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8
□ 陈 胜
儒道“仁”的思想与生态文明
□ 陈 胜
在中国哲学史和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丰富的和谐思想与和谐社会理想, 两千多年来,“仁”的思想一直贯穿着传统文化的始终。“仁”是人性的本质特征与哲学思想升华。儒家强调等差有序的爱,有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万物”的情怀。道家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仁而不觉理念,其自然无为的仁学思想更具思辨性和本体论特色。传统生态思想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体现了中华文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认识和辩证把握,表明了中华民族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追求。深入挖掘并积极弘扬传统生态思想及其伦理精神,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仁”作为一种道义价值情怀,在道家和儒家之前业已客观存在。史书早有“洵美且仁”(《诗经·郑风·叔于田》)、“幸灾不仁”(《左传·僖公十四年》)与“乘人之约非仁也”(《左传·定公四年》)的记载。春秋战国时期,由神本转变到人本的思想迅速发展,道家与儒家是这一文化潮流的集大成者。
儒家由神本到人本的转向基本上通过两条途径展开:其一,以“六和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庄子·齐物论》)现实而明智的态度对传统天命鬼神信仰进行了积极引导、修正与改造,对“天帝”所具有的人格神色彩作了更进一步的剔除,充满着人文理性;其二,传承了西周至春秋时期的人本主义精神,将注意力聚焦于人间世事上,以肯定人的地位、价值和尊严为起点,以人的发展完善与人际关系的和谐为终极眷注,建立起具有划时代意义、独具特色的“仁”学文化体系。孔子对“仁”的解答各不相同,由“仁”到“仁德学问”,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一个质的变化。“爱人”是儒之为儒最本质要求,孔子曾告诫那些杀人如麻、草芥人命的统治权贵:“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论语·子路》),体现出儒家已跳出个体自我中心的本位理念,主动把非己的他者纳入自己视野的价值取向和伦理追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行仁思路赋予“仁”推己及人、由内而外的超越趋向。陆九渊继承了孟子“物皆备于我”的理念,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象山全集》卷二十二)张载“民胞物与”思想同样体现了这种超越意识,认为仁心无外,没有局限,扩充仁心便可以己心体天下之物、合天地之心达到万物合一的境界。
老子在哲学上的根本理念体现在天道观方面,“道”是对宇宙整体的抽象概括,内在的是一个动态、有机辩证发展的哲学范畴。孔子承继了老子所讲的天道观,在孔子看来,世界万物自然而然地存在、运行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阳货》),而且把“道”与“人”结合起来,其哲学的重心在于诠释“人道”。老子和孔子均不承认有主宰世界的神学意义上的天,主张用理性的眼光看待宇宙万物。在关于“天命”和鬼神的态度上,孔子对“命”有所保留,在他看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但孔子并没有把天看成有意志的人格神,只是说“命”是无法抗拒的。对于鬼神的观念,儒家保持着“敬而远之、存而不论”的态度,正如孔子所言:“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而老子彻底地否认神的至上性和神圣性,把神看成“道”的附庸。在孔子看来,径直把世界万物作为一个客观存在就足够了,却没有像老子那样深究世界的本原。
孔子比老子更为看重的是把天和人紧密联系起来,探寻天和人融为一个整体的本体,即孔子所认为的“道”,“朝闻到,夕死可矣”(《论语·阳货》)。道作为“天人合一”的本体,当然具有世界万物存在的终极意义,不过孔子更多的是看重“道”对人的价值。从“道”的角度提升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道本体在具体人生中的贯彻就是“德”,故而孔子说:“天生德于予”,“德”的本体意涵是“仁”,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致矣”。(《论语·述而》)“仁”通过“礼”得以具体落实,正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矣”。(《论语·颜渊》)孔子通过如此的考量,形成了“道”—“德”—“仁”—“礼”这样的一个内在思想逻辑架构。儒家从人生实践入手,侧重于主体的意义和价值,强调人对于道的主体性,即“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
道家从宇宙存在着手诠释“道”的本体论。以“道”贯通于“仁”,从“道”的客体来解释主体的意义,侧重点在于客体意义和存在的价值。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亦认为“仁”在儒家和道家那里均是重要的概念,道家这种普遍的仁爱不是儒家那种具体人生的仁爱模式,亦不同于西方那种禁欲式的通过积极行动证明了的受恩状态。传统的观点认为道家是强烈反对仁的,把儒学等同于国学是常人最一般的看法,这在当下文化氛围里毋庸置疑是一个遗憾。西方有学者把《道德经》翻译为"Making this life significant",意为使生活更辉煌,虽然这种翻译不符合严谨的形式要求范畴,但倒不失因本质上的契合而一语中的,能够使生活更加辉煌的因素正是道家道德本身所具有的道德枢机。道家在最初的本源上早已演绎着“道”与“德”的哲学义理,存在着两个维度的认知,即客观现实的维度和纯粹理性的维度。但是,人们理解抑或诠释道家道德哲学只是趋向于客观现实的维度,往往臆断地得出道家为道德虚无主义的谬论。从而亦不会理解到道家的仁学所在,这显然是极端狭隘和片面的。道家的仁域境界可以概括为“仁而不觉”,相比较于儒家所倡导的“仁”更具道德哲学的思辨性和本体性。在人际交往的视阈内,费孝通先生在诠释道德时说:“道德实际上就是在如何目中有人和心中有他的征程中所获得的体悟以及相应素质累积所达到的水准。道德本质所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联,儒家的荀子曾称道家的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荀子的这个判断是不符合道家精神的,仅《庄子》内篇中,涉及到“人”的事例大概就有一百多个,《老子》一书中所言到“人”的概念约有七八十次。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不仅推崇天道自然,而且看重人事,洞察了现实仁义道德的本质,即“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德”在形式上不会以道德的称谓而出现,而这恰是它真正具备内在道德情愫的缘由,“下德”在形式上从未脱离道德的称呼,原因在于它内在没有得到道德情愫的客观设置。 “上德”以无为为自己的动态依据,根本原因是在“上德”的际遇里不存在人为的缘由,相比较而言,“下德”客观存在自己践行的空间。与儒家相比较而言,其价值维度是递减的,本质上是与“道”的理念背道而驰的。按照著名学者徐建良教授的观点,显性的“为之”行为永远隶属于“前识”的范畴,是基于某一价值标准过滤的,而且这种价值标准与参与行为的客体是不能对接的。换句话说,现实的仁义等“下德”是大道失落以后的产物,是人类智慧理性化发展背离本性轨道后的产品,称之为“大伪”。
因此,与儒家所倡导的“仁”相比较。道家提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儒家仁义是以血缘亲爱为伦理规范的,道家的“不仁”是公正无偏的。道家的“上德”是以无为为自己的动态依据,“无为”从字面意思来看是无所作为、没有行动。根据刘笑敢先生对无为的研究,从古文字学的角度指出“無”字含有三种不同的意思:其一,是“有而后无”的“无”,即藉“有”之败坏而后见的“无”,其与“有”相对并与“亡”意通;其二,是“无形五象”的“无”,须注意的是这个“无”并非代表没有,而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又无处不
在、无处不有,是实有似无之意,其源自上古巫师“以舞事无形”者;其三,则是本字为“无”的绝对空无之无,意思根本没有或自始以来皆没有,如《墨子·经下》中记载:“无不必待有”的意思。综观《老子》对“无为”的阐述,其意明显地是第二层实有似无的无。老子主张以无为的原则治理天下,辅万物而不居功,让万物能于和谐之中得到充分的发展,“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正如斯林格兰(Edward G ·S Linger land)对老子无为的诠释时认为无为并不是被理解为一个完全的,名副其实的消极状态,其实代表着一种与天道和谐一致的理想状态,作为对主体境界的印证以及救赎世界的终极原则。
老子倡导的“天地不仁”是在诠释天地万物的自然性和无意识性。苏辙《老子解》记载:“天地无私而听万物之自然,故万物自生自死。死非吾虐之,生非吾仁之也。譬如皆刍为狗,设之于祭祀,尽饰以奉之,夫岂爱之。虽未仁之而仁亦大矣”。圣人对待黎民百姓应该像天地对待万物一样,待人民如刍狗,不加干涉顺其自然,这样做就是圣人之“至仁”了。按照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的思想逻辑,我们可以把老子的“仁”诠释为“至仁不仁,是以有仁”,即老子否定现实的仁义道德,并影响对真正道德的肯定,所谓是“上德若谷”(《老子·第四十一章》),“上德”似乎像山谷一样具有海纳百川的包容性。“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老子·第五十九章》)。真正的道德是与大道精神相统一存在,道家在纯粹理性的视阈里给人们提供了道德图景。
道家推崇的“不仁之仁”不是反对道德主义的宣言,而是对现实背离自然之性仁义道德的斥责。虽然庄子多次反对礼,但他反对的是形式上的礼节和客套,而提倡“至礼”。《庄桑楚》记载:“蹑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抛弃虚伪做作的推推让让,提倡“至礼”正是庄子的精神实质。老庄道家“仁”的主要根据与“道”相结合,有着济世的情怀,如在对战争的反对态度上,“夫佳兵者,不详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老子·第三十一章》)。出于关注民生疾苦的人道情怀,老子针砭时弊地道出战争的破坏性后果:“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过后,必有凶年”。(《老子·第三十章》)
有论者谴责老子不讲感情,专谈权术,但是,从老子的政治批判来看,其实他很关注民间疾苦。从大道无为而治的原则出发,认为统治者的政策要顺其自然。老子曰:“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第四十九章》)。老子关于仁爱还有一句千古传诵的名言:“治大国若烹小鲜”(《老子·第六十章》)。爱民治国的道理也是一样,不能总去折腾黎民百姓,只有这样才是“大仁”。这句话生动而又形象地体现了道家无为而治的道德理念,是“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同种意思的不同说法而已。此外,道家还认为,善修身者,应把道生成万物而不持有,德蓄养万物而不主宰的仁义道德推广到开来,使之周普天下,“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老子·第五十四章》)。不难看出,老子表达了要将道和德周普于天下更高层次的仁与善。
概言之,从古至今,“仁”的理念绵延不绝。“仁”是人性的本质特征,儒家和道家均对“仁”做了不同层次的解读。无论是儒家“仁者爱人,泛爱众”的理念,还是道家“仁而不觉”、“大仁不仁”的超越意识,均包涵着内在恒古长新的内容,需要我们的进一步挖掘和弘扬。“仁”体现了对人与自然、社会的性质、作用的自觉反思和价值界定,如在汶川地震中,举国上下用“大爱无言、大德无痕、大责无疆”的高尚情操谱写了一首人类颂歌,在新时代以新理念诠释了儒道思想“仁爱”的精神,以新行为铸就新时代“天地之大德曰生”的丰碑。换言之,“仁”的思想不仅体现了人在自然和社会中的自觉反思,更是中华民族厚德载物思想的源头活水,亦是人类和谐共存的重要思想资源之一。
生态地存在是人类根本的存在方式。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是人类存在的一个新阶段。在历史上,中国文化之所以能够吐故纳新,源远流长,保持较高的文明水平,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仁爱”思想影响下的生态意识维持了中华民族生存地区的自然环境。这些生态智慧,仍可贡献于当今中国和世界的生态文明建设。
当今世界,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极大提高,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贪婪地向大自然索取,移山填海,上天入地,乱砍滥伐树木,乱捕滥杀饕餮野生动物,无所不用其极。其结果导致人与自然的关系日益紧张,生态环境的恶化已经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人类已经受到大自然严厉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传统“仁爱”思想所体现出来的生态文明的观念越来越显现出它的智慧和它的现代价值,对于我们今天的保护与人类息息相关的生存环境,建设生态文明、实现人与自然的重归和谐具有指导性的意义,是一种具有启发意义的宝贵的思想资源,需要开发、利用、珍视。
要努力把传统生态思想及其伦理精神与当代社会主义生态实践有机结合起来,主动顺应世界生态潮流,做到既跟上世界发展趋势,又具有自己的鲜明特色,从而真正使生态文明的观念在全社会得到牢固树立,使生态文明的实践在全社会得到广泛推进。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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