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安阳市区汉语方言程度副词研究

时间：2024-07-06

邱　晨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河南省安阳市区汉语方言程度副词研究

邱晨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摘要：河南省安阳市汉语方言中经常使用的程度副词极具地方特色，如表程度高的“可、歇、怪、专、镇、恁、才”，表程度低的“将、较以的”等。从词义、语法、语用等方面对这些程度副词进行描述与分析，归纳其使用规律，揭示了其表程度高和程度低的副词在数量上的不均衡现象。

关键词：程度副词；安阳方言；功能分析

河南省安阳市简称殷、邺，有3300多年的建城史，500年建都史，是早期华夏文明的中心之一。作为河南省最北部的城市，安阳位于黄河以北的太行山东麓，地处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的交汇点，西倚巍峨险峻的太行山，与山西省相连，东连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处在河南新乡与河北邯郸之间。安阳汉语方言属晋语邯新片获济小片，地处晋语区和官话区交界之处，有其独特的语言面貌。安阳市辖5个市辖区，1个县级市和4个县，市区内部语言基本一致，与各县区差别较大。本文主要以安阳市区的汉语方言(以下简称“安阳方言”)为探讨对象，对诸如“可、歇、专、怪”等极具特色的程度副词进行描述和分析，以揭示其使用规律。

一、可、可碟[tiε21]①

(一)词义分析

“可”是在安阳方言口语中广泛使用的高频词语，在日常交际中具有重要地位。它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很”，但是程度比“很”深。

(二)语法功能分析

“可”可以修饰形容词、心理动词、动词短语。“可+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并且句尾经常加“嘞、啊、啦”等语气词。例如：

(1)他嘞新房的(房子)②盖嘞可大啦。

(2)今儿嘞她可生气啊。

(3)那帮评委可相中(喜欢)他啦。

以上3例分别为“可”修饰形容词、心理动词、动词短语。例(1)为“可+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例(2)例(3)为“可+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

“可+中心语”组合可以重叠，且可以重复多次。重叠后表示量的增加，程度的加深，更能突出说话人强调或者夸张的语气。例如：

(1)今儿外都可冷可冷啊。(今天外面特别冷。)

(2)这盆花儿可香可香可香啊。(这盆花特别香。)

(三)语用功能分析

“可”一般表达的是一种肯定、夸张的语气，句中所包含的语义信息是说话者想要把一些新信息传达给听话者，有时可以起到一定的提示作用。例：

(1)捏(人家)老王家的孙的(孙子)可能(聪明)啊。

(2)外都(外面)太阳可毒嘞，晒死啦。

例(1)中说话人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传达给听话人。例(2)中说话人在传达了外面太阳光很强烈的信息的同时也提示了听话人要注意这个事情。

与“可”相关的程度副词还有“可碟”。“可碟”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非常、特别”，表现的程度要比“可”更深。“可碟”常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可碟+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例如：

(1)这条裤的也可碟大啦吧。

(2)这水弄诶可碟烧，么法儿下脚。(这水烧得很烫，根本没有办法洗脚。)

(3)那套书可碟贵，买不起呀。

(4)今儿你诶脸画嘞可碟白。(今天你的脸画得特别白。)

以上各例中，例(1)例(3)为“可碟+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2)例(4)为“可碟+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可碟”后面一般接中性或贬义词，表现说话者的一种不满情绪。如上面的例(4)说到“你的脸画得特别白”，是想表达对于说话者来说，这种白特别不好看。

(一)词义分析

“歇”和“可”的意义大致相当，类似普通话中的“很、特别”，但是表现的程度略低于“可”。“歇”在安阳方言中使用频率很高，在句子中要重读表示程度之深。

(二)语法功能分析

“歇”的组合能力比较弱，常作状语修饰形容词。“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例如：

(1)那个闺女儿长诶歇好瞧(漂亮)。

(2)捏家孩的歇能(聪明)。

(3)今儿嘞事儿弄诶歇得劲儿。(今天的事情办得非常好。)

(4)这个电影歇不咋样(不好)。

以上各例中，例(1)例(3)为“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例(2)例(4)为“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

(三)语用功能分析

“歇”后可跟褒、贬、中性的词语，但是在修饰人的时候，后面大多使用褒义词，表达一种赞叹、欣赏的感情。如上面的例(1)例(2)便分别表达了对姑娘和别人家小孩的赞叹之情。

(一)词义分析

安阳方言中的“镇”和“恁”翻译为普通话分别是“这么”“那么”，但是它们的用法并不等同于“这么、那么”。“这么”和“那么”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是指示代词，但是“镇”和“恁”并不存在指示的意思。虽然它们翻译出来是“这么、那么”，但是组成句子后和“可”等传达出来的信息是一样的。笔者认为还是应该将其作为方言中独具特色的程度副词进行探讨。

(二)语法功能分析

“镇”和“恁”常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心理动词、能愿动词和动词短语。“镇/恁+中心语”在句子中可以作谓语、定语、补语等。以下以“镇”为代表来举例。例如：

(1)样儿你诶饭做嘞镇好，咋弄诶教教咱不咋。(你现在做饭做的这么好吃，教教我吧。)

(2)这孩子镇害羞。

(3)你镇愿意，我还能咋接。(你这么愿意，我还能怎么办。)

(4)孩的镇想要这条裙的就给她买了吧。

(5)镇好嘞天，咱出去转转吧。

上面例(1)例(5)是“镇”修饰形容词，例(2)例(3)例(4)分别是“镇”修饰心里动词、能愿动词、动词短语。例(1)是“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例(2)例(3)例(4)是“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5)是“镇+中心语”在句子中作定语。

(三)语用功能分析

“镇”和“恁”都带有夸张、感叹的语气。虽然“镇”和“恁”在语法功能上基本相同，但在语用上存在差别。“镇”表示的信息是现时的，强调当下的情况，指示对象一般是在现场的。“恁”正好相反，表示的信息是过去的，指示的对象通常是远离现场的。如例(4)表示的是当下正在逛街，孩子提出了想要裙子的要求。如果句中的“镇”换成了“恁”，那么就表示想要裙子这个要求是孩子以前提出的，而不是在对话展开的这一刻提出来的，并且孩子此刻不在现场。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常常出现，此不赘述。

四、怪[kuai21]

(一)词义分析

“怪”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挺”，程度不及“可”和“歇”，在句中一般不重读。

(二)语法功能分析

“怪”通常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动词和动词短语。“怪+中心语”在句子中一般作谓语或补语。例如：

(1)这道街还怪热闹嘞。

(2)你说诶怪好。

(3)那个闺女儿还怪不讲理嘞。

(4)几天不见，还怪想他嘞。

前2例为“怪”修饰形容词，后2例分别为“怪”修饰动词、动词短语。其中，例(1)例(3)例(4)为“怪+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2)为“怪+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

从上面的几个例子可以看出，“怪”经常使用“还怪……嘞”的结构来带入被修饰成分，以增强“怪”的语气。

(三)语用功能分析

程度副词“怪”有意外惊喜的意味，还有评价判断的感情色彩。如例(1)“这道街还怪热闹嘞”，评价了这条街的热闹程度，说话人可能本来认为这条街不会有多热闹，因为事实超过了预想，所以有意外惊喜的感觉。

(一)词义分析

“专”类似于普通话中的“挺”，使用频率不及前面的几个词，只出现在一定的语境之中。

(二)语法功能分析

“专”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动词。“专+中心语”在句子中通常作谓语或补语。“专”句末常接语气词“嘞”以加重整个句子的感情色彩。例如：

(1)你说嘞专好嘞。

(2)哟嗨！遇见这事儿你跑诶专快嘞。

(3)那个闺女儿专能喷(说)嘞。

(4)你专会说话嘞。

前2例为“专”修饰形容词，后2例为“专”修饰动词。其中，例(1)例(2)为“专+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例(3)例(4)为“专+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这类词语同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时有出现，此不赘述。

(三)语用功能分析

“专”常表达一种讽刺或嫉妒的语气。如例(2)就是讽刺听话者关键时刻只会逃跑，缺乏面对困难的勇气。例(4)是暗讽听话者爱表现自己。“专”有时也表示“赞扬”，但用得很少。

(一)词义分析

“傻”保留了一些“傻”字在普通话中的“不聪明、不灵活、呆板”的意味，在安阳方言中的意思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太、非常”，但是程度没有“可”深。

(二)语法功能分析

“傻”常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动词和动词短语。“傻+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例如：

(1)他嘞脸长诶傻圆一门。

(2)这个店里都嘞东儿(东西)傻贵，买不起。

(3)他老是傻有理，都并搭理他。

(4)你光傻心疼他，其实对他不好。

前2例为“傻”修饰形容词，后2例分别为“傻”修饰动词、动词短语。其中，例(1)为“傻+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后3例为“傻+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傻”经常单独使用，但有时也可以在被修饰成分后加上“一门”两字，形成“傻……一门”的结构。这个结构可以增强整个句子所要表达的语气和说话人所要表达的感情色彩。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经常出现，此不赘述。

(三)语用功能分析

“傻”可以修饰褒义、贬义、中性的词，但是不论被修饰的成分是什么样的感情色彩，都包含一种不满、讨厌的感情。如例(1)中说“他的脸圆”，不是夸奖，而是带着一种不满的情绪，实际想说他的脸圆得真难看。再如例(3)中，表面的意思看来是说他“很有理”，实际是想说他总是胡搅蛮缠，非常惹人讨厌。

七、才

(一)词义分析

“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更”，表示程度又深了一层，数量上进一步增加或减少。

(二)语法功能分析

“才”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才+中心语”在句子中常作谓语、补语。例如：

(1)那个男的才高嘞。

(2)你心疼啥，我才心疼嘞。

(3)这个节目演嘞才有意思嘞。

以上3例分别是“才”修饰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其中，例(1)例(2)是“才+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3)是“才+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

(三)语用功能分析

“才”在句子中突出重读，表示一种夸张、强调的语气。根据不同的语境，“才”可以表达喜爱、厌恶等情绪，并且说话者强调所说的程度高于前者。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常常出现，此不赘述。

(一)词义分析

“将”表示程度轻，作为强调程度轻的一类程度副词，在安阳方言中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在安阳方言中“将”③包含有两种意思：1．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稍微，有点儿”；2．表示“刚刚，勉强”。“将1”读作[iɑ21]，“将2”读作[iɑ33]。

(二)语法功能分析

“将1”和“将2”都常作状语修饰中心语，“将1”的中心语一般是形容词、动词，“将2”的中心语一般是动词。“将1/将2+中心语”通常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例如：

(1)这个衣裳将大点儿。

(2)你将动动就中。

(3)今儿嘞面条儿擀嘞将够吃。

(4)他这回期中考试将不及格。

(5)那棵树可得高啊，俺将够不着。

前3例是“将1”，分别修饰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前2例是“将1+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后1例是“将1+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后2例是“将2”，分别是“将2+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谓语。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常常出现。

(三)语用功能

“将1”和“将2”所表达的感情色彩基本是相同的，都表达了说话者对某个事物不太满意并且带着遗憾的情绪。如例(1)中表达了说话者对衣服的其它方面都很满意，只是大小不合适，感到很遗憾。

(一)词义分析

“较以的”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稍微”，与“将1”的意思相近，但是相对而言程度更浅，量更少。

(二)语法功能分析

“较以的”可以修饰形容词、动词、动词短语。修饰形容词时不能独立运用，而是常形成“较以的有点儿……”和“较以的……点儿”这样的结构，然后再带入被修饰成分，作为一个整体在句子中作谓语或补语。修饰动词时常作状语，“较以的+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如：

(1)这碗饭较以的有点儿甜。

(2)芹菜弄诶较以的老点儿。

(3)家具较以的挪挪就中。

(4)你较以的动动脑的呀。

由以上后2个例子可以看出，“较以的”通常修饰动词的重叠形式。前2例是“较以的”修饰形容词。其中，例(1)是“较以的+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例(2)是“较以的+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补语。后2例分别是“较以的”修饰动词和动词短语。

十、其他

在安阳方言中除了以上一些程度副词外，还有一些词也可以称为程度副词，如死、生、飞等，但是它们在交际过程中使用频率相对较低，使用范围也较狭窄，只用于某些固定的结构当中。“死、生、飞”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特别，非常”，表示的程度很深。它们一般都作状语修饰中心词。“死/生/飞+中心语”在句子中作谓语和补语。例如：

(1)你弄诶我生疼，赶紧丢开。

(2)今儿嘞天生冷。

(3)这个柜的死沉，一点儿都挪不动。

(4)这条被的飞薄，肯定么法儿过冬。

在安阳方言中，“死、生、飞”一般只出现在以上各例的结构当中。在这几个结构中，“死、生、飞”后面跟的都是含贬义的词语。它们在语用上都表达一种不满意、厌恶的情绪。它们也可以重叠使用来加深程度，如“飞薄飞薄”“生疼生疼”“死沉死沉”。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常常出现。

综上所述，安阳汉语方言中的主要程度副词包括“可、歇、怪、专、傻、镇、恁、将、较以的”以及一些固定结构“死沉、生疼、飞薄”等。这些程度副词中表程度高的有“可、歇、怪、专、傻、镇、恁、才”，表程度低的只有“将、较以的”，表程度高的比表程度低的副词数量多。李海霞教授在《〈论〉〈孟〉〈老〉〈庄〉的程度副词及其与明清的比较》一文中曾提出：“人类的神经系统对高强度的刺激很敏感，它们对人的安全、取食的意义重大。低强度现象对生存的意义小，就容易被忽视。”安阳方言中的程度副词正体现了这一逻辑规律，程度高和程度低的副词发展不平衡。这些富有地方特色的程度副词，各司其职，能够充分满足日常交际的需要。与此同时，这类词语、这样的用法在中国南方(如湘、鄂、渝、黔、川等地)的汉语方言中也有十分接近甚至雷同的情况，这与人口的迁移、语言文化的传播紧密相关，由于是以安阳汉语方言为主要研究对象，本文没有举例和展开阐述。

注释：

①文章中介绍的几个程度副词，与普通话发音不同的用国际音标注明其在安阳方言中的发音。

②括号中的内容是对前面方言词汇的解释，以方便读者理解。

③因为“将”包含有两种意思，所以为了便于区分，我们把表示“稍微，有点儿”的“将”称为“将1”，把表示“勉强，刚刚”的“将”称为“将2”。

参考文献：

[1]侯精一.现代晋语的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2]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探索[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3]李海霞.《论》《孟》《老》《庄》的程度副词及其与明清的比较[J].西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6(3)：44-45.

[4]杨绪明，周金涛.安阳县西南片方言程度副词研究[J].贵州师范学院学报，2011，27(2)：20-24.

[5]曹东然.唐河方言程度副词研究[D].开封：河南大学，2008.

[6]马谊丹.洛阳程度副词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1.

[责任编辑于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