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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司马迁的政治理想追求——以“厚李广而薄卫青”为切入点

时间:2024-06-19

牛苗苗,姜艳艳

(延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论司马迁的政治理想追求
——以“厚李广而薄卫青”为切入点

牛苗苗,姜艳艳

(延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司马迁在《史记》中对人物的刻画及评价都表达出他“厚李广而薄卫青”的情感,究其原因是他的政治理想追求和个人际遇等与汉武帝的君主专制主义之间的对立。司马迁由衷赞赏汉武帝之前无为而治的政治情形。盛世王朝下的汉武帝的好大喜功,对外连年战争,对内则与民争利等形为使司马迁看到了前朝灭亡的影子。面对思想界、政治界专制主义加强的趋势,司马迁喊出“成一家之言”的呐喊。对李广凭借一己之力而或为将或为太守的“厚”和对从奴隶变为太中大夫的外戚卫青的“薄”,正是司马迁对这种专制主义弊端的揭露与控诉,也是司马迁自己政治理想的一种表达。

司马迁;李广;卫青;汉武帝

司马迁作为伟大的史学家,其《史记》凭借着“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1]2738的实录精神一直得到人们的赞扬。然而作为一个有着自己坚定政治理想追求、感情丰富的思想家,其秉笔直书中不自觉地将个人的爱憎好恶融入到《史记》人物的创作中,正是通过司马迁对笔下历史人物爱憎情感的表达,司马迁寄托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追求和表达着自己在思想上同汉武帝的对立。

一、司马迁“厚李广而薄卫青”的表现

在《史记》这部著作中,一代名将李广是太史公最为钟情的人物之一,而同时代在汉匈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卫青却没有赢得太史公青睐。对比《史记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史记卷一百十一·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两篇列传,通过对两者出身、治军、战争经历、所享名声和下场的不同描写,我们可以感受到太史公对李广才气无双的深深厚爱,而对卫青“以柔和自媚于上”[2]2939则带有几分鄙薄,具体有以下几点表现。

首先,对人物的刻画上。在《史记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中,太史公对李广的刻画是细致全面的,而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通过李广的战争经历向人们展现了一位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将领。当李广率领百余名骑兵遭遇匈奴数千大军时,“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为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犇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而夜取之,胡兵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3]2868-2869在这段战争描写上,太史公将李广的智勇双全刻画的淋漓尽致,本来一场李广军处于完全劣势的遭遇战,在李广沉着冷静的指挥下,化险为夷,全身而退,令人既感到惊心动魄,又对李广的战争指挥艺术叹为观止。而在写卫青七次出击匈奴中我们既看不到这样将人物特性表现的淋漓尽致的战争场面,也很少有对战争的正面描写,对于卫青所取得的战功则多是在引用诏书的内容。

其次,对人物的评价上。翻阅《史记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太史公前后记述了汉文帝“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的感叹;典属国公孙昆邪“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的“为上泣曰”;“左右以为广名将也”的赞赏;同为将军的程不识对李广治军的称赞;匈奴称李广为“汉之飞将军”的畏惧;最后还有太史公引用“《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的太史公曰等评价。而对于卫青的评价,则只有“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柔和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2]2939。一个是“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3]2878的“飞将军”,而另一个却是“以柔和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的大将军,太史公的一厚一薄,跃然于笔墨间。

此外,这一厚爱在太史公对他们列传前后安排上亦有体现。终汉一代,对匈战争一直是汉代战争的主体。在汉匈战争中名将辈出,而被称为“帝国双璧”之一,开启了汉对匈战争的反败为胜的新篇章,七战七捷,无一败绩,为历代兵家所敬仰的卫青的列传,却排在了同时代的在历次对匈战争中并没有多少建树的李广之后。太史公对于李广的厚爱不言而喻。

总之,无论是从行文的传次前后安排还是对两者人物性格的刻画上,以至于对二位将军的评价,李广所享受到的太史公厚爱远远高过卫青。那么,太史公何以如此厚此薄彼呢?笔者尝试对此问题做一些浅显的分析。

二、司马迁“厚李广而薄卫青”的原因及其政治理想追求

从整部《史记》的写作主旨上来言,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因此,在司马迁灵魂深处有着自己一整套有关政治的、经济的、思想的等方面的追求,司马迁有着自己的独立人格。在政治上,司马迁对于汉武帝之前的无为而治的政治情形是由衷赞赏的,经历“文景之治”几十年休养生息的西汉王朝到了汉武帝时期达到了鼎盛。然而这种盛世之下,作为历史学家、思想家的司马迁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盛世之下隐藏的危机,这在《史记卷三十·平准书第八》中可见一斑:“至今上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廩庾皆满,而府库余财货。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当此之时,纲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4]1420作为对大汉王朝深深热爱的一位太史公,他首先是一位思想家。他对历史的兴衰有着自己的见解,他对盛世王朝下所隐藏的政治经济危机心急如焚,汉武帝的好大喜功,为了支撑对外战争而与民争利,王朝内部官员的腐朽,人民生活的困苦,司马迁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看到这些司马迁心中忧虑不已,秦朝的残暴灭亡并不是很遥远的事情,司马迁在盛世之下似乎看到了前朝灭亡的影子,他内心的焦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史记》自然是太史公倾吐自己理想追求的最好载体。

此外,秦皇汉武时期的政治状况,正是我国历史上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政治建立的时代。秦始皇对于君主专制中央集权政治的草创到了汉武帝时期基本成型了。这一新兴的政治形态国君高高在上,天下所有的士人都只是执行帝王意志的行政工具罢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从思想意识上空前加强了对士人的思想控制。整个思想界的自由之风在秦皇汉武的打压之下戛然而止,春秋战国以来“百家争鸣”状态岌岌可危。这对于广大士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面对思想界、政治界专制主义加强的趋势,司马迁喊出“成一家之言”的呐喊,正是对这种思想界专制主义加强的反抗。司马迁对于李广的厚爱而对于卫青的菲薄,正是作为有着独立人格的思想家、历史学家对于这种反抗的一种体现,这种一厚一薄正是自己阐述一家之言的具体载体。

首先,在官员的选任上,司马迁赞同墨家的“尚贤”主张,期望人君任人唯贤,任人唯能,反对任人唯亲。李广有着良好的身世,是秦将李信的后人,其仕途是依靠的自己能力通过自己的武功一步步奋斗走过来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3]2867在这里,我们可以知道李广走上仕途是依靠自己善骑射,因为“杀首虏多”而升为汉中郎之后,李广依靠自己善骑射的真实本领从陇西太守到骑郎将,汉景帝七国之乱时以骁骑都尉的身份参加平叛,因为接受了梁王的将军印而没有得到中央的赏赐,之后又转徙各边郡太守,“皆以力战为名”[3]2868。到了汉武帝时,李广由上郡太守而为未央卫尉,而自马邑之谋后李广先后以骁骑将军、右北平太守、后将军、前将军等职务镇守或出击匈奴,直到其最后引刀自刭。纵观李广的一生,全凭其自己的才能或为将或为太守,同权贵不曾有过太大的瓜葛,完全称得上进退皆凭一己之能力。而反观大将军卫青出身为奴隶,之所以能够成为建章监而平步青云直至大将军完全在于皇帝以及权贵们的庇佑,“青姐子夫得入宫幸上……大长公主闻卫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骑郎公孙敖与壮士往篡取之,以故得不死。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子夫为夫人。青为中大夫。”[2]2922是时,汉武帝想要遏制大长公主势力的发展,而大长公主想要除掉卫青,正好给汉武帝以口实,成为汉武帝遏制大长公主势力的一粒棋子。所以在太史公看来,作为汉武帝遏制大长公主势力的一粒棋子而从奴隶变为中大夫的卫青,或许根本就不值得同李广相比。而到元朔元年卫子夫立为皇后,卫青作为车骑将军出击匈奴,“元朔元年春,卫夫人有男,立为皇后。其秋,青为车骑将军,出雁门,三万骑击匈奴,斩首虏数千人。”[2]2923在此处,太史公将卫青封为车骑将军与卫子夫立为皇后写在一起,不难要让人想:卫青为车骑将军究竟是自己的能力使然还是因为其姐封为皇后的缘故?联想到后来汉武帝因为宠幸李夫人,而封李夫人之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出击大宛,李陵部被匈奴所灭,不得已李陵投降匈奴,太史公为李陵辩护,汉武帝以为太史公“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1]2730从而遭受宫刑。不难让人感觉汉武帝宠幸卫子夫而封卫青为车骑将军与后来的宠幸李夫人而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如出一辙,只是李广利没有卫青那么幸运,最后落得个兵败投降的下场。(“……单于以十万骑待水南,与贰师将军接战。……与单于连战十余日。贰师闻其家以巫蛊族灭,因并众降匈奴,得来还千人一两人耳。”[5])因此,在司马迁的眼里,卫青和李广利都是以外戚身份而得以出将封侯,并不见得有什么真实本领,同依靠真实能力的李广比起来,他们在太史公心目中的形象,自是逊色很多。

其次,从个人感情上来言,太史公对悲剧英雄具有特殊的偏爱,从屈原到魏公子无忌,从西楚霸王项羽到淮阴侯韩信再到李广等等诸多悲剧英雄,太史公在笔墨之间给他们着色很重,用心很多。这或许和太史公本身的遭遇有关吧,太史公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悲剧色彩,谁曾想到自己“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1]2730心中的悲愤之情油然而生,这份感慨悲歌不仅让太史公和历史上的诸多悲剧英雄在心灵上产生共鸣。因此对于这样一位“李广才气,天下无双”却落得个怀恨引刀自刭下场的李广,怎能不在感情上产生强烈的悲愤,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这样一位在匈奴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宿将,满门忠烈为国家效力尽忠,最后自己饮恨自刭,儿子李敢被霍去病射杀,孙子李陵在歼灭数倍于己的敌人之后不得已投降匈奴而“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3]2878的下场,如何不让“而仆又茸为蠺室,重为天下观笑”[1]2730的太史公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如此一来,太史公着笔书写李广就如同在控诉自己所遭受的不白之冤一样,悲愤之情油然而生!这样怎能不厚李广?而作为外戚的卫青,却平步青云,在皇帝、皇后的庇佑下扶摇直上,最后成为大司马大将军,胜则积功加封,败则由属下将军领罪,怎能让太史公在感情上产生好感?而卫青又怎么能够享受到太史公给予李广同样的厚爱?

更重要的是在汉武盛世的背后,作为有思想的历史学家的太史公,司马迁透过浮华的盛世武功看到了王朝衰败的痕迹。汉武帝兴边关之役,对外连年战争,对内则与民争利,通过盐铁官营、“告缗”等措施大量没收普通民众财富、土地和奴婢,使中家以上大量破产。此外通过任用酷吏,导致起义此起彼伏,直接威胁到汉朝统治,使得各级官吏“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6]。此时的汉武帝从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方面加强君主专制,一改汉兴以来的与民生息,无为而治的治国策略。汉武帝外儒内法,正如汲黯所言:“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7]中国古代中央集权的封建君主专制到了汉武帝时期正式形成。司马迁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历史的变化,看到了秦始皇在建立这一君主专制过程中的暴政导致王朝的覆灭而忧心忡忡,想要“成一家之言”即是对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文化专制的反抗,也是告诫统治者要矫枉过正,不可重蹈秦朝灭亡的覆辙。因此在对匈战争中司马迁是和亲的赞同者,司马迁既反对匈奴对汉朝的进攻,也同时反对汉朝对匈奴的进攻,在司马迁的眼里,对匈奴的进攻是劳民伤财、祸国殃民的好大喜功。正如司马迁在《史记·平准书》中所写“及王恢设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兴利之臣自此始。”[4]1421对匈的主动战争是汉朝与民争利,暴民虐民的开始。因而在对匈主动战争中七战七胜建立显赫功劳的卫青怎能博得太史公的好感?在太史公的心目中,卫青、霍去病建立的功勋越是伟大,兴利之臣对人民的搜刮越是厉害,国内的社会各方面就会越动荡,卫青、霍去病可以说是汉武帝实现自己个人欲望的爪牙,是汉武帝在武功上加强君主专制的执行者,是劳民伤财、祸国殃民的直接行动者。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是满足了汉武帝的一己之欲,带给广大百姓的却是民生凋敝,大汉王朝内部危机四伏。虽然李广也参与了对匈奴的主动战争,但纵观李广一生,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战斗在反抗匈奴入侵,保护边地的前线上,假使没有卫青的主动出击,李广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战斗经历,如果说对匈奴主动出击是一场犯罪,汉武帝是主谋,卫青是主犯,而李广顶多是从犯。

三、结语

因此,总的来说,司马迁之所以如此厚李广而薄卫青,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司马迁反对汉武帝在文化、军事、经济、政治上加强君主专制。作为一位“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学家,司马迁敏锐地发现了秦汉以来的君主专制制度的加强,而这种君主专制主义的加强在文化上束缚士人的思想,使人拘泥于汉经的桎梏;政治、军事上各级文武官吏成为贯彻君主个人意志的工具,政治、军事氛围趋于保守;经济上统治者极尽搜刮之能事,与民争利,造成民生凋敝,带给人民无尽的灾难,同时也让大汉王朝危机四伏。这种厚此薄彼,一扬一抑,正是司马迁对这种专制主义弊端的揭露,是司马迁自己政治理想的一种表达,也是司马迁对汉武帝的一种控诉。

[1]班固.汉书卷六十二·司马迁传第三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司马迁.史记卷一百十一·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1982.

[4]司马迁.史记卷三十·平准书第八[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一十·匈奴列传第五十[M].北京:中华书局,1982:2198.

[6]司马迁.史记卷一二二·酷吏列传第六十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2:3151.

[7]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二十·汲郑列传第六十[M].北京:中华书局,1982:3106.

[责任编辑 王俊虎]

2014-10-18

牛苗苗(1985—),女,陕西佳县人,延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古代史硕士研究生。

K234

A

1004-9975(2015)01-008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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