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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宓对陶渊明诗歌的接受

时间:2024-07-06

于 友

(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沈阳 110034)

钱钟书云:“渊明文名,至宋而极。”[1]陶渊明在诗歌上的成就及其在诗中所展现的人格魅力使其成为宋代文人争相学习效仿的对象。尤其是陶诗中展现的平淡美正是宋诗极力追求的。正如苏轼评价陶诗:“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2]平淡之中带有内蕴悠长之美。南宋的社会环境与陶潜所处的东晋十分相似,品味学习其诗歌使得南宋大批文人与之产生共鸣,便开始钻研其诗歌内涵以窥全貌,陈宓便是其中之一。

陈宓(1171—1226),字师复,号复斋,兴化人(今福建莆田),丞相陈俊卿之子,南宋著名理学家、文学家、书法家,师从朱熹、黄榦,与喻景山、戴复古、楼昉等诗文名家交好。现存有《复斋先生龙图陈公文集》(简称《复斋集》)诗歌五卷,共收录诗歌715首,其中古体诗125首,近体诗590首,《善本书室藏书志》记载:“卷一、二歌赋、杂咏、古风,卷三、四五言,卷四、五七言。”[3]陈宓诗歌的内容、艺术特色等均受到了陶渊明诗歌的影响,具体说来,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对诗歌题材内容的接受

郑性之为《复斋集》作序称:“至于诗咏,雅正和平,既足以写性情之真,又有以窥造化之妙。”[4]雅正和平是陈宓诗歌最显著的特点,而这正来源于他对陶渊明诗歌的学习接受,陈宓在此基础上亦有所创新发展。陈宓的家学基础、身份地位、人生经历等融汇交织在一起,对其诗歌创作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一)对菊的关注

陶渊明最早以爱菊而闻名,辛弃疾在《浣溪沙》中写到:“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即无梅。”[5]在陶之前,对菊的吟咏程式化明显,菊花作为诗歌意象在陶渊明这里得以继承、创新并最终定型。菊是陶渊明人格精神的外显,作为意象的同时更具象征意义,如陶渊明《和郭主簿·其二》诗云:“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列岩。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6]通过对菊之特征的描绘,表现菊耐寒的品性。在陶渊明看来,菊是风雪中顽强抗争精神的象征,以菊为象征,表现了对文人士子傲骨的赞许。陈宓同样借助菊表现内心情感,如他的《重九与刘学录》:

休暇常难值,招邀愧已频。暂辞霜际菊,终作雨来人。适意能迂访,秋芳正错陈。桂兰供俯仰,况有拒霜新。[7]

诗中三次提到菊,颔联和颈联展现寒霜下菊花的傲骨之姿,“秋芳”亦为菊花之意,以“菊”代指美好闲暇的光景;尾联用“拒霜”对菊的品格特质进行再次强调。全诗借菊花赞许友人高贵的精神品质。再如,陈宓的《次喻景山韵·其四》:

晨起寻闲共话难,夜深相对菊花寒。如何风雨多才思,故作扁舟上下滩。

陈宓通过场景描写营造出空静寂寥的氛围,后紧接着转变为风雨交加、命途多舛的飘荡之景,将菊置身在广阔背景之下,似唯有菊花般的坚强意志才能在摇摆飘零中坚挺不拔,看似是对友人精神的赞赏,实则也是对自我的鞭策勉励。陈宓对于菊花的描写,有类似陶诗的恬淡幽深的意境,画面感极强,也给他的诗歌带来了清新明丽的色彩。

(二)对农业文学的关注

文学发展到晋代,隐士精神与农民生活交相融汇,田园诗作为陶渊明农业文学中最为鲜明的代表,受到了宋代文人的广泛关注。陶渊明二十九岁“投来去学仕”,随后几仕几宦,暂别了农村生活。但官场的黑暗促使陶渊明离开了曾身心向往的官吏生活,四十三岁毅然离开黑暗官场,再度回归田园。陶渊明的一生始自田园,也终归田园。当他再度回归田园时,眼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具有了崭新的意义。从文学角度来看,田园的文化内涵和精神价值在陶渊明这里得到了挖掘。宋代诗人对于平淡美的追求牢牢抓住了陶渊明田园诗的内核,透过常见的生活片段展现其独到的文学眼光,陈宓便是其中之一。

陈宓有众多描写田园生活的诗句,如描写田家老小忙碌农事生活场景的《过田家》:

足迹抵西邻,耕桑力不贫。媪翁双鬓雪,儿女一卮春。水碓春残日,松棚香逼人。车中名利客,得似自由身。

再如,《长夏叹》中通过反语明暗交织地表达了炎炎夏日下农家百姓的心酸与痛苦。

六月不雨旸乌骄,飞蝗更剪深田苗。农夫抱衾覆一亩,背裂口焦如火烧。农夫农夫莫怨怒,更有无田可耕处。昨日长淮禾稻区,白骨成堆今莫数。金缯百万去安边,城壁不修唯坏垣。人言犬羊盟誓坚,我愿夏日长如年。

本诗与陶渊明的“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得其田园诗精髓。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延平次郑倅答田父词韵》中“田家安乐时,尚有饥寒苦”,《同师道弟奉亲游延平凤山》中“去年旱少收,田里多流转”,《送邹给事》中“连岁田少收,输殿不见嗔”等等。

除此之外,陈宓在安溪县为官时非常重视农业生产问题,这一点在其诗歌中有大量体现。中国古代是农业社会,历朝历代的繁荣发展都要以农业为基础,陈宓清醒地看到种植耕种对于田家和国家的重要性,如他创作了《安溪劝农诗》组诗,更多的是从现实主义角度出发。一方面,他站在百姓的角度,牵挂百姓生计,认为只有勤劳耕作才能改善生活。如《安溪劝农诗·劝耘苗》中写到:“力勤瘠地亦良田,丰歉由人莫问天。曝背耘苗能著力,天公毕竟也相怜。”陈宓鼓励农户即使面对恶劣自然环境的考验,也要通过自己的勤劳耕作来改变现状,强调个人努力的重要性,体现了“人定胜天”的自然观。另一方面,站在仕吏的角度上,陈宓认识到农业是关乎国家兴亡的头等大事,他虽是地方官吏却心怀天下,关心国家发展。如《安溪劝农诗·劝孝养》与陶渊明四言诗《劝农》中的“孔耽道德,樊须是鄙。董乐琴书,田园不履”表达了类似的思考,通过耕稼联想到孝悌之道,只有辛劳耕作才能报父母恩,才能使家庭和谐进而实现国家的和谐有序。虽力度不及陶潜,但仍可读出陈宓较为先进的农业观。

(三)对生命主题的关注

儒家主张积极用世,因而惧功业未建而老之将至;道家主张隐居避世,远离世俗纷扰在宁静沉着中实现自我价值的超越与突破。陶渊明受到儒、道两家思想的影响,以儒家为出发点又以道家为归结点,二者得到了充分融合,其对生命的豁达与乐观是最好的体现。陶渊明在《咏荆轲》《咏贫士》《读山海经》等诗歌中充分表达了他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他一直抱持“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观念,“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可读出陶潜渴望实现抱负的心声。

陈宓诗歌亦善于“吟咏性情”,作为理学家的陈宓头脑中构建了完整的天人观,具有极强的理性精神与理性思维。随着年岁的增长,仕途的寡淡无味使陈宓开始思索人生的意义价值,创作了大量有关渴望建功立业的诗句,如《自勉》中写到:

盖世声名都在少,君看前辈合何如。我年若此成何事,白日还同过隙驹。

这首七言律诗形象地写出了诗人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与自我的衰老,只渴望为国效力,实现自我价值,直言不讳,情感壮烈。陈宓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终其一生都汲汲于建功立业,再如“丈夫志有在,岂为日再炊。事业不足道,空成楚冠縻”,陈宓认为人生在世应有明确的志向,事业应有所为,如若在人间空走一番在临终之际必将追悔莫及,这充分表达了他心中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求。

陶渊明对生命意识的认识是完完全全站在理性角度进行思考的,从对死亡的感叹与关切进而上升到现实与理想的高度。他的诗歌中充满了对时光流逝和生命脆弱的惋惜,其创作的《归去来兮辞》是最好的证明,这对陈宓产生了重大影响。陈宓一生都渴望在要职上为国效力,却无奈只能为地方百姓献出一己之力。个人经历的困苦与感伤敦促他创作了诸多叹老嗟卑的诗作,如“卧病六十朝,尪羸欲颠踬”“百病果难堪,未免趣医至”等诗句书写了自己大病一场后身体每况愈下的状况,面容憔悴,精神不振,最后发出了“嗟余有天命”的无奈之语。

除了对病痛的哀叹,还有同陶潜一样对人生际遇的慨叹:“出门易徇身,静处可固志。寂寞三十年,所忧非禄位。”自己为官三十余载,不为功名利禄,只为自己内心理想,为心中那片纯净之地,但最终还是不得实现。

二、对诗歌艺术手法的汲取

陶渊明诗歌受到了宋代文人的广泛关注,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隐逸中人,亦或是“穷理尽性”的理学家均对陶诗有仰慕感和认同感,如苏轼写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也,未有追和古人者;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8]苏轼大量和陶诗的创作便体现了其对于渊明之诗艺术手法的学习和运用。遗风吹至南宋,大批诗人关注到陶渊明诗歌的潜在艺术价值,以多维视角对陶诗进行透视,发掘陶诗看似平淡之语背后的精妙艺术手法,陈宓便是其中之一。具体来说,陈宓诗歌中对于陶诗艺术手法的运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化用陶诗字句入诗

化用前人诗句并推陈出新是诗歌中常见的艺术创作手法。纵观陈宓诗歌创作,无论是个别字词的锤炼,还是对诗句整体性的把握,都可看出他对陶诗的积极学习和运用。如《和许月湖游鼓山》中“飘然出樊笼,始觉此身大”,化用了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中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又如《谢朱宰赋南园二十韵》中“结亭在人境,尺地阳春回”化用了陶渊明《饮酒二十首并序·其五》中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陈宓化用“樊笼”“人境”两个空间感极强的词,表现其内心对于困顿生活的不满以及对美好田园生活的向往之情。再如,陈宓“有酒盈樽敢自斟”句化用了陶诗中的“酒熟吾自斟”,描绘了斟酒的洒脱场面,一个“敢”字将诗歌的情绪点提到高处,表现自我畅达欢脱之感。

陶诗在艺术上的一大鲜明特点是善于引用《楚辞》中的典故并加以运用,如《九日闲居并序》“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中“淹留”一词出自《楚辞·九辩》,意为隐退,表达了渊明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之情。同样,陈宓在诗中写到:

梦魂何日不家山,底事淹留数月间。忽见黄华羞泛酒,渊明心事若相关。

陈宓沿用“淹留”一词表现对乡村故居的思念,“黄华”与“泛酒”正是陶诗中最鲜明的两大意象,亦是陶渊明形象的象征。诗人对自由生活流连忘返,感悟到了陶渊明同样的心境,与渊明虽隔甚远,“天涯共此时”之感喷薄欲出。

此外,陈宓还有一些诗作虽未明显化用陶诗字词句,但细细读来,仍可读出相同韵味。如陈宓的《题妙寂寺》与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三》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孰继功言盛,空嗟草木长。蓼莪时一诵,洒泣泪千行。

陶渊明描写了诗人隐居之后躬耕劳动的情景,而陈宓则描绘了妙寂寺周围环境和人文氛围。陈宓描写的对象虽与陶渊明不同,但表达的情感是相同的,都是在寂静安宁环境下对于美好理想与愿望的追求,内心活动丰富。这种诗歌的艺术追求正暗合陈宓之师朱子“诗须是平易不费力,句法混成”[9]的创作主张。

(二)大量运用叠字

陶诗中叠字现象出现频率极高,粗略统计其现存诗歌120余首,其中近70首诗中出现叠字。如“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荣荣窗下兰,密密堂前柳”等,陶渊明通过运用大量的叠字营造安静和谐的氛围,更有助于自我的表情达意,表达效果大大提高,增强形象性,动画感极强。

陈宓很好地掌握了这一写作技巧,在诗歌创作中便融合了叠字这一要素,如《到妙寂寺》:“步步贪山色,依依顾水光。”诗人用叠字“步步”和“依依”将自己对寺庙周围环境入迷的内心活动生动地表现出来,静中有动;再如,《近三衢阻雨·其一》中写到:“密霭村村暝,流泉处处明。”这句诗中两处叠字的使用配合字词押韵,描绘了一幅雨落乡村图。陈宓这样的诗句还有很多,如《次楼宗簿祷雨韵·其一》中“连朝成霭霭,中夜忽浪浪”,《和赵仲白·其一》中“敷成妙赋飘飘意,吐出新诗字字香”,《寄陈次颜·其二》中“胸次嵬嵬山立壁,书丛矻矻鸟粘黐”等等。陈宓在诗歌中大量使用叠字,形成了独特的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抒情气势增强,亦强化了诗人的情感表达。

(三)对陶诗中的典型意象加以运用,营造深远意境

沈德潜在《古诗源》中评价陶诗:“胸有元气,自然流出,稍有痕迹便消失之。”[10]正是陶渊明诗歌中对典型性意象的运用造就了他平淡清新的语言风格,“似淡而实美”的意蕴与深远意境彼此配合,最终形成了陶诗艺术魅力。

陶诗中的意象按照出现频次由高到低依次为:桑、鸟、菊、酒等,这些独立的意象在陶渊明高超的写作技艺下又自然凝聚成了意象群,透过意象群展露深埋内心的情感,形成更深一层的意蕴。陈宓称赞赵维的诗歌为“尤为清美,寓至巧于平易淡薄中,有古人意,非区区事尖新华丽者比。”[11]可见其格外关注诗歌中的典型意象对于形成诗歌意境的作用,他也通过借助自然意象抒发悲愤之情,如《中秋前偶题·其二》写到:

世事浮云频改换,月华千古祇清新。炎风暑气常侵客,纵有凄风亦可人。

通篇读来,诗人似乎在写中秋节前夕闷热天气给人的躁郁感,但实际是将“浮云”作为诗眼,炎热之际唯有浮云可遮挡烈日,阻挡暑气带来清风;同时,“浮云”又与人间世事联系在一起,暗指人生的不可预见性和发展的不确定性,描绘性与说理性巧妙融合,意境有些许悲凉之感,对当时南宋社会动荡、政局不稳的情况有所隐喻。

再如,陈宓在《瓶梅》中写到:

为怕凋零不忍栽,问云何处正初开。小窗尽日看春至,短帽无人彻夜陪。光景长如新月上,杖藜懒向小园隈。最怜飞玉朝来见,不怪狂风急雨催。

这首诗中,陈宓运用了“云”“月”“风”“雨”等多个典型意象描写梅花,从梅花的生长状态、所处的小环境与大环境,最后到梅花生长的自然环境,体现了他对自然景物的感情,赞许梅花的品格。诗题为“瓶梅”,诗歌内容却通篇写梅花在广阔自然中的生活状态,欢快洒脱,以梅花代人,实则是写人生在世不应遇到些许束缚就放弃自己所要追逐和实现的理想目标,应在“狂风急雨”之中傲然奋进生长,赋予了植物人格美。这与陶渊明诗中大量运用“菊”这一意象有异曲同工之妙,提升了诗歌的意境和美感。

陈宓诗歌中大量运用自然意象构建意境是他诗歌的一大艺术特色,如他的《山中》《道间驰荔》《十七日窘雨邑中舟还》《和傅监仓祷雨》等诗篇,借助“鸟”“云”“风”等自然意象,语言清新明快,使诗歌意境更加高雅。

三、对陶渊明人格精神的接受

在陶渊明诗歌艺术风格被人们赞许的同时,其诗歌中所绽放出的人格精神也是历代文人的重要关注点,朱熹曾说过:“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朱子语类》卷三十四)南宋社会动荡不安,诸多有贤之士不得重用、内心惆怅,报国无门的他们只有通过提高自我人格精神来舒缓内心的抑郁不平,特别是当时的理学家表现更为显著,陈宓便是其中之一。

宋代文化的基本格调是主静,中和之美是宋代文人企及的理想状态。陶渊明身上展现出来的朴素平淡的人格之美极大地贴合了宋人的处事态度,这种人格精神的魅力大大超越了对名利富贵的世俗追求,以人格境界的提升缓解对现实社会的无力之感。陈宓赞许陶潜这种先进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如他在诗中写到:“晋代风流多逸士,陶公名节号忠臣。”不吝称赞陶渊明作为知名隐逸之士的高尚人格。

陈宓虽为官三十余年,但多数时间却位居卑职,远大理想抱负未能实现。在晚年光景中,陈宓开始厌倦官场的尔虞我诈,残酷的现实使他认清了统治阶层的腐朽无能,陶渊明对朴素生活的追求给予了陈宓极大的鼓舞。理学熏陶下身心疲惫的陈宓,身居庙堂却醉情于山水田园之间,生发了强烈的隐逸情怀,如他的《东湖四咏》组诗描绘了园林环境的清幽与宁静,优美的词汇之下是一颗渴求回归田园的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宓在隐逸情思下也表现出忧国忧民的情怀。南宋政权愈发飘摇,陈宓作为主战派前锋,极度渴望收复中原失地,面对现实对朝廷愈发失望,但内心仍想拯救国家于危难之间,故常对时政问题进行批判。一旦涉及国家利益和民族大义等原则性问题时,平淡和乐的创作状态即刻就会被打破,这正如陶渊明诗歌平淡静穆美的背后也有豪放的一面。朱熹在《朱子语类》中最早指出:“陶渊明诗,人皆说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12]同样,陈宓在《感时》中写到:

和戎之计最堪嗟,不以恩威以丽华。他日渔阳动鼙鼓,祇因争取上林花。

在现实政治层面,陈宓以儒家传统的仁政作为理想,面对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用大量的金钱换取短时苟且的和平,陈宓对这样的行径直面抨击,不留余地地表现了对主和派的厌恶,表达了用战争换取和平的强烈主张。

金代元好问评陶诗“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这种天然便是一种淡泊却不失豪华的自然感。陈宓认为陶诗之淡,在于“心淡”,在于淡泊自守,这一点在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亦有所体现,如对安溪县流惠亭景色的描写:

众峰奇秀四围旁,拥出千寻月样塘。只鹭双凫自来往,圆荷细草竞高长。密云带雨天应近,晚照酣春水自香。幸有家人来共看,如何也作簿书忙。

此诗语言简练,通俗化且口语化,画面和谐,“拥”“竞”“带”“自”等字动力感十足,借通感手法以抒情,诗歌流动感极强,虽是景物描写却可读出淡泊之感与苍劲之力,自然之感喷薄欲出。

陶渊明安贫乐道的精神是其人格精神的代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观点深深根植于他的思想中。陈宓钦佩陶渊明的完美人格,如他在诗歌《怀古》中所写:“不忧不愠颜氏子,载色载笑陶渊明。万顷黄陂挠不动,三贤万世仰高名。”对陶渊明的安贫乐道的人格精神大加赞许,这也呼应了南宋理学家对道德品质的高要求。《宋史》中称陈宓:“自言居官必如颜真卿,居家必如陶潜。”安贫乐道的精神在陈宓诗歌中也有所体现,如《适兴》所写:

鸿雁绝稻粱,江湖自嬉饱。君看太庙牺,所欠非刍藁。

陈宓借用庄子“太庙牺”的典故,认为臣子只不过是君王统治的牺牲品。陈宓结合自身经历,对为官多年的艰险历程与凶险飘荡的命运进行反思,最后只愿“自嬉饱”,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安然度日。再如,陈宓写自己“年将六十仍衰病,才乏锱铢过忝尘”,感慨自己疾病缠身又一事无成,只能劝慰自己“安得如吾闲暇身,尽日相欢无适莫”,珍惜最后的闲暇时光,在田园与自然山水中得到身心的放松,表现了他人生后期流连山水之间的自然情趣。陈宓对渊明人格的仰慕,使他自觉地将加强人格魅力放在首位,同时在创作中保持相对独立的个性特色。

四、小结

总的来说,作为南宋时期的重要诗人,陈宓倾慕陶渊明的人格精神,接受并继承了陶渊明“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的诗歌风格。以陈宓为代表的南宋文人对陶渊明诗歌的接受与发展也揭示了文献在流传和接受过程中与时代文化精神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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