是明代以来客观存在于云南少数民族社会交际中以有效交际为目的的中介语,是少数民族在与汉族接触过程中,形成并使用的一种带有本民族语言特色的特殊的汉语系统。他们的民族语言主要语音特征是韵母系统较为简单,大多没有复元音,特别是没有任何形式的鼻音韵尾、塞音韵尾。韵母单元音化使得音节结构较为简单。他们说的汉语大都受到本民族语言语音结构尤其是音节结构的影响。“韵略”是云南少数民族汉语的主要特征。方块白文自造字是在汉字基础上演变而来的一种借源文字,其主要功能是用汉字记录白语的祭文、唱本等。唐宋南诏时期直至元明清时期,这种用汉字记录白语的现象都十分普遍,但是自古以来用汉字记录白语,有的词难以找到同音的汉字记录,因为白语中有些音素与汉语不同,白语在借入汉语词汇时,为了适应自身语言系统,所以发生了音变。
文字是音、形、意结合的一种符号,词是音意的结合体,语法依据的是词序和虚词,它们所揭示的信息各有侧重。[6]语音作为语言的物质外壳,其为语言的物质形式。前人关于白语的研究所依据的大都是现代白语口语中的词汇、语法的材料,而较少从文字文献角度进行观察。从方块白文自造字音读与中古汉语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到其语音与中古汉语有着语音对应的关系,全浊声母的清音化,见组字、精组字与中古汉语有对应关系,但是大部分不发生颚化的语音现象,这保留了古代汉语的语音特征。自造字音读中还存在着阴阳对转、旁转的规律:阳声韵转为阴声韵,阴声韵转为韵母近似的另一种阴声韵。“韵略”是云南少数民族汉语的主要特征,这些自造字的音读与汉语存在着语音上的对应关系。汉语影响着少数民族语言,少数民族语言也影响着汉语,这种影响是相互的。
汉字形声字由于语音演变很大一部分已经不能表音,但是云龙短曲残本中的形声字都可以表音,由此可证造字时代离我们不远,应该是书写曲本的人现造的字。方块白文自造字多数与汉语有着对应关系,这与我们原先的设想——自造字是为白语中的少数民族语词单独造字有所背离。但这也不足为奇,罗常培在20世纪50年代就指出白语是夷汉混合语,其所掺杂的成分以藏缅语占多数,不过已有70%的词汇被汉化了。白语受汉语的影响较深,白语中很早就有许多从汉语吸收进来的基本词汇,这是白族自汉、唐以来就与中原的兄弟民族紧密联系的结果,自造字的产生是汉白民族融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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