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代落第文学看落第举子归家的心理困境

□滕 云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 桂林 541001）

从唐代落第文学看落第举子归家的心理困境

□滕 云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中文系，广西 桂林 541001）

在唐代的科举热潮中，及第者一举成名天下知，返归故里荣己荣亲荣乡国。举而不第者，却要遭遇榜前痛入骨髓的失意伤心，进取无门的绝望无奈，无颜归家的羞愧难当。唐代落第文学，记录了落第举子欲归不得、归而难安的心理困境。他们难过、思亲却不敢轻易回家，一旦踏上归途却又备受自卑羞惭心态的折磨，回到家里更有可能会陷于难堪、心痛的境地。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在经历落第的打击和磨难后的心路历程。

唐代；落第文学；落第举子；归家；心理困境

在唐代的科举热潮中，及第者一举成名天下知，经历金榜题名的狂喜，接着便是拜谒座主和宰相、杏园宴集、雁塔题名等一系列喜庆活动，一旦返归故里，便是荣己荣亲荣乡国。然而，与荣宠无比的登第者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占应考举子大多数的落第者，却要遭遇榜前痛入骨髓的失意伤心，进取无门的绝望无奈，无颜归家的羞愧难当。唐代的落第文学，记录了落第举子欲归不得、归而难安的心理困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在历经落第的打击和磨难后的心路历程。

一、思归却不敢归家的矛盾心态

当登第举子的喜帖已送往家乡，家乡的父老乡亲等候登第举子荣归故里的时候；当登第举子快马加鞭一日千里而还家的时候；科考失败的落第举子却是身心疲惫自怜自伤，他们在失意的痛苦中怀念故乡的安适，思念家中的亲人，却不敢轻易言归，思归却不敢归家的矛盾心态折磨着他们。

首先是他们觉得辜负了家人的期望，对不起家中的亲人。科举士子如果举而不第，不仅会为自己的命运感伤，对自己前程感到绝望，同时更会觉得辜负了家人的期望，为此亦深感不安。因为科举的成败不仅关系到举子个人的前途命运，而且关系到家族的荣辱和兴衰，他们身上，负载着家人亲友的殷殷期盼。欧阳詹《与王式书》云：“慰上下之望，在乎早成名，早归宁”[1]P2668。应举赴考的举子，背负着众人的厚望，他们只有早日题名金榜，早日携带登第的喜讯归乡，才能慰藉家人族里的期望。而科考失意的举子，一些人会选择既无成不归家。如李频《长安感怀》诗中云：“一第知何日，全家待此身。空将灞陵酒，酌送向东人”[2]P6899。李频赴京应举，多年举而不第，这种累举不第的无奈压抑着他，他既看不到自己登第的曙光，对自己及第感到希望渺茫，又对家人的期望一次次被他辜负而深感内疚不安。当他送别一同入西京长安赴举的友人同伴及第后回乡的时候，他只有羡慕和感伤。在遭受落第打击后本是最需要亲情的安抚慰藉的时候，他却不能回家，只有强忍内心的痛苦，独自在异乡自伤自怜。正如许浑《送杨发东归》诗云：“红花半落燕于飞，同客长安今独归。一纸乡书报兄弟，还家羞着别时衣。”[2]P6186杨发于大和四年（830）进士及第回归故乡苏州，当年许浑应考未第，当许浑送别和他一起在长安应举的朋友登第而衣锦荣归的时候，又不得不为自己落第的结局而羞惭。虽然也想念家中的亲人弟兄，却不好意思以落第者的身份与同来应举的登第者一同回家探望亲人，只好写一封信托人带回家去，向家人诉说自己羞于归家的尴尬境遇。而杜荀鹤《下第投所知》诗中所言及的“落第愁生晓鼓初，地寒才薄欲何如，不辞更写公卿卷，却是难修骨肉书”[2]P8030，则是在落第后连给家人写封信也难以启齿了，更不用说回家去面见亲人。落第者想念着家中的亲人，可在事与愿违的情境中，不能给家中亲人带回金榜题名的好消息让家人亲朋感到荣耀，只能在羞惭自责内疚等复杂情绪中忍受煎熬，他们不敢轻易言归。

其次是他们觉得对不起乡里的荐送。《唐摭言·贡举厘革并行乡饮酒》载：“开元二十五年二月敕应诸州贡士：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必有才行，不限其数；所宜贡之[人]解送之日，行乡饮礼。”[3]P3唐代举子需由州府选拔然后推荐参加国家举行的科举考试，临行前举行乡饮酒礼，因为在乡饮酒礼的宴会上歌唱《诗经》中表达礼遇贤才的《鹿鸣》诗篇，所以又称鹿鸣宴。故而落第举子一旦科考失利，自然会想起赴京前鹿鸣宴上乡里长官及乡贤寄予的为家乡争光的殷殷嘱托，为自己辜负了乡人的期盼而愧疚不安。温庭筠《感旧陈情五十韵献淮南李仆射》诗中云：“未知鱼跃地，空愧鹿鸣篇”[2]P6789，姚合《寄杨茂卿校书》诗中云：“惭辱乡荐书，忽欲自受刑”[2]P5682，落第举子在落第时，会觉得自己辱没了乡里的荣誉，在这种愧疚之感的折磨下，他们像遭受刑罚般地痛苦，那是一种撕心扯肺般的心灵疼痛。郑谷《送进士赵能卿下第南归》诗中云：“洒泪惭关吏，无言对越人”[2]P7771，落第之人即使回归故乡，又如何向支持自己应举的家乡父老交待!因而一些举子在落第后，没有勇气回归乡里。姚合于元和九年（814）应举落第，其《下第》诗中云：“枉为乡里举，射鹄艺浑疏。归路羞人问，春城赁舍居。闭门辞杂客，开箧读生书”[2]P5754，诗人不幸落第，觉得自己才艺不够，举而不第辜负了乡里的荐送，干脆在京城长安租赁房舍住下来闭门读书，为来年继续应考作准备。

举子赴举应考，为的是鱼跃龙门，衣锦还乡，荣身荣家荣乡里。如果是举而不第甚至累举不第，落第举子便是欲归不能了。许浑《长安岁暮》诗云：“独望天门倚剑歌，干时无计老关河。东归万里惭张翰，西上四年羞卞和。花暗楚城春醉少，月凉秦塞夜愁多。三山岁岁有人去，唯恐海风生白波。”[2]P6131大和二年(828)，许浑已是第四次应举落第，年年目睹及第人如成仙飞升去往蓬莱三山之仙境，自己万里赴举又万里无成而归的话，会令自己既羞且惭，因此他居留长安至岁暮时发出如此无奈的感慨。正如方干《中路寄喻凫先辈》中的诗句所言“求名如未遂，白首亦难归”[2]P7492，常建《落第长安》诗中所言“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2]P1466，一些落第举子滞留场屋至白头也不敢归家，担心落第归乡会被取笑，还是在长安度过这个难捱的春天吧。这些诗句道出了一些落第举子欲归不能的心理困境。

二、回家路上的遭遇与自卑羞惭心态

应考失利无成而归的尴尬与心痛，落第举子心中都知晓。然而每个落第举子的情况不一样，一些人选择留在京城苦读备考，另一些人却硬着头皮踏上了归家的路。落第举子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归途，他们在路途上会遇到各色人等，引发出一些让他们尴尬的事情，牵扯出他们内心的羞惭与自卑。贾岛《送别》诗中云：“丈夫未得意，行行且低眉”[2]P6681，与登第举子春风得意衣锦还乡相比，落第举子无成而归确实是难为之举了。罗邺《落第东归》诗云：“年年春色独怀羞，强向东归懒举头。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堪愁”[2]P7582。罗邺出生于盐铁小吏之家，屡考屡败，每一次败绩归家，他都感觉自卑羞惭而抬不起头见人，一路上垂头丧气，“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堪愁”，似一声长长的叹息，叹出了落第举子回家途中在心里郁积的忧愁。

落第者在归家途中思绪万千，在路途上碰见路人，或者想起成功之人，他们会感到羞惭。岑参《戏题关门》诗云：“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旧路归”[2]P2105。据《后汉书·郭丹传》：“（郭丹）买符入函谷关，慨然叹曰：‘丹不乘使者车，终不出关。’”[4]P940岑参入关赴西京应举却落第而归，想起古人郭丹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西入函谷关求官而后果然拜官乘高车出关衣锦还乡之事，自己却是败绩而归，由原路返回面对守关之吏卒，他深感羞惭。

落第者无成空手而归，如果碰到路人询问考试情况，更让他们难以启齿言及举事。孟宾于在登第前曾多次落第，一次他在落第归家途中经过嵩阳，遇见一僧人向他问及举事，令其非常尴尬，其有诗句云：“失意从他桃李春，嵩阳经过歇行程。云僧不见城中事，问是今年第几人。”[2]P8526诗人落第之后，返归路上歇息时遇游僧问他登进士榜上第几名，名落孙山的他自然是羞愧无语。

落第举子在返归的路途中有时还会遭遇别人嘲笑。如杜荀鹤《下第东归道中作》诗云：“一回落第一宁亲，多是途中过却春。心火不销双鬓雪，眼泉难濯满衣尘。苦吟风月唯添病，遍识公卿未免贫。马壮金多有官者，荣归却笑读书人。”[2]P802杜荀鹤出身寒素之家，朝中无亲故提携，诗才卓著却滞留场屋，这一年他又落第了，往东返归途中遇仕途得意者嘲笑，只有忍下耻辱。而另一位长年落第的举子罗隐，却遭遇了与他同样命运不济的歌妓嘲笑，深感内耻的他于是作诗反唇相讥，《鉴诫录·钱塘秀》载：“罗秀才隐……初赴举之日，于钟陵筵上与娼妓云英同席。一纪后下第，又经钟陵，复与云英相见，云英抚掌曰：‘罗秀才犹未脱白矣！’隐虽内耻，寻亦嘲之。”[5]P61罗隐滞留场屋，其《投湖南王大夫启》自云“一枝仙桂，常欲觊觎，十年痛哭于秦庭，八举摧风于宋野”[1]P4139咸通十一年（870），罗隐落第东归，途中又见十多年前入京应举时熟悉的歌妓，歌妓惊讶于他十多年仍然未中第，敏感的落第者深感羞耻，反嘲歌妓虽有姿色却也尚未嫁人，其《嘲钟陵妓云英》诗云：“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2]P7651。罗隐又有《东归途中作》诗云：“松橘苍黄覆钓矶，早年生计近年违。老知风月终堪恨，贫觉家山不易归。别岸客帆和雁落，晚程霜叶向人飞。买臣严助精灵在，应笑无成一布衣”[2]P7614。这又是一年落第后的往东归家途中，罗隐经过相传是东汉严助当年垂钓处，不由想起严助与朱买臣由一介布衣至位列九卿的发迹之事[6]P2097-2109，对照自己应举求官却一再落第，想象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嘲笑他徒劳奔波毫无成果。

当归乡的落第者离家越来越近，他们又会生出怎样的情绪？《旧唐书·孟浩然传》载：“（孟浩然）年四十，来游京师，应进士，不第，还襄阳”[7]P3220。孟浩然落第后出关，经洛阳，途中滞留数月，岁末才回到家乡襄阳，其《南归阻雪》诗中云：“少年弄文墨，属意在章句。十上耻还家，裴回守归路”[2]P1634，落第而还乡，心中想念着家乡与家人，却不愿急速归去，在路途上滞留徘徊，因为他们长年的落第结局让他们耻于见到家人亲友，这与白居易《及第后归觐留别诸同年》诗所描写的及第者归乡“得意减离恨，半酣轻远程；翩翩马蹄疾，春日归乡情”[2]P4731的情状形成强烈对照。而李洞《下第送张霞归觐江南》诗中所提及的落第举子快到家门时的举动亦让人笑中含泪，诗云：“此道背于时，携归一轴诗。树沈孤鸟远，风逆蹇驴迟。草入吟房坏，潮冲钓石移。恐伤欢觐意，半路摘愁髭”[2]P8355。李洞与张霞一同落第，李洞写诗送别张霞还家，诗言他应举失利，想象他归家途中骑着跛脚驴逆风而缓慢行进于道途上，叮嘱他在路上把因应考落第忧愁过甚而疯长的髭须摘尽，以免让家人看见他憔悴的容颜而愈加难过。殷遥《送友人下第归省》诗中云：“君此卜行日，高堂应梦归。莫将和氏泪，滴著老莱衣”[2]P1164，叮嘱友人节制悲伤服侍双亲。卢纶《落第后归终南别业》诗中云：“落羽羞言命，逢人强破颜”[2]P3181，心情为落第所伤，碰到熟人却要强颜欢笑，这种笑定然比哭更心酸，正如民谚所云：“新娘上轿哭是笑，举子落第笑是哭”，所言极是。

《全唐诗话·刘氏》载：“杜羔不第，将至家，其妻刘氏先寄诗曰：‘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来时近夜来。’羔即回。”[8]P254杜羔落第后还家，将至而未及到家，便在途中收到其妻寄来的诗叮嘱他趁天黑进家门，省得在大白天让旁人看见引来笑话而让家人蒙羞。杜羔明白自己屡次落第已让家人毫无颜面，自觉当即折返长安，经历了路途上的千般愁苦和艰辛，却是有家将至而不敢入家门。

三、回家后遭遇的轻视与变故

落第者经历了榜前落第的打击，经历了归家与否的内心矛盾斗争，经历了归家路途上的嘲笑与羞惭，经历了临到家门前的徘徊与忧虑，当他们终于回到家里，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家人亲友和乡邻的冷眼、嘲笑甚或家中发生的惊人变故。

士人赴举却久不第，回到家里往往遭受家人亲戚的轻视与慢待。高适于开元二十三年（735）赴京应举落第而返，其《酬裴秀才》诗中云：“男儿贵得意，何必相知早。飘荡与物永，蹉跎觉年老。长卿无产业，季子惭妻嫂。此事难重陈，未于众人道”[2]P2193-2194。季子指苏秦，据《史记·苏秦列传》载：“（苏秦）习之于鬼谷先生，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9]P2241。高适诗中以苏秦自况，表达自己因应举无成返归遭家人冷遇而难以言说的羞惭愧疚。又有《玉泉子》载：“赵悰妻父为钟陵大将，悰以久随计不第，穷悴愈甚。妻族益相薄，虽妻父母不能不然也”[10]P1428；《太平广记》载：“贞元中，有孟员外者，少时应进士举，久不中第，将罢举，又无所归，托于亲丈人省郎殷君宅，为殷氏贱厌，近至不容。”[11]P1085背负着落第的标签，落第举子回到家里亦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慰藉，面对的仍然是家人亲属的歧视轻贱。

除了受到家人亲属冷遇，落第举子在别处也不受他人待见。如张祜多次落第，有《感归》诗中云：“行却江南路几千，归来不把一文钱。乡人笑我穷寒鬼，还似襄阳孟浩然”[2]P5883，诗中以孟浩然游京师不第而归自喻，遭遇乡人取笑。罗隐《思归行》诗中云：“不耕南亩田，为爱东堂桂；身同树上花，一落又经岁；交亲亦相薄，知己恩潜替”[2]P7634，罗隐入京应举数年，年复一年仍然是榜上无名，受到至交亲朋的轻视，以前赏识他的才华支持他应举的先贤名士也不再看好他的前途，随之态度亦变得淡漠。其《东归》诗中云“五湖归后耻交亲”[2]P7618，可见他在多次落第后所遭受的亲朋益友的冷漠轻视，深深地印在他的心灵中，自己也耻于与他们往来了。

落第举子长年离家在外应举，难料世事变迁，有时家中发生惊人变化。有的人因长年应举而致家贫，一方面，唐代京城长安百物翔贵，累举不第年复一年的经济支出，对于大多数落第举子的家庭来说不易承受；另一方面，举子长年在外应举，也无暇经营家庭经济。刘得仁滞留场屋数十年，其《陈情上李景让大夫》自云：“辛苦文场久，因缘戚里深；老迷新道路，贫卖旧园林”[2]P6355，一入举场深似海，为求一第如痴如醉往返举场几十年，为筹措应举资金把家中园林也卖了。刘沧《下第东归途中书事》诗中云：“东归海上有余业，牢落田园荒草平”[2]P6854，落第后东归途中便已料想到，自己外出应举多时，家中那些被抛荒的田园土地，也该是杂草丛生的荒凉景象了。郑谷《送举子下第东归》诗中云：“秣陵兵役后，旧业半成芜”[2]P7821，郑谷所送别的这位落第举子，则是因为在他应举期间故乡经历了兵荒马乱，等他返回家乡，等待他的必定是荒芜的家园旧产。

一些落第举子返归后，家中亲人发生的变故更是让其始料未及。《唐摭言·杂记》载：“嘏尝家于浙西，有美姬，嘏甚溺惑。洎计偕，以其母所阻，遂不携去。会中元为鹤林之游，浙帅（不知姓名）窥之，遂为其人奄有”[3]P299。据《唐才子传》，赵嘏多次应举不第，滞留长安数年[12]P299，有《下第寄宣城幕中诸公》诗自言：“九月霜中随计吏，十年江上灌春畦”[2]P6404，《下第后上李中丞》诗自云：“鬓毛洒尽一枝桂”[2]P6413，《东望》诗又云：“同郡故人攀桂尽，把诗吟向泬寥天”[2]P6399，多年应举失利，眼巴巴望着同来京城应举的同乡故人一个个登第荣归，自己只有对天自语吟诗寄恨，而家中的留守美妾亦被地方官吏夺爱。另有罗隐《江南别》诗中云：“去年今夜江南别，鸳鸯翅冷飞蓬艺。今年今夜江北边，鲤鱼肠断音书绝。男儿心事无了时，出门上马不自知。”[2]P7679此诗作于咸通六年（865），诗中“鸳鸯翅冷”、“鲤鱼肠断”当指在其赴京应举期间，其年二十九岁的妻子沈氏于咸通五年（864）七月十五日离世一事。诗人别妻赴京应试，落第归来，仅见人去楼空佳人无存，才后悔自己因一意应举而造成遗恨。公乘亿有句云“十上十年皆落第，一家一半已成尘”[2]P6999，薛逢《上白相公启》自云：“勤苦一经，恓惶三纪。家门板荡，亡惠子之五车；风树哀缠，痛虞邱之三失。加于元昆抱瘵，孀妹无家。同气六人，半归泉壤。”[1]P3531薛逢往返举场三十余年，这期间其家人多有离世，家中境况凄凉。

还有一些举子应举落第返乡后，连家都找不着了。黄滔应举历经二纪，其《贻林铎》诗中云：“终被春闱屈，低回至白头”[2]P8173，中间又遇时局动乱朝廷停举，有《别友人》诗云：“已喜相逢又怨嗟，十年飘泊在京华。大朝多事还停举，故国经荒未有家。鸟带夕阳投远树，人冲腊雪往边沙。梦魂空系潇湘岸，烟水茫茫芦苇花。”[2]P8184黄滔于京城应举十年不第，因黄巢战乱朝廷当年停举，他便趁此回家一趟，却见故乡经历洗劫，多年在异地他乡魂牵梦绕的潇湘河岸的家已荡然无存，眼前所见只是一片野水荒草，家人的影子也不见，只有一个人冒着大雪游走他乡。可以想见这位落第举子心中的疼痛忧伤有多沉重。

在唐代的科举热潮中，家族利益是读书人赴试应举的重要动因之一，登第做官意味着荣耀门楣，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如果举而不第，不仅关系到举子本人的命运，更是影响到家族的兴衰沉浮。因此落第举子心怀愧疚羞惭，家人亲友也往往冷眼视之，使得落第举子不敢轻易言归。一旦归家，有时还面临着意想不到的难堪与打击。虽然史料对落第举子这一类社会竞争中的失意者少有记载，但从落第文学作品中可以探寻到他们应举落第后欲归不得、归而难安的心路历程。 ■

[1][清]董诰.全唐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清]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姜汉椿.唐摭言校注[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4][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后蜀]何光远.鉴诫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7][后晋]刘昫.旧唐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8][清]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4.

[9][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0]上海古籍出版社.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1][宋]李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12]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7.

【责任编辑 潘琰佩】

The Mindset of of the Loser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Tang Dynasty on their Way Home

TENG Yun
（Dept. of Chinese and Literature, Guilin Normal College, Guilin, Guangxi 541001）

All people were keen o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the Tang dynasty, but most candidates failed. The failed candidates felt frustrated and discredited to go home. Such mindsets are recorded in the literatures about the failure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The loser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Tang dynasty missed their families very much but dare not go home. Once they made up their minds to go home, they suffered so much from a complicated feeling of low self-esteem, shamefulness, the embarrassment and heartache.

the Tang dynasty; literature about failure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back home; psychological difficulties

I206

A

1004-4671（2014）06-0061-05

2014-06-19

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唐宋落第文学的生态研究》（12XZW004）；广西教育厅社科项目《唐宋落第现象研究》（201204LX493）。

滕云，女，湖南江华人，文学博士，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