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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性和公共性:哈贝马斯文学公共领域思想解读

时间:2024-06-19

郑艳林

(襄樊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樊 441053)

私人性和公共性:哈贝马斯文学公共领域思想解读

郑艳林

(襄樊学院 文学院,湖北 襄樊 441053)

文学公共领域特指“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资产阶级是这个领域的活动主体。哈贝马斯运用文学这种话语体系在公共领域的发生、发展来阐述他的交往理性概念,他指出文学活动具备独特的审美中介作用,能够使得主体获得良好的交往空间进而实现主体性,但是由于文化消费时代的到来又导致这种对话丧失了存在的现实土壤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哈贝马斯;交往理性;文学公共领域

公共领域概念正式出现在哈贝马斯的教授资格论文《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书中,他认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最先在 17、18世纪的英格兰和法国出现,之后传遍欧美。其突出特点是交往主体通过自由公平的对话形成开放的交往网络,用真诚的对话消除误会最后形成共识。虽然公共领域思想是哈贝马斯的学术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学界长期以来对此研究多局限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之中,缺乏对其公共领域思想的全局性把握和解读。本文试图从私人性和公共性入手,对哈贝马斯的文学公共领域的概念和功用进行解读,以便更好地理解哈贝马斯文学公共领域思想的价值。

一、公共领域的嬗变

公共领域其概念可溯源至古希腊,但现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最早是由汉娜·阿伦特提出的,罗尔斯、哈贝马斯、查尔斯等人从不同角度入手对公共领域思想展开了论述,其中哈贝马斯的研究无疑是最为突出的。

公共领域的含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尽相同,它既是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简称,也泛指某种现象。哈贝马斯认为这种公共领域不是一般的公共场所或者公共建筑,而是和公众、公共性和公开化相关的“公共”,这种“公共领域”的独特主体是作为公共舆论中坚力量的公众,对法庭审判的批判监督是其公共性的表现之一。“公共领域说到底就是公众舆论领域,它和公共权力机关直接抗衡。”[1]2他指出历史上出现过三种公共领域,即古希腊的公共领域,封建社会的代表型公共领域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市民公共领域。

古希腊公共领域的实现形式分别是对谈和实践。对谈的形式是“讨论”和“诉讼”,实践的表现方式则显得多样化,城邦的战争和竞技活动都是实践的表现。哈贝马斯高度肯定了古希腊时期公共领域表现出的公共性,虽然这种公共性是比较原始的,但却公平、公开,为希腊的公民提供了广阔的令人自豪的对话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公民相互之间进行对谈,从而把意见表达出来,并使之形象化。众所周知,在古希腊公民有义务和责任去参与如大会、投票、辩论此类的公共事务。哲人苏格拉底就在人头攒动的广场、街头进行辩论,既展示个性又交流意见。通过现存的对话录,我们能遥想古希腊时期公共生活的真实场面。

中世纪的公共领域是代表型公共领域的代表样式,其核心是封建宫廷。中世纪的公共领域混合了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只有封建领主、教会和贵族才有绝对发言权。并且,中世纪的公共领域是“朕即国家”的延伸,公有意味着领主占有,由贵族和僧侣组成的会议也不能代表大众的意见,所以,当时并不存在真正意义的公共领域。

但这种公共领域并不是铁板一块,哈贝马斯指出它已有分化的迹象。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上层社会巴洛克文化就已经逐渐失去了公共性。到了 18世纪,变化开始加剧,这时期的封建势力、教会和贵族阶层发生了变化,形成了对立的二极,最后分裂成为公私截然对立的二极,分裂的原因正是资本主义经济萌芽产生的新政治力量。伴随着封建宫廷的代表型公共领域从国家中分离,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产生了。并且宗教改革又进一步瓦解教会的权威,于是信仰成为了“私人的事情”。对于宗教自由,哈贝马斯强调这在历史上是第一个私人自律的领域,这个见解显然有其合理性。

哈贝马斯对公共领域的界定是准确的,他对公共领域运作机制的解析,有助我们正确把握交往主体在公共领域中的定位和角色。从代表型公共领域向市民公共领域的转型,我们看到了经济发展带来的文化进步和市民主体意识的觉醒。随着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封建土壤中逐渐萌芽,思想文化领域中的变革也是势在必行。资产阶级反对中世纪的黑暗控制,要求信仰的要求,他们迫切希望打破教会和贵族的话语霸权,提倡代表他们利益要求的市民文化。于是,公共领域相应地从代表型转变为市民型,其突出标志便是话语权力的变化。从君主专制话语到民主商谈话语的转变展现出了对话的民主社会美好景象,因为这种对话中蕴含了交往理性,一切问题似乎都可以在对话的空间中获得解决。

我们知道,公共领域结构的转型和经济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便捷为市民主体的交流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文化水平的提高使他们有了表达自身想法的可能;报纸和杂志的出现又提供了表达的舞台。同时报纸的出现是一个新的契机,通过报纸,分散的意见能够集中,然后形成一种有影响力的公众力量。但报纸因其不断发展壮大,其话语霸权也开始逐渐显现出来,进入 20世纪后这个问题变得越发严重,在某种程度上,大众传媒甚至影响了公共领域的结构。对这个问题,哈贝马斯一度表示了严重的担心,但后来他承认由于过分忧虑而忽略了读者潜在的批判力量。

二、文学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

按照哈贝马斯的理解,文学公共领域是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前身,因为它还和王室的代表领域发生着联系,所以既不独立也不成熟。另外,其运作机制也不健全,还停留在对内自我启蒙的阶段,没有向外扩展的意图。尽管不足之处很多,但在这个领域中市民已经开始逐渐使用交往理性。这点我们需要肯定。

所谓的文学公共领域,是市民阶层和贵族在大众的咖啡馆和私人的沙龙里就文艺话题进行坦诚交流的一个公共空间。当时很多著名作家都是其中的常客,很多传世的作品也在其中流行。

我们该如何认识这种文学公共领域存在的价值呢?应当说,文学公共领域是一个交往理性非常活跃的领域,在资产阶级文化和意识形态传播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其表现形式虽然样式纷杂,但存在共同点:“首先是文学批评中心,其次是政治批评中心。”[1]37具体而言,英国是咖啡馆,围绕文学的批评常扩大成为了对政治的批评;法国则是沙龙,垄断了文学的“首发权”,作品必须在沙龙中获得合法地位;德国因为发展较慢,城市发展严重不足,没有类似英法两国的文学公共领域,但在语言协会中有类似的机制。总体上看,此时的文学公共领域虽已初步成型,但未完全摆脱宫廷的影响,缺乏彻底独立性。只有在资产阶级革命之后,文学才脱离了宫廷的影响,开始走进了市民的公共领域,在这个充满平等交往对话的话语环境中,文学的自由性才能够得到最大的发挥,也开始有了启蒙的意义。

沙龙为市民的交往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空间,它把市民的家庭生活推向了社会,使得私人的生活越来越具有公共性。私人走出了卧室,进入了沙龙公共领域,原本是私人情感表达的信件也逐渐具有了公共性。相关的例子是,17世纪的报平安的家书变成了心灵倾吐的家书,许多书信一开始就带着刊登发表的意图。哈贝马斯敏锐观察到了这个变化,指出正是这些书信和带有倾诉欲望的日记促进了 18世纪文学的发展。我们可以肯定,正是写作把具有私人性的体验带到了公共领域之中,从而,私密变成了公共,不再具有完全的私密性。比如,斯达尔夫人就在家中举行社交活动,要求与会人把自己的晚会经历写成信件,最后的结果是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他人信件中的主题。此类写作通过一种开放的、包容性的创作模式来进行,最后产生了互补性的效应。这样,交往理性就完美地和文学的传播、接受过程融为一体了,这个现象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于是,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通过文学的中介作用开始逐渐结合。“最初靠文学传达的私人空间,亦即具有文学表现能力的主体性事实上已经变成了拥有广泛读者的文学;同时,组成公众的私人就所读内容一同展开讨论;把它带进共同推动向前启蒙过程当中。”[1]54这样,私人性和公共性就完美结合到了一起,并且随着文学创作的繁荣,市民图书馆也开始出现,这样文学和公众的关系就更为密切,最后广大市民组成了以文学讨论为主的公共领域。通过文学讨论,个人对自身有了更为清楚的认识。而就个体自身而言,个体借助文学建立了主体性,也明确了自己的自我认同。哈贝马斯认为,写信让个体的主体性很好地表现出来,18世纪也因此成为“书信世纪”。

自我认同并不仅仅停留在私人领域当中,为了获得更广的认同,个体性有向公共领域扩展的需求。在私人性过渡为公共性的过程中,文学发挥了艺术的审美中介作用,毕竟人类社会的特质是“通过以日常语言为交往,以传统为中介的共同生活。”[2]书信作为文学样式的一种,虽然最为内在,但这种最内在的私人主体性一直都是和公共性联系在一起。个体在进入公共领域的过程中姿态是积极的,个体主动把私密性的经验带入公共领域之中,而不是靠揭露他人的隐私来实现。个体勇于披露自己的经验,目的是要让他者也能参与到自己体验中去,去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仅为了披露而披露,这点和我国一度流行的“身体写作”是迥异的。

其实,就文化的现代性来看,文学是个体之间、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中介手段,文学为个体建立了交往的关系,也建立了和他者的主体间性关系。在私人领域,通过个人书信的表达,文学首先确定了个体的主体性,个体因此获得了自我的认同,实现了自我的启蒙。并且通过对文艺问题的商讨,市民也逐渐获得了批判意识和辩论技巧,作家也获得更多的创作自由和表现领域,这个过程是真诚平等双向互动的。

三、文学公共领域和文化工业

文学公共领域为何有此神奇功效呢?这个还需要从文学公共领域特有的机制谈起。沙龙、咖啡馆和宴会的内在机制是一致的。首先,它们把平等自由作为第一原则。这样,大众就获得了充分表达个人意愿的自由。其次,文学的公共领域中有专业的交流工具,如艺术和文化批评杂志这些机制化的艺术批评工具,这些批评活动具有开放、包容性,能把个体的市民都团结在一起。同时,文化沙龙或者咖啡馆按时出版的文章也保持着对话的形式,也促进了市民间的无障碍对话,这也是交往理性发生作用的一个重要表现。

这种对话的结果是:公众在对哲学以及文学的批判过程中实现了逐渐启蒙的目的。在哈贝马斯看来,文学在文学公共领域中充当了启蒙的作用,公共领域特有的对话交往同时又促进了个体的交往,市民主体在这个领域的交往中实现了对自我主体性的唤醒。并且这种交往还形成了一种可靠的共识,这种共识最终能够反对专制主义的霸权。这种霸权来自于公共权力领域、政治公共领域,它们有能力也有机会去干涉文学公共领域的正常发挥交往沟通的作用。不过,文学公共领域自身强大的生命力逐渐抵抗住了这些因素的影响,开始独立发挥出积极的意义。

但是文学公共领域的地位并不稳固,随着文化工业的兴起,文学公共领域开始遭遇挑战。首先,文化工业以其强大的资源整合力开始逐步蚕食文学公共领域,随着广播、电视等现代媒体的出现,文化逐渐变得商品化、娱乐化、肤浅化,传统的阅读书籍(文学)方式逐渐式微。“电影和广播不再需要装扮成艺术了,它们已经变成了公平的交易。”[3]108其次,媒体的话语霸权取代了公众的自由沟通。典型的例子就是广播的话语垄断,“它使所有的参与者都变成了听众,使所有的听众都被迫去收听几乎雷同的节目”。[3]109排斥多样、拒绝对话导致了文学公共领域赖以存在的前提已荡然无存,交往理性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公众由文化批判者变成文化消费者是个信号,于是,资产阶级的文化公共领域在文化工业和大众传媒的步步紧逼下开始瓦解。文学公共领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文化消费的伪公共领域。圆桌会议、脱口秀节目是典型的伪公共领域,这些对话貌似交流,实则虚伪,在商业的运作下已经有了“组织的正式形式”,并且作为公共教育的一个表现方式出现。马尔库塞认为这样最后导致了“极其强大的教育和娱乐机器把他同其他人结合在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4]哈贝马斯对这个现象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批判,认为这种对话和批判是文化工业的产物,它并不是有交往理性参与的对话,而是在潜规则支配下进行,交谈双方对潜规则是心知肚明,共识并不是这种对话的目的。这种“伪对话”说明文学公共领域已经走向了死胡同,“文学公共领域的存在和发展正需要文学观念和立场的差异性和复数性,取消了差异性和复数性的文学只能是极权主义时代的文学。”[5]

在此基础上,哈贝马斯总结了现代社会中的文学公共领域消解的几个原因。

首先,传统社会中,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是相对隔绝的,文化批判公众的交往是通过阅读来实现的。但文化工业的出现,消费时代的到来就消除了这个隔绝,公众的活动总在同一个环境中进行,公众无需通过讨论来达成共识,所以“合理的讨论”没有存在的必要,交往理性也就失去了施展本领的空间。

其次,大众传媒也加速了文学公共领域的消解。报纸为了销量最大化不惜以放弃文学公共领域为代价,而不是对理性的正确运用。市民在文学阅读活动中形成的与文学相关的主体性逐渐被大众传媒剥夺,导致阅读人群的减少并直接造成公共批判意识的逐渐削弱,最后促成了文学公共领域的崩溃。

按照哈贝马斯的理解:大众传媒利用了文化消费公共领域强势侵入了市民的小家庭,破坏了私人的内心领域,也打乱了原有的社会结构,最后导致了市民阶层缺乏分辨能力去盲目接受大众文化。但真相并非如此简单,事实证明,哈贝马斯对文学公共领域崩溃过程的描述是恰当的,但他对市民和文化工业彼此间关系的描述是过于简单的。首先,文艺活动本身的独特性决定了文化工业不可能和普通工业生产完全等同,虽然法兰克福学派认为文化工业通过对文化产品的生产去影响甚至控制大众的思维。事实证明,文化工业虽然可以采取流水线方式进行生产,但只因此提高了生产效率,其艺术魅力的获得还是归功于艺术家,这点和普通工业流水线生产是迥异的。其次,普通大众作为艺术生产者的权力也是不容忽视的。费斯克认为文化消费领域消费的是意义、快感和身份,观众作为最后的生产者对于消费的完成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诚然,我们认为即便是文化工业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观众仍然不是完全被动的,他同样具有主动权,在文化消费活动中也不是完全被动的,毕竟只有观众对消费品的积极介入才可以实现消费的完成,观众甚至可以排斥作品本意而实现对文化消费品的误读,这是所有艺术活动的共性。

总之,文学公共领域的形成和发展具有戏剧性:现代的社会促进了文学公共领域的发展,但文化工业的发展却限制了文学公共领域的深化。文学本可在公共领域中实现交往、启蒙的作用,但在文化工业的步步紧逼下失去了现实的可能性。文学公共领域从形成到崩溃也从反面说明:仅依靠语言学转向并无力解决启蒙理性滥用导致的诸多现代弊病。我们应该肯定哈贝马斯对文学公共领域消失和大众批判力丧失的警惕,但是他显然忽略了大众潜在的批判意识。文化的商业运作模式是大势所趋,文化消费的利益驱动也在所难免,但是观众固有的对抗、批判意识会一直对文化工业形成持续的挑战,迫使其不断进行自我调整。这种博弈会继续在公共领域中进行并不断促进文化的发展。

[1] 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2] 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132.

[3] 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的辩证法:哲学片段[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78.

[5] 陶东风.文学公共领域的价值规范[J].上海文学,2008(11):84-87.

Privacy and Public:Interpretation on the Thought of Habermas in L iterature Public Sphere

ZHENG Yan-li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Xiangfan University,XiangFan 441053,China)

Literature public sphere refers specifically to the bourgeois public sphere,and the bourgeoisie is the main active subject in this sphere.W ith describing the occurrence and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in the public sphere,as a language system,Haber mas elaborates his conceptof 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He pointed out that as a distinctive aesthetic medium,literature activities can make the main subject to get a good space for dialogue and thus to achieve the subjectivity.However,due to the advent of the cultural consumption era,this kind of di2 alogue has lost its existence foundation,and then will drive to extinction inevitably.

Haber mas;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Literature public sphere

I0-02

A

1009-2854(2010)06-0059-05

2010-03-15;

2010-04-08

襄樊学院校级科研项目(06037)

郑艳林(1981—),男,湖北襄樊人,襄樊学院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倪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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