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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閏章與宣城梅氏姻親關係及文學互動考略*

时间:2024-07-06

羅 暢

關鍵詞:施閏章;宣城梅氏;姻親;文學互動

施閏章(1619—1683),字尚白(一作上白),一字屺雲,號愚山、蠖齋,晚年又號矩齋,與宣城梅氏家族關係密切。據《施愚山集》《宛陵宦林梅氏宗譜》《文峰梅氏宗譜》《宛陵梅總譜》等資料記載,與施閏章因姻親及同氣連枝關係而交往的宣城梅氏成員計有二十餘人。施閏章曾以“梅花樹樹照江城”“玉樹亭亭又一枝”等語以贊梅氏族人,與王士禎“不及梅花樹樹開”之詩句桴鼓相應。

一、 同門鄉誼締姻婭

施閏章與梅枝南一輩有同門之誼。梅枝南(約1606—1666後),字子先,號逸塢,南直寧國府宣城(今安徽宣城)人。父梅有振,母趙孺人。邑庠生,年逾六十。與弟枝鳳、枝遇、枝起著有《近草》,今未見。姑山沈壽民(1607—1675,字眉生,號耕岩,明諸生,復社成員)有序。梅枝南爲人温然古處,文采斐然,弱冠之年即補諸生,志向堅定,研習廣博且精深。子弟族人經其指導教授,爲文者皆科考中第。梅氏號稱能文者,自梅枝南始。梅、施二人先後師從沈壽民、周鑣,文章皆爲二師所重。沈壽民《東渚諸梅近草序》言:“先是子翔、雨吉、起聖三人者,介其兄函,而東從余姑山之麓也。”(1)梅鐵山:《宛陵梅總譜》,北京:九州出版社,2020年,第682頁。子翔、雨吉、起聖即枝鳳、枝遇、枝起。又沈壽民《趙孺人傳》有曰:“又三年,枝鳳、枝遇從余學,灑涕述孺人事,慟失聲。”(2)《宛陵梅總譜》,第372—373頁。枝南母趙孺人,崇禎十年喪生火災,年六十。清監察御史阮爾詢《梅茂生壽序(諱枝隆)》:“異時崇禎戊寅,吾宛沈徵君耕岩先生,以抗疏劾樞輔不報,歸卧孤山。四方來學者履滿岩谷溪上,諸梅如子翔、育生、起聖諸君,咸裒然稱弟子。”(3)《宛陵梅總譜》,第695頁。是以知枝鳳、枝遇、枝起及梅均有同門深誼。

梅枝鳳(1615—1689),字子翔,號東渚,妻萬氏。少從沈壽民、周鑣朝夕論文,名著江左。著有《石軒集》《東遊草》《東渚詩文集》《慎墨堂詩品》等,編《宛陵先生文集》六十卷,拾遺一卷。施閏章有《酬梅八丈子翔見寄》《寄梅東渚叔丈書》等作。梅枝遇(1615後—1643),字雨吉,妻陳氏。梅枝鳳《送韵早二侄暨兒時從學於盛君詩以示之》叙及枝遇之病與逝:“阿早方四歲,余弟病且急。欷嗟顧予歎,握手相悲泣。自謂身後事,唯此冀成立。余弟今已矣,殘書待誰集。”(4)《清代詩文集彙編》編纂委員會:《清代詩文集彙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4册,第471頁。枝遇子梅早與枝鳳長子梅時(1640—?)同齡,梅早四歲喪父,梅枝遇卒於崇禎十六年(1643)。據施閏章《挽雨吉叔岳詩並序》:“壬辰(1652)春,舟過楚中,讀聖俞先生集,忽憶雨吉奇才,惜其夭而未成,又平生交最歡,不自知其淚滲滲也。其妻陳氏年三十,抱遺孤稱未亡人已十年矣。”(5)(清)施閏章撰,何慶善、楊應芹校點:《施愚山集》(增訂版),合肥:黄山書社,2018年,第二册,第491頁。

閏章與梅枝鳳尤善。施閏章《石語軒詩序》記兩人少時常制藝砥礪:“憶昔弱歲,與子翔同學爲制科之文。金沙周鹿溪先生嘗會江上、下文士數百人,日試五篇。於江上之士,推子翔及余爲冠,謂坐客曰:‘此雙璧,皆國士也!’吴下人雖强項,見其文皆嘆賞奪氣。”(7)《施愚山集(一)》,第141頁。序文落款處爲“同學侄婿”。又《翔翁八丈先生五十走筆爲歌以當千里觴》等作多叙二人名聲並舉:“華陽夫子獨嗟稱,二子雕龍與繡虎。鹿溪先生會課江上下諸子,拔我兩人壓卷。”(8)《施愚山集(四)》,第333頁。稱枝鳳文“引繩尺,辨毫芒,渟涵既深,持滿而發,無不當意”(9)《宛陵梅總譜》,第683頁。。

二、 同櫛共沐敬姻族

施閏章與梅枝選一脉結爲姻親。施閏章曾爲梅枝南作《奉壽文學梅先生子先叔丈六十序》,又作《岳父啓元梅公遺像贊(諱枝選)》曰:“其韜德也,厚重少文。其與物也,熙然陽春。其赴人之急,任事之勤也,毅然若不有其身。嗚呼!公之視予實過其子,而余報之弗逮,能不感愴而沾巾?”(10)《施愚山集(四)》,第181—182頁。啓元即梅枝選,字起元(一字啓元),與梅枝南共祖父梅可行。父有操,母吴氏,妻吴氏。二文篇名昭示枝選爲岳丈、枝南乃叔丈;“實過其子”明言梅枝選對施閏章之厚愛與關照。據施閏章《處士梅養吾先生及配陳孺人合葬墓志銘》:“而伯子有操,孫枝選、枝遠又先公於丁酉歲葬王村園。枝選即余外父也。”(11)《施愚山集(四)》,第179頁。梅枝選約生於萬曆三十四年(1606)之前,卒於順治十四年丁酉(1657)或略前。施閏章堂妹嫁與梅枝起,施閏章則娶梅枝起親堂侄女爲妻。其叔父施譽(1602—1679,字次仲,号砥园)《祭起元梅公文(諱枝選)》有曰:“予侄爲起元之婿,起元之親堂弟起聖者又予婿也。”祭文叙“風鶴之聲,老幼驚竄”之際,施譽舉家至梅宅避難,梅枝選廩廋不繼,仍毫無怨言收留施譽及其母、施閏章一家:“獨予母衰憊,跬步不前,予與舍侄負之不能遠。起元不自顧家,必偕予扶母於蒼藤蘚石之間,依依饋饁不缺。時老母處於山之西,舍侄復有襁子,爲起元外孫者,病于嶺之東,相去二十里許,起元朝餉母而夕藥孫,霜經霄征,往來如絡。”(12)《宛陵梅總譜》,第575頁。

梅氏家族對施氏的照拂,還可上溯至梅氏祖輩。枝南父、枝選伯父有振(1578—1657),字思正,號復予。妻趙氏,弟有操、有攀。據施閏章《祭梅處士復予先生文》:“維順治丁酉之五月,待贈處士復翁梅先生捐館舍,其侄孫婿山東提刑按察司提督學政僉事施閏章聞訃大慟。”有振每禮遇施閏章,未曾因年長輩高而怠慢之,“起坐必愛敬盡禮,不以孺子畜也”。施閏章叙及避兵東渚之時,骨肉倉卒,不相顧偕,蒙有振、有攀二公數饋飲食,得與梅公諸子握手銜杯,論古今詩賦人物,極見歡也。“公於少賤時,相愛敬如大賓;於患難,數饋遺飲食;至是通籍,又饋贐稱貸趣治裝。”(13)《施愚山集(四)》,第180—181頁。有振晚年,因二子雙逝之痛,患血疾,施閏章特寄藥餌,關心病情;卒後爲寫祭文和墓志銘,以表達十年離索之憾與千里羈滯之悲。

施譽《祭梅子先先生文(諱枝南)》叙施梅之聯姻緣於施譽與梅枝南總角之交:“當是時,子先家聲藉藉東南,而余故寠甚。子先諸公不遺封菲,余亦自忘其倚玉之耻,其交之厚又何如哉?”“舍侄閏章方在童稚,子先謬可之進,而定交且盟焉。子先之伯兄起元有女,收余侄而婿之。余有弱息,命其弟起聖委禽焉。夫余侄猶子先侄也,乃爲忘年之友,吾女猶子先女也,儼然妯娌於嫂夫人,乃爲忘分之親。交其兄交其弟,則皆以子先之交交之也,其交之厚爲何如哉?”(14)《宛陵梅總譜》,第575頁。施閏章《奉壽文學梅先生子先叔丈六十序(諱枝南)》亦可明此事:“梅氏號能文章自先生始。初過雙溪,識予總角中,謂可與言文。歸,語其從兄啓元公以女妻之,吾二姓之世講婚姻亦自先生始也。”(15)《施愚山集(四)》,第156頁。凡此種種表明,梅枝南與施閏章雖有輩分與年齡差距,却爲忘年之交,每每談詩論文,雜議古今人物,所爲文詞,甲乙丹鉛,連袂接席,交遊言笑,文酒之樂,日夜不厭。又枝南從弟枝起與施閏章本應爲叔丈與侄女婿的關係,因枝起娶施譽之女、施閏章堂妹,遂爲施閏章妹婿。施閏章有《哭妹婿梅起聖》之作,起聖即枝起字也。

施閏章妻梅宜人(1619—1654)出自梅枝選,母吴氏。宜人與施閏章同年生,十七來歸,於施閏章中舉五年後去世。施閏章人生艱難之時,宜人受喪子之痛,勸夫納側室,患難與共,助力施閏章二十年整。宜人生前,施閏章“心竊私敬”;宜人病故後,施閏章曾作《悼亡》詩四首及《祭亡妻梅安人文》《書亡妻梅宜人墓碣》二文以祭之。

施閏章妻弟梅潔(1619後—?),字幼與。施閏章曾作《内弟梅幼與草閣》。梅潔年三十,施氏又作《題内弟梅幼與行樂圖》:“其年少,其體厚。神姿濯濯,如春月柳。”(16)《施愚山集(四)》,第182頁。又以“情話歡朋舊”“一笑何時共舉杯”“江鄉不見故人來”(17)《施愚山集(三)》,第114、513、513頁。等詩句叙兩人情誼。梅直(1603—1684),原名梅景真,字似之、古遺、古愚,號木山,宛陵梅墨莊判簿房,枝鳳侄,年長枝鳳十三歲。祖父敦仁。梅直與施閏章同輩,爲堂兄與妹婿關係。梅欽(?—1662),字立生,號御琛,墨莊郡守房,順治五年(1648),試拔冠軍,以特恩貢於廷,授湖廣黄州府通判。十二年,升廣東崖州知州,康熙元年二月卒於任。著有《雪堂珠江詩稿》。梅枝鳳作《州刺御琛公傳》。順治八年(1651),施閏章補刑部湖廣司主事,作《飲黄州别駕梅御琛署中懷司李潘浪仙》。初入官場,施閏章遇到同鄉及姻親,“雪堂把臂笑彈冠,正月江城夜不寒”(18)《施愚山集(四)》,第278頁。,一掃羈旅之愁。

三、 同气连枝結姻網

宣城文峰梅一脉多有與施閏章交往者。梅朗中(1607—1642),字朗三。祖父梅鼎祚,父梅士好,子梅庚。施閏章曾爲梅朗中《書帶園集》作序曰:“往三十年前,獲予一詩,輒榜之壁,示客曰:‘此必後來之秀!’時余甫學詩,而見稱若此。夫朗三善詩古文詞,兼及書畫,喜議論,與人遊温柔克讓。”(19)《施愚山集(一)》,第116頁。後有《天逸閣尋邢孟貞是亡友梅朗三故居》等作,痛惜其不及四十而摧折。朗中弟超中(1614—1683),字季升。施閏章引爲“信知君好我,魂往相追隨”的知己,感其“咄嗟膾魴鯉,歌謔無不爲”(20)《施愚山集(二)》,第119頁。的款待盛情。

梅子魁(1617—1701),原名魁中,一作奎中,字不次,號雪厂,祖父壽祚。父振春(原名士先)。著有《雪厂漫稿》《制義詩草》《鑒略詩鈔》《采零隨録》十數種,所評選有《史話》等集。子魁年長施閏章兩歲,爲其叔岳。施閏章詩作有“射策初回舊草堂,華燈雪夜勸君觴。忽看歸客成征客,轉逐它鄉作故鄉”(21)《施愚山集(三)》,第326頁。之語,以此表達對子魁屢躓場屋、科考不順的同情慨歎,以及科考得中、苦盡甘來的意外之喜。

梅磊(1621—1665),字杓司,號響山,祖父宣祚,父士旂。施閏章亦引以爲友,作《亡友梅杓司嘗浮家白門生子南爲今善畫作詩與之》詩四首。梅清(1623—1697),原名士羲,字淵公,號瞿山。祖父守極。父振祚。施閏章稱贊“詞翰風流,今日爲吾兄佔盡”(22)《宛陵梅總譜》,第409頁。。梅立宗(1624—1702),原名躍中,字幼龍。父士好。兄朗中、超中。所作文辭磊落有奇氣,施閏章曾聘以同行,“蓋雅慕其夙學”(23)《宛陵梅總譜》,第178頁。。

梅文鼎(1633—1721),字定九,號勿庵。祖瑞祚,父士昌,母胡氏。康熙十二年(1673),施閏章主持修郡邑志時,曾邀文鼎撰寧國府宣城縣《分野志》;五年後又邀文鼎隨同赴京纂修《明史》,因其已有教館之聘,雖未隨行,却於次年接施閏章書約寫《明史·曆志》稿,撰寫《曆志贅言》一卷寄京。(24)《宛陵梅總譜》,第315—316頁。

梅庚(1640—1716),原名以庚,字耦長、子長,號雪坪,晚號聽山。父朗中,母劉孺人。施閏章一見稱賞,引爲忘年交,“詩文往還,歲無虚日”(25)《宛陵梅總譜》,第188頁。。梅庚曾記二人結交之事:“歲庚子,予年二十一,先生視學山東還里……晨夕過從外寸摺,緘封商訂無虚日。一日,譚宴方洽,忽太息曰:吾二人投分之深,即妻子容莫能喻,外人那得知。”(26)周駿富:《清代傳記叢刊》,臺北:明文書局,1985年,第29册,第50—51頁。

施閏章與宣城梅氏互動詩有一百一十五首,多爲贈别、懷遠、悼亡、酬唱等。有“好友離居久,一樽誰共開”的悵然與失落,“又挂孤帆去,春城暮雨疏”(27)《施愚山集(三)》,第170、112頁。的離愁與别緒,“雪堂把臂笑彈冠,正月江城夜不寒”(28)《施愚山集(四)》,第278頁。的暖意與親密,“扁舟思就汝,對酒開心期”的驚喜與愉悦,“醉則擁書卧,旁人知我誰”的輕鬆與灑脱,“期君别在重陽後,纔過中秋即分手”的不舍與留戀,“長歌爲我散愁疾,嗛嗛寸心兩不忘”(29)《施愚山集(二)》,第119、119、352、352頁。的盼望與期許。

又有文二十八篇,其中詩文序六,壽序五,墓志銘及墓表墓碣四,祭文三,書信二,記二,傳記一,雜著五。所作祭文和壽序,刻畫人物較爲豐富飽滿,注重對人物細節的把握。所撰墓志銘及墓表、墓碣、書信、傳記、雜著等文中,多次叙及梅氏族人給予的情誼和幫助,如年甫弱冠時“愛敬盡禮”的梅有振,避兵東渚時“數饋飲食”的梅有攀,戰亂時“握手銜杯”的梅枝鳳,“連袂杖策”的梅枝南,“酣咏長嘯”的梅枝遇,以及唱和文詞詩賦、雜談古今人物、極盡其歡的梅枝起、梅枝芳等叔丈。

又有詩文評點,常見於梅氏諸子詩序、詩文集序,對梅鼎祚、梅枝鳳、梅清、梅文鼎、梅磊、梅庚等六位梅氏詩人均有精彩點評,其中對梅枝鳳《東渚詩集》的點評多達八十一處,指明其詩歌藴藉、典則而浚滌、健雅有法度的特點。

施閏章與宣城梅氏的文學互動及其對梅氏詩文的點評,聯結兩方族中傑出文人自幼集群、相依歌咏,其聲望與地位得以使後者流播更廣,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梅氏家族文化的不斷提升,同時也促進了宣城區域文學的繁盛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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