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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非十二子》斠考札记

时间:2024-07-06

王天海

(贵州民族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⑵【矞宇嵬琐】

杨倞注:矞,与谲同,诡诈也,又余律反。宇,未详。或曰:宇,大也,放荡恢大也。嵬,谓为狂险之行者也。琐者,谓为奸细之行者也。《说文》云“嵬,高不平也”,今此言嵬者,其行狂险,亦犹山之高不平也。《周礼·大司乐》云“大傀烖则去乐”,郑云“傀,犹怪也”;《晏子春秋》曰“不以上为本,不以民为忧;内不恤其家,外不顾其游;夸言傀行,自勤于饥寒;命之曰狂僻之民。明上之所禁也”。嵬,当与傀义同。音五每反,又牛彼反。

郝懿行曰:矞,满溢也。宇,张大也。嵬者,崔嵬,高不平也。琐者,细碎声也。此谓饰邪说,文奸言,以欺惑人者。矞宇,所谓大言炎炎也。嵬琐,所谓小言詹詹也。此皆谓言矣,注以行说,失之[3]。

久保爱曰:宇,与迂同。或曰,本注“明上”当作“明主”。

王念孙曰:元刻无“欺惑愚众”四字,元刻是也。宋本有此四字者,依《外传》加之也。杨注不释此四字,至下文始释之,是此处无此四字明矣。若据《外传》增入,则既与下文重复,又与杨注不合矣[4]。

俞樾曰:杨读矞为谲,是矣。训宇为大,则与谲谊不伦。宇,当读为吁。《说文》:“吁诡,讹也”然则“矞宇”犹言“谲诡”矣[5]。

王先谦曰:矞宇,俞说是。嵬琐,犹言委琐也。委、嵬声近,故相通借[6]。

刘师培曰:“嵬琐”二字对文。嵬,即《劝学》之“倚傀”。凡高峻之行,奇僻之言,均谓之“嵬”,以其高不平也。凡卑污之行,庸陋之言,均谓之琐,以其卑微不足论也[7]。

杨柳桥曰:宇,当读为“纡”。《说文》“纡,诎也”,《考工记》“纡,曲也”;亦通作“迂”,韦昭《国语》注“迂,邪也”,《汉书·杨雄传》“超纡谲之行”;纡谲,即矞宇也[8]。

天海案:“欺惑愚众”,即欺愚惑众。此四字总冒以下所“非十二子”之文,必当有。杨注时有疏漏,不烦引证,王念孙以此为据,非也。宋浙本、明世本、四库本俱有此四字,是其证。矞宇,即谲吁。上古“矞”与“谲”,同属质部韵;“宇”与“吁”同属鱼部韵,故得相通。王引之《经义述闻·国语上·其语迂》“矞宇嵬琐,‘矞’与‘谲’同,‘宇’与‘吁’同,皆古叚借字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其说恢张谲宇,紬绎无穷”中“谲宇”即用此意。嵬琐,犹委琐,王先谦说是。《荀子·儒效》“英杰化之,嵬琐逃之”,《 荀子·正论》“尧、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琐化”。谲吁委琐,兼指言行变化多端、卑鄙狭邪,不专指言辞也。

2. 忍情性,綦溪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鳅也。

⑶【綦溪利跂】

杨倞注:忍,谓违矫其性也。綦溪,未详,盖与跂义同也。利,与离同。离跂,违俗自絜之貌,谓离于物而跂足也。《庄子》曰“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离,力智反。跂,丘氏反。

物双松曰:“綦”字《荀子》多言之,其义为极。溪利,当是“溪刻”之误,“跂”为衍文[9]。

冢田虎曰:《荀子》中有“离跂”之征,乃须为极离跂之意而已[10]。

郝懿行曰:此谓矫异于人以为高者。綦溪者,过于深陗;利跂者,便于走趋。溪,读为鸡。跂,音企。四字双声迭韵。

久保爱曰:“綦溪”难读。《淮南子》有“慲觟离跂”之语,慲训忘,觟训傒径,即蹊径,谓细小狭路也。仍案此“綦”,当训极。溪当读为蹊。盖仅极狭路以为己道貌。本注“跂”义上,疑脱“利”字。

王先谦曰:《荀子》多以“綦”为“极”。溪之为言,深也。《老子》“为天下溪”,河上公注云“人能谦下如深溪”,是溪有深义。綦溪,犹言极深耳。利,与离同,杨说是也。离世独立,故曰‘离跂’。跂,企同字。

朝川鼎曰:綦溪,读为忌刻[11]。

梁启超曰:”忍情性”与前段“纵情性”正反对。綦,极也。“溪利跂”三字不可解。疑本作‘溪跂’,双声字,即‘溪刻’之通借。读荀书者注‘刻’字于‘跂’字之旁,传写者错入正文,又讹为“利”字而夹于两字之间,遂不可读矣[12]。

高亨曰:綦溪者,讥訾人也。綦,借为諅。《说文》“諅,忌也,从言,其声”,盖諅者,忌恶之心表之于言语也。故字从言,而训为忌也。溪,借为謑。《说文》“謑,耻也,从言,奚声”,盖謑者,以言语耻辱人也,故字从言而训耻也。利跂者,忌恨人也。利,借为,《说文》“,恨也”;跂,借为忮,《说文》:“忮,很也”;陈仲、史鳅以刻毒之辞讥訾世人,以愤懑之心忌恨世人,故荀子谓之諅謑忮耳[13]。

于省吾曰:綦溪利跂,应读作“极蹊利歧”。极蹊与利歧为对文,言极其邪径而利其歧途也[14]。

天海案:綦,通极,《荀子》中多有其例;溪,通蹊。溪与蹊,上古皆属支部韵,故得相通。蹊,径也。极蹊,犹言极径,此谓非常之路。跂,此指代足,利跂,即利足。本篇尚有“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与《荀子·劝学》“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至千里”之语,其中“利足”一词皆捷足善行之义。綦溪利跂,即利足极径,言其捷足善于行走非常之路。此正与隐忍情性而偏激者合,故下文云“以分异人为高”。

3.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然而犹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⑷【五行】

杨倞注:案前古之事而自造其说,谓之五行。五行,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也。

物双松曰:案“往旧”至“为兹厚于后世”,皆谓五行也。“案往旧造说”,言案据往世旧家之言,创造其说。与《儒效》所谓“不知法后王而壹制度”意相发明矣。“谓之五行”,倞注“五行,五常”,亦非。盖五行,即阴阳五行,其说原《易》《范》。故曰“按往旧”。子思、孟子之徒,盖盛称之。“甚僻违”以下三句,正其剖击五行处。

冢田虎曰:“五行”,注非矣。五常:父、母、兄、弟、子也。其说详于《圣道合语》。茂卿曰“五行,即阴阳五行”,失之。思、孟之书,何处称阴阳五行邪?

久保爱曰:丰岛干曰“五行,《中庸》‘天下达道五’,及《孟子》‘亲、义、别、序、信’也” 。

梁启超曰:今子思书虽佚,然孟子书则实无五行之说。

帆足万里曰:五行,盖谓木、火、土、金、水。然今所传二子书绝无言五行者[15]。

桃源藏曰:五行,盖“王道”,字之转误。王与五,一钩画之添除耳。行,当作“”,,古文“道”字。意古人写《荀子》者,此“道”字偶用古文,后人传写有误“王”为“五”,又其后人不深考,遂因“五”写“”为“行”者也。①桃源藏注释引自久保爱《荀子增注》 日本文政三年(1820)平安书林水玉堂本。

熊公哲曰:章太炎据郑玄注《中庸》,以为此子思之遗说。然徧检《中庸》、《孟子》,无一字涉于五行。战国诸子,自邹衍兴于齐,五行之说渐趋昌盛[16]。

杨柳桥曰:按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甲本后佚书中言“五行皆形厥内,时行之,谓之君子”,又谓“五行形,德心起”。则五行为五常,于古有征矣。五行,古亦谓之“五德”。此与金木水火土之五行有别。今或本此文,以为五行相胜之说创自子思、孟子,不类。

天海案:“案往旧造说”,据古往旧事自造其说。五行,当“王行”之误也。五、王,形近致误。行,道也。《易·复》“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尔雅》“行,道也”;《礼记·缁衣》“诗云:人之好我,示我周行”,郑注“行,道也”。此上承“案往旧造说”,当与“五行”之说无涉;下文云“此真先君子之言”,“先君子”为孔子,孔子亦不言五行;子思、孟轲未言五行,所唱和者,王道也。故知此“王行”必为王道之义。《说文》“行,人之趋也”;罗振玉《殷虚书契考释》“象四达之衢,人之所行也”。故“行”之本义即为道,王行,即王道也。桃源藏之说可从。又案:杨倞注“智”下原脱“信”字,“是”字原误作“者”,此据诸本补正。

⑸【沟犹瞀儒】

杨倞注:溝,读为拘。拘,愚也。犹,犹豫不定也。瞀,闇也。《汉书·五行志》作“区瞀”,与此义同。嚾嚾,喧嚣之貌,谓争辩也。拘,音寇。犹,音柚。

傅山曰:如此音义,俱不知何谓。“儒”字,《荀子》屡见,皆与“偷儒”连言,而此则“瞀儒”。若“儒”如本音读,则谓之瞎儒也,儒真多瞎子。“溝犹”如本音读,则谓如在溝渎之中而讲谋猷。是瞀儒之大概也[17]。

冢田虎曰:今按,犹,谋也。瞀、霿,皆暗也。然则溝犹瞀儒,言谋虑愚暗之儒也。《康熙字典》、《集韵》“傋,与怐同”,训无知。《荀子》“愚陋傋瞀”,俗本《荀子》讹作“溝”。

卢文弨曰:案“怐愗”,愚貌。沟犹瞀儒,合四字为迭韵。

郝懿行曰:溝犹瞀儒,四字迭韵,其义则皆谓愚蒙也。嚾者,呼也。《玉篇》《广韵》音涣,义与唤同。《集韵》或作‘讙’,音欢,则其义当为讙哗矣。

王先谦曰:溝瞀,训愚闇,中不当有“犹”字。沟犹迭韵,语助耳。《儒效》“愚陋溝瞀”,无“犹”字,是其明证。

高亨曰:溝犹瞀儒,当作“溝瞀犹儒”,盖“瞀犹”二字转写误倒。溝瞀,迭韵连语,愚昧也。即《儒效》之“溝瞀”、《楚辞·九辩》之“怐愗”、《汉书·五行志》之“傋霿”,《说文》之“彀瞀”、“佝瞀”。则溝瞀之间不得有“犹”字明矣。猶,疑借为“”,《说文》“,丑也”。儒,谓丑儒,与《劝学》之“陋儒”、《非相》之“腐儒”、《儒效》之“俗儒”、本篇下文之“贱儒”,皆鄙之之辞也。

天海案:《荀子·儒效》“其愚陋溝瞀”,杨倞注“溝,音寇,愚也”,与此略同;此文杨倞注中“拘”字应是“怐”字笔误。据朱起凤《辞通》云,“傋、瞉、区、怐四字,音义并同,傋字作溝,乃形之误”,可知“溝”字亦是“傋"字之误。傋,古音见母侯部;怐,溪母侯部;二字一声之转,故得相通。怐,愚也;犹,如也、同也;(《论语·先进》“过犹不及”)瞀,闇也,《楚辞》作愗,《汉书》作霿,音义同,《玉篇》“瞀,目不明皃”。是瞀儒犹瞎儒,傅山之说是也。嚾嚾然,喧嚣貌。此文当读作:“世俗之傋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谓世俗之愚者,犹如瞎眼之儒般喧嚣附从,不知思、孟之错误所在。又案:杨注中“拘”字,卢校本、《集解》本皆作“怐”字。

4. 故多言而类,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

⑹【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

杨倞注:言虽多而不流湎,皆类于礼义,是圣人之制作者也。少言而法,谓不敢自造言说,所言皆守典法也。 湎,沈也。流者不复反,沈者不复出也。

久保爱曰:“流”字绝句。湎然,《大略》作“喆然”。今案“喆”以音误为“腼”,复以形似误为“湎”也。当以《大略》为正也。

冢田虎曰:《乐记》“流湎以忘本”,移而不及之貌也。

卢文弨曰:此数语又见《大略》,彼作“多言无法”,此“少”字讹。

王先谦曰:流湎,犹沈湎。说见《劝学》。

龙宇纯曰:当读“多少无法而流”句,“湎然虽辩”句,“小人也”句。惟“湎”字义不可通,《大略》“多言无法而流,喆然虽辩,小人也”,自来亦读“喆”为下句。杨注云“喆,当作湎。《非十二子》有此语,此当同。或曰:当为楛”,其说大误。湎,当作“喆”,即“哲”字。“喆然”形容“辩”字,谓言无论多少,若不合于法而游移不定,翻空易奇,则虽哲然善辩,亦小人而已。“喆”作“湎”则义不可通。《大略》“言”字当作“少”耳,卢说非[18]。

天海案:“流”下、“辩”下当逗,久、龙二氏句读是也。“多少无法而流”,正上承圣人多言,君子少言而言,故“少”字不误。流,放纵而无类无法之谓也。而杨倞说《大略》中“喆,当作湎”;龙宇纯说“湎,当作‘喆’,即‘哲’字”,皆不可信。湎,疑“腼”字之误也。腼,读为他典切。《说文》“腼,面见也”,桂馥《义证》曰“当作‘面皃也’”;《国语·越语》下“吾虽腼然而人面哉”,韦昭注“腼,面目之皃也”。腼然,亦厚颜无耻之貌。慧琳《一切经音义》“腼,《考声》云‘谓不知惭也’”。腼,后亦作‘觍’,音义同。“腼然虽辨,小人也”,谓其虽厚颜善辩,亦小人也。巾箱本、题注本、递修本“流湎”作“湎流”,亦误也。

5. 古之所谓士仕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

⑺【乐富贵者】

杨倞注:乐其道也。

俞樾曰:乐富贵,岂得为乐其道?正文“乐”字,疑涉注文而误。下云“羞独富者也”,以独富为羞,必不以富贵为乐。今虽不知为何字之误,大要是不慕富贵之意,故注以乐道说之也。

王先谦曰:“富”字当是“可”字之误。正文言“乐可贵者也”,故注以“乐其道”释之,惟道为可贵也。下文“君子能为可贵”,注云“可贵,谓道德也”,可互证。

潘重规曰:《易·系辞传》曰“崇高莫大于富贵”,本书《子道》“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既已得之,又乐其治”,《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所谓崇高、乐其治、兼善天下,即此文乐富贵之意。杨注“乐其道”,谓乐得行其道也。与“羞独富”不嫌违忤。毋事辄改[19]。

刘师培曰:“富贵”二字系“良贵”之讹。《孟子·告子》曰“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焦氏《正义》云“以良为善,又引伸为上。此良贵指仁义广誉”。疑《荀子》所言“良贵”亦与《孟子》“良贵”同。

锺泰曰:“富贵”字不误。其曰“乐富贵”者,根上“仕士”来。《孟子》亦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中庸》曰“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古人未尝以富贵为讳,以其不徒富贵也。杨注“乐其道”者,非解本文,乃因本文而推言之,以足其意。若曰乐富贵者非果以富贵为乐,亦乐其道之得行于天下耳。不得因注遽断本文之有误也[20]。

梁启雄曰:谓乐合于分际的富贵。《孟子·滕文公》“富贵不能淫”,本书《修身》“富贵而体恭”,是“乐富贵”的两种表征[21]。

杨柳桥曰:“易富贵”本作“乐富贵”,文义相反。盖涉下句“乐分施”及古有“乐易”一词,而误“易”为“乐”。韦昭《国语》注、高诱《国策》注 “易,轻也。”今以意改。

天海案:“乐富贵”,杨注“乐其道也”,似与正文不切,故致歧说纷起。一说疑正文有误,或说正文不误。然则,说不误者,迂曲而难服人;说“乐”字为“可”、“良”、“易”诸字之误者,其音形俱殊,无由致误。窃疑“富”乃“當”之笔误也,正文似应作“乐當贵者也”。當贵者,道也,故注云“乐其道也”。“ 當贵”,亦“可贵”,王先谦举下文“君子能为可贵”为证,是也。且“當”、“富”二字,形似而易误也。《不苟》“唯其當之为贵”,是证。

6. 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

⑻【箸是】

杨倞注:明箸其时是之事,不使人疑其奸诈也。

物双松曰:著是者,以一事言之。士偶有一事,但欲成就其是,以使昭著明白,故遂隐不仕也。

冢田虎曰:著是者也,言所发闻,终无非也。

久保爱曰:《标注》本“是”作“时”,观本注意似是。本注“是”字疑衍。

刘台拱曰:著是,疑当作“著定”,与上文“盛”、“静”等字为韵。言有定守,不流移也[22]。

帆足万里曰:是,谓事之中是者。

朝川鼎曰:是,一本作“时”,时,亦“是”也,时、是,古字通用。箸是,犹言行善也。

潘重规曰:箸,读如《劝学》“入乎耳,箸乎心”之“箸”。“箸是”,犹云“生乎由是,死乎由是”,《易》所谓确乎不可拔者也。上下文初不尽韵,刘改为“定”,非也。

杨柳桥曰:箸,通著。《小尔雅》:“著,明也。”

天海案:箸,即著。荀书二字多通用,诸本并作“著”。著,明也。是,通“时”,明《标注》本正作“时”,是证。著时,犹言“明时”。上言“知命”,此言“明时”,文意相生相承。杨注未碻,诸说亦非。

⑼【离纵而跂訾】

杨倞注:訾,读为恣。离纵,谓离于俗而放纵。跂恣,谓跂足违俗而恣其志意。皆违俗自高之貌。或曰:纵,当为縰,传写误耳。縰与纚同,步也。离縰,谓离于俗而步去。跂訾,亦谓跂足自高而訾毁于人。离,力智反。跂,丘氏反。縰,所绮反。

傅山曰:踪,从足,谓踪也,非纵也。离于常人之踪,而跂足高步,信口訾议。跂是不稳其足,晋谚谓之立能能起也。

物双松曰:以离跂纵恣分而言之,或是一句,言离违世俗而纵恣也。

王念孙曰:杨有前后二说,后说谓“縱”为“縰”之误,是也。《庄子·在宥》“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离跂,迭韵字。离縰、跂訾,亦迭韵字。大抵皆自异于众之意。杨所训亦非。

梁启雄曰:跂,借为企。《说文》“企,举踵也”;訾,借为跐,《广雅》“跐,履也”。企跐,谓举踵而步,表示自异于众人。

于省吾曰:离纵跂訾,应读作“离踪歧跐”,谓离叛其踪迹,而歧异其践履也。

天海案:离纵,依傅山说,当为“离踪”,谓离常人之踪迹,即离俗之谓也。跂訾,依俞说,当读为“歧跐”。《说文》“跂,足多指也”。歧,异也。跂、歧二字,上古并群母支部,故音义皆可通。訾、跐声近韵同,故“跐”通“訾”。《广雅》“跐,履也”,《广韵》“跐,行皃”。歧跐,即异行也。离纵而跂訾,犹言背离常轨而异行也。此正承上文“以不俗为俗”而言。杨倞二说皆未得,唯于说近是也。

7.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⑽【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

杨倞注:进,谓冠在前也。逢,大也,谓逢掖也。良,谓乐易也。

物双松曰:其冠进,“进”字当是“追”或“堆”误矣。

久保爱曰:自此以下说形容者,其字义不可详辨,暂从旧说。后世诸家巧说者,皆以己意私作者也。且不知无妨于义者也。

俞樾曰:杨注以冠在前为进,不词甚矣。进,读为峻,峻,高也。言其冠高也。下云“其衣逢”,注曰“逢,大也”,于冠言高,于衣言大,义正相类。进、峻,音近,故得通用。

安积信曰:注“谓逢掖也”,逢掖谓肘掖之处,裁制宽大[23]。

朝川鼎曰:逢掖之衣,大袂禅衣也。逢、缝,古字通用。

章诗同曰:良,温和平易,使人乐于亲近[24]。

天海案:进,通紧。上古此二字声近韵同,故可通。其冠紧者,冠正缨紧以示敬也。逢,通庞。上古此二字皆并母东部,故得通。其衣庞者,其衣宽大也。良,善也。其容良,其面容和善。

⑾【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杨倞注:俭然,自卑谦之貌。恀然,恃尊长之貌。《尔雅》曰“恀,恃也”,郭云“江东呼母为恀,音纸”。辅然,相亲附之貌。端然,不倾倚之貌。訾然,未详,或曰:与孳同,柔弱之貌。洞然,恭敬之貌。《礼记》曰“洞洞乎其敬也”。缀缀然,不乖离之貌,谓相连缀也。瞀瞀然,不敢正视之貌。

俞樾曰:《汉书叙传》“姼姼公主”,师古曰“姼姼,好貌”。恀,即“姼”之叚字。严威俨恪,成人之道,非所以事亲,故子弟之容必姼姼然好也。杨注失之迂曲。

刘师培曰:此与上文“父兄之容”节对文。俭与俨反,恀,即《说文》“禾倚移”之“移”,义符柔弱,亦与庄反。又“肆”为宽舒,“端”为谨敬。訾、洞、缀、瞀,盖均敛、抑,无知之意,故与恢、广、昭、荡不同。惟祺、辅未详。

锺泰曰:俭,读如敛,谓自敛约也。又訾与疵同,訾然,不安貌。下“訾訾然”同。

梁启雄曰:訾,疑借为“玼”。《说文》“玼,玉色鲜也”;《诗·君子偕老》“玼兮玼兮”,王肃曰“玼,颜色衣服鲜明貌”。

天海案:俭然、恀然,谦卑依顺之貌。杨注是。辅然、端然,匍身恭敬貌。辅、匍二字,上古同属并母鱼部,故得通。《孟子·滕文公》上“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匍,伏地也,此以喻见长辈之敬。杨注“辅然,相亲附之貌”非碻。端,亦端庄恭敬也。杨注“訾然”十三字原脱,据诸本加。訾,或作咨。訾、咨二字声同韵近,故可假借。咨,征询也。咨然,下以请示在上者之恭敬貌。洞然,恭敬婉顺貌。訾然、洞然,此喻子弟向长辈请教时恭敬之貌。杨注“訾然”,失之。訾,诸本作“紫”,亦误。 缀缀,通“惴惴”。缀,上古端母月部;惴,章母歌部;端章一声之转,歌月旁转;故“缀缀”得与“惴惴”相通。惴惴,小心忧惧貌。《诗·小雅·小宛》“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杨注“缀缀然”非是。 瞀瞀然,低眉顺目,不敢东张西望之貌。瞀,《说文》云“低目谨视也”,杨注“瞀瞀然,不敢正视之貌”,得之。

8.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其冠絻,其缨禁缓,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儢儢然,离离然,偷儒而罔,无廉耻而忍訽,是学者之嵬也。

⑿【嵬容;其冠絻,其缨禁缓,其容简连】

杨倞注:说学者为嵬行之形状。嵬,已解于上。絻,当为俛,谓太向前而低俯也。缨,冠之系也。禁缓,未详。或曰:读为紟,紟,带也。言其缨大如带而缓也。简连,傲慢不前之貌。紟,其禁反。连,读如“往蹇来连”之连。

郝懿行曰:嵬容者,怪异之容,故其下遂以重文迭句写貌之。

王先谦曰:犹言学者之嵬之容耳。“嵬容”二字不连,下文言“是学者之嵬也”,即其明证。杨注亦不以“嵬容”连文,郝说误。

梁启雄曰:其缨紟缓,谓冠系和要带都缓了。

天海案:嵬,当读作“委琐”之委。嵬容,即委琐之形状。参见本文首条“嵬琐”之考释。又,今诸本无“容”字,或据下文而删。然则单言‘嵬’字,词不达意。荀子上言“君子”、“父兄”、“子弟”之容,皆褒也,此言“学者”之容,皆贬也,故加“嵬”字以鄙之。下文“容”字必脱,王说非也。 其冠絻,絻,周制,大夫以上冠也。然则于此则未通。上文言“君子之容,其冠进”,谓其冠正而缨紧。此与上为对文,絻,则为“免”字之叚。絻、免二字上古声韵并同,故通。免,除也,去也。《礼·曲礼》“冠毋免”,郑注“免,去也”。其冠免,言除去其冠,乃散漫之状也。正与上文“其冠紧”相对。杨注非。缨,束冠之带。禁,通襟。禁、襟二字上古同属见母侵部,故通。《尔雅》“衣眦谓之襟”,郭璞注“交领”;《释名》“襟,禁也,交于前所以禁御风寒也”。缨襟缓,言冠缨、衣襟弛缓不整之貌。杨注非,梁说未碻。简连,杨注所引见《易·蹇》“六四,往蹇来连”,注“往则无应,来则乘刚,往来皆难”,是谓行路艰难之貌,与荀旨不合。今谓简连,同于简慢,方有倨傲怠慢之义。《管子·形势》“解惰简慢,以之事主则不忠,以之事父母则不孝,以之起事则不成”,正与此义同,杨注非。

⒀【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

杨倞注:填填,满足貌。狄,读为趯,跳跃之貌。莫,读为貊,貊,静也,不言之貌。或动而跳跃,或静而不言,皆谓举指无恒也。瞡瞡,未详,或曰:瞡与规同,规规,小见之貌。瞿瞿,瞪视之貌。尽尽,极视尽物之貌。盱盱,张目之貌。皆谓视瞻不平或大察也。盱,许于反。

郝懿行曰:狄,与逖同,远也。填填者,盈满之容。狄狄者,疏散之容。莫者,大也。瞡,疑与嫢同,嫢者,细也。《方言》“细而有容谓之嫢”。然则莫莫者,矜大之容;瞡瞡者,鄙细之容;瞿瞿者,左右顾望之容;尽尽者,闭藏消沮之容;盱盱者,张目直视之容也。凡此皆以相反相俪为义。

俞樾曰:尽尽,犹津津也。此作“尽尽”者,声近,故叚用耳。

久保爱曰:瞡瞡,自得貌,见《正韵》。

帆足万里曰:狄狄然,不亲附之貌。莫莫然,闲静自足之貌。瞡瞡然,窥见之貌。

朝川鼎曰:狄、莫,即适、莫字。《庄子·秋水》“适适然警,规规然自失也”。瞡瞡,即睢睢,《列子·黄帝》“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

刘师培曰:《庄子·秋水》“规规然自释”,《释文》云“规规,惊视自失貌”,唯“瞡”义当与“规”同。

章诗同曰:填填然,迟重的样子。狄狄然,上窜下跳的样子。瞡瞡然,浅陋拘泥的样子。

杨柳桥曰:《广雅》“狄,辟也。”狄狄,邪僻之貌也。《文选》注引《韩诗章句》“莫,散也。”莫莫,散漫之貌也。《说文》“尽,器中空也”,尽尽,盖空虚之貌也。

天海案:“填填然”,重迟懒散之貌。《庄子·马蹄》“其行填填”,《释文》“崔云:重迟也。”杨注非。“狄狄然”,忧惧之貌,一作“悐悐”,《楚辞·九章·悲回风》“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悐悐”,朱熹《集注》“悐悐,忧惧貌”;又作“惕惕”,《国语·楚语》“岂不使诸侯之心惕惕焉”,韦昭注“惕惕,恐惧也”。杨注非。“莫莫然”,犹漠漠然,冷漠之貌。瞡、窥一声之转,故通。“窥窥然”,窃视之貌。“瞿瞿然”,惊遽之貌。“尽尽然”,犹空空然,腹内空空之貌。“盱盱然”,张目仰视貌,犹目中无人之貌。《易·豫》“盱豫,悔”,朱熹《本义》“盱,上视也”。杨注多未得,他说亦非。

杨倞注:儢儢,不勉强之貌。离离,不亲事之貌。陆法言云“儢,心不力也,音吕。”偷儒,谓苟辟事之劳苦也。罔,谓罔冒不畏人之言也。訽,谓詈辱也。,音徯。此一章皆明视其状貌而辨善恶也。今之所解,或取声韵假借,或推传写错误,因随所见而通之也。

郝懿行曰:儢儢、离离,谓不耐烦苦劳顿,懒散疏脱之容也。皆以四字何为双声,状其丑态,为学者戒。

天海案:“儢儢然”,心不欲为之貌。《玉篇·人部》“儢,儢拒,心不欲为也”。“离离”,通懒懒。离,上古来母歌部;懒,来母元部;二字同声,歌元旁转,故得相通。离离然,即懒懒散散之貌。杨注“离离,不亲事之貌”,非是,郝说得之。偷儒,即偷懦,苟且怯懦。罔,同“亡”,《说文》“亡,逃也。”“偷儒而罔”,言其苟且怯懦而逃避。杨注失之。底本正文与杨注“訽”,“”字不见于字书。然而考《说文·言部》:“蹊,或从”,可知“”字应是“”字形近笔误,当据卢校改。“訽”,即謑訽,杨注、卢说皆是也。忍謑訽,即忍受詈辱。

9. 弟佗其冠,祌禫其辭,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

⒂【弟佗其冠,祌禫其辞】

杨倞注:弟佗其冠,未详。祌禫,当为冲澹,谓其言淡泊也。

傅山曰:第作其冠,第,除次第、第宅之第,无所用。作,起也。想为高起之义,犹高冠也。祌字亦恐为神字少讹。覃,长也。神长其词也。

卢文弨曰:弟,本作“弚”,《集韵》音徒回反。《庄子·应帝王》有“弚靡”,此“弚佗”义当近之,与上所云“其冠絻”亦颇相似。俗间本俱作“第作”。

刘师培曰:弟,当作“弚”,是也。弚佗,即委蛇之异文。

帆足万里曰:佗,宅也。第佗,谓其冠大也。神禫,皆从示,谓言辞高妙也。

锺泰曰:前言士君子之容,皆上冠而下衣,无道其辞者,此辞疑“衣”字之讹。且“衶”字皆从衣,若非言衣,无为用衣旁之字也。或本为“裔”字,裔与辭右旁相似,不知者误加辛为辭耳。

梁启雄曰:《儒效》有“解果其冠”,解果与弟佗音近,疑都是当时的俗语。

章诗同曰:弟佗,颓唐,帽子戴得歪歪邪邪。

天海案:弟佗,当读作“颓堕”。《庄子·应帝王》“因以为弟靡”,《释文》引徐邈“弟,音颓,文回反”。佗、堕二字,上古并属定母歌部,故通。弟佗者,颓堕也,言其冠倾斜欲坠之貌。《儒效》“解果其冠”,即懈堕其冠,义亦近之。祌,《玉篇·示部》“祌,神也”;禫,《说文》“禫,除服祭也”。“祌禫”连文,甚为不辞。杨训为“冲澹,其言淡泊”,是用音训,然则如锺说,依文例,上言冠,此当言衣,不得言辞也。故知“祌禫”当为“衶襌”,音与形近似而误。《玉篇·衣部》“衶,袴也”;《说文·衣部》“襌,衣不重”,即单衣也。故“衶襌”即衣裤之称。辞,或本作“”,即古“辭”字。后人不识,于右旁添“辛”,遂讹成“辭”字。“衶襌其”犹“辭其衶襌”,谓其衣裤乱穿也,正上承“颓堕其冠”,言衣冠之不正,下与“正其衣冠”相对为文。杨注非。凡以“祌禫”为训者,亦非。又,“弟佗”,巾箱本、题注本、递修本、明世本并作“第佗”,四库本作“第作”,皆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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