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张 勇,胡卫武*,方 萍,陈光勇,唐鸣锶,谢晓桦,蔡 静,潘晓彦,
(1.湖南中医药大学附属常德医院,湖南 常德 415000;2.湖南中医药大学 研究生院,湖南 长沙 410208)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自 2019 年 12月爆发以来,已被国家列为乙类传染病(甲类管理),其传染性极强,主要通过呼吸道飞沫、接触、气溶胶传播,人群普遍易感,给人民生命安全造成严重威胁。国家已经先后制定八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以下简称《方案》),《方案(试行第八版)》中将 COVID-19 归属于中医“疫病”范畴,病因为感受“疫戾”之气,这里的疫病其实就是外感急性热病,中医所称的“瘟病”,属于温病学研究范畴。前期中医药在新冠肺炎疫情诊治过程中表现出巨大优势,“三仁汤”等温病经典方的运用,许多病患已好转达到临床出院标准,何廉臣在温热遗症疗法中,首先明确指出:“凡有遗症者,皆由余邪未尽,或由失于调理,或有不知禁忌所致。”[1]因此,患者恢复期的调理同样不容忽视,恢复期如何正确及时地遣方用药,目前研究并不多。清代温病学派对此研究颇多,温病四大家(叶天士、薛雪、吴鞠通、王孟英)等成为该时期的代表人物,他们关于温病的研究对今天仍有指导意义,为此,我院新冠肺炎防治团队对他们所著的《温热论》《温病条辨》《湿热条辨》《温热经纬》中关于温病后期的认识与治疗进行了探索,以期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的治疗提供参考。
《温热论》为叶天士所著,其创立的卫气营血辨证体系为治疗温热性疾病提供了重要思路。“风挟温热而燥生,清窍必干,谓水主之气不能上荣,两阳相劫也”,表明温邪易化燥伤阴,邪热与阴伤贯穿疾病的始终,热愈炽津愈伤,二者的关系在温病后期多表现为邪去阴伤或阴虚邪恋。辨阴亏程度,叶天士主张“必验之于舌”,从舌苔的润泽、舌质的色泽及舌的形态可洞察邪正盛衰,把握疾病发展方向[2]。
《温病条辨》为吴瑭所著,认为热毒伤人,可消灼阴液,吴瑭指出温病的主要病机是“温热阳邪也,阳盛伤人之阴”“盖热病未有不耗阴者,耗之未尽则生,耗之尽则阳无以恋,必气绝而死矣”。
《温热经纬》为王士雄所著,他认为“久泻伤阴,久汗伤阳”,主张温病恢复期缓投补剂,健运脾胃,顾护津液。
《湿热条辨》为薛雪所著,该书重点辨析湿热受病的原委,认为脾胃盛衰在湿热病发病过程中十分重要。薛雪指出脾虚湿盛是湿热病产生的内因条件。曾令武等[3]提出新冠肺炎属于中医“寒湿疫”的范畴,以湿邪为病机核心,脾胃盛衰为疾病进退的关键,新冠患者恢复期亦需辨脾胃功能强弱,此时宜以健脾益气为主,兼祛湿邪,不可苦寒太过而伤脾胃之阳。
《温热论》详细叙述了通过验舌、验齿等内容来判断温病的发展,“若虽薄而干者,邪虽去而津受伤也,苦重之药当禁,宜甘寒轻剂可也”“再舌苔白厚而干燥者,此胃燥气伤也”。
《温病条辨》认为温病热化伤津,热结肠腑,与泻下药后,热虽解,胃阴已大伤,故见纳差、口干、肌肤干燥之症,胃为水谷之海,仓癝之官,胃阴不复,气机升降失司,故不能食。
“湿热证,数日后,脘中微闷,知饥不食,湿邪蒙绕三焦,宜藿香叶、薄荷叶、鲜荷叶、枇杷叶、佩兰叶、芦尖、冬瓜仁等味。”
《温热经纬》认为瘥后有多种表现:瘥后惊悸,属血虚,宜养血镇惊;亦有因痰热未清者,不可不知也。瘥后触事易惊,梦寐不安,乃有余热挟痰也。痰与气博,故恐惧。瘥后怔忡,乃水衰火旺,心肾不交,宜补水养心。瘥后有声不能言,此水亏不能上接于阳也,宜补水。有痰热滞于肺络,宜清肃;有疫证耗伤肺阴者,宜清养,不仅水亏为然也。瘥后声颤无力,语不接续,名曰郑声,乃气虚也,宜补中益气之法。瘥后终日昏睡不醒,或错语呻吟,此因邪热未净,伏于心包络所致。瘥后自汗、盗汗,虚象也,宜分阴阳而补益。
《温热论》提出“清、透、养”治温三法[4],叶天士在治疗温病过程中不仅注意顾护先受邪脏腑之津液,更注重保护肾液。对如何根据舌象来用药的问题也作出了详尽的阐述。“若白干薄者,肺津伤也,加麦冬、花露、芦根汁等轻清之品,为上者之上也”,是说明舌苔薄白而干者,是为伤津不重,可予以麦冬、花露、芦根汁等轻清之品。“若舌无苔而如有烟煤隐隐者……若燥者,甘寒益胃”,无苔而燥者,胃阴亏损,宜用甘寒之品益胃生津。“舌若淡红无色着,或甘而不荣者,当是胃津伤而气无化液也,当用炙甘草汤”,阐述的是气阴两伤的病症。“其色必紫而暗,扪之湿,当加入散血之品,当加入散血之品,如琥珀、丹参、桃仁、丹皮等”,伤阴及血分,合用活血化瘀之品。
《温病条辨》在论述温病恢复期的用药问题上,突出体现在养阴益胃之法。“疟伤胃阴,不饥不饱,不便,潮热,得食则烦热愈加,津液不复者,麦冬麻仁汤主之”,适用于素体虚弱,热病伤阴、胃阴不足的肠燥证。“燥伤肺胃阴分,或热或咳者,沙参麦冬汤主之;阳明温病,下后汗出,当复其阴,益胃汤主之”,沙参麦冬汤、益胃汤现今临床上使用广泛。
《湿热条辨》明确提出湿郁上焦,治以芳香疏理法,选藿香、香薷之微温,配以牛蒡、薄荷之辛凉。湿滞中焦,治以辛开化湿法,取杏仁、蔻仁、草果之辛开,伍以滑石之辛寒。湿滞下焦,治以淡渗利湿法,药用猪苓、茯苓、萆薢之甘淡,配以杏仁、大豆黄卷之苦辛微温等。湿热入络致痉者,治拟清热熄风法,用地龙、秦艽之咸寒、苦寒配以苍耳子、海风藤之苦温。薛氏治湿善用衡法,选药皆倡质轻灵动,俱流通之品。如薛氏治“湿邪蒙绕三焦”,不用藿香、薄荷、枇杷叶之茎块,用其叶之轻扬。本书中五叶芦根汤适用于温病后期邪去正虚证[5]。“但病去六七,不可过用寒凉也”,薛生白湿热病篇:湿热证,按法治之,诸证皆退,惟目暝则惊悸梦惕,余邪内留,胆气未舒,宜酒浸郁李仁,姜汁炒枣仁,猪胆皮等味。甘寒滋阴之效虽好,若过用,亦可致余邪稽留体内,宜用微温生散之品。
《温热经纬》指出:泻火之余,补其阴液……若胃气未伤,能化津液,行水湿,津液调和,水湿得利,病则自然而解[6]。观王氏温病方剂,其用药清养轻举多见,强调配合饮食起居等,尤其在恢复期正气虽有虚,不可忽视残留热邪,恣意妄为,变证亦可蜂起[7]。若有余热,如黄连、山栀、竹茹、桑叶,皆可佐也。疫证瘥后,四肢浮肿,无需温补。不欲食,病在胃,宜养以甘凉;食不化,病在脾,当补以温运,医者须分别论治。瘥后怔忡朱砂安神丸最妙。瘥后遗精,宜交心肾。精因火动者多,宜清余热,黄连、黄柏,最是要药。瘥后喜唾,胃虚而有余热也,乌梅十个,北枣五枚(俱去核),共杵如泥,加炼蜜丸弹子大,每用一丸,噙化。固属虚候,多由余热未清,心阳内炽,慎勿骤补,清养为宜,如西洋参、生地、麦冬、黄连、甘草、小麦、百合、竹叶、茯苓、莲子心之类,择而为剂可也。瘥后虚烦不寐者,血虚神不守舍也,亦余火扰动耳,治如上法。或加阿胶,或加鸡子黄,或加珍珠,审证而用得其宜,贵乎医者之神悟也。无论邪在卫、或气、或营、或血分,概当以轻清透解为立法宗旨,对于温邪犯肺的治疗,王孟英认为“温邪仅宜清解,上焦之治,药重则过病所”。
《温病条辨》除了在遣方用药方面见解独到,其对于食疗在温病恢复期的调养作用也有详细阐述。“但热不寒,或微寒多热,舌干口燥,此乃阴气先伤,阳气独发,名曰瘅疟,五汁饮主之”“太阴温病……吐白沫粘滞不快者,五汁饮沃之”“温病愈后或一月至一年,面微赤,脉微数,暮热,常思饮不欲食者,五汁饮主之。病后肌肤枯燥,小便溺管痛,或微燥咳;或不思食,皆胃阴虚也,与五汁辈”。五汁饮由梨汁、荸荠汁、鲜苇根汁、麦冬汁、藕汁组成,现在成为运用广泛的食疗方。条文中但热不寒,或微寒多热对应不热或低热,阴虚阳盛,故低热,舌干口燥、肌肤枯燥,对应口干,是阴液不足的表现,吐白沫黏滞不快是脾虚不能运化水湿,湿蕴中焦,致痰黏腻不爽,思饮不欲食对应纳差,微燥咳是疾病后期,五脏六腑皆虚,正所谓“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温病愈后或一月至一年,面微赤,脉微数,暮热,常思饮不欲食者……牛乳饮亦主之”“胃液干燥,外感已净者,牛乳饮主之”。牛乳甘寒,甘寒滋阴,也是食疗的滋阴良方。
《温热经纬》认为温病恢复期脾胃虚弱,气血尚未调匀,余热在内,须饮食有节,不妄作劳。“治法与伤寒食复同。更有瘥后起居不慎,作劳太早,虚阳浮扰而发热者,名曰“劳复”,治宜调气血。
新冠肺炎病程较长,易耗伤正气,恢复期具有正气虚弱而余邪未尽的特点。张伯礼院士提及:运用中医药讲究“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由于气候、南北地理、人群体质差异,综合各地区新冠肺炎恢复期主要证型共识度较高,但具体遣方用药各具特色。南方地区多湿,可酌情配伍藿香、苍术等芳香化湿之品,北方地区多燥,可酌情配伍芦根、竹叶等润燥滋阴之品。不同体质的人群,组方用药中也要加以思量,瘀血体质者,多加丹参、红景天等活血通络,阴虚体质者,多加青蒿、牡丹皮等清热除烦[8]。《方案》第八版将患者恢复期证型分为肺脾气虚证、气阴两虚证。临床中,还应注意以下几点:
现代临床多把舌与脉证相结合诊察疾病,但验舌、验齿方法仍值得我们借鉴。《温热论》中就提到根据不同的舌象来辨别伤阴程度,尤其是结合卫气营血辨证体系作了更充分的说明,现在也广泛运用于临床工作中。
新冠肺炎患者恢复期治疗,应辨恢复期病情之轻重,并且在治疗过程中把握好阴伤与余邪的关系,再辨阴虚或虚实夹杂,根据症状及舌象辨别阴虚脏腑、程度及夹杂的邪气。由于早期大量使用苦寒药及激素的应用,虽疫邪已解,但“余焰尚存,阴气未复”,以致常常会出现“阴枯血燥”的病理变化,这是疫病后期的主要矛盾。新冠肺炎患者恢复期多见阴伤虚热证,轻者伤及肺胃之阴,重者伤及肝肾之阴,久病正气亏损,症状多见热退后神疲乏力、气短、食少或低热反复、口干咽干、盗汗潮热、痰黏难咳等气阴两伤之证。治疗以养阴为主,久病正气亦虚,兼以益气扶正。
《温病条辨》推荐的五汁饮由梨汁、荸荠汁、鲜苇根汁、麦冬汁、藕汁组成,适用于温病后期阴血亏虚证。集众药之汁液,滋养阴血不足。推荐的牛乳饮适用于温病后期阴血亏虚证,本方取一味牛乳,重汤炖熟,顿服。新冠恢复期多阴血不足,可予牛乳服之。新冠患者后期口干,可与雪梨于凉水中浸泡半日后频饮[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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