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出土元明墓志录文校补

孙瑞隆

(西南科技大学 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绵阳 621010)

墓志志文误录主要涉及文字缺误、句读误施，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出土石刻材料研究价值的发挥。本文选取苏州地区考古发掘所刊《苏州市吴中区木渎天平村明墓发掘简报》《江苏苏州吴山岭明刘德贞墓发掘简报》《江苏苏州谢家坟元明朱氏家族墓发掘报告》简报三篇，主要依据墓志拓片所见字形，兼及墓志体例、文意、丧葬文化等，对所涉七通墓志的录文进行校补，引文一般以句意结束为限。本文成果可为元明时期历史、文化、社会等的研究提供可靠的同时资料。

一、范中方夫妇墓志

范中方夫妇墓志出土于苏州市吴中区木渎天平村天平山东麓，系苏州市考古研究所明墓发掘成果，拓片和录文见《苏州文博论丛》2016年辑刊、《苏州市吴中区木渎天平村明墓发掘简报》(以下简称《简报》)[1]。漆跃文，孙明利《明范中方夫妇墓志考释》[2]将《简报》录文与苏州博物馆藏《范氏家乘》中之《南京太仆卿中方公墓志铭》文字进行了对照，然因范中方夫人墓志磨泐甚多，材料不足，故对其夫人鲜少涉及。本部分主要校补范中方夫人墓志录文，颇可丰富研究材料。

(一)明万历十二年(1584 年)《范中方墓志》

1.景陵熊某，黠而饶资，屡干赂免，公补治之

2.迹用既彰，爰返初服

范中方(1510—1584 年)，名惟一，字于中，初号洛川，后更中方。《范中方墓志》记载了自其曾祖父辈以来的迁徙情况，范中方的生平、历官、政绩、婚配、子嗣情况，可据以梳理范氏家族及范中方的个人情况，补谱牒、史传之不足。

(二)明万历十二年(1584 年)《张恭人墓志》(1)张恭人，范中方原配夫人。

1.赐进士□南京国子监司业前翰林院国史检讨门人朱大韶撰文

2.赐进士出身朝议大夫湖广布政使司右参议□□张仲谦篆盖

3.吴四大族，张为著姓，而□□之张，尤著于吴

4.□□文雅闻前軰范庵枝山诸公，每过张氏之庐，必为驻泊，□□留翰令其□尚□□□也

5.有□□□□竹君者，尤称长厚

6.恭人生而幼慧，且庄慎□妄举止□□君□念之不屑与凡□

7.□江西右布政中方范先生少负异才，流声乡国，父北溪翁占其必贵□□于□妇雅闲恭人女德议婚而合年二十，来归中方先生

8.妇道修饬孝谨，得舅姑之欢，即北溪翁顾□恭人，亦咸以家□□自贺也

9.未几，□□恭人卒

10.所以事其舅者益敬，而未辞

11.而恭人更相之以和顺，以联侄娣之情家□闻譪□□

12.中方先生□未遇家殊食贫

13.恭人子□□人二子一女恭人□□子侧室出

14.而允大矣， 属望惟汝， 勉自立也

15.中方先生任工曹时今无补存翁位宗伯为子□妇阃恭人贤□母贤也。女必有教， 乃为张夫人之子，今尚宝司少卿琨娶焉。 允升娶倪氏

16.中方先生臣辙所至，恭人皆从

17.□其生正德六年正月六日，年仅五十

18. 中方先生历官中外□十余年九，命始至， 今官俱以年□□□□□壬戌始推恩得封恭人。而恭人已不及□□□哉！

19.声□家政，动有节法。然不欲□□□明有所□□以□非女妇所宜接内外亲疏曲有有恩意

20.恭人以谓贤也已矣

21.恭人所以孝事舅姑伯父，助于隐约之时，固已习闻之

22.岁时不能数侍闱墙□□□幸附□□犹东西邻也

23.亲睹其事，□咏歌之，以为后世观

24.为妇为母，不见名门。宗封备养，虽□于身，敛其余祉，以贻后人

25.有媛□质，百禩永藏

张恭人是范中方的原配夫人，早亡，“卒于按察司府中”，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下葬。范中方去世后，其子将夫妻合葬。墓志首先是先追述张恭人家世显赫，称赞其德行和“生而幼慧”，写其过门之后侍奉舅姑尽心尽力，是传统文化“百善孝为先”的体现。后以范中方“我无□于私者，以恭人之助我也”的赞语写持家有方，对夫君大有助益。之后写恭人的二子一女及婚配情况，言恭人教子有方。《张恭人墓志》可与《范中方墓志》对读。

《张恭人墓志》志文书写围绕着张恭人的德行、对舅姑尽孝、对夫君尽心、对子女良好教育几个方面，可以折射明代女性品评的社会态度，即社会环境对女性各方面的要求。该志具有研究女性文化及女性人物品评用词等方面的独特价值。[8]

二、明洪武三年(1370 年)《刘德贞墓志》

是志出土于苏州市吴中区吴山岭公墓，系苏州市考古研究所明代单室券顶砖室墓发掘成果，拓片和录文见《东南文化》2016年第6期《江苏苏州吴山岭明刘德贞墓发掘简报》。[9]

1. 幼通慧习礼容，□乎有恭顺之美

此句句读误。“幼通慧习礼容”不词，“容”应断入下句，即“幼通慧习礼，容□乎有恭顺之美。”

2.长而妇事舅姑

3.一有不至，则嚷之曰：“汝曷不为吴氏妇耶？其为人不景慕乃尔？”

4.其殁也，人莫不为之痛悼

5.朞

“朞”为“期”之异体。《汉语大字典·月部》：“朞。同‘期’。”清徐灏《说文解字注笺》：“期，又作朞。”[7]2235《集韵》：“朞，亦作期。”[11]454查《简报》概以简体通行字录志文，如前文“聀”录为“职”，故“朞”应录为“期”。

刘德贞为苏州府提学官彭城刘时之女，幼时聪慧恭顺，年纪稍长则孝顺贤淑，成为乡里妇人的典范。墓葬及墓志规格较低，文字记述简略且多不涉实事，可知刘德贞的夫君社会地位不会太高。其志中“妇事舅姑，以孝谨闻；相夫子，以柔顺合；友娣姒，以忠爱结”之类的话，女性墓志中习见。

三、元明朱氏家族墓志

谢家坟元明朱氏家族墓志出土于苏州姑苏区谢家坟土墩，系苏州市考古研究所朱氏家族墓地发掘成果，拓片和录文见《东南文化》2018年第4期《江苏苏州谢家坟元明朱氏家族墓发掘报告》(以下简称《报告》)。[13]相关研究成果有《江苏苏州石湖景区谢家坟朱氏墓地出土墓志的初步考证》[14]及《石湖谢家坟元明朱氏家族墓志补正》[15],前文公布了拓片及未点断的录文，考证了志主的生平、世系，及墓志所涉官名、地名等；后文纠正了前文录文及世系之误，并加句读，重点考察了墓志涉及的阴阳学官制度和游士之风。

墓志载朱道宁、朱权、朱安均从事阴阳学，并任教职，可见朱家是一个阴阳学世家，“阴阳学”职官多为世家传承。学界有借助碑刻材料研究“阴阳学”的成果，如陈德好，郑炜明《从碑刻看明代官方“阴阳学”机构》[16]，朱氏家族墓志为“阴阳学”研究提供了新材料。

(一)元至治三年(1323 年)《朱道宁墓志》

“吾将逝矣，第欲见一二故人”。未及得报而卒

(二)元至正十二年(1353 年)《施守真墓志》(3)施守真，朱道宁之妻。

1.至正十二年/十一月丙申以□□□六十有九

所缺三字，拓片不可识，据碑刻体例可补为“寿终，年”。如《富春公钱公列传》：“忽萦疾恙，俄以寿终，年七十有二。”[17]9367《司仪钱公列传》：“竟以寿终，年八十有一。”[17]9368

2.子/三人，曰：权、栋、格□□□曰以宁，配周顺孙

据“子三人”可知，所阙三字应为“女一人”。《朱道宁墓志》作：“三子：权、栋、格。女曰以宁，婿周顺”[13]，可为证。

朱道宁与施守真是夫妻，两人墓志可互参。《朱道宁墓志》志文首先追述志主朱道宁的祖考名讳，然后略述志主生平、婚姻、子女、葬事等。朱道宁曾任平江路阴阳学正，后升任常州路阴阳教授。《至正四明续志》卷三“阴阳教授司”载有：“至大二年(1309 年)十二月，教授朱道宁赍印到路置立，未有公宇。”[18]

《元史·志第三十一》：“元初，太宗始得中原……当时仕进有多岐，铨衡无定制，其出身于学校者，有国子监学，有蒙古字学、回回国学，有医学，有阴阳学。”[19]2016“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 年)夏六月，始置诸路阴阳学。其在腹里、江南，若有通晓阴阳之人，各路官司详加取勘，依儒学、医学之例，每路设教授以训诲之。”[19]2034阴阳学作为教授天文学的专门学校，在元初是从学校进入仕途的一种途径。元代地方上每路的阴阳学负责人叫“阴阳教授”，为教官，路学每学一员，管理所在阴阳户并教授所属生员。[20]《朱道宁墓志》载：“延祐七年，集贤院□□□士毅知其所学，之懿□举于院，移文司天监，授平江路阴阳学正，升常州路阴阳教授。”(4)所述其父历官与《朱道宁墓志》不合，当依《朱道宁墓志》。[13]可知阴阳学隶属于属司天监。《朱权墓志》：“考讳道宁，字秀之，明书经，精天文地理之学，挟术游江湖间，为常州路阴阳教授，迁平江路。”[13]可知精通天文地理之学是阴阳教职的必要条件，也即《元史》所谓“通晓阴阳”。

(三)明洪武三年(1370 年)《朱安墓志》

1.集而人不扰上□而下怀之真存心爱物□于

2.材木以给之贫不？嫁娶者出财物使成

3.公生于洪武庚戌正月初二日卒扵

“扵”为“於”(于)之异体[7]1945，应如前文，录为“于”。

4.睢老且□其可辞乎乃叙□□之

(四)明正统三年(1438)《陈善清墓志》(6)陈善清，朱安之妻。

1.先室十有五年即以归吾，为朱氏家妇

2. 然吾居官弗克走谒名公大儒以铭其墓，姑述先室世系、官爵、存殁大槩，纳诸圹云。夫朱安识

此句前本句未点断。查《报告》概以简体通行字录志文，故“槩”应录为“概”，异构字。该墓志为其夫朱安所撰，叙述了陈氏的先祖及官爵，前半句是解释自己因为有职务在身，不能拜访名人和大学问家给陈氏撰写墓志铭。“居官”即谓担任官职，有官职在身。“弗克”即是“弗能”。《诗经·大雅·荡》：“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此处“克”亦“能也”。故前半句应点断为“然吾居官，弗克走谒名公大儒以铭其墓”。

《朱安墓志》磨泐十分严重，所幸《陈善清墓志》保存较好，可略窥朱安生平。陈善清15岁嫁给了朱安，当时朱安的父祖都已归老田园，看到陈善清“奉尊抚下，与夫丞尝中馈之类，不失矩度”，慨叹到“朱氏有妇矣”。十一年后，朱安任阴阳学正，陈氏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

四、结语

碑刻材料对证史误、补史阙，完善家族谱系，研究当时的语言文字、职官制度、行政区划、地理变迁等有巨大作用，而正确释读碑刻文字是其得到科学利用的前提。明代墓志中晦涩的词汇明显减少，文意较为浅近，反映了近代汉语的风格和语言特点，是研究当时语言的重要材料。首先，校正墓志文字要依据字形，注意其中的异体、俗体字，如本文一(一)1.之“捕”；若字形残泐则要靠文意疏通，如本文一(二)1.之“弟”字。其次，要尽可能熟悉墓志先志后铭的行文体例和庄重肃穆的整体风格，如本文三(二)1.之“寿终，年”；还要了解一定的墓葬风俗和墓志文化，如祔葬、迁葬、谀墓等。最后，注意运用同时、异时的碑刻或文献材料，找寻类似用例，以供确证。

(本文得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何山老师指点，苏州市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孙明利老师邮复范中方夫妇墓志拓片，谨并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