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水苗族服饰图案样本花的形制研究

李珈莹，汤 洁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广西 桂林 541004）

民族服饰图案样本花又称“母花本”或“老母花”，是整幅图案中重复出现的单位花样，是记录民族优秀文化内涵的重要载体。经查阅资料发现国内对于“样本花”的研究已有数年，国内作者对于样本花在纺织设计和技艺传承功能方面已有充分研究，如贾京生、贾煜洲对贵州苗族服饰图案与苗族古歌的关系进行研究论证，阐述了服饰图案中“母花本”的实用价值与传承意义[1]。谭晓宁借由母花本的纹样系统完成施洞苗族人对自我身份的建构以及对该民族历史的符号化记录[2]。刘育红[3]详实地研究了贵州不同支系织绣工艺中样本花的外在表现和工艺原理。但是作为全国五个单列苗族自治县之一的融水苗族自治县一直徘徊在大众视野之外，关于融水苗族服饰图案中样本花的特征及文化内涵还有待深入研究。

1 服饰图案样本花

服饰图案样本花是类似于以特定群体（民族）文化特征为基础而形成的一本图案字典，是整幅画面中反复用到的基础单元图形，之后所变换的多样化创新图案都要以此为蓝本进行创造和设计，是一个群体（民族）的标志和象征。绣在面料上的样本花（母花）除了可以直观看到的图案以外，还能保存所有工艺细节，包括刺绣针法，线迹走向与排布，绣线的成分、粗细和捻度，复杂纹样的分解，配色风格[3]。融水苗族服饰图案样本花的表现形式多以剪纸刺绣的方式呈现。在一块随意的布片上绣着一个或一组传统图案中最典型的基础图案，甚至有的只绣了一半（见图1），方寸之间可以明了看出图案的造型、组合方式以及工艺特征，起到了图案传承和技法展现的作用。母亲将基础样本花传给女儿，女儿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再设计，才有了日常见到的各式各样的变型图案（见图2）。

图1 绣了一半的刺绣样本花

图2 图案样本花及变型（笔者拍摄于融水并整理）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从母亲那里传承下来的基础样本花是万千变形体的支柱灵魂，是其世代传承下来的历史和文化，铸就成独特的创作文化和图案样本花。它们承载着苗族同胞的民族情结，传承着苗族独特的艺术风格。

2 融水苗族服饰图案特征

融水地势较高，多山多河流，雨量充足，全年平均气温在19 摄氏度左右。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融水多产杉树和马蓝。马蓝则为融水苗民们经常穿着的黑色亮布的主要染料。河流众多、植物茂密、生物多样性，使得融水苗族形成了独特的服装形式，也提供了丰富的图案资源。如似碧水的蓝绿色飘带、华丽精美的百鸟衣，还有服饰中常用到的太阳花、锦鸡、蝴蝶、水牛等图案，多取自于大自然。

融水苗族支系服饰与贵州苗族支系服饰有所不同。融水苗族自称“黑苗”，因多用黑色底布，其服饰的形制根据年龄和场合的不同有很多不同种类，纹样尤其喜用植物花草纹和鸟纹；而贵州苗族服饰图案中喜用动物纹以及龙凤纹，服装的底布颜色常见蓝紫色、红色、粉色等艳丽的色彩。在融水常有苗族和侗族杂居的情况，使得当地苗族和侗族的服饰文化趋同，如侗族服饰中常常出现借鉴于苗族的蝴蝶纹样。但由于两族人民都曾经历过迁徙，有不同的溯源历史，其服饰图案还是有明显差异。如侗族服饰中龙纹的形式比较稳定，多盘龙形，常出现在背儿带上；而苗族的龙纹形式变化万端，用色构图都较为大胆，不受拘束，且苗绣中大量出现侗绣中没有的牡丹花纹样[4]。这些都是保持本民族识别性的重要因素。

分析融水苗族50 岁以下日常女装特点，发现纹样分布有其规律性特点：刺绣植物纹、鸟纹是最常用到的纹样，多分布于上衣外套的下缘及袖口、肚兜中部、短裙裙身处；织锦几何纹多用于上衣袖身、肚兜的肩带、短裙裙摆处；银铸图腾纹用于裙饰和上衣肩部，做小面积装饰；蜡染自然纹多出现于短裙，做底布。

3 融水苗族服饰图案样本花形制研究

融水苗族的传统样本花多以剪纸和刺绣的方式传承与交流，这种方式具有轻便易携带、易保存的特点。这种简便的样本花形式，很大地促进了各支系、各民族服饰图案的相互借鉴与发展，同时也成为母女相传的图案“样本”（见图3、图4）。

图3 剪纸样本花与服装上的成品图

图4 祖传样本花以及创作图案

样本花的图案内容受到制作工艺和使用习惯的影响，使得在织锦、刺绣、蜡染、银饰上都有其主要表现的图案样本花内容。

3.1 织锦图案样本花

苗族织花种类较多，织造方法基本相同，即以单色棉、麻、丝线作经，以各彩色线为纬编织而成[5]。经纬有序的编织工艺使得织锦图案样本花通常以极其规律的排列方式呈现，通过实物研究的方法总结出两种织锦图案样本花类型：一是受历史文化影响的山纹、水纹、菱形纹、三角形纹、齿形纹、方形纹、直线条形纹等；二是受神话文化影响的蝴蝶枫叶纹、太阳纹、铜鼓纹、鱼纹、鸟纹等。最常见到的是织锦中的菱形方形的“乃勾阿登”“马纹”“水纹”以及外圈菱形内里装饰着小十字的星宿花等，这些看似普通的图案，都是体现历史文化的织锦样本花，是苗族先民们对家乡和迁徙路线的记录。

创作时，将多个样本花图案以菱形或长条形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再以一方连续或二方连续的形式织成整个画面。几个线条简单的样本花组合成条状或块状在中轴线或十字线周围对称呈现。可以通过改变样本花排列的数量和方位来控制所述故事的节奏和韵律，使人视觉上感受到动态的连续性，从而在心理上产生节奏感。织锦图案常出现在老人的服饰中。经观察发现，融水老人的服饰底色多是黑色、深蓝色、深紫色，因此织锦图案样本花的色彩为起到装饰作用，多用白色、黄色、橙色、浅绿色。色彩搭配技巧在于对颜色的多维度、多对比的运用上，这种使用冷暖对比、色相对比、纯度对比的艺术手法增加了苗家织锦的视觉艺术感，形成了苗族独特的民族识别性，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设计色彩上的启迪。

3.2 刺绣图案样本花

刺绣图案样本花受到自然、哲学和图腾文化的影响，常见的刺绣样本花造型有动植物纹：太阳花、龙凤、牡丹花、枫树、蝴蝶、鱼、鸟类等；字体纹：“福”“乐”“平”“寿”等；图腾纹：人首鱼身、龙首人身、太阳纹、龙凤纹等。图案多为“吉祥图案”，展现了人们的生活理念和美好夙愿[6]。其中字体绣花多出现于老年人的袖口、领口、胸兜上，表达吉祥如意、长寿安康之意。刺绣样本花整体造型简单，以最简练的线条描绘事物最典型的特征。色彩上也不拘泥于事物本身的色彩，随性而为。与创作后的色彩最大的不同在于基础样本花的色彩是单一的、平面的，只做色块表达，不渲染色彩过渡，不塑造立体效果。在服饰制作中绣娘们会参照样本花的造型特征进行填充再设计，这时就会用到色彩渐变或色彩穿插的手法将图案描绘得栩栩如生。

刺绣图案的使用上，融水苗族有其显著的使用习惯。笔者随机选取了10 件当地50 岁以下苗族女性传统常服作为抽样案例，通过测量和统计，计算出10 件服饰中各工艺装饰图案的面积与服饰总装饰面积的比例的平均数，得出：刺绣图案面积约占服饰上总装饰面积的66%，织锦图案约占16%，银铸图案和蜡染分别约为10%和8%，结论为服饰上以刺绣装饰图案为主；通过统计所选10 件服饰刺绣中各类型图案的使用频率，得出：刺绣中出现的图案类型按照使用频率高低排列，依次是动植物纹、字体纹和图腾纹，出现频率分别为100%、40%、30%，且在一组动植物图案中，花卉纹样面积占比约是动物纹样面积的3 倍。由此可见，动植物图案是融水苗族服饰图案中使用频率最高的图案类型，是服饰上经常出现的纹样。分析其原因一方面源于融水苗族久居高山，身边动植物资源最为丰富，当地苗妹善于就地取材；另一方面源于当地苗民对吉祥图案的崇拜。植物样本花的选择以富贵牡丹花和多籽石榴花为主，动物样本花的选择以吉祥龙凤纹和多子多福鱼纹为主。吉祥纹样的大面积应用表达了融水苗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子孙吉祥安康的祝福。

刺绣样本花不仅可以作为刺绣创作的参考，还可作为银饰制作的样本。刺绣样本花整体轮廓线条圆润饱满，造型简洁，色彩多见红色、绿色、深蓝色和黄色。刺绣样本花中色彩一般由1～2 种纯色拼合而成，色彩明艳轻快，多将对比色和互补色进行搭配。在样花基础上经过再设计过的刺绣图案形制会比传统样本花复杂得多，多体现在线条的堆积和色彩的递进变化上，如用相近色穿插过渡来增加画面的丰富感和层次感。

3.3 蜡染图案样本花

蜡染图案样本花多以蜡绘的方式呈现，与刺绣和织锦讲究概括外形不同的是蜡染样本花的绘制完成度接近成品，线条丰富密实，造型形象具体。相同点是在创作时将单个花样排列组合成一副完整的图案。常见的蜡染图案样本花有：无规则自然纹、山川太阳纹、蝴蝶枫叶纹、凤凰衔花纹、苗家少女纹等。

与常见到的蜡染方式不同的是，融水苗族有独特的防染技术：用枫树浆加羊奶油代替蜂蜡做防染绘画，这种技法的优点是防染枫蜡渗透力强，不易脱蜡，染出来的图案线条自然流畅、清晰分明、对比明显。蜡染图案样本花的制作以线描为主，用粗细变化的线条勾勒图形，图案面积较小，尤其注重事物外轮廓的勾勒。从成品蜡染图案与样本花对比来看，画面体量明显增加，图案描绘更加细致。外轮廓造型几乎延续了样本花的形制，注重在内部细节刻画上凸显创作者的个人特色。

3.4 银饰图案样本花

银饰在苗族作品装饰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谢启昆在《广西通志》中描述:“融水苗，青布缠头，耳项各悬银圈……耳皆带大环，环下间垂小珥，项带银圈，胸或挂银牌。”[7]银饰图案样本花来源于刺绣图案样本花，也可以说很多银饰的造型都是参照刺绣图案特征的。所以在银饰上可以看到很多刺绣图案的影子。常见的银饰图案题材有花卉植物类、鱼鸟动物类、龙凤神话类等。归纳来看，银饰图案样本花题材多为自然、图腾、哲学文化的内容。由于银饰的工艺特征，创作图案与样本花图案差别较小，创作重点在于将外轮廓线条重复刻画，来增加细节。在银饰成品中常用多个样本花造型进行重复堆积，通过改变大小和疏密程度来塑造银饰故事情节的氛围感。

苗族人民的服饰配饰选用银饰而不是黄金除了受到历史上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民族习俗的影响外，也有在色彩美学上的考虑。融水苗族喜用黑色亮布，整体服饰底色深沉，刺绣亮丽鲜艳，这两者对比明显，略显突兀，使用银片钉在绣片上可以作为黑色底布和艳丽刺绣的过渡调和色，明度上的调和让服饰色彩更加和谐。

4 苗族服饰图案样本花的应用价值

通过前述归纳总结可以得出，服饰图案样本花如同文字的偏旁部首，只有学会偏旁部首才能理解好文字的内涵，才能完成组词和造句，其是苗族服饰文化无限创造的灵魂支柱。融水苗族服饰样本花可按制作工艺分为织锦图案样本花、刺绣图案样本花、蜡染图案样本花以及银铸图案样本花，同时因受历史文化、自然文化、图腾文化、哲学文化和神话文化的影响，形成了各工艺样本花的构图特征和造型特点（如图5 所示）。经过时间的推移，服饰图案仍然延续着具有融水特色服饰样本花的纹样款式、工艺手法、应用部位等，这一切都离不开样本传承的作用。

图5 不同制作工艺下图案样本花与应用图案的线稿提取（笔者绘制）

苗族织锦、刺绣、蜡染的图案制作手法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图案样本花就起到了工艺范本的作用，上面记录着织法、绣法、间距尺寸和排列方法等。样本花（母花）上刺绣的各类型图案都点到为止，有时甚至连一个纹样单位都没有做完，用如此言简意赅的方式就已经将需要表达的各种工艺要素全部交代清楚了[3]。这种传教方式远比文字记录生动易懂得多，一目了然地可以看出图案造型特征、色彩搭配和工艺手法。样本花携带方便，有利于不同支系不同民族互相交流学习，具有一定的工艺启迪作用。如果说织锦、刺绣、蜡染样本花是工艺上的传承，那么银饰图案样本花则是苗族人民思想上的传承，如在银饰样本花中经常可以看到花鸟鱼蝶和人神异兽交织构图、嬉戏玩耍的欢乐场景，这样的取材和构图表达了苗民们希望自己能与万物和谐共处的愿望。苗族人民把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寄托在银饰的图案里，把万物和谐、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生不息的心愿融汇在银饰的创作里，充分体现了苗族人民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设计美学观[8]。借助银饰图案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观念对建设多民族和谐社会以及营造良好的社会风气有着一定的应用价值。

以样本花为原型创造出来的服饰图案具有众多的现实应用价值。苗族服饰图案是原始宗教观念的物化形式，渗透着对超自然神灵的幻想，并反映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理念[9]。不管是刺绣蜡染图案还是银饰图案中，都经常出现半人半神或半神半兽的图案，体现了苗族人民认为生命不分前后、不分优劣、不分贵贱的平等观念。女性形象的频繁使用也是苗族人民宣扬对女性保护的理念，有利于营造良好的社会道德氛围，具有现代育人价值。民族文化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而很多文化就体现在民族服饰图案上[10]。对样本花进行归纳研究，留下文字图片资料，也是对历史文化的有效传承。

5 结语

在国家大力倡导文化自信和民族自信的大环境下，本文对融水苗族服饰图案样本花的形制进行研究，探究具有融水特色的样本花的造型特征、色彩规律、应用部位及图案背后蕴藏的文化内涵，将文化的母女相传方式变为数字化传承方式。研究成果有利于更加科学、完整地传承苗族文化；有利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凝聚力量；有利于为苗族纹样的现代设计提供参考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