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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试验田的学术新探索——文学人类学对文学研究以及教学的革新意义例证

时间:2024-07-06

杨 朴

(吉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四平 1 36000)

吉林师范大学地处祖国版图的北部边塞四平市,这里既不是省会的所在地,也没有高校群落,离文化中心相距遥远,被喻为“孤岛办学”。然而自2003年至今,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和东北文化研究中心却在这种“离群索居”的地理环境中逐渐探索出属于自己的学术方向——东北文化研究。它从对红山文化探源的东北原始文化,一直到现代的东北民间文化,学术成果在省内甚至全国学术研究领域都显现出鲜明特色;在东北大母神研究、萨满研究、东北民间故事研究、东北大秧歌研究、东北二人转研究、满族歌谣研究、赵本山文化现象研究、东北喜剧研究、东北民俗研究等领域均有可喜成绩。

“孤岛办学”呈现如此学术新风,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叶舒宪先生有着直接的关系。笔者受叶舒宪文化人类学方法影响撰写《二人转与东北民俗》,出版后将书寄给了叶先生,希望得到批评指正。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其回信。他在信中高度肯定了把二人转放在东北民俗大背景中的尝试,并提出中肯的意见。2003年到2008年间,叶舒宪先后5次专程来访。在他的启发和建议下,吉林师大成立了东北文化研究院,开始了更为专业的东北文化研究。2004年6月东北文化研究院成立时,叶舒宪不仅亲赴成立现场,而且力邀萧兵等一批学术名家参会并讲学,全校举办了十多场学术报告会,成为吉林师大学术活动的一次壮举。

除了到四平市多次演讲,北京也成为叶舒宪向吉林师大的教师、学者们传授文学人类学理论的第二课堂。叶舒宪多次陪同我校的教师到北京专业学术书店为东北文化研究院资料室选书,格尔兹的《文化的解释》、伊利亚德的《神圣与世俗》、《神圣的存在》、艾斯勒的《圣杯与剑》、金芭塔斯的《活着的女神》、红山文化、红山玉器图集、《中国出土玉器全集》等最新问世的重要著作很快都被放在了吉林师大东北文化研究院资料室的书架上,这些都为东北文化研究院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叶舒宪甚至还带领教师们到潘家园等地观摩红山文化玉器,并反复告诫要充分注意红山玉器的研究,注重文字之外的研究线索。除此之外,叶舒宪会将自己的新书、新的论文、年度著述目录、课题论证材料、文学人类学简报等在第一时间邮寄到我校,以使我们吉林师大的师生们及时了解学科动态。

叶舒宪通过其相关著作以及亲授面传,使我校的研究产生了明显的突破。《二人转与东北民俗》便是以叶舒宪倡导的文化人类学方法为基本研究方法的,再版时又按其意见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这就给二人转研究带来了一个新的视角,把二人转放在东北文化特别是红山文化女神文明和女神宗教视角中去研究,使二人转这种体材形式得到了原型性的解释。也是在他的建议下,笔者对当代二人转进行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出版了《戏谑与狂欢》一书;同时,还对原始态二人转、二人转的表演方式等继续进行深入研究,这就在“二人转”一个点上,衍生出文学人类学的系列研究。此外,笔者还对《荷塘月色》进行了精神分析的研究,提出美人幻梦原型的置换变形的观点,在学界引起不小的争论。其论点也是在叶舒宪《高唐神女与维纳斯》一书的影响下提出的,该书第一次从美人幻梦的角度对中国文学的这类传统进行了整体性论述。

在其他教师的研究中,同样结出了文学人类学研究的硕果。比如青年教师张丽红的东北大母神研究、红山文化玉器造型研究,也是得益于叶舒宪的指导。叶舒宪非常重视作为华夏民族早期起源之一的红山文化,多次到辽宁红山文化遗址和内蒙古等地实地考察,有《熊图腾》和《神话意象》等论著问世,这些著作成为我们研究红山文化的范本,对已经出版的著作《东北大母神研究》、《红山玉器造型的文化阐释》等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该作者对红山文化的女神像进行了比较图像学的解说,认为红山文化女神像、女神庙和女神祭坛等是“女神文明”时期女神宗教的产物;而红山文化玉器的猪首龙是对女神永恒回归、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神力的抽象造型。

在介绍文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时候,叶舒宪同样充分注意到对传统教学的改变。传统的学科理念和分类模式是人为分割成各类文学,好处是易于把握,问题是失去整体性甚至失去支撑整体性的灵魂性的东西。过度分割造成画地为牢的教学局面与研究局面,学科之间隔绝封闭互不相通,即使是教授中国古代文学的,两汉一段绝不延伸到先秦,“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讲授元明清的也不向唐宋文学延伸;更有甚者,讲授新时期文学绝不涉猎17年文学,更不染指1917年以来的现代文学。但是,我们多年不能解决这个难题。在来我们学校讲学和我们拜访叶舒宪时,他与我们多次谈到这个问题,他先提出跨学科的想法,就是各学科之间不仅要互通,并且还要跨进去;后来,他又反复重申:“跨是不能做得到,因为传统学科的力量太强大了,所以必须先破!”由跨学科到破学科,显示了叶舒宪对传统学科划分的鲜明态度。他的这些看法后来在《文学人类学教程》中得到了系统表述。在第四章第三节的“学科体制的散碎与僵化阻碍知识创新”题目下,他这样写道:

“从大处着眼,今日大学中的文史哲诸学科,皆为现代性西方学术话语建构的产物。在后现代和后殖民语境中,需要给予总体上的反思批判。不论是教者还是学者,如果能够自觉地去剥离现代性学科中的殖民和王朝正统偏见的有色眼镜,消解其文化霸权话语的遮蔽,方可以找到还原和整合的路径,在政治伪装和遮蔽的背后去探求真知。就目前的我国学者和教育界现状看,多数人还沉浸在‘学科建设’的幻梦之中,这样的‘解蔽’要求近乎奢望。不过可以肯定地是,这个过程是迟早要发生的。人类学和后殖民理论的普及对此会发挥出积极的促进作用。”[1]109-110

在他不断的指导下,我们的学科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是在不变换原来分段的前提下,努力获得一个更大的整体性的框架和背景,使所讲授的这一段获得整体性的阐释,努力改变以往见木不见林的传统落后讲法;二是尽力做到相关或相邻学科的变换,讲现代文学的人可以去讲古代文学,讲古代文学的人也可去讲讲其他如文学人类学、民俗学等理论性的东西,这样的换位就通过讲授内容的变换促使知识结构和思维发生了变化;三是讲一些具体的问题时,多渗透文学人类学理论方法的解释,使传统的东西获得新的解释,这就大大改变了传统的讲法,通过这种讲法,使思想理念和思维定式受到挑战和解构,文学理念和知识结构发生重大变化。叶舒宪“通”与“破”的学科观给我们的体会是:通则活,破则变,不通则保守,不破则僵化。

叶舒宪给我们的另一个重要启示是:要注重讲授和研究那些原来受到遮蔽受到压制的边缘化民间文学、少数民族文学和地方性知识等。他的这些先期在我们这里表达过的思想后来也被整理到《文学人类学教程》中,在“教程”中有了更加清晰的表述:“不难看出,以‘中文’和‘少数民族文学’为二分法基准而建立起来的现代学科制度,貌似天经地义,其实隐含着根本的缺欠和弊端,积重难返。在历史学方面情况更加堪忧,其八个二级学科中根本看不到‘少数民族’的名目。在此种机械分割式的‘学科’视野限制下,日益僵化的学科本位主义,成为貌似合理合法的常规态度,愈演愈烈。这就严重阻碍着我们对中国文化特征的总体认识和深度研究。任何具有突破性的创新研究,都首先要同这种制度化的学科本位主义进行斗争,任务十分艰巨。因为这需要一种反思、解构和重构的再造过程。而此过程却得不到来自学科制度的支持,容易使打破既定学科界限的创新者变成学术上的异端和冒险者,独自去承担在项目申报、审批和成果评估诸方面的风险。”[1]34关于“地方性知识论”的本土视野,叶舒宪在《文学人类学教程》中指出:“与民间文学、民俗学的研究取向不同,文学人类学不是一般性的以收集整理民歌民谣和口传神话故事为能事,而是要将比较文学理想中的总体文学观念,还原和落实到包括广大民俗文学在内的文学研究范式整合中去。注意从民俗文学与高雅文学、口头传承与作家写作之间的多声部对话式呈现,让被现代性的学院制度弄得褊狭化、僵硬化的文学观念重新丰满起来,得到立体的呈现。也让形形色色的殖民霸权和帝国霸权所遮蔽所压抑的弱势的、少数的、边缘的话语,能够发出前所未有的声音来。”[2]20

我们在叶舒宪的指导下,以大量开新课的方式,努力达到教学和研究求变的目的。比如,我们既开设了研究本土文化的课程,又把研究方向转移到本土文化的研究方向上来。同时,我们还开设了文化人类学、文学人类学、文学批评方法论等课程,这就使我们实际的课程体系有了很大的变化,而我们自己的研究也随之改变,从而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走出了“跟着别人跑”的窘境。所以说,我们从叶舒宪那里得的启发与帮助,是可贵的“渔”,而不是满足一时的“鱼”。比如我们的《二人转与东北民俗的文化研究》曾申请到国家“九五”重点课题;而《东北大母神研究》、《红山玉器造型的文化阐释》、《萨满跳神研究》、《东北喜剧研究》、《二人转的当代形态研究》、《赵本山文化现象研究》、《东北民间故事研究》、《满族歌谣研究》、《东北大秧歌研究》等都获得过省级和教育部、教育厅重点基地等项目。很多成果获得学界好评,有些成果在较高级杂志发表或国家级出版社出版,有些具有该领域领先水平。

“活”是叶舒宪教给我们打破原来狭窄眼界的又一法宝。“破学科”要“活”,“跨文化”更要“活”。他在多次学术报告中反复阐述运用文学人类学的教学和科研,一定要做到“活”;“活”要有跨文化比较的眼光,要有全球化视野。他指出文学人类学的基础离不开比较文学;比较文学是文学学科中唯一以“比较”命名的。与之相应的文化人类学,则习惯上称为“比较文化”。将这两个以“比较”冠名的学科之间界限打通,其交叉融合部分即可名为“文学人类学”;两个原有的学科交融也就是“文学人类学。”[2]15在给教师和研究生谈文学研究方法的学术报告中,他以弗雷泽、闻一多和郑振铎为例,谈跨文化比较的眼光带给文学研究的新突破。这种既从理论,又从实践上——特别是他自身的实践——的讲解,使我们大有茅塞顿开、拨云见日之感受。在叶舒宪的推动下,我们的眼界得以跳出传统,开始了“恶补”式的学习。阅读弗雷泽《金枝》、泰勒《原始文化》、格尔兹《文化的解释》、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弗莱《批判的剖析》、布留尔《原始思维》、伊利亚德《神圣与世俗》、《宗教思想史》、艾斯勒《圣杯与剑》、金芭塔斯《活着的女神》等著作;还有闻一多、郑振铎等中国现代学者的文化人类学研究著述;当然,还包括叶舒宪的《神话——原型批评》、《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神话哲学》、《高唐神女与维纳斯》、《文化人类学》、《文化与文本》、《文学人类学教程》、红山文化研究系列等等。

正如青年教师宁国利所说,“这不单是打开新的文学世界大门的钥匙,更是打开我们顽固不化头脑的钥匙——我们被一种较保守的文学观念,甚至是政治化、道德化的文学观念所支配,被一种固定不变的、狭窄的、绝对化、单一化的讲法和研法所统治,被一种定格的理念和定势的思维所拘囿,时间太漫长了!”有了文学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我们不再仅仅讲读作家作品,作家创作出的作品作为人类精神的产物也有了更为深远的价值与意义;我们不再专门以时代背景、主题、人物和艺术特色的模式去授课;我们也不再只讲表层主题思想的意义;我们更不再只讲传统学科的几大类别文学;我们不再被一种思维所束缚;我们不再以一种僵化的头脑应对丰富万千的文学现象;我们不再跟着别人亦步亦趋……文学人类学把我们带进了文学史的内部,带进了文化的内部,带进了人的心灵的内部。

叶舒宪倡导文学人类学,他到全国各地讲学,文学人类学学会年会专题讨论,还有他周围聚拢的诸多同道朋友,以及一批一批博士的专题研究(已出版神话历史丛书第一辑:《断裂中的神圣重构》、《文化记忆与仪式叙事》、《礼制文明与神话编码》、《神话叙事与集体记忆》、《儒家神话》、《宝岛诸神》等),使文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影响所及日益扩大,进入诸多高校文学院、历史学院、外语学院和文学、民俗学等研究机构,又通过这些机构与部门的研究扩大到整个文学研究领域,使中国文学研究发生了变化,从而形成了一个阵容强大、成果丰硕、影响深远、特色鲜明、具有明确领军人物的文化人类学研究新学派。我们吉林师范大学这个中国北疆地区的普通高校,受到叶舒宪及其治学思路的影响,在教学和科研方面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是一个个案,但它很真实地表明了文学人类学派对文学研究的重大影响;由我们这个普通高校的变化,文学人类学新学派的学术价值可见一斑。

[1]叶舒宪. 文学人类学教程[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2]张丽红. 打开一个新的世界的钥匙——评叶舒宪先生的《文学人类学教程》[J]. 百色学院学报,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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