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沉埋全死地,流落半生涯——从柳宗元的心声看其悲剧的主观原因

时间:2024-07-06

宫红英

(邯郸学院 中文系,河北 邯郸 056005)

一代伟大的文学家、政治家、思想家柳宗元,一生只度过了47个春秋,可谓英年早逝。史载是病死的,实际上精神的苦痛才是他早逝的主要原因。与他同时代且遭遇相近的韩愈享年57岁,白居易75岁,刘禹锡71岁;与他有类似生涯的宋代苏轼寿66岁,陆游85岁,这些比较从侧面说明精神面貌、思想境界与生命是有密切关系的。

下面从柳宗元的心声看其悲剧的主观原因。

一、对被贬原因反思的苦痛

韩愈在《柳子厚墓誌铭》中说:“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不自斥。”[1]360

过去有人认为韩愈思想保守,反对柳子厚冒进。其实不然。韩愈作为朋友,他侧面指出了柳宗元政治上的幼稚,对当时的现实的复杂性认识不足。柳在被贬后,也深深地反省了这一点:

元和五年《寄许京兆孟容书》:“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二王——笔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很忤贵近(宦官——笔者),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相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力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少年气盛,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2]780

元和五年冬《与杨兆京凭书》:“中心之悃愊郁结,具载所献《许京兆丈人书》(即上文)。”[2]790

又如元和十年《谢除柳州刺史表》:“臣以不慎交友,旋及祸讻。”[2]1000

从中可以看出他与“二王”友好,对“二王”寄予很大希望,得罪了“贵近”(宦官)和“求进者”。他们联合倒台的人协力攻击自己,这个分析是符合事实的。

《与裴埙书》:“仆之罪在少年好事,进而不能止,俦辈恨怒,以先得官,又不幸早尝与游者,居权衡之地,十荐贤幸乃一售,不得者譸张排拫,仆可出而辩之哉?性又倨野,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恶,势益险,有喙有耳者相邮传作丑语耳,不知其卒云何。”[2]794-795

此书则重点反思了自己的“冒进”、“进而不能止”、“倨野”、“宁折不弯”,是得罪之由,下文说得更明白:

《答问》:“仆少尝学问,根师说,心信古书,以为凡事皆易,不折之以当世之务,徒知开口而言,闭口而息,挺而行,踬而伏,不穷喜怒,不究曲直,冲罗陷阱,不知颠踣,愚惷狂悖,若是甚矣。”[2]433

这段话对自己的“幼稚”,只按“古书”去对待“当世急务”,直言无隐,直行无避,作了形象的描述。

《与萧翰林俛书》:“仆不幸,向者进当臲兀不安之势……然仆当时年三十三(永贞元年——笔者)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宜也。与罪人(二王)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仆自思念,过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2]797

这段话对自己被贬之因的认识进了一步,认识到他中进士,中博学宏词科及仕之时是“臲兀不安之势”,又骤得显官——因“附会”(投合)“二王”而得,这是“恩甚”,也是“过大”。也就是说,自己的宠与辱是联系在一起的。——与韩愈的分析何其相似!

《与杨诲之第二书》:“吾年七十,求进士,四年乃得举(贞元九年中进士,时21岁——笔者),二十四求博学宏词科,二年乃得仕(贞元十四年得集贤正字——笔者),其间与常人为群辈数十百人,当时志气类足下,时遭讪骂诟辱、不为之面,则为之背,积八九年,日思推其行,锄其气,虽甚自挫折,然已得号为狂疏矣。及为蓝田尉(贞元十六年——笔者)留府廷,旦暮走谒于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又二年为此,度不能去,益学《老子》……然已得号为轻薄人矣。及为御史郎官(贞元十九年——笔者),自以登朝廷,利害益大,愈恐惧,思欲不失色于人,虽戒励加切,然卒不免为连累废逐。”[2]856

这段话是他宦海浮沉的全面总结,写他被称为“狂疏”、“轻薄”、“时遭讪骂诟辱”,也写他初入仕途“走谒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客观上说明众僚妬其才高,也说明不善于“容众”。对于“废逐”的原因,他认为是“为连累”,没有认识到自己“附会”二王得罪了握有兵权的宦官。这说明他并没有真正找到“废逐”之因,这种认识在《祭吕衡州温文》中表达得更豁然:

聪明正直,行为君子,天则必速其死;

道德仁义,志存生人,天则必夭其身。[2]1053

这两句中前十六个字,也可以看成他对自己的画像,只相信主观上正确,不从客观上冷静分析,这正是他悲剧的主观原因。

二、耿耿于怀求量移

我们知道,与柳宗元同时的韩愈、白居易被贬后均得到量移。柳宗元被贬后,也希望朝廷量移内地。但他的希冀量移的思想有他的特色:

元和四年《与李翰林书》:“苟为尧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为量移官,差轻罪累。即便耕田艺麻,娶老农女为妻,生男育孙,以供力役,时时作文,以咏太平”。[2]802

同年《与萧翰林书》:“一释废痼,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亡魂,买土一廛为耕甿,朝夕歌谣,使成文章。”[2]799

因为量移,就意味着罪“稍解”、“差轻”,他即使作一个老农,生儿育孙,耕读传家,也心满意足。使他念念不忘的是给柳氏留后,因为他的妻子早在贞元十五年就死了,至今仍孑然一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深深扎根于他的脑子里。

元和五年《与许京兆孟容书》:“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雾,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肠沸热,茕茕孤立,未有子息。荒隅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上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享,孑然捧奠,顾眄无后继者,慄慄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官共悯惜也……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但以存通家宗祀为念……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姑遂稍北,益轻瘴疠,就婚娶,求胤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2]780-784

元和五年《与杨京兆凭书》:“身世孑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以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好而早凋落(指妻杨氏死——笔者),寡居十余年尝有一男子,然无一日之命,至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于是者,唯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犹望延寿命,以及大宥,得归乡园,立家室,则子道毕矣。过是而犹竟于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2]791

可以看出,他想续弦,又不想与普通人结婚,非要与中原世族女子为婚,这就注定了婚姻的悲剧。他耿耿于怀的留后与他的门第思想有直接联系,他在《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中,从他的六世祖一直写到他的父亲,说明其门阀显赫。在与《杨京兆凭书》中也有概括表述:“伏以先君廪孝德,秉直道,高于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无似,亦尝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号为大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蒙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过矣,宠已厚矣!”[2]790唐朝虽然实行了科举制,但门阀观念仍然很浓厚,他宣扬家世的目的是想引起别人的重视。

由于他得罪的是有实权的宦官和依靠宦官的宪宗,加之他所依靠的是威信不高的“二王”,所以被贬后,朝中“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2]779即使多次上书希冀援引,也毫无效果,继之以传后行孝为由,又杳无音信。于是便用“明主不弃人”来乞求:“圣上日兴太平之理,……长使仆辈为匪人耶?……幸致数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为仆为明时异物,死不恨矣。”[2]795(《与裴埙书》)“太平之路果辟(指宪宗籍田事——笔者)则吾之昧昧之罪,亦将有时而明也。”[2]848(《与杨诲之书》)当一切办法使尽之后,便像丧家狗一样地乞怜起来:“宗元曩者齿少心锐,经行高步,不知道之艰以陷于大阨,穷踬殒坠,废为孤囚。日号而望者十四年矣,其不顾而去,与顾而深矉者,俱不乏焉……今阁下以仁义正直,入居相位,宗元实拊心自庆,以为获其所望,故敢致其辞以声其哀……伏惟念坠者之致穷,锡乌获之余力,舒千寻之绠,垂千仞之艰,致其不可遇之遇,以卒成其幸。庶号而望者得毕其诚,无使呼愤自毙,没有余恨,则士之死于门下者,宜无先焉”。[2]892(《上门下李夷简相公陈情书》)

总之,他一直希望量移,“重入修门自有期”[2]1148无论是皇帝籍田,上尊号,平淮蔡,他都祝贺,目的是想让皇帝赦其罪,元和十年,召赴京,在《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诗中,通过“驿路开花处处新”表达了他的兴奋之情。但不仅未量移,反而投之古来流放罪人之地,他在《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写了他的绝望之情“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2]1159到柳州以后心情更加痛苦,其诗《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2]1165就是集中的反映,他在《起废答》反客为主,暗示“当道者”皆是躄足病颡之人,而“吾病乎德”,所以永远也不会被起用,表达了对量移无望的无奈与悲愤。[2]436在《天说》中也抒发了“呼天无用”之情,因为“残民者昌,佑民者殃”。[2]441

三、悲情宣泄凄神寒骨

宗元贬永州,连住房也没有,在法华寺僧重巽的帮助下,居于龙兴寺。对此,《永州龙兴寺西轩记》记之甚详:“永贞年,余名在党人,不容于尚书省,出为邵州,道贬永州司马,至则无以为居,居龙兴寺西序之下。”[2]751此室北向,不采光,于是重开西门,方能居之。

又在别文中说:“余谪为永州司马,官外乎常员(员外置同正员)而心得无事。”[2]750

不平则鸣,既以赋鸣,又以文鸣,“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故为文志之。”[2]641

他以愚者自居:“揭其智以近利而不获,既困矣,而始于我愚。宗元之困,岂愚罪耶?”([2]357《愚溪对》)“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2]642《愚溪诗序》)即冉溪(染溪),更其名曰愚溪。溪上之景,全以愚名之: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他以愚命名冉溪,是因为冉溪之小,不能灌溉,峻急多坻,大舟难入,蛟龙不居,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但是作者的真意在文尾点明了:“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溯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2]642

他以“弃地”自况。柳宗元认为永州乃大禹治水未达之地,又是殷周未治之地,是屈原被放,贾谊被贬地,是罪囚生活之地,是鹿麚出没之地。好像唐王把他投放、废弃一样。“佘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2]641所以在《小丘记》《永州龙兴寺东丘记》《柳州东亭记》《袁家渴也》《石渠记》等篇中多次提出“弃地”、无人到达之地。

他用“盆景式”的景点来借题发挥。明代奚又溥在《徐霞客游记》的序言中说:“子厚永州记游之作,不过借一丘一壑,以自写其胸中块垒奇崛之思,非游记之大观也。”[3]1259因为宗元不在于写山水本身,而在于抒情和寄托,其描写对象都是作者命名的“盆景”式景物:西山、钴姆潭、小丘、袁家渴、石渠、石涧、小石城山……

他以写景来象征人格。咏物写人,《诗经》发其源,屈原《橘颂》已成为独立的创作,汉及以后创作的赋更有大量的作品,宗元在记游中多次运用这个手法,把写景状物作为写人抒情的一种手段,曲折地抒发了他的愤世嫉俗之感。如《始得西山宴游记》:“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2]762(按:西山并非最高。)作者有时说“龙兴寺于是州为高”[2]751,又说“法华寺居永州地最高”[2]749,可见是以西山自况,不与小人同流合污。

他思“立言”有闻。自《左传》提出“三不朽”之说以来,一直是鼓励士人上进的标则。司马迁隐忍苟活的新信念也源于此。古人所谓“立德”是“行为世范”,“立功”指文治武功、“立言”是指哲学伦理或历史著作,不包括后世所说的“文学作品”在内。柳宗元也同样认识:“仆之为父久矣,然心少之,不务也。以为特博弈之雄耳。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2]824《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从今天所见的柳宗元的文章,前期多是经世格物之作,即使写诗,也模仿《诗经》四言;写雅颂体,词语佶屈聱牙。由于社会处境的变化,他的认识也虽之改变。“自为罪人,捨恐惧则闲无事,故聊复为之。然而辅时及物之道,不可陈于今,则宜重于后。言之不文则泥,然则文者固不可少耶!”(同上)可以看出,他把“为文”作为消除恐惧、排除苦痛的手段,也是为了“垂于后”,说明他被贬之后,不甘心默默无闻,仍想学古人像司马迁那样写文章“藏之名山”,以期后来者闻之。在《与吕道洲温论<非国语>书》中说:“常欲立言垂文,则想而不敢。今动作悖谬,以为僇于世,身编夷人,名列囚籍。以道之穷也,而施乎事者无日,故乃挽引,强为小书,以志乎中之所得焉。”[2]822可以看出,他不甘心沉沦,“立言”耿耿于心,在《上扬州李吉甫相公献所著文启》[2]919中明言“宁为有闻而死,不为无闻而生”,他为了使文垂后,除了献诗之外,曾不止一次地向朝中有力者“献文”,实则是以此为“干谒”的手段。当然,其献文还是企求从“曲线”达到量移的目的。

他以诗言志。通过诗歌比较明快地抒发了内心之苦、愤世之痛:“沉埋全死地,流落半生涯……岂知千仞坠,只为一毫差。”[2]1116“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永贞元年至元和十一年)”[2]1173

四、以寓言等影射、干政

寓言,由来已久。先秦诸子和历史散文中的寓言大都是作为喻证类比而存在的。宗元写寓言则是独立成篇,寓意深刻,影射明显。有些虽不纯是寓言,也运用的寓言方式。如:

《三戒》:“吾恒恶世之人,不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其非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2]533

《蝜蝂传》讽“多藏必厚亡”之贪者。[2]483

《骂尸虫文》矛头指“聪明正直”的帝。[2]491

《斩曲几文》矛头指向皇帝弃直用曲,不才者进。[2]494

《宥蝮蛇文》讽刺造物者不仁,质问:道乌乎在?[2]496

《憎王孙文》以猿喻君子,以王孙喻小人,刺王朝不去小人。[2]498

其《捕蛇者说》、《种树郭橐驼传》、《梓人传》可以归为一类,都是谈治国用人安民问题的。

另外,其《封建论》反对藩镇割据。《六逆论》是批判“任人唯亲”的。

五、身心两痛难以自持

柳宗元身受得病之苦的煎熬。因气候不适,特别是心情郁结,南迁后,宗元身体渐渐染上了脚病等症。这是他早逝的体质原因。其中心病是主要的:

《寄许京兆孟容书》:“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腹中结病也——笔者)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2]779

《与萧翰林俛书》:“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眊重膇(足腫——笔者)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瘆懔,毛发萧条……意绪殆非中国人。”[2]798

《与李翰林书》:“仆自去年,痞疾稍已,往时间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摈榔余甘,破决壅隔大过,阴邪虽败,已伤正气,行则膝颤,坐则髀痹。”[2]801

宗元的脚疾,见其《种仙灵毗》[2]1225诗。

同时他还忍受着亲友死亡之苦:在德宗贞元年间他的亲人相继离他而去:贞元9年:父死;贞元12年:甥崔六、一姊死;贞元15年:甥崔七死、妻死,生一男夭;贞元16年:另一姊死;贞元17年:姑死;贞元19年:岳父死;贞元20年:元和元年,母死、侄女死、友凌准死、王叔文死、王伓病死;元和五年:妾女死;元和12年:外甥女死、弟宗直死。可见,宗元早年丧父,青年丧妻、丧子,中年丧母,连连不幸,对于以上人物,他也多有祭文。

六、从宗元对苏轼的影响看柳宗元悲剧

宗元为人与为文,在唐朝就受到刘禹锡等人重视,到了宋朝,研究者蔚然成风,古文学家自不待说,其中以“三苏”为代表大苏苏轼不仅多次议论宗元,还在诗中多次提及柳诗,这绝非偶然。因为苏轼的生涯与宗元近似,“天涯流落俱可念”。[4]112苏轼在《答程全文推官六首》中说:“仆焚笔砚已五年……随行有《陶渊明集》,陶写伊郁,正赖此耳。”“流转海外(指海南岛——笔者)……书籍举无有,唯陶渊明一集,柳子厚诗文数册,常置左右,目为‘二友’。”[4]16可见对其影响之深,下面以诗为例说明之:

表1 柳宗元对苏轼的影响之比较

以上可以看出,苏轼是柳宗元的“知音”。

在以往的历史当中,同样被贬的人,其结果不同,例如,苏轼两次量移,而柳宗元始终不得量移,可以说,这与本人表现、思想有直接关系。与柳宗元相比,苏轼的人生态度更为旷达。

(一)苏轼以陶渊明为样板,超然自得

他不仅“随行有《陶渊明集》,陶写伊郁”[4]16,而且把陶渊明与柳宗元作为“二友”(同上),还写了一百二十首和陶诗,这是空前绝后之举。他对其弟苏辙说过:

吾与诗人无能甚好,独好渊明之诗……然吾与渊明,其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託于渊明,其谁肯信之?[4]88

他爱其诗、慕其人、师范其人品,他对渊明后人陶骥说:“渊明吾所师,夫子乃其后,持冠不待年,亦岂为五斗。吾歌《归来引》千载信尚友……人呼‘小靖节’,自号葛天民。”([4]16写于黄州),他对友人勉励:“努力莫怨天,我尔葛天民。”

(二)“努力莫怨天,我尔葛天民”

随遇而安,正由于他安贫乐道,所以到黄州以后,没有住处,就盖草房(雪堂),没有饭吃就开荒种地。请看:

我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于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4]120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目怜。[4]7

今于城中得荒地数十亩躬耕其中作草屋数间,谓之东坡雪堂,种蔬接果,聊以忘老……亲眷满目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4]81

初到黄,廪食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4]2

到惠州以后,条件更苦,但他能乐观处之。

吾于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寓居合江楼,是月十八日迁于嘉祐寺,时方卜筑白鹤峰上,新居成,庶几其少安尔?(诗序)[4]71

三年瘴海上,越岭真吾家。[4]73

是处青山可埋骨。[4]60

(三)不祈求量移,不想立言

苏轼因诗文而获罪。“轼始就逮赴狱……至宿州,御使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谴发吏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4]110。为免祸,妻子常把纸笔藏起,发现其诗即烧之。所以被贬之后,只是模山范水,即使写诗也很少涉及朝政,从不提立言不朽,从不向朝中显贵乞求量移。他说:

形容虽以丧家狗,未有弭节争投骨。[4]6

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耳,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4]20

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当作墓,仍留手疏与诸子,死即葬于海外……生不絜家,死不扶柩,此以东坡之家风也。[4]8

天岂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4]76

(四)信佛养生

苏轼不仅信佛,而且有不少佛门知己,像佛印、巽上人等几十位,佛印还千里迢迢到贬所看望他,与他同住了一段时间。

苏轼在生活艰难、思想苦闷的情况下,之所以能随遇而安,与他的对佛道信奉分不开,也与他研究养生之学分不开。

而柳宗元是从佛能化人角度肯定佛教的,并不像苏轼那样信奉佛教思想。

综观柳宗元一生,可谓:“四十七年真一梦,天涯流落涕横斜。”([4]51《天竺寺》)而追究其悲剧的主观原因,是与他对那场导致自己终身沉沦的政治悲剧始终难以忘怀,难以超拔出来密切相关的。

[1]韩愈集[M].严昌,校点.长沙:岳麓书社,2000.

[2]柳宗元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奚又溥.徐霞客游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苏东坡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58.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