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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的艺术实践和价值追求

时间:2024-07-06

曹亚南

(河北师范大学 中文系,河北 石家庄 050016)

奥斯卡·王尔德(1854—1900)是英国 19世纪末颓废的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诗人、戏剧家、小说家和理论家,他才华横溢、机智过人、能言善辩、长于写作并涉足各种文体,一生著述颇丰,代表作品有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戏剧《莎乐美》、童话《快乐王子》、诗歌《雷丁监狱之歌》、自传体散文《自深深处》等。“为艺术而艺术”是其作为唯美主义代表人物提倡并渴望身体力行的创作口号,但其理论和实践的矛盾性,理论与理论之间的矛盾,是值得学者深入探讨和研究的。

王尔德一直将文学批评看的很高,并且认为“自传体是批评的最高形式”,[1]179而自传这种文学形式本身就具有高度的现实性。王尔德轰动一时的自传式书信《自深深处》就是其自身的故事、自身的经历,里面叙述了他和道格拉斯的相识、相恋、相处及最后自己悲惨的结局与在狱中生活的艰辛和顿悟。在雷丁监狱的磨炼中,王尔德悟出了悲怆的伟大,给世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

除了自传式的书信《自深深处》外,王尔德的著名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是最能表现他创造文学世界的现实性的,在这篇小说中,王尔德将自己完全融入了小说的三位主人公身上,他们年纪、身份、性格各异,却都有王尔德的影子。“要为一部小说中的一个人物辩护的正当理由不是说别的人物如何逼真,而应该说作者就是这个人物。否则小说就不是一件艺术品。”[1]114

《道连·格雷的画像》虽非王尔德的自传,但是作者在三个主要人物身上融入了自己的美学观、人生观和性格,他们的身上都有王尔德的影子,“贝泽尔·霍尔沃德是我认为的我个人的写照;亨利勋爵是外界看来的我;道连是我愿意成为的那类人——可能在别的时代。”[2]352

小说中的道连和王尔德本人有许多相似之处,首先说道连的青春和美貌,小说中不止一处的描写了道连的俊美,他的俊美中浸透着女性的阴柔美。王尔德也是个漂亮的青年,他的母亲在其小的时候总是将王尔德打扮的漂漂亮亮,偏女孩子气。其次,道连有一位著名的画家朋友,王尔德在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位著名的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唯美主义画家朋友惠勒斯,促进了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思想的形成。从这些方面我们都可以看出道连身上闪烁的王尔德本人的影子。道连是青春美丽的化身,自从许下荒诞的愿望并奇迹般的实现后,道连开始随心所欲的放荡生活,享受这种终极的快乐,这是王尔德向往而不可得的生活,在小说里,王尔德毫无顾忌的将其表露无遗。

贝泽尔与王尔德相同,是一个唯美主义的忠实的追随者和拥护者。他的画家身份虽然与王尔德不同,但是他们对美的追求与向往是相同的,贝泽尔为道连做的画,不仅使道连意识到了自己的绝世美貌,也暗含了贝泽尔对道连的“不能说出口的爱”(王尔德在1895年审判中高扬的)。贝泽尔是内敛高贵的,他对道连的爱是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柏拉图式的,他爱着道连的美丽、青春和纯真,这与他的唯美主义理念有直接的关系。这与王尔德的现实经历是多么的相似,尽管《画像》问世的时候,阿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与王尔德还没有相识,可是,贝泽尔对道连的感情正如王尔德对道格拉斯,这难道是巧合吗?谁能说王尔德没有在实践着自己的“生活模仿艺术”的美学理论,让自己的人生像小说、戏剧一样上演一出唯美主义的悲剧?

亨利勋爵是世人眼中的王尔德的形象,最为突出的表现就是他们两人那极其相似的机智、幽默、风趣的谈吐,他们总能成为宴会的焦点,那些奇谈怪论总是让贵族们笑骂的同时,又像着了魔似的无法抵挡他们的魅力。亨利勋爵一步一步地用自己的诡辩吸引着道连,改变着道连,使纯真的道连逐渐远离世俗的道德标准,堕落为魔鬼。道格拉斯的父亲亦在对王尔德诉讼的审判中,不断的例证王尔德的诡辩引诱青年们堕落。其次,就是两人同样是享乐主义者,追求豪华奢侈的生活,亨利勋爵的奢华生活我们不必细说,王尔德单单在牛津求学时的宿舍就华丽无比,“王尔德在牛津大学的小居室装饰得也像周围的环境一样美:房间墙上涂满了美丽的色彩,台子上和书架上放满了古玩;而他自己呢,则常常穿一身天鹅绒的衣服,宽领汗衫,倒折领口,打一条异样的领带,手里拿一朵向日葵或百合花。他身体力行,开始到处宣传他的唯美主义了。”[3]2

王尔德在《谎言的衰朽》中说过“唯一真实的人,是那些从未存在过的人。”[1]114他强调与追求的美是“超功利性、主观性和享乐性。这种美是超越的美、升华的美、空灵的美、神秘的美,也是康德美学中的‘附庸美’相对立的‘自由美’。由这种美所产生的快乐,也不单纯是官能上感觉上的快乐,而是游离人生的快乐,对于美的乐园的神往与沉浸其中的快乐。”[1]13无论是美的“从未存在”还是“游离人生”都明确的表明王尔德对于文学世界虚拟性的认同与追求。在他的童话集中,每一篇都是一个虚构的文学世界,快乐王子、小燕子、巨人、天使、上帝都可以在这个自为自在的世界中独立、完整的存在着、生活着。尽管是童话,可阅读欣赏的人不仅仅是孩子,连成人们也为王尔德创造的这个虚拟世界所折服,为小王子和小燕子的善良美好所打动,为巨人的由自私到无私的转变而欣慰。

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更是创造了一个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情境,让道连的灵魂与画像交换,让人物青春美好永驻,让画像替他老去,替他承担罪恶。

在学界,一直有一类高调的理论,就是艺术的无目的性、无功利性,当然,这也是唯美主义者的口号和旗帜——“为艺术而艺术”,可是,真正的艺术,或者说,任何的艺术都是不可能完全的无目的、无功利的。将作品呈现出来即为作家的写作,学者们将写作目的分为无目的和有目的两种。“无目的写作作为作者情感的迸发,是诗意所为。毫无疑问这种写作方式无外在的目的,作者关注的只是写作本身。”[4]136要用哲学的思辨模式来考虑,无目的不也是一种目的?即便这种无明显的外在目的的无目的写作,仍是要表达作者本人主体性的情感,将之形于笔端,这种写作本身即是一种目的。正如王尔德的唯美主义艺术观之一就是“艺术本身就是目的”。[1]12与功利相联系的就是价值,存在即合理,既然文学艺术存在,便一定有其存在的价值。

康德曾说“假使它拿快感做它的直接企图,它就唤作审美的艺术。这审美的艺术又是快适的艺术,或是美的艺术。”[5]150文学的审美属性,这种作家的“单纯的快感”,在文学艺术的众多功利属性中相对而言是最外围的属性,最执着于美本身的美感。在众多流派中,首屈一指的最接近这种属性的自然是唯美主义,他们将美推向了至高无上的境界。“只有美是时间无法伤害的,各种哲学像沙子一样垮掉了,各种宗教教条接二连三地像秋天的树叶般凋零,唯独美的东西是四季皆宜的乐趣,永恒的财富。”[6]25他们对美的推崇同时表现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在其代表人物王尔德的笔下,这种推崇体现在他塑造的众多丰富多彩的唯美形象中。《快乐王子》中的快乐王子是在城市中央矗立的一座雕像,他穿着黄金叶子做成的衣服,有着蓝宝石做成的明亮眼睛,佩着红宝石做装饰的宝剑,他永远是那么漂亮、快乐,让人们喜欢、让人们羡慕,在人们的心目中,他就像天使一样的完美。《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道连有着线条优美的红唇,湛蓝率真的眼睛,卷曲的金发,优美的身材,被亨利勋爵称为“年轻的阿多尼斯”,被西碧儿称为“迷人王子”,特别是与画像契约交换后那永恒的“青春”和罪恶的“永不被玷污”,都是那样的令人着迷。这种美正是王尔德所追求的“纯粹美”,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完美,他们不是用来讨好任何人,只是在创作他们的过程中,作家自己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快感,“艺术除了表现自己以外从来不表现任何东西。”[7]30-31王尔德创作的前半阶段一直在致力于寻求这种极致的纯粹的美。“文学最主要的作用仍在审美,无论什么类型无论哪种形式的文学其主要都是以审美为中心而进行的一种言说形式。如果小说述说的是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必定在优美的语言中塑造人物,讲述情节,表现情感,深藏启示。”[4]136这里强调的除审美外的另一种价值就是道德价值。

关于文学的道德价值等功利性的属性一直是为唯美主义者们所敌视与蔑视的,王尔德“坚信艺术的独立生命和自身价值,追随颓废派之后,反对艺术的功利性,主张艺术不受道德约束,艺术家应是绝对自由和傲世独立的。”[1]12但是,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萨特说过“虽然文学是一回事,道德是另一回事,我们还是能在审美命令的深处觉察到道德命令。”[8]114

虽然王尔德一直在强调美的纯粹性与无用性,“书无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书有写得好的或写得糟的。仅此而已。”“一切艺术都是毫无用处的。”[1]179-180但是,其创作实践却与其唯美主义理论背道而驰,自相矛盾。令人惊叹的是,连这一层自相矛盾,王尔德也将其归为自己的艺术主张之一。他在《谎言的衰朽》中借维维安之口说“谁要始终如一?是笨蛋和教条主义者,是那些将其原则贯彻到行动的终极,直至实践归谬法的令人乏味的人,而不是我。”[1]107

在《快乐王子》中,王尔德塑造了漂亮、无忧而实际上并不快乐的快乐王子形象,他不快乐,因为他善良,因为他高高的耸立在城市中央,看见的不是人民的幸福安康,而是穷困和痛苦。自由自在的小燕子,被“困”在了这个城市,没能飞向温暖的埃及,它没飞去,因为它善良,因为它被小王子那颗高尚的心所折服。他们一个不停地倾其所有,一个毫无怨言的默默付出,直至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当小燕子静静地躺在小王子脚下再也飞不动的时候,小王子那颗铅做的心碎了。一只死鸟,一颗丑陋的破碎的铅心却是小天使在这座城市找到的最珍贵最美的两件东西。从此以后,在上帝的花园里,小燕子可以放声的歌唱,快乐王子获得了永恒的真正的快乐。这里不仅表现了快乐王子和小燕子的极致的美、纯粹的美,同时,也有浓郁的道德意味——对仁爱、善、奉献、快乐的追求,这当然不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道德说教,但是,读者们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并且从中受益匪浅,这里与教义不谋而合——善有善报。

在《自私的巨人》中,巨人的自私使得他的花园永远地没有春天,饱受冬雪寒风的摧残,当他意识到其中的原因后,把孩子们请了回来,共享这片美丽的私人花园,春风、绿草、鲜花才愿意重新光临,并且以巨人年终时被天使召唤去了上帝那美丽永恒的花园作为童话的结尾。这里面教育人们做人要无私奉献,要学会共享资源。

王尔德唯一的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一直被奉为其唯美主义的代表作品,王尔德也努力地将道连设定为超脱岁月道德之外的极致的唯美形象——利用画像的“契约”,可是,王尔德的理想美学还是没有完成,表面上,道连貌似不受道德的制约,但实际上,无论是画像还是道连本人都是道德的载体,负载着沉重的道德枷锁,在道连享受着堕落罪恶糜烂的现实生活时,他没有一个不再受到道德的谴责和内心的惶恐与压迫。“这说明艺术中的人也不可能超越道德,因为这种道德并没有消失,道德特征(如罪恶)只是暂时的转移到了画像中。我们显然不能离开画像(艺术)的道德内涵而空谈艺术,因为离开了道德,艺术就不存在。画像的被刺也象征着唯美主义理想追求的失败。”[7]84-85

虽说画像替道连承受了道德的部分,道连本人被王尔德理想化的设定为完全超脱于道德范畴之外的存在,但道连内心的道德指责却从未消失,甚至可以说是贯穿始终。最早在西碧儿死时,道连有过难过与自责,虽然转瞬即逝,最后,在18年后,面对西碧儿的弟弟,道连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并渴望改过自新,在一切外在问题全部解决后——知道其罪恶的人:贝泽尔、坎贝尔、詹姆士·韦恩,全部都死亡之后,道连依旧逃脱不了内心道德的谴责、压迫与负罪感,终于自杀,将青春与永恒归还给画像,将岁月的皱纹,罪恶的痕迹,该承担的惩罚如数收回,求得最终的赦免与救赎。这也从一个侧面告诉世人,没有人可以逃脱道德的束缚。

从对王尔德文学创作的实践和价值追求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很多理论之间,特别是那些自相矛盾的理论之间,不仅不是绝对对立的,相反有很多是有交集的。王尔德不仅在他的理论与实践上是矛盾的,他在自己不同评论文章中的理论之间也是存在矛盾的,他的这种矛盾性是有其社会根源的,在19世纪末的维多利亚时代,资本主义盛行,商品经济兴起,资产阶级上层腐化虚伪,唯美主义者不愿同流合污,只能举起“为艺术而艺术”的大旗,躲进自己的“象牙塔”内寻求文学净地的庇护,可是文人的志气又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所以就在纯艺术旗帜的遮蔽下进行隐晦的讽刺与批判。我们不能只看到唯美主义形式主义空泛的一面,也不能只看到王尔德理论与创作、理论与理论之间的矛盾性就对唯美主义或者王尔德本人进行全面的否定或带有偏见性的解读,我们更应该究其根源,透过虚掩的外衣看到唯美主义者对美的执着的追求、为净化社会道德和反抗资本主义所作的贡献。

[1]赵澧,徐京安. 唯美主义[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

[2]Rupert Hart-Davis. The Letter of Oscar Wilde[M]. London: R. A. DLtd, 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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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李敏. 文学本质问题的界说[J]. 各界文论,2007,(6).

[5]康德. 判断力批判(上)[M]. 宗白华,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

[6]奥斯卡·王尔德. 王尔德全集(第四卷)[M]. 杨东霞,杨烈,译. 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

[7]刘茂生. 王尔德创作的伦理思想研究[M].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8]萨特. 萨特文学论文集[M]. 施康强,译. 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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