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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spora”的汉译问题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①

时间:2024-07-06

杨中举

(临沂大学传媒学院,山东临沂,276005)



“Diaspora”的汉译问题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①

杨中举

(临沂大学传媒学院,山东临沂,276005)

流散文学及相关理论研究已经成为世界文学、文化理论研究的显学。“diaspora”一词的汉译,在汉语传播语境中还没有统一的认识,以“流散、飞散、散居、离散”四种译法的使用居多、影响较大。比较而言,“流散”之译最妥:它继承了“Diaspora”的大写之译“大流散”、“流散社群”,也符合希伯莱文、希腊文词源之意,具有历史继承性;“流/散”二字组合巧妙,体现了人类流散文化在历史时间上的延续性、地理文化空间上的延展性,也体现了流散研究学理、学缘上的传承性、逻辑性;在汉语文化传播语境中,“流散”之译使流散诗学理论话语建构获得了灵活性与学术张力。

流散;历史继承性;空间延展性;流散文学;流散诗学话语建构

“流散”(diaspora)是人类社会普遍而特殊的文化传播现象。特别是19世纪以来,全球流散族群越来越多,引发了学界的关注。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中外学界有关流散的研究集中在社会人类学与文学、文化批评两个领域②参见童明:《飞散》,赵一凡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116页。童明把“diaspora”翻译为“飞散”,总结了流散研究的两个学派:个案研究为主的社会人类学派和探求流散(飞散)状态的文学、文化研究学派。另参见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相关的理论建构主要在“区域研究、种族研究以及作为主要争议场所的文化研究”③Jana Evans Braziel,Anita Mannur,Nation,Migration,Globalization:Points of Conception in Diaspora studies,see theorizing diaspora,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 2.等方面。我国学界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涉及流散问题,至今有关“diaspora”一词的中文名称译法、用法也不统一,给流散相关问题的译介与学术话语建构带来不便。因此,有必要就“diaspora”的汉译问题作探讨,并在此基础上对“流散”意义的变化、扩散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给予阐述。

一、国内“diaspora”的翻译、使用情况

汉语传播语境涉及流散问题的翻译与研究主要集中在流散文学、社会人类学或民族学研究两个领域。在文学研究方面较早关注流散族群研究的是我国著名外国文学、比较文学学者杨周翰先生,他最早把流散一词译为“流布”:“新教徒的流布(diaspora protestante)”④杨周翰:《国际比较文学研究的动向——国际比较文学协会第11届大会述评》,《国外文学》1986年第3期。;从社会人类学或民族学角度关注流散族群研究的主要是介绍前苏联和西方有关移民问题的研究成果,如艾石在1987年《民族译丛》第6期介绍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编写的《东南亚国家的华人民族集团》一书时,把“Chinese diaspora”译为“散居华人”①艾石:《苏联〈东南亚国家的华人民族集团〉一书摘要》,《民族译丛》1987年第6期。,显然在这个语境中“diaspora”成了“散居”;邓锐龄先生在介绍1987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助教授谭·戈伦夫(A. Tom Grunfeld)著《近代西藏的诞生》(The Making of Modern Tibet)时,把该书第十章(The Tibetan Diaspora)译为“藏民的流散”②邓锐龄:《评谭·戈伦夫新著〈3近代西藏的诞生〉》,《中国藏学》1988年第1期。。

1990年代以后,随着国际学界流散研究热潮的到来,特别是1991年《流散:跨国研究杂志》创刊后,国内更多学者也开始关注移民流散群体的研究。2000年前后,中国大陆、港澳台地区流散文学、流散文化研究兴起,对“diaspora”及相关术语的翻译、搭配五花八门,除了前面所述“流布”、“流散”、“散居”等译法外,还有离散、飞散、侨民、“漂浪”、“流民”、“大流散”、“流散者”、“移民社群”、“族裔散居”、“族裔流散”、“离散族裔”、“离散群体”、“离散族群”、“流散族群”、“流散族裔”、“飞散族群”、“飞散族裔”、“流散群体”等二字、三字、四字译法。在学术研究与翻译文本中较常见的四种译法是:流散、散居、飞散、离散。它们所指称的意义基本一致。在汉语翻译表达语境中,许多学者站在自己研究的视角与背景中,选择符合自己研究上下文需要的词语去表达,如“离散”(王德威、张锦忠、郭又新等)、“流散”(李果正、王宁、乐黛云、张子清、孟昭毅、王宁、饶芃子、吴冰、钱超英、黎跃进等)、“飞散”(如童明、丰云等)、“散居者”(如傅有德等)、“移民裔群”(静水等)、“族裔散居”(王光林、邹威华等)、“散居族裔”(张冲等)③潘纯琳:《“散居”一词的谱系学研究》,《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年第2期。部分名单笔者有所调整。。有时会出现交替使用的情况,如饶芃子、蒲诺西等有时把“流散”和“离散”两种译法并用或交替使用。④饶芃子主编:《流散与回望:比较文学视野中的海外会人文学》,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7年;饶芃子、蒲若茜:《从“本土”到“离散”——近三十年华裔美国文学批评理论评述》,《暨南学报》2005年第1期。各类期刊论文、学位论文中,“流散”一词的翻译与使用也是百花齐放。⑤笔者2015年9月6日上午11时前,使用国内普遍推行、推荐的“中国知网”数据库搜索工具(收录最早文献至1915年),在哲学与人文科学、民族学文献分类中,以“主题”为检索项,就1915-2013年间的数据库已收入的期刊与学位论文,非精确搜索关键词“流散”,结果得到763篇相关文献论及了流散主题;同样条件,以“离散”为搜索关键词,搜索到846篇论文论及“离散”主题;以“飞散”为搜索关键词,搜到62篇论及“飞散”主题的研究成果;以“散居”为搜索关键词,结果搜索出855篇有关“散居”主题的研究文章;搜“散居族群”结果为32篇,搜关键词“散居族裔”结果有相关主题文章52篇,搜“流散族裔”结果为15篇,搜“流散族群”结果为15篇,“离散族群”结果为15篇,“离散族裔”结果为17条,搜“流散群体”结果为23条,搜“离散群体”为37篇。由于我国是个多民族、多语种国家,搜索时也包含有关国内民族流散问题的研究。这样可以更加全面反映学界对不同术语的使用情况。另外,由于部分文章主题相近,或用语有交叉重复,不同的搜索结果中存在部分重复文章的情况,可以忽略不计,其结果大体上能反映出我国学术界对“Diaspora”一词的翻译、使用趋向。

对这些文献进行整理不难发现,“diaspora”一词的翻译在中国也经历了一个由单纯词义解释到不断赋予它丰富的文化、文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概念内涵的复杂过程——由狭义到广义的扩展过程:“‘流散’并不神秘。在经验的层面上,它就是移民问题——无论是被迫、被动的离散还是主动外求的迁徙,在世界各地都有漫长的历史和多样的表现。以此意涵为主轴,在学术实践中,流散研究的对象有广狭之分。最狭义是对公元前犹太-希伯来特定时期(主要是‘巴比伦之囚’时期)的历史研究,依此稍微扩展的是对相关族群(如犹太人等)长期文化特点的关注。而流散概念的折中义可能是现在使用得最普遍的,是指与当代越益广泛、大量的跨国移民现象有关的体验和后果。再广义,则包括了所谓‘内部移民’——一国之内的人口迁移、区域关系和社会变迁。而其最广义,则除涵括上述所有要素之外,更包括与之伴随的精神领域的流变,重点在于文化哲学、文学艺术上的理解,故有流散文化、流散文学(流散作家)、‘流散美学’,乃至国内个别学者所使用的‘流散诗学’诸说。”⑥钱超英:《“边界是为跨越而设置的”——流散研究理论方法三题议》,《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这种由狭义到广义的扩张,也正是diaspora翻译多样化产生的内在原因,而其中“散居”、“离散”、“流散”、“飞散”四种译法、用法占据了绝大多数。

二、“流散”之译的比较优势

四种译法哪种译法能更好、更恰切地表达全球化背景下跨界生存群体的种族、历史、现实、空间、生活、文化、精神、心理、价值观等方面的特性呢?哪种译法更能够适应国内流散诗学理论话语的建构与发展呢?对此,国内明确就“Diaspora”的译法进行讨论的文章主要有:童明的《飞散》《飞散的文化和文学》两文主张“飞散”之译①童明:《飞散》,《外国文学》2004年第6期;童明:《飞散的文化和文学》,《外国文学》2007年第1期。;李明欢的《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中主张“流散族裔”之译②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汪金国等的《diaspora的译法和界定探析》主张“散居族裔”一译③汪金国等:《diaspora0的译法和界定探析》,《世界民族》2011年第2期。;潘纯琳《“散居”一词的谱系学研究》持“散居”的译法④潘纯琳:《“散居”一词的谱系学研究》,《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年第2期。,等等。

从“diaspora”的词源学、历史学、文化学、译论、语言学、流散诗学研究的学术话语建构等多方面综合考量,比较四者,翻译成“流散”二字最为贴切,更加契合流散这一独特的历史文化现象,又能契合当下全球流散新动向与国内学术研究的需要。特殊语境需要可以用“大流散”、“流散族裔”三字或四字表达英文“diaspora”所特指的群体。

(一)与“飞散”对比,“流散”之译的文化时空结合更紧。童明认为,把“diaspora”翻译为“飞散”较好,理由是:“‘离散’有离乡背井的凄凉感,而‘飞散’更符合diaspora充满创新生命力的当代涵意。‘离散’是被动的,而当代意义上的‘飞散’是主动的。‘离散’的译法将diaspora语义凝固在30年前的用法上,有温故的好处。而‘飞散’的译法既贴切diaspora希腊词源的本意,又准确道出希腊词源在当代文化实践中复兴的事实。此外,将Chinese diaspora译为‘华散’或‘散华’,也恰如其分,正好是diaspora生命繁衍的原意。”⑤童明:《飞散》,《外国文学》2004年第6期。另外,还有不少国内年轻学者采用“飞散”译法。⑥如丰云的博士论文《论华人新移民作家的飞散写作》(山东大学,2007年)和《飞散写作:异域与故乡的对立置换》(《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2期);周晔的《飞散、杂合与全息翻译——从〈喜福会〉看飞散文学写作特色及翻译理念》(《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等,共计20篇相关文章使用“飞散”译法。的确,“飞散”一词具有更强的动感,突出移民的移动性,也有一定的新颖性,同时体现了原始词义。但是,这样的译法却不能很好地揭示以犹太流散为代表的“古典流散族群”(classical diasporas),有关二战前的流散研究用“飞散”译法也无法准确表达,况且自犹太流散至二战结束期间的人类众多流散现象与流散文化,仍然是现在、未来学者和理论家们不断“考古研究”的领域;更主要的是“飞散”突出了动态、空间感,但没有表达出移民流动的历史感、时间感、延续感。因为在全球化时代,流散本身及其学术研究既有较长的历史,又有广阔的空间,每个流散族群都可以描绘出它流散的历史图表与空间图表,全球化进程还扩大了全球流散的时空,流散还会持续绵延它的历史,显然“飞散”译法重空间、横向动态考量,缺少时间、纵向静态考量。从语言审美角度来看,“飞散”给人纷飞、过于漂荡、无法驻足的审美心理感受,而流散者之“流散”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不是永远漂泊不定的。正如童明所说:“飞散者的家园不仅有空间性,而且有时间性。文学文化研究理论提出,诸如渴望、错位、身份的模糊或丧失等等飞散性情感的形式(diasporic forms),都有其历史根源。飞散者的根是文化的根,也是历史的根。”⑦童明:《飞散》,《外国文学》2004年第6期。我们认为,正是这种时间性、空间性加上流散者在身体、心理、地理、语言、精神、文化上的跨界状态、混杂状态、双栖性、多语性、二难性等特点,进一步证明翻译成“飞散”不能更好地表达过去、当下与未来的流散群体的“流散性”与“延续性”,而用“流散”之译则更能体现这一文化现象的时空内涵。

童明在《飞散的文化和文学》中对“飞散”含义的深入探究,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译为“流散”能更好地表现流散历史与流散空间的历史的、逻辑的统一。童明在文中重新表述了“diaspora”的两重含义:重构之前的意义和重构之后的意义,并讨论了其语义演变的三段历史:1.词源意义(小写);2.犹太经验所产生的语义(大写);3.语义重构(20世纪80年代之后,小写)。①童明:《飞散的文化和文学》,《外国文学》2007年第1期。括号内说明文字为笔者所加。这三段语义小史的确很清晰地表现出了此词的演变规律,很有洞见。但他接下来有关三个史段逻辑关系、顺承关系的说明却值得商榷:“从语义三段史可以看出:diaspora语义经过重构已经回归这个词的本源。准确地说,3经过2回归1,仍保留2的部分涵义。如果diaspora译为‘离散’、‘流散’或‘散居’,是顾了2却顾不了1和3。而‘飞散’的译法,唤醒词源的寓意,符合重构的新意,又可借比喻和犹太历史经验保持关联,兼顾1——2——3,三全其美。‘流散’或‘离散’,透出犹太经验中离乡背井的凄凉感,而当代意义上的diaspora少了些悲苦,多了些生命繁衍的喜悦,用‘飞散’更贴切。更重要的是,‘离散’、‘流散’、‘散居’都是被动的,而‘飞散’是主动的。当代意义上的飞散是主动的。”②童明:《飞散的文化和文学》,《外国文学》2007年第1期。这些分析恰好说明了译为‘飞散’,不可避免地割断了“diaspora”意义的历史延续性,语义1仅是生物学的意义,如笔者前文所述,与社会学、人类学、文化学、民族学等没有关联,通过语义2这个阶段才使“diaspora”具有了丰富的社会历史文化内涵,而最具有社会人类学与文学文化研究理论意义的是2和3的历史的、逻辑的、学理的统一,才使得流散相关研究富有学术活力与魅力。值得商榷的是,童明一再强调“飞散”意义所蕴含的主动性、喜悦性作为理由,却忽略了当下与未来的社会不仅会有大量的主动的流散群体,更会有大量被动的、无奈的甚至被迫的流散群体,如中东等地因无法预料的战争引发的新难民潮、恐怖主义引起的流亡、宗教冲突引起的流散(拉什迪等)、经济危机引起的跨国迁移(如希腊)、政治放逐与流亡(如斯诺登之类)等。这些现象虽然和古典流散时代不同,但境遇相似。近年来,更有一些新型的流散群体引起学者的注意,如同性恋流散研究(the queer diaspora)③Audrey Yue,Critical Rationalities in Inter-Asia and the Queer Diaspora,Feminist Media Studies,2011(1),p. 11.,聋人流散(the deaf diaspora)和恐怖分子流散研究(the terrorist diaspora)等④Rogers Brubaker,the Diaspora,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2005(28),pp. 1-19.。因而,笔者认为“diaspora”译为“飞散”与流散的历史、现实、未来及相关理论建构的连续性、逻辑性相悖。

(二)与“散居”对比,“流散”之译更有历史文化蕴涵。有学者主张译为“散居”较好。“因为‘散居’与‘聚居’相对,较能反映散居共同体的集体性分散居住状况,且‘散居’一词可兼作名词、动词和形容词,涵盖散居共同体、散居行为和散居状况等义项,且相对较为中性,摆脱了自圣经以来附加于diaspora一词的惩罚意味,消除了‘离散’、‘流散’、‘流离’、‘漂泊性’等译法中那种无可奈何感,比较适于作为一个学理意义的术语来使用。”⑤潘纯琳:《“散居”一词的谱系学研究》,《重庆工商大学学报(社科版)》2006年第2期。如果说“散居”只用来表达当下国际移民行为、散居现象、移民文化与移民学术研究话题,是基本可以胜任的。但是有关对古典的流散文化现象那种所谓的“惩罚意味”、“无可奈何感”,“散居”应当如何表达呢?是不是就要返回去使用其他的译法?为了使用“散居”之译,“摆脱自《圣经》以来附加于diaspora一词的惩罚意味”等,显然是割裂了其中的历史文化联系,使全球流散与历史文化断裂开来,不利于整体学术研究与把握。而全球流散文学当下创作的许多成就,如奈保尔、菲利普·罗斯、帕慕克、勒克莱齐奥、拉什迪、帕特丽夏·格蕾丝等流散作家的新作,仍然体现出强烈的失落感、受难感、漂泊感、无可奈何感;再者,当下因政治、经济、战争、留学等原因而流散、离国、移居的新流散者,也无法彻底摆脱这些感觉。从学理术语构建上来看,“散居”不如“流散”活跃,如“流散诗学”、“流散政治”、“流散文学”等就比“散居文学”、“散居政治”、“散居诗学”等更具粘合力、表现力,也更准确。从散居的汉语传播效果来看,也过于强调分散,其实海外流散的人在特殊的环境中不是分散,而是更容易同族抱团成群体的,如“唐人街”、“哈莱姆”等。所以,李明欢说:“在社会人类学视野中,diaspora一是强调其人员四处‘流散’,二是突出其虽流散四海仍情系同一‘族群’,因此笔者多年来一直将其译为‘流散族群’。”①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可见,“流散”之译更能体现种族历史文化的延续性与向心力、凝聚力,也体现出母国故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

(三)与“离散”对比,“流散”之译更加具有人文色彩。“离散”的译法在汉语传播环境中,如果与移民问题关涉,更多表现为消极、悲伤的分离状态。从词源学角度看,“离散”在汉语里是个独立的词汇,具有“离开”、“散去”、“分离”的意思。“离散”一词最早出现在《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父母冻馁,兄弟妻子离散。”②《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页。演变成现代汉语,经常有“妻离子散”之说,形容家庭破裂、亲人流浪的惨状;《现代汉语词典》对离散的解释是“分散不能团聚(多指亲人)”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831页。,这些意义完全不能表达犹太人背离故土、跨国流浪几个世纪的复杂命运,也不能展现当今世界流散族的巨大潮流;后来此词的意义扩大,泛指一切离散的事物或自然现象,如《三国演义》中言:“加之,张鲁在北,时思侵犯,人心离散。”④罗贯中:《三国演义》,台北:桂冠图书,1983年,第528页。则不单独指亲人间的离散了。可见,“离散”之译更强调了其自然状态,突出了生物与物理特性,而缺少些人文意味。“流散”之译既有古拉丁文中的自然生物学上的意义、又融合了犹太人及其他民族移民文化历程中的悲壮感、生命感、纵深感,很好地表达了人类文化情怀,具有浓厚人文色彩。

最后,从翻译学角度考量,“流散”一译更切合信、达、雅的汉译传统,也符合西方译论注重原文化生态背景的要求、对信息传达方式倡导。信就是要求真实性,越近原意越好;达就是可达性、表达性、流畅性、通俗性,把陌生语境(源语境)的信息译入,使目的语境中大众可以接受、理解、传播;雅就是要生动、富有美感、不生硬。“Diaspora”译为“流散”基本达到了信达雅的要求,它与犹太人流散的悲伤史紧密联系,真实表达了流散群体如植物种子一样四处流落、散布的生存境遇,又能与当下全球化下更多样化的流散现象相链接,还符合汉语语境的意义。同时,这个译法也折射出流散源于西方的历史、宗教、文化内涵。人类学家保罗·G·鲁布尔和阿布拉姆·罗斯曼认为,翻译寻求“在目的语译文中保留源语中的文化价值”、“旨在传递尽可能多的原文信息”⑤Paula G. Rubel and Abraham Rosman(ed.),Translating Cultures:Perspectives on Translation and Anthropology. Oxford&New York:Berg,2003. p. 6,p. 11.,“流散”之译从时间与空间维度、内容与形式各方面基本传达出了“diaspora”的历史与现实文化内涵,也可以指向未来新形态的“流散”一族,信息丰富,不失为一个较为准确的翻译。

三、“流散”之译体现流散文化的历史继承性

“Diaspora”作为专有名词有两种意义:一是生物学上的意义;二是犹太人独特的历史遭遇沉淀下的社会学、人类学、文化学等意义,这个意义上英文总是开头字母大写为“Diaspora”。从词源学(Etymology)的角度看,英语“diaspora”一词源于希腊语“diaspeir”、“diaspeirien”,由“dia”——“分散、交叉”和“sperien”——“播撒种子”组成,意思是“离散”或“散落”,原是植物学名词,描述植物种子的散布,本来没有社会学、人类学、宗教学、文化学等方面的意义,从物理传播、生物物种传播的角度可以翻译为“飞散”、“漂散”、“散落”、“散布”、“漂洒”,强调的是自然界自由无序的交叉传播状态。

三代是为其中典型。毫无疑问,康、雍、乾三代是瓷业发展史上一个重要时期,全国各地产瓷区的制瓷水平均有大幅度提高,景德镇的制瓷工艺更是达到历史高峰。康熙时期的青花、五彩;雍正、乾隆时期的珐琅彩、粉彩及色彩鲜艳的颜色釉,都是在至今仍能一睹风采的成就。我们不难发现陶瓷器物上的,三朝皇帝的艺术修养和审美偏向。皇权直接干预下的生产,其精美与不惜工本的奢侈压迫神经。维系六百年辉煌的御窑便是权力美学的最真实的佐证,它集全国制瓷高手于一处,制瓷工艺分工极细、精益求精、成品砸去残次而只选其一皆可管窥。

作为大写开头的“Diaspora”一词,它的出现是犹太移民、宗教文化传播的结果。始见于公元前3世纪希腊文版《旧约全书》第28章25节,上帝对犹太人的渎神行为发出警告:“你们将在异邦成为流散者”,后用来描述指公元前586年犹太人在“巴比伦之囚”后被迫流亡的境遇。而希腊文版的《旧约》是从希伯莱文版本翻译而来,在希伯莱语中,描述犹太人流散状态与悲苦经历的词语是“Galut”(加路特),意思是“放逐”、“流散”①http:/ / www. jewishvirtuallibrary. org/ jsource/ judaica/ ejud_0002_0007_0_07029. html.,专指被掳巴比伦成为囚徒的犹太人及流亡那里生存的犹太人。由于犹太教神学思想的发展,GALUT也成为一个宗教神学名词,泛指犹太人被迫离开故乡流浪世界各地的状态。犹太教徒认为这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他们流离失所,遭受敌意、磨难、歧视,但他们相信这是上帝对他们考验,只是一种临时的状态,上帝终将拯救他们,终究有一日要结束流散,返回故土,重新复国,建立家园。赋予了宗教精神的流散,由最初的被迫,发展到主动自愿流散、流放并存在的状态,成为犹太族群的一种精神洗礼之旅程。

与希腊文有着同语源的英语语境中,“Diaspora”一词的大写状态,最初也专门指称犹太人流散及其居住区域。2001年出版的美国韦氏词典上的第一个释义就是“巴比伦之囚”以后,分散在巴勒斯坦(现在的以色列)以外的犹太人定居点”。据陆谷孙先生主编的《英汉大词典》,“Diaspora”有四个大写意义的解释:(1)古代犹太人被巴比伦人逐出故土后的大流散;(2)总称《旧约》中所说那些不居住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3)总称流散在外的海外犹太人;(4)总称海外犹太人聚居区。②陆谷孙:《英汉大词典》,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第861页。可见,从词源学、种族学、宗教学、文化学角度看,这一词语早期的含义专门指犹太民族的放逐、流散生存及相关问题,是对犹太人那段特殊历史经历与现时状态的专门界定。事实上也是如此,就全球流散现象来看,犹太流散历史最长,流散的空间范围最广泛,更具有典型代表性。对此,有学者作了很好的总结:“首先是,持续的时间长、分布广,范围不断扩大,最终几乎遍及世界所有地区。……其次是,犹太人无论被放逐到哪里,无论最终在哪里歇脚或暂时安身立命,他们都能很快建立起自身的繁荣文化和商业社区,对自己的事务实行自我管理。……其三是,在流散地生活的犹太人从来没有割断与故土的联系,除了有形的联系,如不断有生活散居地的犹太人返回以色列地,将钱物捐给生活在以色列地的人和机构外,更多的是精神上、思想上的联系。”③徐新:《犹太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1页。

根据流散的上述词源与历史、文化背景,在汉语传播语境中用“流散”之“流”字译法,能够精确表达流散文化历史的连续性。而汉语中“流”字就含有“流失、流动、流浪、流亡”之意,流有源、有流经的时空、有流向的目标与未来,在汉字语言审美上有一种时间历史的纵深感、沧桑感、动态感。用“流”字在汉语传播环境中表达人类流散文化曲折而辉煌、悲壮而豪迈的历史,恰到好处。译为“飞散、离散、散居”虽然通俗,但失去了“Diaspora”的历史文化内涵与继承性。

四、“流散”之译体现流散文化的空间延展性

人类社会历史因政治、经济、文化、战争等因素的变化,注定了“流散”一词不会永远是犹太人流浪散居状态的专属称谓。战争的征服、朝代的变更、科技的进步、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都会引发不同种族的迁移、交流、混生。特别是航海大发现、非洲奴隶贸易、华工海外输出、全球化进程等各种原因引起的移民潮流都极大地扩大了全球流散生存空间,增加了流散群体数量。流散一词逐渐成为各种移民群体称呼,由特指转成小写的泛称。首先犹太人自己描述自己族裔不断扩大的流散存在状态,不单独指被巴比伦掳获之后的苦难状态,而是泛指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散居状态,如他们在世界各地形成了众多聚居区:埃及犹太中心、北美洲犹太中心、南美洲犹太中心、加勒比犹太中心、欧洲犹太中心、中国犹太中心,等等。①徐新:《犹太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3、67、319、333页。

有关流散的另一重要历史资料是有关非洲黑人流散的。16世纪开始的非洲奴隶贸易,把西部非洲黑人通过“中间通道”(The Middle Passage)贩运到“新世界”,南北美洲、加勒比海地区及其他需要劳工的地区,自1502年至19世纪末葡萄牙最后终止贩卖黑人,400多年时间里,1200万黑人被贩卖。他们在新大陆的迁移,在大西洋两岸的往来,在整个西半球的扩散,结果在19世纪后期和整个20世纪形成了无数分散的黑人流散群体。②Jana Evans Braziel,Anita Mannur,Nation,Migration,Globalization:Points of Conception in Diaspora studies,see theorizing diaspora,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 2.20世纪五六十年代,非洲大陆国家的独立,引发了美国等地黑人流散族群的权力诉求。学者们开始关注这一群体,把本来专属于犹太人的称谓,用于表达黑人流散群体,催生了具有鲜明政治含义的新词语“African Diaspora”(非洲裔流散族群),展现了当时非洲裔民权运动领袖及学者们的政治情怀。③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同样,移民国外的中国人、亚美尼亚人、印度人等在相关学术研究中也被称为“流散族群”。“Diaspora”指称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二战结束后,全球化进程加速,不同国家、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借鉴学习、杂交融合现象的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空间之广史无前例。此情此景下,人类作为全球活动主体,其物质生活方式与精神文化的存在方式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移民流散现象与跨界生存现象越来越多,人类种族与文化面临着一个空前杂交、混杂生存的发展趋势。交通工具的进步使得人们的出行变得方便,空间距离对人的限制缩小,许多人生活在不断的迁移之中,地球村、无国界人、全球人、国际自由人的命名越来越平常,跨国婚姻、种族混杂、文化混合越来越明显;互联网、无线通信等技术的普及化使得人们的交流更加直接及时,时间距离也大大减少。这种混杂性的生存方式,已是全球交流中的一个越来越重要的话题。美国《华尔街日报》资深记者G·帕斯卡尔·扎卡里2002年发表《我是“全球人”——无国界生存者宣言》一书,轰动一时。书中,扎卡里强调了各民族之间混血的重要作用:“杂交带来革新,同族同种带来停滞。”“我们将看到真正的混血杂交者必将赢得21世纪。”④[美]G·帕斯卡尔·扎卡里:《我是“全球人”——无国界生存者宣言》,林振熙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第13、29页。他认为,“杂交性+社会凝聚力=国家活力”⑤[美]G·帕斯卡尔·扎卡里:《我是“全球人”——无国界生存者宣言》,林振熙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第75页。。扎卡里列举了一批四海为家的混血人和跨国生存者,分析了他们的国籍模糊性和文化身份的不确定性,预言一个混合世界的到来,高呼“我是全球人”⑥[美]G·帕斯卡尔·扎卡里:《我是“全球人”——无国界生存者宣言》,林振熙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3年,第13页。。扎卡里的观点虽然过激地强调了人种进化的作用,夸大了民族间杂交的力量,但是他也突出强调了一些事关全球性的问题:移民的生存问题,全球跨界生存者的文化命运问题,多种文化、种族相遇杂交后的价值观念选择问题,等等。在中国,2002年11月《南方周末》开设“IF”(International Freeman,国际自由人)专栏①参见2002年11月10日——25日《南方周末》专栏讨论。,对那些由于跨国跨界工作而生活在不同的地理和文化背景下的人展开讨论,也反映了全球背景下移民与跨界生存普遍增多的大趋势;世纪之交在英美地区勃兴的跨文化研究和多元文化主义、后殖民主义研究等,也与这一话题密切相关。

正是在此背景下,无论是流散事实本身,还是从事流散学术研究,“Diaspora”一词不再专指犹太人充满不幸与坎坷的流浪、放逐、离乡与思乡的存在状态,“流散”变成了小写“diaspora”,泛指世界各地因各种原因而形成的“流散族群”(diasporas),也成为学者们普遍使用来指称各种移民群体的普通术语:“随着全球跨境流动的人数、规模、距离空前拓展,跨境生存渐渐向常态转化,饱含迁徙、故乡、记忆、想象等诸多丰富内涵的diaspora一词,在学者们的笔下,也就越来越普遍地被移植到各类不同的移民群体,成为当代人跨境生存方式的类型写照,并迅速成为当代社会人类学研究中一个重要的关键词。”②李明欢:《Diaspora:定义、分化、聚合与重构》,《世界民族》,2010年第5期。许多权威词典中均列出了它的小写、泛称义项:“(任何民族的)大移居;[总称]移民社群;(与占优势的宗教群体共存在的)少数派宗教群体。”③陆谷孙:《英汉大词典》,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第861页。同样在韦氏词典中,第二个义项就是普通泛称含义:“分裂或分散开来了的一群人,迁徙或迁移;离开祖国而定居在其他地方的一群人;这群人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到了新旧世纪之交的几年,“流散的标签延伸扩展,覆盖到了几乎所有的少数族裔群体或少数宗教群体”④William Safran,Deconstructing and comparing diasporas,see Diaspora,Identity and Religion,edited by Waltraud Kokot,Khaching Tololyan and Carolin Alfonso,Routledge,2004,p. 9.。

总之,人类的流亡、迁徙、放逐、移民是在全球空间展开的,世界各国、各地流散群体众多。如1998年,在巴黎的一次会议上,《流散:跨国研究期刊》的编辑Khachig T·l·yan说:期刊的撰稿人大约用“流散”这个词来描述38个不同的群体;2004年,美国耶鲁大学人际关系领域资料中心出版了全球第一部《流散族群百科全书》,“从比较的角度为读者提供关于全球各流散族群的全景式介绍”⑤Melvin Emberetal(eds.),Encyclopedia of Diasporas:Immigrant and Refugee Cultures around the World,2004,pp. XIII,XXVI.,主要有南亚流散族群(印度流散)、美国华裔流散、非洲流散、欧洲流散、东南亚华人流散、俄罗斯流散等,加勒比流散、阿拉伯流散等,描述了流散族群在全球地理空间上的广泛分布情形。

我们认为,用汉语“流散”之“散”字表达这种空间分布准确、到位,它有“散居、飞散、散布、由聚集而分离、散播”等含义,还与生物学意义上的传播、散落相符合,用它表达犹太人及其后的各类流散群体在全球空间范围的迁徙相当妥善。因此,以标志历史、时间维度为主的“流”字与以标示地理、空间维度为主的“散”字合一,“流散”一词在汉语传播背景中更加出色地承当描述过去、当下及未来流散族群特性的语用任务,没有过度的消极成分也没有过于盲目的乐观情绪,不偏不倚。钱超英明确指出了“流”字的历史时间维与“散”字的地理空间维度的重要作用:“流散研究的发展可能应更多地把时间和空间的扭结和混合作为一种自觉的思想方法来实施。这恰巧也是目前通用的中文用词‘流’(时间过程)‘散’(空间分布)所可能激发的一种学理灵感。”⑥钱超英:《“边界是为跨越而设置的”——流散研究理论方法三题议》,《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这种学理灵感正是当下全球兴盛的流散诗学体系建构。

五、流散诗学话语建构

任何社会、历史、文化现象的产生、发展、传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一套命名话语体系,正如计算机、互联网的出现形成了相应的科学、学术话语体系一样,流散的出现、发展、相关研究也在逐渐形成一套不断扩大的话语体系。较早关注少数移民生存境遇的是美国社会学家、芝加哥学派创始人罗伯特·E.帕克(1864 -1944),他把这些外来少数移民称为“边缘人”(marginal man)①R. E. Park,Human Migration and Marginal Man,American Jounal of Sociology,1928(33).,并且也用“migration,immigration”指称外来少数移民,他还没有意识到使用“diaspora”这一词语。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随着旧殖民体系的解体,宗主国民族与殖民地民族关系,少数族裔群体、移民群体权益问题得到重视,相关学术研究已经自觉地对流散族群进行理论化建构,而且大多数有意识使用“diaspora”一词来代替之前常用的race、ethnic group、tribe,因为这些词语指称普通、普遍存在的族群,无法限定处于流散生存状态的少数族裔群体之特性。80年代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加布瑞尔·谢夫(Gabriel Sheffer)出版《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国际政治中的现代流散现象》一书,提出了“古典流散”(classical diasporas)和“现代流散”(modern diasporas)两个重要术语。②G.Sheffer,A New Field of Study:Modern Diaspora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in Sheffer(ed.),Modern Diaspora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London:Croom Helm,1986.前者专门指犹太流散始于全球化之前(主要是二战结束前)的众多流散族群,他们一般是来自于被征服的国家、地区或部落的民众,其迁移及散居移入国的历史充满了血与泪的记载,他们在移入国中的社会活动和社会交往受到种种限制,往往被主流社会所排斥,职业活动的范围有明确的界限,只能从事被认为是社会地位低下的贸易、卖艺或苦力活动,如犹太人流散族群、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希腊人、华人流散、亚美尼亚人流散、俄罗斯流散、黑人流散等;后者指古典流散族群的后代及新移民(全球化驱动),他们大多数保持对母国的记忆、回忆和想象,主动地与母国的社会群体建构交往关系,参与故国的种种社会活动,同时,不愿意完全被移入国所同化,又能积极地参与到所在国的各项社会活动之中,与所在国的社会各阶层展开广泛的交流,还能保持自身的特点和传统价值,不再是被欺凌的流散者,他们在母国、移入国之间呈现双栖状态,即“介于之间”状态。关于“现代流散”,谢夫也作了明确说明:“现代流散族群是由移民及其后裔构成的少数族群,他们的工作、生活在移居国,但与祖籍国保持强烈的情感联系和物质上的联系。”③Ibid,p. 3.谢夫的研究极大地扩大了流散理论话语体系。2003年,他又出版《流散政治》(diaspora politics)一书,进一步解释了流散概念。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学术界对流散的研究进入了一个繁荣时期,相关理论建构成果丰富,研究术语丰富多彩。从“diaspora”衍生出作为形容词的diasporic、diasporist、diasporized,作为类型化专有名词的diasporization 和diasporism。尽管一些新词语大都还没有收录到词典中,但在各种研究专著与论文中已经广泛传播、使用。1991年,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创办了第一本专门以流散命名的期刊《流散:跨国研究杂志》(Diaspora:A Journal of Transnational studies),推进了流散研究与理论探索工作。之后,各种学术杂志有关流散和民族问题的理论化探讨文章不断增多,涉及领域包括:“文学、社会学、人类学、电影研究、同性恋理论、区域研究、种族研究。”④Jana Evans Braziel,Anita Mannur,Nation,Migration,Globalization:Points of Conception in Diaspora studies,see theorizing diaspora,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 3.这些跨学科研究,与世纪之交盛行的文化研究、后殖民理论研究相融合,生发出流散研究的跨学科话语体系。如后殖民主义理论大师爱德华·萨义德、霍米·巴巴等,他们都以自身的流散经历着手介入了对流散状态和流散写作的考察和研究。萨义德对“流散”、身份认同有着亲身的经历和精辟的论述,《东方学》、《流亡的反思及其他文章》、《最后的天空之后——巴勒斯坦人的生活》等论著确立了后殖民理论,成为讨论流散问题的重要理论参照;霍米·巴巴在他的论文集《文化的定位》中提出了“流亡诗学”、“文化翻译”、“双重视界”、“混合文化身份”等著名概念;法侬在《黑皮肤白面具》等论著中对黑人文化境遇与生存困境进行了研讨;斯皮瓦克侧重研究殖民地流散的女性群体和底层群体及流散写作,提出“他者”视角理论。艾勒克·博埃默在《殖民与后殖民文学中》系统讨论了殖民后殖民时期的移民流散写作;斯图亚特·霍尔对流散写作与流散文化进行理论研究,论述了“新族性(New ethnicities)”概念,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在这些研究成果与理论基础上,不少学者试图专门就流散问题进行系统化的理论建构。如罗宾·库恩的《全球流散导论》①Robin Cohen,Global Diasporas:An Introduction,Oxford:Routledge,2007.一书以独特的研究方法,对流散概念词义的演变、当代流散环境的变迁进行了探究;对流散进行大量案例研究,如犹太人、亚美尼亚、非洲、中国、英国、印度、黎巴嫩和加勒比人等的个案研究。该书是全球流散研究的重要学术成果,对流散研究与教学都具有重要作用。第二版中库恩进一步明确了有关流散的争论,提供了更多研究流散的视角,还配上了相关插图,增加了学生阅读书目和思考的问题。另外,还有阿皮亚和盖茨合编的《身份认同》②Kwame Anthony Appiah and Henry Louis Jr. Gates,Identities,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6.、艾文斯·布洛塞尔的《流散导论》③Jana Evans Braziel,Diaspora:An Introduction,Wiley-Blackwell,2008.、《流散理论建构读本》④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theorizing diaspora,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苏迪什·米莎的《流散批评》⑤Sudesh Mishra,Diaspora Criticism,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6.、史帝芬·威尔森的《流散诗学》⑥Stephen Wilson,Poetics of the Diaspora,Createspace,2012.以及约翰·道克的《1492:流散诗学》⑦John Docker,1492:The Poetics of Diaspora,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Ltd.,2001.等。道克的著作从严格意义译为“流散诗学”并不十分准确,他选择1492年航海大发现这个历史转折点为背景,这一年被当作早期欧洲扩张导致阿拉伯、印度、犹太文化毁灭、世界失落的前提条件,因此道克还重点讨论了在他看来更重要的历史事件——伴随着格兰纳达城的陷落,在西班牙的摩尔人最后失败,西班牙的犹太人被驱逐,西班牙的伊斯兰——犹太文化被毁灭,从此建立在种族、宗教、语言基础上的民族主义兴起。书中还以《艾凡赫》《尤利西斯》等近现代作品为例,讨论了流浪的犹太人等多个流散族群。这些学术建构实践为了更好地说明、论证流散文化系列问题,创造出了许多新词,组合、混搭了许多新术语,如流散理论、流散写作(文学)、流散美学、流散艺术、流散时空、流散身份、流散媒介、流散政治、全球流散、南亚流散、非洲(裔)流散、华人流散(华裔流散)、印度流散、阿拉伯流散、欧洲流散、俄罗斯流散、流散批评、流散诗学、流散族裔、流散者、流散主义者、流散主义、寻机流散族群(opportunity-seeking diasporas)、流散企业主(diasporic entrepreneurs),等等。⑧MicheleReis,Theorizing Diaspora:Perspectives on’Classical’and’Contemporary’Diaspora,International Migration,vo. l 42(2),2004,p. 51.

至于相关流散研究的跨学科、跨文化的术语搭配、组合,则更宽泛。如:跨国主义(transnationalism)、跨国族群(社区)(transnational community)、跨国空间(transnational space)、弹性公民(flexible citizenship)、跨国恐慌(transnational terror)等。斯图亚特·霍尔认为,“流散”不应当由本质或纯粹的意义上解释,而是应当从对异质性、多样性重新认识的角度解释,用混杂性来解释。⑨Jana Evans Braziel,Anita Mannur,Nation,Migration,Globalization:Points of Conception in Diaspora studies,see theorizing diaspora,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 2.莉萨·罗则用“异质性、杂交性、多样性”(heterogeneity,hybridity,multiplicity)①Lisa Lowe,Heterogeneity,Hybridity,Multiplicity:Marking Asian-American Differences,see theorizing diaspora,Jana Evans Braziel and Anita Mannur edited,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3,p. 132.界定美国亚裔流散族群的特性。2000年前后10年间,牛津大学资助“跨国社区”项目计划,由史蒂芬·沃特威克(Steven Vertovec)组织编写了一系列“跨国主义”、跨国社区(Transnational Communities)研究丛书,共计15本,提出了许多与流散研究相关的跨国、跨界、跨学科概念:跨国社区、跨国空间、流散媒介、跨国政治、跨国管理等②Waltraud Kokot,Khaching Tololyan and Carolin Alfonso ed.,Diaspora,Identity and Religion,Routledge,2004. p. iii.。由英国沃威克大学社会学系罗宾·库恩(Robin Cohen)教授主编了5本“全球流散”研究丛书,探究流散理论,讨论印度流散族群、意大利流散族群、锡克流散族群、新流散族群,等等③Transnational Communities Programme,http:/ / www. transcomm. ox. ac. uk/ wwwroot/ global. htm.。

可见,国际学界有关流散研究的话语体系已经形成,与传统的文化学、人类学、种族学、社会学、文学等研究一样,成为全球化时代国际学术领域的重要景观。有人认为:流散文化理论不可避免地将成为21世纪主要的批评理论。④张冲:《散居族裔批评与美国华裔文学研究》,《外国文学研究》2005年第2期。

在这种研究背景下,diaspora译为“流散”,既继承了其大写之译“大流散”、“流散社群”,也符合希伯莱文、希腊文词源之意,具有历史继承性。“流/散”二字组合巧妙,体现了人类流散文化在历史时间上的延续性、地理文化空间上的延展性,也体现了流散研究学理、学缘上的传承性、逻辑性,特别是在汉语文化传播语境中,流散诗学理论话语建构获得了其灵活性与学术张力,有利于流散研究的话语建构与理论体系的形成。从语用学角度看,在实践使用过程中,流散可以用作名词专指流散者,可以在其前灵活加修饰词,如“印度流散”、“华人流散”、“大流散”等;也可以用作动词表达移居群体的流动,如“四处流散”、“流散各地”等;也可以用作形容词,如“流散文化”、“流散文学”、“流散政治”、“流散身份”等。从上述中国学界的探索与实际运用来看,如果仍译为它大写的意义“大流散”,已经不足以表达它在当下学术环境与跨国移民生存普遍化的背景中丰富的内涵,也不好构成其他新术语。如果直译为“流散族群”等四字表达法,也就是以“流散”为中心修饰语,在其后加上“群体”、“族裔”、“族群”等中心词,可能更准确地表达了原词指称的特别人群,但面对衍生出来的diasporic、diasporist、diasporized、diasporization和diasporism等新词就不好翻译。由此可知,三字、四字译法不仅失去了理论张力、活力,还减弱了其构词的组合力、粘合力,在四字译法的基础上继续构词不符合汉语表达规律与习惯,勉强构成新术语也会显得冗长、别扭,更主要的是许多有关流散的话语体系在汉语传播中就不能灵活、准确、系统地进行构建。因此,“流散”之译相对统一的使用,能更好地对各种流散文化现象进行理论研究、讨论、构建与传播。

责任编辑:李宗刚

Chinese Translation of“Diaspora”and Construction of Diasporatic Poetics Discourse

Yang Zhongju
(School of Communication,Linyi University,Linyi Shandong,276005)

Diaspora literature and the related theoretical researches have now become a distinguished school of theoretical researches in world literature and cultural theory. However,the Chinese translation of the word"Diaspora"has not yet arrived at a unified understanding in Chinese context of communication. Its four Chinese versions of“Liu San”,“Fei San”,“San Ju”And“Li San”,are the most frequently used ones with more impacts than the others. Among them,the version of“Liu San”is comparatively the only one most true to the sense of the word. It inherits the meaning of Diaspora(capitalized)and the great diaspora,and is in line with the sense of the words derived from Hebrew and Greek with historical inheritance in etymology. The ingenious combination of the two Chinese characters manifests the continuity of culture in historical time of history,and the ductility of the space of geographical culture,and,at the same time,the continuity and logicality of diaspora researches and of consanguinity of scholarships from one disciple to another. Especially in Chinese context of communication,it brings forward both flexibility and academic tension for discourse construction of diasporatic poetics.

diaspora;the continuity of history;the ductility of space;discourse construction of diasporatic poetics

I046

A

1001-5973(2016)02-0034-12

2015-12-26

杨中举(1966— ),男,山东临沂人,临沂大学传媒学院教授,博士。

本文为作者主持研究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流散诗学研究”(13BWW065)的阶段性成果。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 16456/ j. cnki. 1001-5973. 2016. 02.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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