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明代海外贸易政策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启示

时间:2024-06-19

宋建晓

(莆田学院,福建 莆田 351100)

明朝建立之初,严禁私人从事海外贸易,朝贡贸易成为当时对外贸易的唯一合法形式。但是这种朝贡贸易主要是服务于政治目的,严重背离经济规律,其贸易原则是厚往薄来,目的是怀柔远人,因此必须以强大的国力作为后盾。正统以后,朝贡贸易趋于衰微,私人海外贸易逐渐发展起来,取得了合法地位。综观明代的海外贸易,时禁时弛,使当时的一些官员就开展海外贸易的利弊得失进行讨论,大致分为禁止海外贸易派和有限制地开展海外贸易派。本文着重对两个派的观点展开分析,并在此基础上,阐述明代海外贸易弛禁政策对“一带一路”建设所带来的启示。

一、禁止海外贸易派主要观点

嘉靖年间,冯璋针对都察院提出的“通海舶以资物货”的建议,认为通番舶有害无利,应予以禁止。其理由是:第一,福建等沿海水域辽阔,岛屿众多,难以管理。他指出:“本省(福建)四府沿海地方二千余里,汪洋无际,四散岛屿,尽可泊船,与荆州、芜湖江上关锁去处不同”,[1]这种自然环境使番舶很容易逃避官府稽查、征税,官府很难对其实行有效的监控和管制。第二,从事海外贸易之人往往是不法亡命之徒,容易引发与官府对抗事件。这就是“通番之人,必是积年在海强徒恶少,舍命轻生,藐视官法。货船到岸,倘不赴官,四散湾泊,躲名匿税,官府不免拘拿,因而拒捕伤人,又须调兵征剿,恐其利未得而害先至也”。[1]第三,海外商品对民间实用性不大,销路有限,加上奸猾商人逃税,使海外贸易征税收入徒有虚名。当时“商贩所来,不过胡椒、苏木等件,民间用之不多,食之有限,贩来既盛,价值必轻,二三年后,商人无利,势将自息,徒有开税之名,而未见开税之利。所可预料者也,又有奸猾商人将中土丝绵、段布、磁铁贵货到彼番国,不换货物,止卖金银,回还之时,将船烧毁,潜地逃归,徒有开税之名,而终无可税之实,势所难禁者也。”[1]第四,海外贸易走私军火,威胁明王朝安全。“其初番中,本无盐硝、火药,亦无铳炮器具,后因中国之人接济往来,私相教习,违犯严禁,将带出境,以济番人之用。如佛郎机大铳、鸟铳、手铳,为害最大,然犹惧有法网,交换未多,番人以为难得。若今明开通税之门,略同互市之法,火铳、火药公然交易,得番人无用之物,济番人有用之器,是持其柄而授之兵也。”[1]第五,海外贸易使生人混淆、夷夏无别,结党成风,严重影响社会治安。冯璋认为,当时“漳泉恶俗,童男幼女,抵当番货,或受其值而径与其人,而赚得其货。或委身而甘为赘壻,或连姻而藉以富家,番华交通,一至此甚。今若大开纳税之门,直启交通之路,生人混淆,夷夏无别,其害将不可收也。又况泉漳风俗,嗜利通番,今虽重以充军处死之条,尚犹结党成风,造船出海,私相贸易,恬无畏忌,设使宽立科条,明许通税,顽民藉口势宗擅权,出海者愈多,而私贸私易者,不过治以笞杖之罪而巳。自此益无禁忌,恐其法坏于上,利归于下,无补国计之分毫也”。[1]

基于这些理由,冯璋坚持明初海禁的做法:其一,加强沿海边防建设,于腹里军卫之外,增置边海卫所,增筑边海城垣,“所以重边计而防后患也”。[1]其二,严防、重惩奸细,“凡缘边开塞,及腹里地面,但有奸细走透消息、探听事情者,盘获到官,须要鞫问接引起谋之人,得实皆斩。经过去处,守把之人,故纵隐匿者,与犯人同罪。”[1]其三,严禁私人从事海外贸易,尤其是贩卖军器等军需物品。“凡将牛马、军需、铁货、铜钱、段疋、紬绢、丝棉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物货、船车并入官;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因而走漏事情者,斩。”“官员、军民人等,私将应禁军器,卖与夷人图利者,比依军器出境,因而走泄事情者,律各斩为首者,仍枭首示众。”[1]其四,严禁建造违式大船并勾结海盗。“官民人等擅造二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往番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者,正犯处以极刑,全家发边远充军。”[1]

明代自嘉靖年间起,东南沿海倭寇侵扰日益严重,因此,一些大臣提出,海禁应主要禁止与日本的贸易,而与东南亚各国仍然可以进行贸易往来。“维时当事,议以吕宋素不为中国患者,题奉钦依,许贩东西二洋。”而漳泉滨海居民,“往往多至越贩诸番,以窥厚利,一行严禁,辄便勾倭内讧,嘉靖季年,地方曾受蹂躏之惨”。[2]沈一贯甚至主张,不仅要严禁民间与日本的贸易,而且连国与国之间的朝贡贸易也要禁止。其理由是:第一,日本通过朝贡以窥探中国内地虚实,收买奸民为其所用。“自古倭奴无贡,贡亦不过数十年偶一来,不知吾土虚实,所以祸少。自永乐来有贡,贡辄数来,则限以十年一贡,又不遵约,或数年一来。涉吾土若故乡,识吾人如亲旧,收吾宝物诸货如取诸寄。尤嗜古今图籍,凡山川之险易,甲兵之朽利,人性之刚柔,国纪之张弛,无不熟知。而吾民之顽黩者,利其贿,负其债,反为之用。嘉靖中,两以非期拒还,因泊海岛经岁,奸阑出入,益生心焉。是时谋国者昧大计,以为贡可以示广大,明得意。其悠悠小民,又不恤远,以为贡可以利金钱得异物。虽倭之始贡,岂遽有他心而势之所渐,不祸不止。其病中人,如蟊蜮之食心而不觉。”[3]第二,如对日本贡市,将使朝廷对日政策处于客、防两难境地,引起动乱。沈一贯指出:“贡市,则吾之于倭,当客之也。苟吾方客之,而彼实以盗自为;吾推心以置其腹,彼剸刃以向吾腹。于斯时也,不防则有患,防之则示以疑,将防之乎,不防乎?丧乱以来,上下讲求,沿海数千里,用兵者四十年矣,士气始奋,民生始安。贡市成,则此兵直当撤去,将撤乎,不撤乎,又岂将增兵以卫贡市乎?海上之兵,非有他防,独防倭也。而今既客之矣,客之,则不当防;防之,则不当客。防之不已,则客之不诚,是召乱也。”[3]第三,贡市将引狼入室,使倭寇在陆战中处于优势。当时,“大抵杀倭之术,于陆难,于海易,故须出海远哨,而扼之于门户之间,虽失无大患,众寡相当,即胜之矣。一登陆,则彼跳梁咆哮之势,非我兵所及,即吾之众,不能敌彼之寡也。贡市成,彼傥以选兵数百来,出吾不意,则吾数万兵,皆失势披靡无用。又况彼战于死地,吾战于生地,胜败之势悬可知”。[3]第四,贡市将使内地反朝廷势力与倭勾结为乱。“向也,吾民与倭通,勾倭为乱。四十年来,民与倭绝,乱本始拔。贡市成,则民复与倭合。宁独倭也,王直、徐海之流,草莽之戎且伏。从此言之臣,所谓数十年后,无宁波,犹远言之也,恐不待数十年之久也。”[3]

有鉴于此,沈一贯提出,要坚持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年间的对倭政策,禁止对倭贡市,而时刻防范倭寇的侵扰,“无岁无倭患,无岁不与倭战”。[3]“况今海上法弥密,兵弥练,将士日索倭而奏功,何忧其来?若放析就绪,毁坏成策,而倒持太阿,以予狡夷,启无穷之患。”[3]

胡宗宪则认为,当时倭患猖狂,主要是因为倭寇侵扰得到内地奸人的接济。“倭奴拥众而来,动以千万计,非能自至也,由内地奸人接济之也。济以米水,然后敢久延;济以货物,然后敢贸易;济以向导,然后敢深入。海洋之有接济,犹北陲之有奸细也。奸细除而后北虏可驱,接济严而后倭夷可靖。”[4]具体而言,“接济严”就是加强稽查沿海“船式”和“装载”:“其一曰稽其船式。盖国朝明禁,寸板不得下海,法固严矣。然滨海之民,以海为生,采捕鱼虾,有不得禁者,则易以混焉。要之双桅尖底始可通番,各官司于采捕之船,定以平底单桅,别以记号,违者毁之,照例问拟。则船有定式,而接济无所施矣。其二曰稽其装载。盖有船虽小,亦分载出海,合之以通番者,各官司严加盘诘。如果采捕之船,则计其合带米水之外,有无违禁器物乎;其回也,鱼虾之外,有无载番货乎。有之,即照例问拟,则载有定限,而接济无所容矣。此须海道严行设法,如某寨责成某官,某地责成某哨,某处定以某号,某澳束以某甲。如此而谓通番之不可禁,吾未之信也。”[4]在此,胡宗宪主张通过两个途径来禁止民间海外贸易:一是双桅尖底船抗御风浪能力强,适合于远洋航行,因此,禁止民间建造、使用双桅尖底船,就使民间失去了海外贸易的交通工具。同时,为了给沿海居民一条谋生之路,只允许他们建造使用抗御风浪能力差的平底单桅船,用于近海采捕鱼虾。二是严格稽查来往船只所运载的货物,严禁船只运载“番货”。为了使这两条措施能得到切实的执行,胡宗宪还建议,分区域将稽察责任落实到某官、某哨、某号、某甲等个人或机构。

二、有限制地开展海外贸易派主要观点

相对于禁止海外贸易派来说,明代主张有限制地开展海外贸易派的似乎在人数上更占多数,其观点显然也更符合当时的历史发展潮流。在明代,尤其是明中后期,封建商品经济空前发展,海外贸易呈现出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有识之士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对海外贸易只能采取因势利导的政策,而依靠政治权力予以严禁是行不通的。

如果对主张有限制地开展海外贸易派进行细分,大致又可分为三种类型:一是主张与东、西二洋通商,但禁止与日本进行贸易;二是主张与东、西二洋通商,对日本只能进行政府间的朝贡,禁止民间贸易;三是主张对日本也可开展民间贸易。兹简要缕述如下:

其一,据许孚远《疏通海禁疏》载,“漳州府海防同知王应乾呈称,查得漳属龙溪、海澄二县,地临滨海、半系斥卤之区,多赖海市为业。先年官司虑其勾引,曾一禁之,民靡所措、渐生邪谋,遂致煽乱,贻祸地方。迨隆庆年间,奉军门涂右佥都御史议开禁例,题准通行,许贩东西诸番,惟日本倭奴,素为中国患者,仍旧禁绝。二十余载,民生安乐,岁征税饷二万有奇,漳南兵食,藉以克裕”。[5]由此可见,隆庆年间,右佥都御史就提出,准许民间与东西二洋诸国进行贸易,但禁止与日本贸易。此政策实行二十余年之后,闽南沿海居民安居乐业,国家每年又能征得二万多的税饷,解决漳州南部驻军的粮食供给。但是,“近奉文禁绝番商,民心汹汹告扰”,[5]许孚远“目击时事”,认为如再“禁绝番商”,会给漳州地区带来四个方面的祸患:一是如禁止海外贸易,沿海居民无以为生,将聚众为乱。“夫沿海居民,凭藉海滨,易与为乱。往者商舶之开,正以安反侧杜乱萌也。乃今一禁,彼强悍之徒,俯仰无赖,势必私通,继以追捕,急则聚党遁海,据险流突,如昔日之吴曾、林何变且中起。此其患一。”[5]二是如禁止海外贸易,会使一些商人滞留海外,勾引外夷入寇。“东西二洋,商人有因风涛不齐、压冬未回者,其在吕宋尤多。漳人以彼为市,父兄久住,子弟往返,见留吕宋者盖不下数千人。一旦舟楫不通,归身无所,无论弃众庶以资外夷,即如怀土之思既切,又焉保其不勾引而入寇也?此其患二。”[5]三是如禁止海外贸易,朝廷就无法获得海外诸国情报。“迩者关白阴畜异谋,幸有商人陈申、朱均旺在番探知预报,盛为之防,不至失事。今既绝通商之路,非惟商船不敢下水,即如宣谕哨探之船,亦无由得达。设或夷酋有图不轨如关白者,胡由得而知之?此其患三。”[5]四是如禁止海外贸易,朝廷失去关税,即使重敛于民也难解决军队供给。“漳南沿海一带,守汛兵众数千,年费粮赏五万八千有奇,内二万则取足于商税。若奉禁无征,军需缺乏,势必重敛于民,民穷财尽,势难取给。此其患四。”[5]

许孚远认为,如允许民间进行海外贸易,不仅能使以上“四患”迎刃而解,而且有利于明朝联合暹罗、吕宋诸国对抗日本。“且使中国商货通于暹罗、吕宋诸国,则诸国之情尝联属于我,而日本之势自孤。日本动静虚实亦因吾往来诸国,侦得其情。可谓先事之备。”[5]还有,发展海外贸易,可促使商人建造坚固商船,供朝廷不时征用调遣,所征收关税可用于军需供给。“商船坚固数倍兵船,临事可资调遣之用。商税二万,不烦督责,军需亦免搜括之劳。”[5]同时,许孚远清楚地看到,禁止民间海外贸易,很难达到阻止日本得到铅硝等军用物资的目的。“臣又访得铅硝等货,接济倭夷,其途非一。在广东香山澳佛郎机番装贩最多,又有奸商在长芦、兴济等处预行匿载,取便过倭,并宜一体设法严禁。若夷国之柬埔寨,多产铅硝,暹罗亦有之,倭奴每岁发船至交趾、吕宋地方买运而去,此又非禁令之所能及。”[5]

基于以上理由,许孚远明确指出:“禁不便,复之便,急复之为尤便!”[5]他认为,对民间海外贸易只要管制得当,就能化害为利,反之,禁止民间海外贸易是因噎废食的做法。既然接济倭奴者“不尽番舶,而番舶于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岂得肆为接济乎?或者谓沿海商民假之利权,往来番国,异日将有尾大不掉之患。夫使处置得宜,制御有术,虽番夷不足虑,而况吾民。如其不然,事变无常,殆不知其所出。至虞倭奴一日狂逞,遂归咎市舶,则往事可鉴”。[5]因此,“若缘此而禁绝商路,不几于因噎而废食乎?”所以,他主张“通之便,无已则于通之中,申禁之之法。日本例不得往,无论已。凡走东西二洋者,制其船只之多寡,严其往来之程限,定其贸易之货物,峻其夹带之典刑,重官兵之督责,行保甲之连坐,慎出海之盘诘,禁番夷之留止,厚举首之赏格,蠲反诬之罪累,然而市舶诸人,不恬然就约束而顾身家者,未之有也”。[5]他认为,只有“明开市舶之禁,收其权而归之上,有所予而有所夺,则民之冒死越贩者,固将不禁而自止。臣闻诸先民有言,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禁商犹易,禁寇实难,此诚不可不亟为之虑”。[5]总之,在明代,许孚远比较系统、全面地分析了与东西二洋诸国通商,但禁止与日本贸易的利弊得失,并且其主张对东西二洋诸国的通商也予以严格的管制,即对通商贸易船只的数量、往返时间、所贸易的货物都有明确的限制,违反者必须受到严厉处罚。同时,督促官兵尽职尽责稽察,实行保甲连坐法,对出海贸易商人严加盘查,禁止番夷随意逗留,给举报者予以重赏,免除诬告之罪。这样,就能转害为利,转寇为商,从而使沿海经济发展,社会安定,巩固明王朝对沿海地区的统治。

其二,钱薇则主张明朝应保持对日本的朝贡贸易。只有维持中日的朝贡贸易,才有可能避免倭寇的侵扰。否则,要消除倭寇的侵扰是很难的。钱薇认为,“倭奴“嗜中国物,犹西蕃之嗜茶也。西番不得茶,必寇掠;倭奴亦假寇通商,始得所欲。否则,沿海为寇,势所必至也”。[6]他还列举了历史上的事例,来说明只要维持与日本的朝贡,满足他们对中国一些物品的需要,就能使他们不来侵扰掠夺。“吾尝观史,唐宋以来但修贡而不闻寇抄,中国亦加优恤,不为防御。如汉赐以印绶,魏封亲魏倭王,晋使都督百济等六国,唐赐燕麟德殿,授使臣官左补阙或赐书籍、佛经,自宋雍熙至嘉定,贡使不绝。时或失风,诏给常平米钱赡养,何尝为寇而防之哉。”[6]

因此,钱薇认为,朝廷应允许倭奴来中国“贡而商焉,互市而两利焉,海儆消而夷祸息”。而且,他还进一步主张不必拘泥于让倭奴十年一贡的旧例,“盖倭既仰籍化物,必资商为利,贡限十年,彼不能待也。谚谓闰月风便舶至,非闰月风便,三年一闰,彼适来,正其候耳。况华人亦利其货,交相觊觎,而时禁特严,则旁蹊曲径,潜相勾引,势在必然。奸人乃或从中梗之,官不达其利害,而搜治稍急,彼欲脱身以解,必至弄兵,沿海之忧方大耳”。因此,“若彼称贡而来,纵不合十年之期,挈重赀,涉溟涛,无复回之理。况内地所需,亦有必仰之物。昔韩昌黎送海州刺史有曰:海外之国,驭得其道,处中其情,则夷贾之货,皆可为中华用。而海上之患,亦可潜消。今日之计,在巡抚大臣,知我知彼,识其机宜而善应之耳”。[6]

钱薇还就当时人们担心的日本“各道争贡”和海上近舶之家“冒利启衅”两个问题提出解决办法。他分析当时发生“各道争贡”的原因是“倭国有七道,道各统郡数十,倭王政令行,则不敢擅求贡。自原义植主国,幼冲无道,势不能制,遂令各道强请勘合,争先求贡。及抵宁波,互相诋毁求胜,致屠戮衅开,而兵戈贻害”。[6]所以他建议:“今当谕彼,照先年各道轮贡,不得交争。违者照洪武事例,却其贡物,安置其使于川陕,则祸端可息矣。”[6]至于海上近舶之家“冒利启衅”的原因,他认为是“沿海之奸,嗜利无纪,必投势豪之家以为奥主。始则诱赊舶货,既而不偿,又谬托贵势,转辗相蒙,激其愤怒”。[6]对此,钱薇主张:“严宪典辄擅通番之禁、督抚司下海捕缉之条,方番舶之至,必报官阅视,方得议估。既入其货,立限以偿。凡势要之家,不得投托,务选谨厚之人,自顾家身者,乃得与之交易。则狡猾失势,当自敛戢。且舶船不许入港,令彼不得觇我虚实。市易之际,差官检押,不得乘机亏负。如此,华夷各获其利,衅何自生?”[6]

钱薇很自信地认为,朝廷如能按他设想与日本保持贡市,“则不惟杜祸萌,且各受益”。具体说来,益处有三个方面:“限以十年之贡,既不拒夷人向义之心,而彼国亦不数数劳费,一利也;抑其争贡之端,既以礼义治彼,又以尊严事我,二利也;仿国初市舶之意,而不绝其情,在我则以通夷方之百货,在彼又以慰仰藉之贪心,三利也。”[6]

其三,唐枢则认为,如朝廷允许日本前来贡市,就必然会引发中日民间之间的贸易。这种趋势是禁止不了的,朝廷应该顺势而为,化害为利。具体而言,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趋利乃人的本性,互通有无的贸易对中日双方都有利,是禁止不了的。他指出:“华夷同体,有无相通,实理势之所必然。中国与夷,各擅土产,故贸易难绝,利之所在,人必趋之。本朝立法,许其贡而禁其为市,夫贡必持货与市兼行,盖非所以绝之。”[7]而且,这种海外民间贸易成为一种无法禁止的趋势,成为沿海居民不可缺少的一种谋生手段。如禁止海外贸易,将使一些人无以为生,转而成为盗贼。“其私相商贩,又自来不绝。守臣不敢问,戍哨不能阻。盖因浩荡之区,势难力抑,一向蒙蔽公法,相延百数十年。然人情安于睹记之便,内外传袭,以为生理之常。嘉靖六七年后,守奉公严禁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寇。嘉靖二十年后,海禁愈严,贼伙愈盛。许栋、李光头辈然后声势蔓衍,祸与岁积。今日之事,造端命意,实系于此。”[7]

二是如允许与日本民间贸易,可增加国家关税收入,用于海防开支。唐枢认为:“开市,必有常税。向来海上市货暗通,而费归私室。若立官收料,倍于广福多甚。况今海上戍额,即令事平,必欲如九边故事,定立年例,以充饷费。旧时两浙,北起乍浦,南迄蒲门,萦纡二千里卫所廵司,各衙门兵卒,约二十万有奇,岁费五十万有奇。各县征发旧额已定,见今客兵大增,何以处给?且兵荒之余,百姓贫苦,不忍加赋。若得海上之税,以济海上年例之用,则一举两得。战守有赖,公私不困矣。”[7]

三是如允许与日本民间贸易,使盗贼转而为商,消除社会不安定因素。“凡海上逐臭之夫,无处无之,恶少易动之情,亦无处无之。樵薪捕鱼、逞侠射利者,原无定守,不得安于其业。则随人碌碌,乃常情之所必至。使有力者,既已从商而无异心,则琐琐之辈,自能各安本业,无所效尤,以为适从。”[7]

明代朝廷上下由于对海外贸易禁弛看法不一,因此朝廷在对海外贸易政策上也表现出摇摆不定。朱元璋吴元年(1367年)于江苏太仓黄渡镇设立市舶司。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因考虑到此地与南京邻近,恐影响国家安全,遂将该市舶司撤销,并随即全面实施海禁政策,“不许寸板下海”,朝贡贸易成为唯一合法的对外贸易。洪武七年(1374年),明朝廷为了管理朝贡贸易,分别在粤、闽、浙设置了市舶司,并规定粤广州通占城(越南)、暹罗(泰国)和西洋诸国,闽泉州通琉球(冲绳),浙宁波通日本。不久,由于倭寇侵扰严重,粤、闽、浙三个市舶司被明政府关闭,到永乐元年(1403年)才重新恢复,开展朝贡贸易。永乐三年(1405年),明政府除了在南京修建会同馆,还分别在粤、闽、浙修建了怀远驿、来远驿和安远驿,用以接待入贡使臣及其随从。永乐六年(1408年),明成祖又设交趾云屯市舶提举司,“接西南诸国朝贡者”。[8]永乐年间,明政府先后在安南设立三所市舶司,但不久即被废撤。嘉靖二年(1523年),“日本使宗设、宋素卿分道入贡,互争真伪。市舶中官赖恩纳素卿贿,右素卿,宗设遂大掠宁波。给事中夏言言倭患起于市舶。遂罢之”,[9]“遂革福建、浙江二市舶司,惟存广东市舶司”。[10]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凤阳巡抚唐顺之议复三市舶司,部议从之。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浙江以巡抚刘畿上奏,罢停市舶司,福建开而复禁。万历年间,“复通福建互市,惟禁市硝黄。已而两市舶司悉复,以中官领职如故”。[11]

综上所述,禁止海外贸易的观点从边疆安全、社会治安角度考虑,认为海外贸易弊大于利,甚至有害无利。而主张海外贸易的观点从市场需求、财税收入和民众利益角度考虑,强调要因势利导,化害为利,堵疏结合,积极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通过对明代海外贸易弛禁的不同思想和主张的比较分析,其中主张开放海外贸易的思想是值得肯定的。其理由是:其一,明代商品经济比前代又有所发展,商业资本的发展促进了民间海外贸易的发展,开展海外贸易成为历史的必然趋势。尤其是明代中后期资本主义的萌芽,更需要同海外互通有无,发展商品经济。当时及后来,那些首先出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国家,绝大多数都积极开展海外贸易,不断扩大商品市场,从而使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经济实力增强而进入世界强国之列。其二,利之所在,人必趋之。对于沿海山多地少的居民来说,开展海外贸易是一项重要的谋生手段,尤其是从事海外贸易虽然有较大的风险,但却有巨额的利润,因此,沿海居民对此趋之若鹜。正如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卷93中所指出的:“其去也,以一倍而博百倍之息;其来也,又以一倍而博百倍之息。愚民蹈利如鹜,其于凌风破浪,直僵息视之。违禁私通,日益且盛。”即使统治者制定了许多严刑峻法来禁止海外贸易,但还是有好多人越界犯禁,实际上是禁止不了,而且政府还因此丧失了巨额的关税收入。因此,政府最理性的政策是因势利导,这样就能达到官民共利双赢。政府因海外贸易而获得关税收入,并能使社会稳定,其统治巩固;而民间百姓从海外贸易中获利,求得生存,少数人还能发财致富。其三,明代主张禁止海外贸易的人,最重要的理由是认为海外贸易会影响国家的安全,尤其是招致倭寇的侵扰。历史的规律告诉我们,落后弱小就要挨打,一个国家要捍卫自己的主权和安全,最重要的途径就是要使自己先进强大。闭关锁国是捍卫不了自己的主权和安全,相反,只会使自己封闭,落后于时代而愈益弱小,其结局就是愈益容易遭受强国的侵略和掠夺,甚至走向亡国。

三、明代弛禁贸易政策的得失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启示

联系当今时代发展,唯有坚持开放战略,打破贸易壁垒,促进要素合理流动,才能推动世界各国互利共赢发展。***同志正是基于对历史正反经验的总结,从全球发展的高度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得到众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积极响应,中国企业与沿线国家地区的合作范围进一步扩大,经贸往来和民间联系更加密切,一系列重大项目落地开花,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良好局面。从明朝的海外贸易政策得失来看,推进“一带一路”建设,需要处理好三个关系。

首先,处理好开放与安全的关系。明朝出于对国家安全的考虑,实施禁海政策,认为禁海可以确保沿海安全,实际上海外贸易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虽禁而不止,且由于海防不固,仍然外患不穷。可见,闭关锁国并不能保证安全,对外开放应有安全意识。我国推动实施“一带一路”倡议,是对外开放政策的深化举措,在推进中难免有文化冲突和文化安全的担心。在中华文明发展的道路上,我国的文化以博大精深而著称,不仅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也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因此,我们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中要加强与沿线国家地区的对话和交流,既要在文化互动中保持自信,展示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又要在文化交流中注重安全,有效汲取他国文化的优秀因子,进一步取长补短、兼收并蓄,不断增强文化软实力,为中国与沿线国家的经贸、投资、金融和政策等方面的互联互通提供源泉。

其次,处理好合作与共享的关系。明朝的海外贸易以朝贡方式展开,厚往薄来,既不是平等的合作,也谈不上利益共享,违背了经济规律,结果难以持续发展。如今推动“一带一路”建设,不仅有利于改善沿线国家地区的生产生活条件,给当地民众经济上带来实惠,也能够在其他领域进一步密切合作,促进民心相通和文明互鉴,让世界发展的重要成果惠及广大民众,推动世界和平发展。当前,世界范围内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依然存在,“一带一路”倡议正是以区域性经济发展为切入点,注重全方位、多领域和深层次的合作,旨在打通市场壁垒,优化资源配置,让各类生产要素迸发活力,推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共同发展与经济崛起,使欧亚大陆出现一个“新生的巨大经济活跃地区”,极大地改变传统意义上的世界地缘政治格局。这也要求我们对外开放,特别是在“一带一路”建设中要把互利互惠、共赢共荣作为根本宗旨,广泛合作,加强交流,打造人类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

第三,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在明代,我国沿海一带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造船技术的进步,民间海外贸易有很强的内在驱动力,但明朝采取的禁海政策,直接导致沿海对外贸易的衰败,即使有条件的开海,也因时间、地点、方式和对象上的限制,影响了海外市场的拓展。在推进对外开放政策和“一带一路”倡议实施中,要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遵循市场规律和国际通行规则,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和各类企业的主体作用,加强对民间力量的引导,以放管服改革来推动良好营商环境的形成。同时,也要避免政府过度干预市场,设置贸易壁垒,采取贸易保护措施,影响市场的良性发展。“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是一项复杂系统工程。只有中国政府与沿线国家地区在发展战略上更多互动,在区域合作上更多协调,在搭建平台上更多作为,才能更好地发挥民间主体的作用,点燃民间交往的热情,进一步激发市场的活力,使“一带一路”建设的各项建设成果更好地造福和惠及各国人民。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