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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语境下的知识分子身份认同——从《多余的话》看瞿秋白的身份意识

时间:2024-06-19

杨雪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湖北 十堰 442700)

政治语境下的知识分子身份认同
——从《多余的话》看瞿秋白的身份意识

杨雪

(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湖北 十堰 442700)

文人和政治家这两种身份认同的激烈交锋贯穿了瞿秋白短暂的一生。从《多余的话》中可以看出,瞿秋白明显趋向于文人身份,而对政治家身份持拒斥的态度。这与他对革命的理想化认识及其绅士意识有关。瞿秋白的悲剧与其说是他个人的性格所导致的文人从政的悲剧,毋宁说是诞生在一个革命语境当中的知识分子的由于时代而造成的悲剧,甚至可以被看作是在我国现代社会急剧转型过程中知识分子命运的典型。

瞿秋白;《多余的话》;知识分子;身份认同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瞿秋白的作品及其一生无疑都是非常独特的。他曾担任过中国共产党早期的重要领导职务,是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同时他在文学方面也造诣颇深:他的报告文学、散文和杂文创作以及文艺批评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虽然大半生都奉献给了政治事业,但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自诩为文人。瞿秋白很早就认识到了文人和政治家的这两种身份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但由于“历史的误会”,他无可奈何地扮演着政治家的角色,只能将自己做文人的“最愉快的梦想”压抑在心底。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以罕见的坦率,通过《多余的话》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矛盾、复杂而痛苦的内心世界。从中可以看出,他在对自身身份的认同上自始至终存在着严重焦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一直试图寻找并确认自己的身份。虽然表面上他对自身的归属非常明确,但这是建立在革命和政治语境之上的身份选择,直到生命的终结,他都一直处在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现实困境之中,始终未能实现自己的文人理想。由于“自己无法解释和解决内心的矛盾”[1],他最终只能借“伟大的休息”来结束自己、摆脱这种身为政治家却想做文人而不得的焦虑,从而获得精神上的宁静。

一、政治舞台与文学园地

不难看出,文人和政治家这两种身份认同的激烈交锋贯穿了瞿秋白短暂的一生。在他的意识深处,文人的身份认同和政治家的身份认同是作为“自我”和“他者”的对立关系而存在的。他也不加掩饰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脆弱的二元人物”[2],即作为“文人”的自我和作为“他者”的政治家,这两元始终处于不停地斗争的状态。相比于政治家身份来讲,他对于自己“文人”身份的认同倾向是非常明显的。他把自己最感兴趣的俄国文学研究当做“自己的家”,而将“枉费了自己一生心力”的政治看成是“异己的”舞台,并称这种现象的造成是一种“历史的偶然”。在这个政治舞台上,错位的感觉是与瞿秋白相伴始终的。最后的结果也是颇为无奈的:他终其一生都没能回归到真正的“自我”,而至死仍扮演着作为“他者”的政治家角色。

在瞿秋白痛苦的身份体验中,有两个意象是值得注意的。第一个是“老鸦”。文中多次出现了“捉住了老鸦在树上做窠”的俗语。瞿秋白将作为政治家的自己和“被捉住做窠”的“老鸦”联系对应起来,产生了明显的隐喻意味。他在对自己政治家的身份体验中,由于自觉只是一个“平凡甚至无聊的文人”,由于“历史的偶然”做过中央政治局委员,又由于没有巨大的毅力去克服“一切种种异己的意识和情感”,因而就像原本做窠并非老鸦的事情一样,瞿秋白觉得自己做政治家的工作也并非他的志趣所在,虽然不适合也不愿意做政治家,但他仍然不得不在这个原本就不感兴趣的舞台上扮演政治家的角色,就如“老鸦”被抓住不得不去做窠一般。从中可以看出,这实际上是一种角色的错位感,一种被扭曲了的充满无奈的身份意识。

第二个意象是“一只羸弱的马”。文中对于自己在政治上的力不从心是这样描述的:“一只羸弱的马拖着几千斤的辎重车,走上了险峻的山坡,一步步的往上爬,要往后退是不可能,要再往前去是在不能胜任了。我在负责政治领导的时期,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欲罢不能的疲劳使我永久感觉一种无可形容的重压。精神上政治的倦怠,是我渴望‘甜蜜的’休息,以至于脑经麻木停止一切种种思想。”这两个意象实际上是联系在一起的。正因为做的不是原本自己想做且自认为非常适合去做的文人,所以虽然身为政治家,他却一心向往文学,因而“每每幻想着到随便一个小镇上去当一个教员……余时读读自己所爱的书”。同时作为中央领导,他肩负着历史所赋予他的重任,回头的道路是断然没有的,既已涉足政治便只有一往无前,更无从退出。即使力不从心也只能独力支撑,别无他法。此外,他的身体本身就非常虚弱:肺病反复发作却还要撰稿、开会、调研……久而久之,瞿秋白自然倍感身心俱疲,继而产生了一种精神上对于政治的倦怠。就如同“一只羸弱的马”一般,虽力不能任,却也只有负重前行。因此,尽管他一直表现出一种政治上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尽管他早已认定文学和文人是自己最后的精神归宿,但他还是不得不把这力不从心的工作做到最后,而不能也无法从战火纷飞的斗争前线退守到知识分子的象牙塔里去研究他所喜欢的俄国文学。在这里,他之所以感到疲惫和倦怠,甚至想要逃避,主要还是因为瞿秋白内心深处对于文人身份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而这种文人和政治家身份的错位直接导致了他对自身政治能力和政治家身份的极大怀疑和排斥。

瞿秋白不止一次在《多余的话》中提及自己对文人身份的强烈认同。如“我自己不能够否认自己正是文人之中的一种”,“我本是一个平凡的文人,竟负了某某党的领袖的声名十来年”,“我本是一个半吊子的文人而已”,“直到最后还是文人结习未除的”等等。在和好友羊牧之谈话时,他曾经表示:“我这个人始终摆脱不了文人习气”[3]。甚至连杀害瞿秋白的原国民党将领宋希濂在数十年后回忆时,亦认为瞿是一个“气质、素质都具备且心胸坦然的文化人”。可见,作为文人的瞿秋白是把文学当做自己的精神家园的。对于“自己的家”,瞿秋白有着相当的自信。他精通俄语,非常希望把自己的精力应用到他所擅长的俄国文学翻译领域。这是他“最愉快的梦想”,或者说理想。但现实是无情的。瞿秋白确实一直想从政治舞台回归到文学园地,为此他曾经常慨叹“田园荒芜胡不归?”,“惋惜自己因为参加政治活动而荒废了喜爱的文学。”可是现实中政治家的身份规定了他必须得投入到残酷的革命斗争中去,不可能有丝毫的闲暇去耕耘自己的文学园地,而只能把这个心愿压抑在心底。正如瞿秋白所言,“从1920年到1930年,整整十年我离开了‘自己的家’——我所愿意干的俄国文学的研究。”

同时也正因为现实的残酷,才更显出理想的可贵。越是到后期,瞿秋白对政治的厌倦感愈加强烈,以至于“对于政治问题,我竭力避免发表意见。中央怎样说,我就依着中央怎样说。认为我说错了,我立刻承认错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辩白……一切工作只要交代的过去就算了”,认为“根本上我不是一个政治动物”,“十几年为着顾全大局勉强担负一时的政治翻译、政治工作,而一直拖延下来,是在违反我的兴趣和性情的结果,这真是十几年的一场误会,一场噩梦”,“七八年来我早已感觉到万分的厌倦”。这实际上反映了瞿秋白身上政治身份要求和知识分子本真之间存在着严重冲突。政治家身份要求他按照冷酷的政治原则行事,而为了获得政治利益,政治家有时是需要以不择手段为代价的。面对当时党内“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政治现实,瞿秋白越来越无法理解,更谈不上接受。在对政治感到极度厌倦之时寻思退守自己的文学园地,这种想法是和他的知识分子本位意识紧密相连的。从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他对于政治的偏离或者说渐行渐远的态度,以及他将文学进行近乎完美的理想化的努力。在这个时候的瞿秋白看来,一边是让他身心俱疲、颇感倦怠的“政治舞台”,一边是兴趣十足且自认能有所作为的“文学园地”;然而,这对却他是一个两难选择:在政治家的舞台上,他虽觉无法胜任却又不得不勉强维持下去,在文人的园地里,虽渴望重做文人去辛勤耕耘却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两者之间的巨大张力和永恒矛盾构成了瞿秋白后半生的思想历程。两者的冲突不解决,瞿秋白的身份认同上的焦虑就不会停止。

需要指出的是,作为自我的“文人”与作为他者的“政治家”这种相互对立的二元关系是一种相互建构、相互塑造的关系。缺少其中任何一方,另外一方便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在瑞恩·赛格斯看来,文化身份同时具有固有的特征和理论上的建构之双重含义。照此观点,瞿秋白对于自身身份的认同实际上可以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即1927年之前为一阶段。此时政治地位的提升使瞿秋白潜意识中的身份焦虑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补偿,因而这时的身份认同因为“对政治问题还有相当的兴趣”,主要以政治家身份为主,而作为文人的身份意识虽亦有之,但还不是那么强烈,只是有些怀念和惋惜;而1927年当他至少不是自愿被推举到政治领袖身份的时候,由于时代和环境的不断变迁,也由于革命理想与现实的强烈碰撞,在无法排解的情况下,瞿秋白对政治渐渐失却往昔的兴趣,开始频频回顾自己的文人身份,把耕耘文学园地强调到了精神归宿的地位。这时即主要以文人身份认同为主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瞿秋白对自身的身份认同始终都处于一种建构的过程之中。

二、革命理想与绅士意识

作为临终前对自己一生思想和行为的剖析和总结,《多余的话》无疑是具有相当的可信度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来看瞿秋白思想当中的革命理想,用“偶然巧合”来概括应不为过。他自认为从小就没有产生过“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根本不想做‘王者之师’,不想做‘诸葛亮’”。他是为着职务的关系才去了解了一些关于俄国革命和国际形势的常识,在这个过程之中他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或共产主义的终极理想,但也只是“比较有兴趣”,在此之前他受到的是老庄哲学、佛家思想以及托尔斯泰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影响。而马克思主义所阐释的共产主义社会和他所认同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在表面上是暗合的,他认为两者在达到一个“和平博爱世界”的终极理想上是一致的,只不过手段不同而已。通篇来看,瞿秋白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感受都停留在“比较有兴趣”、“很觉得有兴趣”等类似的字眼上。他是由于做翻译和共产党代表的身份以及要用马克思主义来研究中国现代社会才时断时续地做了一些马克思主义研究,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系统地研究过马克思主义。这也是瞿秋白后来一直声称无产阶级意识在他的内心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胜利,并且说自己“已经在政治上死灭,不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宣传者”,“终究不能成为无产阶级战士”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瞿秋白最终接受马克思主义,走上革命的道路,这个意志客观上来讲并不十分彻底,至少并不像从始至终都坚定不移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职业革命家那样。在他生命后期确曾有过某种程度的动摇,或者说思想上曾经有过“非马克思主义的歧路”,当然还远没有到放弃甚至背叛的程度,可这也并非他最后的精神归宿。它实际上可以被看作是置身于革命洪流的语境当中具有一定偶然性的巧合,而并非是完全由他自觉主动做出的人生选择。

和许多五四时期的先进知识分子一样,瞿秋白对中国当时的现状也感到非常忧虑,在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上,同样在苦苦思索国家的命运和前途。1920年瞿秋白作为北京《晨报》特派记者赴俄采访,期间他所见到的一切对他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俄国革命的巨大成功无疑让他看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在他的理解当中,俄国和中国的环境是极为相似的,同样处于贫穷和落后的境地,革命意识在革命前的俄国和当时的中国同样高涨,有这样成功的先例,加上目标又与自己的终极理想一致,因此种种因素使得瞿秋白将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作为了自己的理想。他希望用政治的手段去解决中国严重的社会问题,从而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是他一生当中政治思想发生质变的关键时期。瞿秋白担任中国共产党主要领导的时候,正值中国革命经历巨大变革和震荡的时代,其时革命形势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当时的政治现状远比他所想象的要复杂,这与他头脑当中对于革命和社会主义理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在这样的情势之下,瞿秋白对政治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乃至身心疲惫。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的政治热情开始逐渐消退,几至兴趣全无,正是与这种疲惫感密切相连的。这自然削弱了他对原先革命理想的信仰和对自身政治身份的认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瞿秋白一生在政治上虽没有放弃马克思主义却无法用其解决政治问题、虽在其位却总自觉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并不属于无产阶级队伍的思想困境。

瞿秋白认为,“之所以出现政治斗争上我的脱离队伍,是因为我始终不能克服自己的绅士意识”。他早年就认识到,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宇宙观和人生观是同他头脑当中的绅士意识及士大夫意识完全背道而驰的,但他却始终无法完全克服。在《多余的话》中,他对自己身上的绅士意识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他的家庭原本就属于绅士阶层,世代读书也世代做官。他不免从小就受其影响。潜意识中,瞿秋白实际上是非常希望避免斗争和争论的,对他来说,“最理想的世界是大家不要争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希望大家仁慈一些。而此时情势却是:“对于每一个‘革命者’而言,如果他在需要‘仁慈’的时候不能够做到必须的‘仁慈’,或不能做到真正的‘仁慈’,如果他在需要‘残忍’的时候不能够做到必须的‘残忍’,或不能够做到充分的‘残忍’;那么他就随时都可能或者被‘革命’的洪流所‘淹没’,或者被‘革命’的大军所‘淘汰’。”[4]但是当时革命的情势又决定了斗争的不可避免,这样两者之间必然会产生巨大的矛盾和冲突。而面对这种矛盾和冲突,瞿秋白始终没能找到其中的平衡点。为此,他虽然在政治上总是尽量的躲避、忍让、讲和气,遇事也不愿坚持自己的原则,即使是他认为不对的事情,却仍然没能逃脱被打击排斥的命运,而不为“革命者”所容,以至于有人放言“像你这样的人,只有一棍子敲出党外去”[5]。

同样,作为绅士阶层,他一方面同情人民群众,但又对下层民众缺乏必要的了解,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隔膜的感觉”(这一点,李维汉的评价十分形象:“像秋白这样西装笔挺,怎么能够无产阶级化呢?”[6]),另一方面又为在精神上找不到出路而感到非常的苦闷、寂寞和孤独,对于自己头脑当中的绅士和士大夫意识感到不满,于是他对自身不断进行反省和剖析,力图追求道德的自我完善。为此他也曾亲自体验过“实际生活的味道”,但结果却并未如他所愿。他曾经考察过“中央苏区”土地革命后农民日常生活的具体变化,但“一开口就没有共同的语言”,而且“自己也懒得很,所以终于一无所得”。由此可见,虽然身为革命领袖,具有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主观愿望,但在潜意识中,知识分子的“绅士意识”又让他不能完全做到如此,因而始终有一种陌生感。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革命现实的残酷、与民众的隔膜及自身的绅士意识才是造成瞿秋白渐渐怀疑乃至拒斥其政治家的身份而向往做一个文学家的深层原因。遗憾的是,终其一生他都在这两种身份之间游移不定,而没有实现自身真正的角色认同。

三、历史的误会与知识分子身份认同

瞿秋白在最后回顾平生时,承认自己始终带着假面具,认为自己十几年就像“戏子”一样,在舞台上“一直在扮演一定的角色,扮着大学教授,扮着政治家,也会真正忘记自己而完全成为‘剧中人’”,以至于认为自己“一直在替别人做事”,这“并不是自己的生活”,甚至认为自己并不属于无产阶级和党员的队伍,因而也不愿冒充烈士的观点,反映了他对自身身份归属的焦虑和探寻。

每个人实际上都会有寻找自身归属的主观愿望。瞿秋白的一生同样被这种愿望折磨着。他总是力图找到一个能安身立命、可以作为精神依托的归属。“我不能没有依傍,不但在政治生活里,我其实从没有做过一切斗争的先锋,每次总要先找着某种依傍。”然而在现实社会中,他得到的政治家身份是作为异己的因素存在的,而真正被当作他的精神归属的文人身份却一直无法实现。这种身份归属上的焦虑最终都没能得到有效的解决。因此,在他的人生最后阶段,死亡便成为一种对于这种痛苦和焦虑的永恒的解脱,甚至成为了一种令他渴望的“伟大的休息”。因为“休息”之后自身身份归属的问题便不再成为问题了。

在《多余的话》中,瞿秋白一再强调“历史的误会”,如“历史的误会叫我这文人勉强在革命的舞台上混了好些年”,而事实上,这种误会更多的是文人对政治革命的一种“误解”。按照瞿秋白当初的理解,他之所以投身到政治革命的洪流当中去,是为了借助政治革命的契机去更好地实现个人所认可的社会主义理想。这里有更深一层的信念伦理和责任伦理的因素在里面。他以为这样便能实现当时知识分子普遍的济世报国的理想,从而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也是他以文人身份积极向政治家身份转型的最为直接的原因之一。一直以来这个远大的理想是被他当做自己的精神归宿的,但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之后从政道路上他将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困苦,而这些现实困难和他头脑当中崇高的革命理想反差如此之大,以至于使他不可避免地陷入到难以忍受的精神痛苦之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幻灭感。这实际上反映出瞿秋白对于价值理性和实践理性两者的极大误解:原本以为二者是完美合一的,但事实上却远非如此。这是一个在经历挫折清醒之后的知识分子对于充满神圣感的政治革命的幻灭。因此,身份认同上的焦虑感便成为瞿秋白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在政治家这个角色上,瞿秋白的失意要远多于得意,既然原先的革命理想由于现实的缘故而变得让人疑虑,于是每当他在政治上倍感疲惫之时,他便带有几分自我欣赏地开始了对自身文人身份的返归和回省。只有作为文人,他才感到浑身轻松自由,充满自信。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地,才是他最后的精神家园。然而,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幻想:他并不认同的政治家身份无从彻底摆脱,而作为真正理想的文人角色又如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这种精神上的焦虑和痛苦便可想而知。

应该说,瞿秋白对自身身份问题的叩问以及在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身份认同的焦虑是时代造成的结果。“近代中国的情境使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着艰难的现实抉择:是进而匡时济世,抑或退而守身立命?”[7]这是当时我国知识分子所共同面临的问题,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因而其人生道路也迥然有别。对瞿秋白而言,正是剧烈动荡的时代促成了其知识分子身份的异化。如果不是处在那样一个风云变幻的革命年代,他很可能就是一位学有所成、终其一生都呆在象牙塔里潜心研究学问的大学者,而不会被卷进历史的洪流之中。但不幸的是,瞿秋白生逢这样一个时代,原本脆弱的身体和意识却要承担起拯救乾坤的大任,革命的语境造就了其作为政治家的身份,但同时也造成了他一生既未能实现其文人理想、也没能在政治上实现他自己所认同的人生价值的遗憾。因此,瞿秋白的悲剧与其说是他个人性格所导致的文人从政的悲剧,毋宁说是诞生在一个革命语境当中的知识分子由于时代而造成的悲剧,甚至可以被看作是在我国近代社会急剧转型过程中知识分子命运的典型。作为一份知识分子自身心路历程以及对革命进行间接反思的原始文献,《多余的话》体现了瞿秋白作为知识分子在革命语境中的追求、迷茫、挣扎与坚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绝非多余,甚至弥足珍贵。

[1] 吴 江.中国知识分子的特色和境遇[M]//谢 冰.胡适还是鲁迅.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81-82.

[2] 瞿秋白.多余的话[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9.

[3] 羊牧之.我所知道的瞿秋白[M]//羊牧之.忆秋白.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74.

[4] 王 强.瞿秋白:“镜像”与“真相”——纪念瞿秋白就义70周年并兼论对他的理解问题[J].鲁迅研究月刊,2005(6):31-38.

[5] 瞿独伊.怀念父亲[J].新文学史料,1980(2):76-80.

[6] 郑超麟.我所知道的瞿秋白[M]//郑超麟.史事与回忆——郑超麟晚年文选:卷二.香港: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8:14.

[7] 王志明.关于《多余的话》的话——试析瞿秋白悲剧色彩的成因[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1999(3):34-37.

(责任编辑:倪向阳)

Identity of Intellectuals in Political Context: Identity Consciousness in Qu Qiubai’s Extra Words

YANG Xue
(Chinese Department,Yunyang Teachers College,Shiyan 442700,China)

The fierce battle of identity about scholar and politician runs through Qu Qiubai’s short life.From Extra Words,We could see that Qu Qiubai’s obvious tendency is to be a scholar,instead of a politician.This is related to his idealization of his understanding about revolution and the gentleman consciousness.Qu Qiubai’s whole life could be seen as a social tragedy about intellectuals in a revolutionary context rather than a character tragedy about scholars in politics,and even could be regarded as a typical destiny of intellectuals in the course of our modern society’s sharp transition.

Qu Qiubai;Extra Words;Intellectual;Identity

I206.6

A

1009-2854(2011)04-0061-05

2011-03-18

杨 雪(1981—),女,湖北十堰人,郧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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