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06
李 贤
论毕飞宇《推拿》的主题意蕴
李 贤*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蚌埠学院 文学与教育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毕飞宇的长篇小说《推拿》以盲人生活为表现对象,就其主题而言,富有多重意蕴。书写了特殊群体的生活,塑造了群体形象;演绎文学的永恒主题,写盲人的爱情;在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叙述中渗透了对人生命运的思考,以及由此而生的悲剧感。
毕飞宇;推拿;主题;意蕴
毕飞宇的长篇小说《推拿》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之后这部以盲人为题材的小说被改编为电影,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实现了文学价值与商业价值的双赢。就文本来看,写作方式算不上独特,语言表达一如既往的简洁、凝练,细腻的心理描写特别是女性的心理描写让人感叹。与他之前创作不同的是,这部长篇涉足了前人未曾涉足的领域,展现了一个一直都存在却一直被文学创作所忽略的客观存在,不以典型形象的书写为中心,而是以单个的人物形象为基础,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群体形象。毕飞宇以一个推拿店为聚焦点,以一群盲人的生活为表达对象,写他们的日常生活,写他们的喜怒哀乐,以“盲人”的心态去感受世界,为读者了解、理解这一群体提供了更好的方式。除了这一显而易见的主题,我们在文本细读的过程中也会发现作者对爱情这一文学永恒主题的书写,在对这一群体形象的描写中,潜隐着对命运无奈的感慨,思考并探索了孤独的内涵。
毕飞宇曾在一次访谈中说,他写的是人活着的尊严感。按照马斯洛的层次需求理论来看,在生存与安全的需求得到保证、归属与爱的需求得以实现的前提下,被尊重的需求才会出现。《推拿》中的盲人都是积极向上的,至少在生活态度上是。他们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生存需求,实现人生价值。王大夫的“我们还爱这张脸”“我得拿我自己当人”道出了他们的心声与期望,作为一个特殊群体,他们清楚生存的意义,对正常生活的渴望让他们付出多倍于正常人的努力,对尊严感的需求既是人生赋予他们的敏感,也是自我价值得以发挥的体现。当一个老板说“还是你们瞎子按摩的好”时,沙复明说:“我们这个不叫按摩。我们这个叫推拿。不一样的。”客人很满意沙复明的服务,一句赞扬却深深伤害了他。不管如何努力,他们是盲人这一残酷事实是不可改变的,有着更强烈的自尊心,更期待被尊重,在沙复明平静的回复中是他隐忍的性格与良好的职业修养。毕飞宇的小说一贯注重细节描写,写人物的无声语言与有声语言。这部长篇中的细节描写较以往更甚,看似漫不经心的句子却对形象塑造起着重要作用。形象的书写既是小说中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也是主题意蕴得以丰富的保证。任何一部作品都有着深厚的思想,也许表达哲学观念并不是小说家的事,但那些影响久远的作品总是内蕴着人生的哲理。
毋容置疑,如何讲述故事会影响到主题的表达。主题是不间断地在小说故事中并通过小说故事而展开。一旦小说放弃它的那些主题而满足于讲述故事,它就变得平淡了[1]104。毕飞宇主要讲了9个人的故事,每个人都有痛苦的经历,生活赋予他们更多的敏感与脆弱。在没有白天黑夜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靠听和摸。他们的艰辛与不易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小说不厌其烦地描写了推拿中心一天的生活,写他们的生活规律和生活习惯,写他们的交流方式,写他们工作时的场景以及与顾客的对话。这些极尽所能的描写为我们了解这一群体的日常生活提供了一种方式,因为他们不能“见”,细腻的心理描写是塑造他们形象的关键,而盲人的心理活动与外在表现主要是通过能看得见的人来发现,于是写顾客就变得很重要了,比如写都红的美,是从写影视组的导演和工作人员的感叹写起,在顾客对都红一次次的赞美中得以强调,之后在推拿中心引起遐想,什么是美?有多美?这一细节既是对都红“美”的烘托,也写出了这一群体对“美”的向往与追求。文本的每一节以小说中的人物为标题,在着重讲述主要人物故事的同时,兼及其他人物,这种相互映照的叙述方式使得每一个形象都是“圆形”的,这一群体形象的鲜明特征也因此呈现。《推拿》中,我们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互助友爱,他们的积极进取,他们不被理解的痛苦,沙复明和张宗琪之间的兄弟情谊以及各自的小心思。毕飞宇曾经的特教经历让他较其他作家更了解盲人的生活与心理,创作的使命感为我们展现了这一群体的生活百态。伊瑟尔认为:作品是功能性的,作品的动力就在于这种功能性中。[2]作品的功能性意味着作品的社会价值,社会价值的实现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推拿》在文学题材上具有开拓性意义,以文字的形式呈现了这一群体的生活,让读者在阅读中了解并学会尊重这一群体。尊严感既是一种道德规范,又是人之为人的本能要求。“尊严感”是贯穿这部小说始终的关键词。
人与人之间的,特别是两性之间的感情关系是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宗教也许明天就会完全消失,但是爱情和友谊的实践并不会发生丝毫变化[3]。亲情、爱情、友情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正常人的爱情远比盲人更多外在因素,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已经演绎千百遍,因爱而恨,因恨而悟,因悟而明。《推拿》这部小说中,毕飞宇写了盲人之间敏感的友谊,更多的是叙述他们之间心有灵犀的爱情,他们的爱情“正如盲文,只有在文字的背面,你才可以触摸”。而小孔的妈妈告诉她“生活不是摸出来的”。每个盲人都有一个光明的梦想,然而残酷的现实不得不面对,于是他们的爱情多了份相濡以沫的意味。
书中详细描述了王大夫和小孔、金嫣和泰来的爱情故事,穿插叙述了沙复明和都红、张宗琪和女友不幸的情感经历。王大夫想自己开个店,给小孔一个安稳的生活,意外频出,计划搁浅,小孔的父母一再叮嘱她不能找全盲的,她和王大夫到南京是隐瞒家人的,一面觉得愧对父母,一面又觉得看不到爱情带给她的希望,这种纠结的心理状态时不时地出现,与小说中的其他人物相比,小孔的心理活动描写是最详尽的。泰来和金嫣的爱情则多了份传奇的色彩,金嫣是慕泰来失恋之名而来,从大连追到上海再到南京,这一细节颇为传神地写出了金嫣的性格,也从侧面写出了盲人对爱情的执着与“正常人”一样。沙复明有着那一群体不同的爱好,他爱“读”书,爱思考一些问题,看淡人生,不谈爱情。导演对都红的赞美打破了他内心的宁静,他对都红的关心始于对“美”的探寻,什么是美?都红的美是什么样的?由“美”产生爱。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情感沉寂了许多年,在“美”的感召下醒悟,推拿中心的人都“看”得到,然而都红却不愿接受这份爱。这也可以看做是这部小说的一个隐喻,客观地说,沙复明的爱“读”书有着逃避的成分,将自己封闭在内心的潜意识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孤独感是他清醒痛苦的源泉,如坚固无形的堡垒,抑制着对爱情的追求。“美”感染了他,却又离他远去,残缺的“美”让人心痛,残缺的“爱”让一个理智的人感受到情感的温度。与之相对的是张宗琪因为不信任而失去女友,这种不信任是病态而又可以理解的,童年记忆影响了他一生。爱情与不信任是一对矛盾体,作者以美好写不美好,在一种同构反差中解读人性。
毕飞宇写了四个爱情故事,通过他们的爱情进一步写他们的生活与内心世界,从不同的方面为读者塑造一个个立体的人物形象,八个人、八种鲜明的性格。性别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本实现,对于文化生产具有潜在的制约作用[4]。对两性之爱的书写从有文字记载以来就存在,写盲人的爱情几乎还是空白,但这一群体是存在的,他们一直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们的情感世界一直被文学作品所忽略。《推拿》以细腻的笔调叙述了这一特殊群体的爱情,他们微妙的心理动态,他们强烈的自尊心以及不被理解的痛苦。贯穿全篇的是他们积极上进的生活态度,与命运抗争的坚韧力量,是一种执着,也是一种无奈。是生命本身的痛苦还是生活态度决定人生?这是一个普遍的话题,作家引而未发,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爱情故事的书写为这部小说增添了柔和的气息,读来不那么沉重。
小说家既非历史学家,又非预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究者[1]56。毕飞宇的小说一直都有着强烈的宿命感,无论是《玉米》中的女主人公玉米的一生,还是《青衣》中筱燕秋的生活轨迹,都能让读者在感叹作家擅长写女性心理的同时,也会被文本中那份若隐若现的命运感以及由此而生的悲剧感所折服。古希腊的索福克勒斯总是喜欢写人与命运的抗争,“俄底浦斯情结”一般被认为是“恋母情结”的代名词,就其本源来看,更是“命运”的代称,在这个词语面前,一切的努力都显得无奈。
沙复明和王大夫是先天的盲人,他俩对世界的认识是通过“读”书,认真地学技术,不仅“自食其力”,而且都有着当老板的梦想。他们是不服输的,但又都是认命的。沙复明学英文,不断地看书充实自己。一心想要寻找“有眼睛的爱情”,帮他进入“主流社会”,为了这个理想,他一直单身,最终都红的“美”打破了他的坚持,遗憾的是都红并不接受他的爱情。张宗琪是因为一周岁那年的医疗事故坏了眼睛,伴随他一同成长的除了推拿技术还有对外界的不信任,即使是他千辛万苦追来的女朋友,他也不放心,是一个彻底的怀疑主义者。小马和张一光是后天的盲人,他们的“认命”是彻底的绝望与沧桑。金嫣的失明是因为黄斑病变引起,她的悲观较别的盲人更甚,她见了十七年多彩的世界,知道盲人与“正常人”生活的不同,痛苦也就不可避免地多一分。这个敢为爱情冒险的女子看上去乐观泼辣,内心深处则是十分脆弱的,“不相信是对的,不相信就不用再失望了”[4]。对于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来说,要经历、看透多少世事,才能得出这份淡然而又深沉的绝望。《推拿》中的每一个盲人都有一段痛苦的过去,他们的不甘心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沉静,不甘心又怎样?说是向命运屈服,不如说是让自己的心安静,从开始的假装不在意到后来的真不在意,练就一颗坚韧的心,这中间的痛苦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毕飞宇的小说总有一种无法言说、不可触摸的东西,文本的每一个层次都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寓无形无解的人生之问于有形有情的人生万象。经典的作品总是蕴含着对人生命运的思考,从具体的生活表层上升到形而上的玄思,再回归到现实中来。毕飞宇在讲述“推拿中心”的故事时,以 “正常人”作为参照,相对比进行叙述。由单个的个体推及到群体,再联系思考整个人生,犹如西西弗斯手中的石头与眼前的那座山。文本中富有哲理性的句子很多,写爱和美的力量,写人在时间面前的无助,写人与人之间交流的误会,探讨孤独的人生境界,在为读者呈现感性的生活画面的同时,引导读者思考人生。《推拿》的独特之处不仅在填补了文学题材上的空白,还在于其主题的丰富性。
[1]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董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沃尔夫冈.伊瑟尔.阅读活动—审美反应理论[M].金元浦,周宁,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9.
[3]恩格斯.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2:46.
[4]叶舒宪.性别诗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1.
[5]毕飞宇.推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56.
The Theme of Bi Feiyu’s
Li Xi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00;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Education, Bengbu University,Benbu 233030, Anhui)
The novelby Bi Feiyu took the blind men’s life as the center, showing multiple connotations. It not only described the the life of the special group of people, shaping the image of the group, but also depicted the blind men’s love as literary interpretation of the eternal theme.The author pondered over the fate of life in the narration of their daily life and the sense of tragedy.
Bi Fei-yu;,topic; connotation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1.15
I206
A
1004-4310(2017)01-0081-03
2016-12-11
李贤(1983- ),女,安徽六安人,兰州大学博士研究生,蚌埠学院文学与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