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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和间渗透的文学观念——以元白唱和诗为例

时间:2024-07-06

张敬雅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观念,简言之即思想。换句话说,观念就是人们对社会政治、经济、风俗、文化等的基本看法。南朝刘勰《文心雕龙·时序》曰:“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1]392白居易《馀思未尽加为六韵重寄微之》亦曰:“制从长庆辞高古,诗到元和体变新。”[2]341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学的形态不断发生变化,映射出的文学观念也不尽相同,不同时代有不同面貌。唱和诗,作为文人平时用以相互交往的一种特殊载体,所彰显的诗可以“群”、诗可以“竞”、诗可以“传”等文学观念更是深入人心,对后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笔者拟以中唐时期的元白(元稹、白居易)唱和诗为主要研究对象,着力进行分析。

1 诗可以“群”

孔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3]219孔子此段有关论诗的表述,无不将诗歌所具有的“兴、观、群、怨”等价值功能,落实在包罗万象的生活之中。诗可以“群”,以唱和诗为例,统括了两方面含义:一方面,指诗歌唱和这种活动本身,提供着人们能够实现彼此间相处状态的前提所在。它有意无意地拉近了人们的距离,这种距离可能是空间距离,也可能是心灵距离。人们或可聚集到某处面对面创作,或可忽略所谓空间上的地理位移而通过题壁、邮筒传送、遣使递交等方式互换创作信息。需要注意的是,在整个诗可以“群”过程中,“群”的范围既可仅由两人组成,又可由两人以上的多人组成;另一方面,当有了提供构成“群”体的前提所在,人们就会为更高层的目标努力,即在这种相处状态下,借助诗歌这一媒介,尤其是更为独特的唱和诗形式,以期达到最终连贯流畅的沟通效果。

中唐时期,文坛出现了以韩愈和白居易为首的两大唱和群体。单就个人来看,韩愈于贞元十九年作《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是年京师旱,田亩少所收。上怜民无食,征赋半已休。……富者既云急,贫者固已流。……病妹卧床褥,分知隔明幽,悲啼乞就别,百请不颔头。”[4]221深刻描述了京师大旱的恶劣景象,勾勒出人民缺乏食物而倒毙沟渠等惨状。白居易《与元九书》则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2]649主张,同样认为诗歌的主要任务是反映民生疾苦。韩愈与白居易在文艺思想上存在诸多相通之处。再以他们各自为首的群体来看,韩愈与诗友的诗歌唱和始于贞元十年或稍后,终于长庆四年去世。与其唱和的对象为孟郊、张籍、张建封、贾岛、欧阳詹、卢全、卢汀、窦庠、窦牟、姚合、张署、张彻、皇甫湜、刘伯刍、裴度、李逢吉等人。孟郊被公认为韩孟诗派的最早开创者,又因韩愈文坛领袖地位的影响,遂吸引了一大批诗人加入。元和二年至六年他们在洛阳唱和,韩孟诗派最终形成。他们的诗歌具有奇绝险怪,求新求异等特点。

白居易也曾同多人进行诗歌唱和。据考,其与元稹、张籍、刘禹锡、令狐楚、刘公济、哥舒大、元宗简、王质夫、钱徽、李绅、武元衡、崔群、李建、杨归厚、严休复、冯宿、殷尧藩、周元范、李德裕、皇甫镛、崔玄亮、杨汝士、裴度、王起、舒元舆、牛僧孺、吴士矩、李程等均有作品存证。具体来讲,元稹和刘禹锡较突出,与白居易往来甚密,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唱和诗友。据笔者统计,元稹、白居易二人的唱和诗共238 首。其中,白居易原唱诗歌63首,和元稹诗72首;元稹原唱诗歌38首,和白居易诗65首。从现存诗篇可知,元白之间的唱和诗主要集中于四个时段:元和五年至十年,元稹贬官江陵,白居易在长安为官;元和十年至十三年,白居易为江州司马,元稹为通州司马;长庆三年至宝历二年,白居易分刺杭州、苏州,时元稹为越州刺史;大和二年至大和四年,白居易自洛阳使还返长安,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任河南尹、退居洛下,元稹先后在浙东观察使、武昌军节度使等任。①此处数据统计来源于拙文《地理空间位移与元白唱和之关系》,《安顺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第10页。元白唱和诗数量之多,跨越时间之长、地域之广,在整个中唐唱和环境下,展现了他们特有的社会文化功能。他们的唱和诗,对相依相存的彼此寄托以深刻的情感,对依地域为界的不同文化区向外展示诗歌风格搭建了平台,备受瞩目。

谈及诗可以“群”,我们须对作为元稹、白居易的共同好友刘禹锡予以重视,且须对元、白、刘三人之间的诗歌唱和充分了解。刘、白二人交往始于元和五年或稍前。白居易以诗百篇寄与刘禹锡,刘禹锡作《翰林白二十二学士见寄诗一百篇因以答贶》回赠。宝历二年,彼此关系有了实质性突破。是年,刘禹锡在和州刺史任,秋罢和州刺史北归,白居易亦罢苏州刺史,二人相逢于扬州。白居易作《醉赠刘二十八使君》,抒写对刘禹锡长年遭贬的理解,刘禹锡答以《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承接白诗描述了自己所处情境,随之悼念那些已故友人,末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5]233表达了自己在失落中奋起的信心。刘、白二人真正意义上交往,由此开始。这一切都为白居易与刘禹锡晚年洛下唱和设下了铺垫。元稹和刘禹锡也有多首唱和诗,如刘禹锡于元和五年或稍后在朗州作《赠元九侍御文石枕以诗奖之》,诗中元九院长即元稹,时刘禹锡在朗州司马任。元稹于元和六年在江陵对刘诗作答《刘二十八以文石见赠仍题绝句以降厚意因持壁州鞭酬谢广为四韵》,刘禹锡又作《酬元九侍御赠壁竹鞭长句》。此外,两人还有诸如《酬元九院长自江陵见寄》、《酬窦员外郡斋宴客偶命柘枝因见寄兼呈张十一院长元九侍御》、《碧涧寺见元九侍御和展上人诗有三生之句因以和》等唱和之作。元、刘二人除以诗相和,还频繁地互送礼物,足见交往密切。元、白、刘三人群体性唱和的诗作,大多亦存世。大和三年秋,刘禹锡作《月夜忆乐天兼寄微之(一作月夜寄微之,忆乐天)》,当时元稹在越州浙东观察使任,刘禹锡在长安,转礼部郎中,仍兼集贤殿学士。同年,白居易答以《酬集贤刘郎中对月见寄兼怀元浙东》。大和三年,白居易和刘禹锡又分别作《和春深二十首》、《同乐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同用家花车斜四韵)》和元稹原唱,可惜其原唱今已佚。上述诗歌唱和皆表明,这一时期的唱和不只局限于两人之间,已扩展到三人以上的群体性唱酬。

总之,诗可以“群”这种注重创作集体性、功利性与交际性的倾向是“学《诗》、用《诗》”走向普及与繁荣的巨大驱动力之一。也就是说,诗可以“群”,也是中国古代文论所固有的民族特色之一。[6]概而言之,唱和诗多侧重为艺术情趣相似的诗人间对答呼应,是促使古代诗人流派形成的重要因素。

2 诗可以“竞”

“行为科学的一个基本观点就是,人的一切行为来自于对需要的满足。艺术创作亦不例外。创作动机就是由艺术家本人的需求或欲望而转化的推动创作活动的一种动力。”[7]170诚如白居易在《刘白唱和集解》中云:“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由是每制一篇,先相视草;视竞则兴作,兴作则文成。”[2]956可见,诗人在诗歌唱和过程中,普遍带有对创作成果孰优孰劣的攀比竞争态度,元稹、白居易等人也不例外。

从文学发展的整体脉络来看,元稹、白居易所处的中唐时期是唐史上重要的变革期。他们的唱和诗作多为新变而作,引人关注。清初诗论家叶燮《百家唐诗序》如此评价:“吾尝上下百代,至唐贞元、元和之间,窃以为古今文运、诗运至此时为一大关键也,迨至贞元、元和之间,有韩愈、柳宗元、刘长卿、钱起、白居易、元稹辈出,群才竞起,而变八代之盛,自是而诗之调之格、之声之情,凿险出奇,无不以是为前后之关键矣。”[8]81他将元、白等人诗歌创作提升到承前启后的高度。从实际看,元白唱和诗数量确为可观,且在书写模式上多突破传统思维,使得形式愈加灵活。形式,即体式,主要指诗歌以语言为单位建造表达系统的组合方式。元白唱和诗,在形式方面的创新,主要表现为对组诗的把握、用韵的尺度等特点。

2.1 元白侧重组诗唱和

元和四年,白居易在长安,任左拾遗、翰林学士。二月,元稹为监察御史,系宰相裴垍提拔。三月,充剑南东川覆使,案任敬仲狱。使还,命分司东都。是年,元稹曾作《使东川》组诗交付白居易,并在序里强调:“元和四年三月七日,予以监察御史使东川,往来鞍马间,赋诗凡三十二章。秘书省校书郎白行简,为予手写为《东川卷》,今所录者,但七言绝句、长句耳。起《骆口驿》尽《望驿台》二十二首云。”[9]193这点明《使东川》组诗的写作时间及地点。其二十二首分别为《骆口驿二首》、《清明日》、《亚枝红》、《梁州梦》、《南秦雪》、《江楼月》、《惭问囚》、《江上行》、《汉江上笛》、《邮亭月》、《嘉陵驿二首》、《百牢关》、《江花落》、《嘉陵江二首》、《西县驿》、《望喜驿》、《好时节》、《夜深行》、《望驿台》。白居易收到元稹诗后,择十二首作答,且说:“十二篇皆因新境追忆旧事,不能一一曲叙,但随而和之,唯予与元知之耳。”[2]189答诗先后为《酬和元九东川路诗十二首·骆口驿旧题诗》、《南秦雪》、《山枇杷花二首》、《江楼月》、《亚枝花》、《江上笛》、《嘉陵夜有怀二首》、《夜深行》、《望驿台》、《江岸梨花》。

元和五年,元、白二人另有和答诗十首。同年,元稹由东台监察御史贬江陵府士曹参军,其原唱诗歌《思归乐》、《古社》、《松树》、《桐花》、《雉媒》、《箭镞》、《大觜乌》、《分水岭》、《四皓庙》、《阳城驿》,即成于赴贬所途中。白居易此时仍在长安,任左拾遗、翰林学士。他在《和答诗十首》并序指出:“五年春,微之从东台来。不数日,又左转为江陵士曹掾。……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所为诗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为,章有旨,迨于宫律体裁,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所为诗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为,章有旨,迨于宫律体裁……仆既羡足下诗,又怜足下心,尽欲引狂简而和之,属直宿拘牵,居无暇日,故不即时如意。……且摘卷中尤者,继成十章,亦不下三千言。”[2]26白居易在序中所提“十七章”,即含上述《思归乐》十首。诗歌以分流水喻奔竞者,以井水喻守心者,标榜守静专一品格;举阳城伏阁上疏力劾裴延龄,陆贽从而得免,后阳城刺道州,有善政,甚得民心事等等。该唱和组诗针对现实生活,采用比兴手法,融入民间传说,寓情于理,影射当时最迫切的政治问题。

元、白二人以组诗唱和,拓宽了彼此的思维空间,注入了倍增的文字容量,既增强了诗作内容一气呵成的连贯性、流畅性,又能完整地表达内心情感,全面显示诗人驾驭语言的深厚功底与饱满才情,是唱和诗作中极高的形式。同时,唱和组诗易将读者带入到二人切磋诗技的深沉构思场景,又在主观上向读者展示出诗人彼此间相挑相逐的激烈画面。

2.2 长篇和韵现象

纵观唱和诗进程,元稹、白居易是使得和韵渐趋成熟的转折人物。对此,不同朝代诗评家皆有论述。清代赵翼《瓯北诗话》:“唐人有和韵,尚无次韵;次韵实自元、白始。依次押韵,前后不差,此古所未有也。而且长篇累幅,多至百韵,少亦数十韵,争能斗巧,层出不穷,此又古所未有也。他人和韵,不过一二首,元、白则多至十六卷,凡一千余篇,此又古所未有也。以此另成一格,推到一世,自不能不传。盖元、白觑此一体,为历代所无,可从此出奇,自量才力,又为之而有余,故一往一来,彼此角胜,遂以之擅场。……五言排律,长篇亦莫有如香山之多者。……此外如三十、二十韵者,更不可胜计。此亦古来所未有也。”[10]38-39次韵是一种不常见的和韵方式。杨际昌也曾描述:“此派滥觞于元、白,浸淫于皮、陆,自苏、黄而降,非是不见才之长,情之重矣。”[11]1704他重申次韵诗的源起及所产生的影响。然而,明代胡震亨则取证鉴明,次韵并非始于元白。他认为:“盛唐人和诗不和韵……至大历中,李端、卢纶《野寺病居酬答》始有次韵。”[12]25-26胡震亨将次韵的出现归为更早时期。次韵虽然并非元、白二人最先创设,但二人却在次韵技巧掌握方面作出显著贡献。从以上归纳可知,元白唱和诗中涉及的和韵诗,主要包含次韵诗与依韵诗两类。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将“和韵诗”定义为:“次韵,谓和其原韵而先后次第皆因之也。”[13]109例白居易《早春忆微之》:昏昏老与病相和,感物思君叹复歌。……可道眼前光景恶,其如难见故人何。[2]343元稹《和乐天早春见寄》:雨香云淡觉微和,谁送春声入棹歌。……同受新年不同赏,无 由 缩 地 欲 如 何。[9]249两 首 诗 歌 的 韵 脚 同 为“歌、多、波、何”。元稹、白居易唱和的次韵诗还很多。据卞孝萱先生统计,元稹次白居易韵者55首,白居易次元稹韵者26首。[14]这足以说明元、白二人间的诗歌竞争,这种竞争透过次韵在诗中的应用显露无遗。诸如白居易《暮春寄元九》、元稹《酬乐天早夏见怀》;白居易《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元稹《和乐天送客游岭南二十韵》等,均押同一韵。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又将“和韵诗”定义为:“依韵,谓同在一韵中而不必用其字也。”[13]109例白居易《曲江感秋》:沙草新雨地,岸柳凉风枝。……岁月不虚设,此身随日衰。暗老不自觉,直到鬓成丝。[2]114元稹《和乐天秋题曲江》:十载定交契,七年镇相随。长安最多处,多是曲江池。……今来云雨旷,旧赏魂梦知。况乃江枫夕,和君秋兴诗。[9]66白诗的韵脚为“枝、池、披、时、悲、知、哀、丝”,押支韵,元诗的韵脚为“随、池、哀、时、鹚、持、知、诗”,同样押支韵。元稹、白居易唱和的依韵诗也很多。诸如白居易《寄微之》、元稹《酬乐天叹穷愁见寄》;元稹《梦游春七十韵》、白居易《和梦游春一百韵》等。

2.3 诗人们唱和竞赛存在着横、纵向之分

同时代的人相唱和,是横向上的较量;和前朝之作,则被认为是纵向的较量。无论出于哪种向度的争奇斗胜,都可为佳作产生增添动力。因而,从某种意义上看,文学创作的逞气使才亦是促成竞争的有益因素,应很好地衡量其中利弊关系。不过,倘若唱和双方太过注重逞气使才,字字句句悉心雕琢,最终只为争赢取胜,那将使诗歌模式化,变为一种文字游戏。更有甚者,走上偏移的路子,仅将诗歌视为工具来看待,丝毫不赋予人情冷暖,也不顾及其所发挥的功效。假使真到这种程度,那将是创作的几许遗憾。随后,朱光潜先生从相反角度指出:“和韵也还是一种趁韵,韩愈和苏轼的诗里,趁韵例最多。……都不免含有几分文字游戏的意味。……不过,我们如果把诗中文字游戏的成分一笔勾销,也未免操之过‘激’。就史实说,诗歌在起源时就已与文字游戏发生密切的关联,而这种关联已一直维持到现在,不曾断绝。其次,就学理说,凡是真正能引起美感经验的东西都有若干艺术的价值,巧妙的文字游戏,以及技巧的娴熟的运用,可以引起一种美感,也是不容讳言的。”[15]47也就是说,诗歌中充溢的那些逞气使才的文字游戏,确有可取之处,不能笼统地对此持否定态度。

总之,元白唱和诗诚如《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及寤而书适至兼寄桐花诗怅然感怀因以此寄》刻画“殷勤书背后,兼寄桐花诗”[2]115那般情谊深厚、考虑周到;又如《江楼夜吟元九律诗成三十韵》描绘“酬答朝妨食,披寻夜废眠”[2]237此种认真、投入。双方开动脑筋遣词造句,不仅实现了智力比拼,还收获着胜利的愉悦。

3 诗可以“传”

元白唱和诗的意义既表现在对后世诗人创作的影响,又表现为诗人主动结集使诗歌保存、流传,以扩大其声名。

3.1 元白唱和诗对皮陆等人的影响

唐代末期,以皮日休、陆龟蒙为代表的吴中唱和诗派渐趋形成。此诗派与元白唱和诗风及传统戚戚相关。

3.1.1 从元白唱和起,诗人们已意识到“文集须良友删削”

白居易《与元九书》云:“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2]652皮陆在《松陵集序》中言:“古之士穷达必形于歌咏,苟欲见乎志,非文不能宣也,于是为其词。词之作固不能独善,必须人以成之。昔周公为诗,以贻成王;吉甫作颂,以赠申伯。诗之酬赠,其来尚矣。后每为诗,必多以斯为事。”[16]8352元白、皮陆一致认为诗歌创作必与友人商议切磋,才能够见解高明。

3.1.2 皮陆唱和诗似元白唱和诗灌注欢愉氛围

《叙诗寄乐天书》勾勒出元、白二人“每公私感愤,道义激扬,朋友切磨,古今成败,日月迁逝,光景惨舒,山川胜势,风云景色,当花对酒,乐罢哀余,通滞屈伸,悲欢合散,至于疾恙躬身,悼怀惜逝,凡所对遇异于常者,则欲赋诗”的场景[9]352,他们或伤感,或欢愉,或低沉,或激烈。诸如白居易《元微之除浙东观察使喜得杭越邻州先赠长句》所描述:“稽山镜水欢游地,犀带金章荣贵身。官职比君虽校小,封疆与我且为邻。郡楼对玩千峰月,江界平分两岸春。杭越风光诗酒主,相看更合与何人。”[2]339两人在分别数年后,听闻分刺杭越消息时的欢欣雀跃充溢全篇,为终能携好友在风景如画的佳地同游宴、共赏景慨叹不已。而皮日休《初夏即事寄鲁望》:“泉为葛天味,松作羲皇声。或看名画彻,或吟闲诗成。忽枕素琴睡,时把仙书行。自然寡俦侣,莫说更纷争。”[17]201《奉和鲁望新夏东郊闲泛》:“水物轻明淡似秋,多情才子倚兰舟。碧莎裳下携诗草,黄篾楼中挂酒篘。莲叶蘸波初转棹,鱼儿簇饵未谙钩。共君莫问当时事,一点沙禽胜五侯。”[17]165-166诗歌从平日结伴嬉游镜头中,同样见出友人相约探幽寻欢的闲适心境。陆龟蒙《袭美以公斋小宴见招,因代书寄之》:“早云才破漏春阳,野客晨兴喜又忙。自与酌量煎药水,别教安置晒书床。依方酿酒愁迟去,借样裁巾怕索将。唯待数般幽事了,不妨还入少年场。”[17]56他通过对皮陆小聚的描绘,诗酒添兴,欢快畅谈景象自不言待。

3.1.3 皮陆唱和诗对元白七律的超越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定义了详细的诗歌类别:“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韵者,四百馀首,谓之杂律诗。”[2]650贾晋华在《唐代诗人总集与诗人群研究》中说:“皮陆七律可能并未达到自成一体的程度,但亦沿袭有故,上承白居易闲适诗……但其中的优秀篇章则善于描摹日常事物,将眼前熟见之景和生活细事写得新鲜活泼、津津有味,开宋人同类诗之先风。[18]175张戎《岁寒堂诗话》也记载着皮陆自觉将元白诗歌作为学习对象的史实:“世言白少傅诗格卑,虽诚有之,然亦不可不察也……皮日休曰:‘天下皆汲汲,乐天独恬然;天下皆闷闷,乐天独舍旃。仕若不得志,可为龟鉴焉。’此语得之。”[19]459这充分说明皮陆唱和于细碎闲适中,不但像学者所描绘仅仅“沿袭”元白诗歌创作风格,而且是在孜孜不倦学习元白诗歌的基础上求突破,使其愈加雅致。

3.1.4 郑谷、欧梅等诗歌创作也受到元白唱和诗影响

1)唐末诗人郑谷善于汲取元白唱和诗的闲适意趣,“谁知野性真天性,不扣权门扣道门”(《自遗》)[20]347、“相门相客应相笑,得句胜于得好官”(《静吟》)[20]370等皆展现了其对悠游怡然生活的向往和渴望。另一方面,严羽曾对宋诗出现大量俗语俗事现象,依据唐诗标准指出学诗须去五俗理论,“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21]693。而欧梅唱和以俗为雅的应用,对宋代以俗为雅诗歌风气的盛行做了铺垫。而这一切的源头都应归于以元白唱和为主的“元和体”,彰显出“诗到元和体新变”特质。犹如林庚所说:“中唐作为初盛中晚中的一个转折阶段……整个中唐诗坛因此呈现着急剧的变化和纷繁的流派。……白居易正是这个过程中最全面的代表性人物,最直接地迎接这一文学上历史性转变的人物。”[22]154元白唱和诗流行于士庶,再经《旧唐书》等以定论,在文学史上占据了无可替代的地位。

2)元白唱和结集以保存。中晚唐诗文结集风气盛行。《唐音癸签》“集录一”云:“又同人倡和有《珠英学士集》武后时崔融集修三教珠英学士李峤、张说等诗五卷。大历年《浙东联倡集》志不详何人,疑鲍防、吕渭与严维诸人倡和诗也。二卷。……《三州倡和集》元稹、白居易、崔玄亮,一卷。《元白继和集》一卷。《汝洛集》刘禹锡、白居易倡和,一卷。”[12]315

元白唱和诗集编纂,据元稹、白居易别集及卞孝萱《元稹年谱》和朱金城《白居易年谱》等载,元、白二人先后几次编集:①白居易在元和十年遭贬江州作《与元九书》言:“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元白往还诗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叹息矣。”[2]651事虽未成,却可看出《元白往还诗集》的编辑当在元和十年之前。②《新唐书·艺文志》今见元白同临郡李谅、崔玄亮作《三州唱和集》三卷,《宋史·艺文志》一样载与李谅、崔玄亮作《杭越寄和诗集》一卷。③白居易《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序:“况曩者《唱酬》,近来《因继》,已十六卷,凡千余首矣。”[2]322他纂为《元白唱酬集》。④白居易大和二年作《因继集重序》:“去年,微之取予《长庆集》中诗未对答者五十七首,追和之,合一百一十四首,寄来,题为《因继集》卷之一。今年予复以近诗五十首寄去,微之不逾月,依韵尽和,合一百首,又寄来,题为《因继集》卷之二。卷末批云:‘更拣好者寄来。’盖示余勇,磨砺以须我耳。余不敢退舍,即日又收拾新作格律诗共五十首寄去,虽不得好,且以供命。夫文犹战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微之转战迨兹三矣,即不知百胜之术,多多益办耶?抑又不知鼓衰气竭、自此为迁延之役耶?”[2]955《白氏长庆集后序》亦补充:“又有《元白唱和因继集》共十七卷……其文尽在大集内录出,别行于时。”[2]1016可见,白居易将前文所述《因继集》卷一、卷二与后来所寄五十首诗歌,都统一纳入集中。

4 结 语

综上所述,元白唱和诗多以文本状态存证。对此,萨特曾议论道:“文学客体是一只奇怪的陀螺,只有在运动中才显出其本色。为了使文学出现,必须具有一种具体的行为,它就叫作阅读,而且,文学只能随着这种阅读的延续而延续。除去这一条,纸上就只留着黑色的污迹。”[23]112这就意味着,当文本被赤裸裸地摆放在桌面上时,读者应主动赋予其鲜活的生命。因此,元白唱和诗及其文学观念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为一方面,元稹、白居易在唱和中对彼此诗作品评赏析,通过互动环节实现了作品内蕴升华;另一方面,他们的编辑活动为读者提供了解读二人政治思想及文学观念的宝贵资料,成为后世知人论世的前提条件。同时,其诗学主张为后世创作者所接受,在批判中得以继承、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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