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樋口一叶作品的叙事节奏——以《青梅竹马》《浊流》《十三夜》为例

吴梦（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学院，广东佛山528333）

试论樋口一叶作品的叙事节奏
——以《青梅竹马》《浊流》《十三夜》为例

吴梦
（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学院，广东佛山528333）

以热拉尔·热奈特提出的“叙事节奏”理论为依据，以《青梅竹马》、《浊流》、《十三夜》三篇作品为例进行分析可知，四种叙述运动形式——场景、概要、省略、停顿在樋口一叶的作品中均有所体现，而且四种叙述运动形式的连续与交替支配了小说的结构，达成了良好的叙事效果。

樋口一叶；叙事节奏；叙述运动；叙事效果

樋口一叶是日本文学史上出类拔萃的天才女性作家，也是日本近代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开拓者之一。其创作生涯不到五年，却留下了多篇名作。尤其让人惊叹的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十四个月奇迹期”，她创作出了历久弥新的《青梅竹马》、《浊流》、《十三夜》等代表性的珠玑之作。

《青梅竹马》以吉原游乐街这一烟花巷为舞台，讲述了以女主人公美登利为首的在混浊环境中成长、为环境所毒害与侵蚀的一群少男少女的生活，暗示了他们成人后不可避免的悲惨宿命。《浊流》讲述的也是烟花巷里的故事，描写了风尘女子“阿力”的感情纠葛及因感情问题而丧命的不幸一生。《十三夜》则诉说了嫁入豪门的“阿关”试图摆脱痛苦婚姻却无果的故事。

三部作品都以处于社会底层或深受社会、家庭压迫的女性作为主人公，饱含着对她们的深切同情，无言地控诉着残酷的现实社会，在人物塑造、小说主题、作品基调等方面有某些相似之处。时至今日，仍有大批读者为作品感人的情节、“雅俗折中”的表达、低沉的基调所深深吸引。而另一方面，樋口一叶也是“讲故事”的高手。细品文本可知，对于如何“谋篇布局”，她似乎有其独特的手法。其中之一便是恰到好处地调节作品的叙事节奏。

一、关于“叙事节奏”

在对“叙事节奏”作出解释之前，首先得提及“叙事时间”这一术语。“叙事时间”又称为“本文时间”，是与“故事时间”相对的概念。托多罗夫曾说过：“时况问题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两种相互关联的时间概念：一个是被描写世界的时间性，另一个则是描写这个世界的语言的时间性。”［1］151“被描写世界的时间性”即“故事时间”，“描写这个世界的语言的时间性”即“本文时间”。叙事领域中的“时间”通常涉及到三大问题：时序、时长与频率。其中的“时长”（热拉尔·热奈特称为“时距”）指的就是“故事时间”的长度与“本文时间”的长度之间的关系问题，即叙事节奏问题。

叙事节奏还可以简单地表述为文本叙述运动的速度。热奈特将文本的叙述运动分为四种基本形式：停顿、场景、概要和省略。与此同时，用如下公式对这四种形式进行了说明。

停顿：TR=n，TH=0。故：TR∞＞TH

场景：TR=TH

概要：TR＜TH

省略：TR=0，TH=n。故：TR∞＜TH

(其中，TH指故事时间，TR指叙事的伪时间或约定时间。）［2］60

关于“节奏”要素在叙事领域中的重要性，热奈特曾表述过这样的观点：“叙事可以没有时间倒错，却不能没有非等时，或毋宁说（因为这十分可能）没有节奏效果。”［2］54以此为理论依据，本文拟探讨樋口一叶三部作品的叙事节奏问题。

二、《青梅竹马》、《浊流》、《十三夜》的叙事节奏

（一）场景

在场景中，故事的时间跨度和叙述的时间跨度大体上是相当的。“最纯粹的场景形式是对话。”［1］176三篇小说以对话为主，因此，场景占据文本的比例最大。这在《十三夜》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是一部几乎由对话构成的小说。阿关如何遇见原田、如何嫁入原田家、在婚后受到何种冷遇、为何欲与原田离婚等都是通过她与父母的对话而得以展现。同样地，《青梅竹马》通过少男少女之间的对话凸显人物各自的性格特点。《浊流》则通过主人公阿力与其他青楼女子的对话以及与客人的对话，揭示了其凄惨的身世。

对话可以将情节更为生动逼真地呈现出来，增强“临场性”。如阿关将之前欲说还休的重要话题全盘托出：

父亲的神情有些不安起来，“你怎么又？”他向女儿身边移近了些。阿关说道：“今晚我是真的抱着不再回去的决心出来的，……就在今天，我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请您二老帮我向原田提出离婚，求求你们了，帮我向夫家提出离婚！以后在家做副业也好，什么都好，我一定会用心帮亥之助支撑起这个家的，就让我回到家里来吧！”……［3］151-153

在此，故事时间几乎等同于本文时间。此外，这一对话充分显示了阿关想改变境遇却无能为力的内心挣扎，推动着情节往高潮部分发展。所以说，“场景传统地被作为戏剧性情节的集中点。”［1］176

对某一事件的详尽描述也属于场景的范畴，《青梅竹马》的第五小节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子。该小节详细描述了以“长吉”为首的“胡同帮”与以“正太郎”为首的“正街帮”两个小孩帮派之间的冲突，为引出男女主角——美登利与信如之间的故事埋下了伏笔。

（二）概要

小说叙事的基本节奏大多是通过概要与场景的交替来确定的。概要总是与场景交替出现。它其实就是一个加速的叙述运动，即用简短的文本概述一段在相对长时间内发生的故事。但必须说明的是，概要与省略“这两种速度之间的分界线有时并不是绝对的”［1］173。

概要有时被用于勾勒某个人物的轮廓。如在《浊流》中，阿力所爱的男子——结城朝之助在第二节已经登场，但其身份、甚至连姓名都一直没有被指明。直到第三节才用概括性的语言给这个人物“贴标签”：“那客人的名字叫结城朝之助，虽然本人自嘲不务正业、放浪不羁，但其实是一个很诚实本分的人。他既无固定职业也无家室妻小，加之正值精力旺盛贪玩儿的年龄，于是，从那以后便一周要来菊井楼两三次。”［3］101

概要的这种加速叙述，除了起到粗线条总括人物特点的作用之外，还是“连接各种不同场景的适当的手段［4］123。”换言之，它可以将不同场景连接在一起，使情节得以有起有伏地发展。这种情况通常出现于回顾性的叙事当中。譬如《浊流》的下篇，在描述阿关与车夫（即“高坂”）边走边聊的场景与阿关付给车夫报酬的场景之间，加插了如下文本：

在昔日的旧友中，眼前这个人是让阿关永远难忘的有缘人。说起小川町的高坂，都知道是一家干净利落的烟草店家的独子。现在的这个人虽皮肤黝黑，一副寒碜模样，但在落寞之前，身着棉织衫再加上时髦的围裙出现在店里，嘴甜会讨好客人不说，还特别惹人喜爱。……［3］173该概要在两个场景中间出现，既是一种过渡，又提供了某种背景，有助于读者理解文本内容。在樋口一叶的作品中，不乏这样恰当安排概要与场景交替的内容。因此，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既不会因节奏过快而感到疲劳，也不会因节奏过慢而失去耐心。

（三）省略

热奈特将省略划分为三种形式：明确省略、暗

含省略与纯假设省略。可以说，省略是樋口一叶作品的“亮点”之一。在作品的结尾处，通常可以发现省略的文本，而且多数是“暗含省略”。如《青梅竹马》的最后一段：

对龙华寺的信如要去僧侣学校专修本宗派佛学的传闻，美登利却全然不知晓，她因这些天出现的烦恼而神情恍惚，以往的犟脾气也没了踪影，一味觉得自己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可耻。一个降霜的早晨，一盆水仙花盆景被人从格子门外送进屋里来。美登利也不知道是何人送进来的，只是油然产生一种怀念之情，她拔下一支插到错格上的花瓶里，而后久久地注视着那支孤零零而又清纯的花朵。……［3］83

文本中没有明确指示其存在的省略。在讲述了美登利的变化之后，时间迅速定格到了“一个降霜的早晨”。这期间无疑发生了某些事情，但究竟是何事没有被讲述出来。也就是说，故事时间是存在的，但本文时间为零。此处的叙述空白给予了读者无限的想像空间。读者会猜想，美登利与信如本已情窦初开，然而此后的人生轨迹却再无交集。

关于采用省略手法的原因,米克·巴尔曾说过:“或者事件是难以形于言表从而宁愿对它保持沉默。”［4］120下文给予了米克·巴尔很好的佐证。

祭奠之后已过了数日，盂兰盆节的灯笼依然在散发着微暗的光。从新开地街区抬出两口棺材，一口是前后双人用杠子抬的轿式棺材；一口是肩背的简易棺木。轿式棺材装殓的是阿力，由人从菊井楼的后院悄悄地抬出来。……［3］143

这是《浊流》最后一节的开头部分。显然，这也是一个“暗含省略”，叙述者在这段文本之前略去了血淋淋的情杀事件的经过，很有可能是因为不想触及这一极为痛苦的事件。然而缄默的文本反而会驱动读者的好奇心，读者会忍不住对该血腥事件进行各种猜想与推断。如此一来，悲哀的色调被渲染得更为浓重，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叙事效果。

（四）停顿

“在叙事本文中，停顿主要涉及到叙述者干预与描写。”［1］178停顿在这三部作品中较多表现为“叙述者的干预”。三个故事的讲述都由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担任，这个无所不知的叙述者时不时停下对故事的讲述，而对人对事加以评论。

在《青梅竹马》中，叙述者讲述了信如家人的情况之后，发表了一通言论：“本来是有着一双亲生儿女的和睦之家，没什么原因让信如养成如此阴沉的性格。大概是因为信如生来敦厚，自己讲的话家人不予理解，天长地久便觉得无聊使然吧。加之他认为爹的作风、娘的所为和他们对姐姐的安排统统都是错误的，自己说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于是便灰心丧气，可怜巴巴地一个人愁闷……。”［3］53在这一加深读者对信如性格理解的评述中，本文时间在蔓延，却不存在故事时间的任何流动，故事的流程为零。

而在《浊流》的第五小节，在展开讲述妓女们芸芸众生相之前，叙述者也补充了自己的说明：“不知谁人最早将娼妓称为白面妖精的，是她们把那地狱般的深渊弄成了诱人的温柔乡。也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什么招法，竟然引得男人有的心甘情愿地为其坠入血海，有的不惜债台高筑，将自己置身于债务的刀山之上。‘进来玩玩吧！'妓女们那一声声娇柔的呼唤，却有如野鸡啄食山蛇时发出的可怕声音一样瘆人。”［3］115在此，故事时间静止不动，故事中的人物也尚未登场。叙述者以其绝对的权威，对“白面妖精”的妓女们加以自己的解释，为故事的发展作了铺垫。

可见，在樋口一叶的作品中，叙述者的评论虽然中断了故事的进程，打破了故事的连贯性，却给予了读者各种解读故事的提示。

三、结语

“对叙述速度的研究有助于对叙述时间的认识，对叙述时间的认识则意味着对时间的认识”［5］。故叙事节奏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小说技巧问题。但正如热拉尔·热奈特所说，详尽地分析叙事节奏的效果既累人又缺乏真正的严密性，因为故事时间几乎从来没有必要精确地表示出来（或推算出来）。只有在相对来说较大的叙述单位的层次上探讨这一问题才显得有意义。因而基于此，本文着眼于樋口一叶的三部代表作，试图从宏观层面上探讨三部作品的叙事节奏及其产生的效果。

根据以上分析可知，场景、概要、省略、停顿这四种叙述运动形式在三部作品中均有所体现。其

中，场景与省略表现得比较突出。这四种形式既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又共同成就了小说的结构。它们自然地糅合在一起，达成了良好的叙事效果。

热奈特曾将叙述运动形式比作古典音乐的形式。他说，正如古典音乐中的行板、快板、急板等的连续和交替在近两个世纪中支配了奏鸣曲、交响乐或协奏曲的结构，四个叙述运动的连续和交替也支配了小说的结构。也许我们可以认为，正因为樋口一叶自如地把控着叙事的“轻重缓急”，她的作品才具有一种“音乐性”：时而悠扬，时而高昂，所以读者总能从中享受到阅读的乐趣。

［1］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2］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3］日本文学名著日汉对照系列丛书：青梅竹马［M］.傅羽弘,宋婷,译.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

［4］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5］周霞.英国长篇小说的叙述速度［J］.宜春学院学报，2013（1）：119-124.

（责任编辑：王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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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Discussion on the Narrative Rhythm of Higuchi Ichiyou's Novels: Taking Takekurabe,Nigorie and Jyuusanya as an Examples

WU Meng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Shunde Polytechnic,Foshan 528333,Guangdong,China)

In this paper,the novel Takekurabe,Nigorie,Jyuusanya written by Higuchi Ichiyou are taken as examples to be analyzed on the basis of Gérard Genette's narrative rhythm theory.Through analysis,we know that four forms of narrative movements:scene、summary、ellipsis and pause are embodied in Higuchi Ichiyou's novels.In addition to this,the succession and alternation of these narrative movements dominates novels' structure and finally leads to an ideal narrative effect.

Higuchi Ichiyou;narrative rhythm;narrative movements;narrative effect

I207

A

1007-5348（2015）01-0060-04

2014-08-12

吴梦（1981-），女，广东揭东人，顺德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日本近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