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赵英杰
(南京政治学院,江苏南京210003)
中国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过程中,如何推动内需增长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其中,个人借贷与内需增长的关系备受瞩目。对于个人借贷在短期中推动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理论界有明确共识。但对于个人借贷能否作为经济发展的持续推动力,理论界缺乏系统的分析,需要结合实践的发展重点加以研究。美国是目前个人借贷最为发达的国家之一,其个人借贷的出现已有百余年历史,是美国消费型经济增长的重要基础,但2008年金融危机的发生又与个人借贷有直接关系。美国的实践为研究长期个人借贷对于经济发展的作用提供了相对成熟的对象。本文以马克思的借贷货币资本理论为基础,对美国将个人借贷作为经济增长主要推动力暴露出的问题及其根源进行分析,对美国个人借贷发展的经验进行总结。
美国个人借贷的普遍发展是在20世纪40年代之后。经过长时期的发展,个人借贷自身发展的可持续性不足问题在此次金融危机中充分显露,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个人借贷自身发展的可持续性不足不是受制于一定时期内社会可提供的消费品的总数,也不是受制于个人借贷的绝对规模,而是取决于由个人借贷形成的家庭债务相对于个人可支配收入的规模。具体可以用家庭债务率和家庭偿债率来衡量。家庭债务率衡量的是家庭未偿还债务余额与当年个人可支配收入之比。家庭偿债率衡量的是当年应偿还债务额与个人可支配收入之比。
从美国家庭债务率的变化情况看,家庭债务率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明显上升。2001年第二季度,美国家庭债务率已经达到100%,随着家庭住房抵押贷款规模的不断扩大,家庭债务率出现了快速上升。2008年第一季度时达到最高的133%,上升超过30%。家庭债务率超过100%实际意味着在低储蓄率背景下,在遭遇还款负担突然增加时,家庭现有收入难以偿清全部债务,家庭财务状况的稳定性变得十分脆弱。
从家庭偿债率的变化看,2001年时,美国家庭偿债率已经达到80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随后出现了明显上升。2001年至2007年,家庭偿债率的平均水平明显高于80至90年代的平均水平。其中,2000-2002年期间,家庭偿债率有快速的上升,在2003-2005年期间保持了基本稳定,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是可调整利率贷款(ARM)。ARM利率水平在2003年7月开始上升,而更大幅度的上升出现在2005年年中。由于ARM初始利息负担较为优惠,使得这一时期家庭偿债额没有随着总体债务规模的快速上升而直线上升。但在2-3年后,还款负担会随着市场利率的上升而明显上升。也就是说,整体的还款额在2007年左右会发生较大幅度的提高。
长期来看,美国家庭住房抵押贷款的发展主导了美国家庭债务规模的快速上升。在住房抵押贷款快速发展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美国家庭债务率长期维持在60%左右,但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住房抵押贷款的快速发展,美国家庭债务率快速上升至80%。80年代至90年代,美国家庭的债务率缓慢发展,2000年之后,在住房抵押贷款再次快速发展的推动下,美国家庭债务率再次快速上升。随着家庭债务率的进一步上升,个人借贷整体上升的空间变得十分有限,居民家庭整体收入水平的变化相对于住房销售而言明显不足。
但是从短期看,家庭债务率和偿债率的上升一般不会立即摧毁家庭的财务平衡,因为债务负担可以通过借新债还旧债方式得以缓解。条件是:(1)其他条件不变时,新债的利息率要低于旧债,至少不能增加;(2)如果利息率上升,但家庭持有的资产如房产的价格也上升,且其价格上升速度高于利息率上升速度,通过出售资产或者资产增值部分再贷款可以解决债务负担增加的问题。但实际的情况是,从2004年6月3日到2006年6月29日,美联储连续17次加息,可浮动利率贷款的债务负担上升明显。而房屋价格在2006年中期升至顶点并开始下跌,居民家庭通过房屋增值部分再贷款偿债的方式不再有效,家庭财务状况的脆弱平衡被打破。
2008年金融危机反映出的另一个事实是,与家庭相对收入水平的低下给个人借贷发展带来的局限相比,基于家庭绝对收入水平发展起来的个人借贷会给经济本身带来更为巨大的负面影响。
2000年,网络经济泡沫破灭后,在美联储不断降息和税收减免政策的刺激下,美国住房投资和消费市场迅速发展。在这一过程中,高风险的次级住房抵押贷款大量出现。高风险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在次级住房抵押贷款一级市场中,贷款人基于自身收入水平的还款能力较弱,其家庭债务率较高、信用记录较差、甚至无法出具收入证明。这类贷款2006年在全部贷款中的占比达到20%,总额达到 1.6万亿美元。(2)在住房抵押贷款二级市场中,以次贷所产生的现金流为基础的其他金融产品规模巨大。这也与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的重要参与者——美国五大投资银行2003-2007年期间经营的杠杆化比率不断提高有着重要关联。高杠杆化经营使得五大投行对于住房抵押贷款债券贬值的风险承受能力非常低。
总体来看,次级住房抵押贷款如果无法清偿,必将对整个金融系统的流动性构成紧缩性影响。而实际的情况恰恰是,次级住房抵押贷款人绝对收入水平非常有限,实际还款主要依赖于低利率和房价上升部分再贷款的共同作用来偿还。这意味着,在购房者进行再贷款时住房出售的价格在住房抵押贷款发放机构的账面上被固定下来。一旦利率上升和房价下跌同时出现,这部分贷款的安全性就彻底失去了。
以上对于个人借贷发展可持续性的分析,无论在长期或短期,都涉及到利率上升的破坏性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此次金融危机是美联储利率政策失败的结果。2000年以后利率的变化是个人借贷发展的内生性结果。利息率的变动短期中反映的是借贷货币资本供求的变动。个人借贷是2000年以后借贷货币资本需求增加的主要表现和手段。
借贷货币资本必须通过一定形式的贷放才能获得利润。这样一种贷放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后主要是依托于个人借贷的进行来完成的。突出表现在二十世纪90年代初期之后,美国个人债务余额超越了非金融类企业债务余额,显然,可借贷货币资本的贷放对象已经转化为个人或者家庭。虽然在二十世纪90年代中期,随着网络经济投资的增加有缩小的趋势,但随着网络经济泡沫的破灭以及2000年之后个人债务余额的快速上升,二者的差距又被进一步拉大了。
而且,即使不考虑与个人债务证券化相关的借贷货币资本的贷放,以家庭为对象的借贷货币资本的贷放也明显过度了。主要表现为家庭债务率的过快上升。美国家庭的债务率由60%上升到90%大约用了40年左右的时间,由100%上升到130%,只用了不到10年的时间。即使在美国经济最被看好的20世纪60年代,家庭债务率的上升也不超过10%。
借贷货币资本过度发展的一个突出表现是信用欺诈的盛行。主要表现为在次级住房抵押贷款上的欺诈。次级住房抵押贷款的发行人为了规避持有大量次级住房抵押贷款的风险,或者需要将这部分产品通过证券化的方式卖出,或者向保险机构为这部分产品购买保险。但由于次级金融衍生产品自身的风险较高,难以为多数机构投资者所接受,在这种情况下,低违约率的个人消费信贷证券化产品成为次级金融衍生产品平衡风险的重要工具。低违约率的个人消费信贷证券化产品和次级住房抵押贷款证券化产品被按照一定比例打包在一起,形成表面符合机构投资者风险和收益要求的可投资金融产品,部分产品甚至被评为AAA级,进入到多数投机机构的可选择投资品当中。
在信用欺诈发展的过程中,正是由于大量的个人消费信贷的存在,才使得次级金融衍生产品大量发展,借贷货币资本的循环才得以迅速进行。借贷货币资本家将个人借贷债权的证券化,不能够增加其可借贷资金的规模,这笔资金是借贷货币资本家已经有的,但却可以加快相应规模的货币资本的回流,提高一定时期内其可用于借贷的次数,进而提高借贷货币资本家的年利润率。
另外,个人未立即用于消费的收入形成的各类基金,如教育基金、养老基金、退休基金等,在次级住房抵押贷款及其金融衍生产品发展过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购买了大量的被评为AAA级的有毒债券,成为借贷货币资本循环中的重要一环。这样,工人不立即用于消费的收入,成为借贷货币资本家占有的对象,为借贷货币资本家提供利润,甚至因为借贷货币资本家的冒险而损失了本金。
利率水平在短期中的水平取决于借贷货币资本供求之间的相互关系。2000年之后,在住房建设和在个人住房信贷证券化市场上的投机需求迅速增加,成为推高货币资本市场利率水平的重要因素。但货币市场的供给方面却没有跟上。
借贷货币资本积累就其本身而言只是社会现有货币形式存在价值的再分配,因此借贷货币资本的不断累积只能依靠现有货币资本的重新配置。借贷货币资本的来源主要包括以下四个部分:工人没有立即用于消费的收入部分、非生产阶级没有立即用于消费的收入、产业资本家、商业资本家没有立即投入经营的利润甚至其部分或者全部的货币资本以及国外流入的资本。以上四者的增加根本上受制于物质产品的生产和流通周期,短期中供给量的增加显然是有限的。借贷货币资本供求短期中的矛盾导致利息率逐步上升到社会平均利润率水平之上。但只要利息率的上升速度不超过利润率的上升速度,由信用支撑的生产的规模就还会继续扩大,直到生产超出了信用所能支撑的最大界限,生产过剩、贸易过剩、信用过剩的真相就会突然显现。
2000年与网络经济泡沫的破灭相伴随的是借贷货币资本的供给过剩和利率水平的低下,但接着而来的以次级住房抵押贷款及其证券化为代表的信用欺诈证明,这种过剩资本的应用,并没有什么障碍,唯一的障碍,是由于资本增殖的规律,由于资本作为资本能够增殖的界限而产生的。
1.个人借贷发展的初衷是为了解决收入水平低下与劳动生产力迅速发展之间的矛盾,但现实看,产品价值的实现对收入水平的依赖反而更强了。原因在于个人信用体系的发展本身对收入水平的依赖越来越强。在个人借贷的推动下,产品价值以超过现有收入水平的规模被更多更快地实现,推动职能资本的积累也以更大的规模和速度发展,进而需要更大规模的个人借贷的发展来支撑职能资本的积累。但由于长期中的家庭债务余额和偿债额不断累积,使得家庭财务状况应对短期债务负担突然变化的能力越来越弱,这种情况下,产品的相对过剩必然重新出现。生产扩大的趋势与收入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经济的长期持续发展,必须依靠不断发展生产,提高居民收入在社会整体收入分配中的比重来实现。
2.个人收入的有限性难以支撑起以它为基础的庞大的信用体系。从美国的情况看,2000年以来,借贷货币资本的运用、循环及其偿还主要依赖的都是个人收入,借贷货币资本利润的获取也越来越依赖个人的收入。在个人借贷不断发展的推动下,收入的有限性对于经济的制约性被强化和放大了。这使得个人的偿还能力一旦出现问题,对信用体系的影响将是全局性的。
3.居民住房和相关土地价格泡沫一旦破灭,将伴随着长期的经济不景气。将低收入家庭引入到住房信贷市场,短时期内有利于住房价格的提高和住房投资的增加。但低收入家庭的低偿还能力以及信用推动下形成的住房供给过剩必将对住房市场构成巨大威胁。一旦价格泡沫破灭,必将使整个经济陷入长期不景气。原因在于,固定资本的投资依赖长期回报率,与短期贷款成本之间的关系不大,在经济不景气时,主要被消灭的不再是有形的商品,而是一部分借贷货币资本,他们以个人或家庭破产的形式被“偿还”,还有一部分以存货投资的形式存在,不断贬值。借贷货币资本处于紧缩的过程中,即使利率很低,也很难在短时期内再重新启动资本积累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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