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谭道明
在2018年10月28日举行的巴西大选第二轮投票中,社会自由党总统候选人雅伊尔·博索纳罗击败了劳工党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多·阿达,当选巴西新一任总统,将于2019年1月1日正式就任。
博索纳罗参加选战以来,一直被巴西国内外媒体称作“巴西特朗普”。就连博索纳罗本人,也乐于利用这一标签为自己助选。
的确,博索纳罗的崛起之路与美国总统特朗普有若干相似之处。譬如,二人都善于利用并过度依赖新媒体,皆喜欢发表一些具有强烈煽动性的言论,甚至不惜触怒女性、有色族裔、性少数群体。
但是,很多人没有看到博索纳罗与特朗普之间一个最重要的区别:巴西不是美国,总统面临的制度约束存在重要差异。博索纳罗不大可能成为巴西的“特朗普”。
在政治相对温和化的巴西政坛,博索纳罗入主高原宫(注:巴西总统府)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仍有其必然性。近年来,巴西政局动荡,经济衰退,社会治安严重恶化。在此背景下,巴西民众“人心思定”,也“人心思变”。很多民众,特别是中产阶层,认为巴西现在需要一个强势政府来荡涤污垢,恢复秩序和维护安全。与此同时,巴西近年来曝光的各类腐败丑闻,令包括前总统卢拉在内的劳工党人的声誉严重受损;特梅尔这两年执政绩效不彰,也让中间党派的候选人难孚众望。最终,一位原本籍籍无名、从政经历寡淡、政绩平庸的极右翼总统候选人成为半数以上巴西选民“最不坏”的选择。
与特朗普相似,博索纳罗的意识形态光谱也是多面的。在政治上,他是一位典型的保守主义者。他钟情于巴西的传统价值观,试图引导民众回想起历史上那个信奉“秩序与进步”的美好年代。面对国内暴力事件激增、黑帮毒品猖獗的现状,博索纳罗主张“治乱世用重典”——“不杀人的警察不是警察”,支持放松枪支管制以便普通民众能够奋起自卫。他任命“洗车行动”的负责人、反腐英雄塞尔西奥·莫罗法官为司法部长,承诺将巴西反腐败进行到底。他呈现出鲜明的亲军方色彩,或将选择军校读书时的导师奥古斯托·里贝罗将军出任国防部长,另一位军方将领奥斯瓦尔多·费雷拉有望出任交通部长。尽管如此,只要巴西民主体制不遭颠覆、文武关系相对正常,这位新总统就不大可能成为左翼知识界精英所抨击的“法西斯分子”。
目前来看,博索纳罗的经济政策将是新自由主义的。他对经济并不内行,但颇为赞许智利独裁者皮诺切特当年实行的自由经济政策。为此,他聘请了自由派经济学家保罗·格德斯作为他的经济顾问,并将任命其为主管经济领域的部长。现年69岁的格德斯拥有芝加哥大学经濟学博士学位,虽然没有任何从政经验,但在巴西金融市场上声名显赫。
格德斯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有效减少公共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目前来看,他开出的“药方”是实行“国退民进”:国有企业私有化、出让特许经营权和出售国有资产,将巴西公共债务减少20%。但是,博索纳罗似乎不想走得这么远。他反对将电力部门的发电业务、巴西国家石油公司的核心资产和巴西银行等国有资产私有化。
在社会政策上,博索纳罗政府料将小幅逆转左翼劳工党政府的“福利超载”政策。巴西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福利制度却是发达国家的。卢拉主政时期,巴西的养老金制度成为“世界上最慷慨的养老金制度”,公职人员受到特殊优待。现任总统特梅尔任内曾力推此项改革,但因自身深陷贪腐丑闻,改革进展缓慢,收效甚微。博索纳罗任内也将直面这一难啃的硬骨头。
外交政策方面,博索纳罗具有明显的民族主义倾向。他的竞选口号之一就是“巴西优先”,在对外经贸安排上显示出亲双边、远多边的偏好。不过,作为西半球两个最大国家的民族主义者,博索纳罗主张的“巴西优先”与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倒是有可能发生利益冲突。
在巴西,联邦政府的权力是有限的,无法轻易介入各州的内部事务。巴西是一个联邦制国家,具有根深蒂固的地方主义传统。各州州长是可以不买总统的账的,在巴西历史上这一现象被称作“州长政治”。
而翻检博索纳罗公布的81页执政草案,其中提出征收一种单一新税种并由联邦政府统筹管理,同时废除若干项联邦税、州税和市政税。在被取消的州税中,商品与服务流通税(ICMS)名列其中。商品与服务流通税是各州最重要的财政来源,将其取消并代之以单一联邦税无异于改变巴西宪法规定的联邦体制。这种激进的做法不仅很难在州一级层面获得足够支持,而且还可能引来很多针对联邦行政措施和总统法令的合宪性诉讼。
另外,巴西总统的位置常是不稳固的。巴西实行总统制,但国会两院的选举采纳比例代表制,这种组合被胡安·林茨、罗伯特·达尔等西方学者认为是最糟糕的,是造成巴西政局不稳的制度性根源之一。美国的国会选举实行单一选区代表制,造就了两党制的政党格局,特朗普依靠共和党的支持可以摆脱民主党的掣肘。但是,巴西的比例代表制鼓励并催生碎片化的政党制度,总统必须始终面对一个高度分裂的国会。而且,在巴西,这种碎片化的趋势还在不断加剧。比如,众议院在1994年选举时共容纳了16个政党,2014年则增加到28个政党,今年选举后则达到了30个政党。参议院的碎片化趋势也同样存在。
尽管从宪法上看,巴西总统的权力非常大,但其权力的有效行使,取决于能否在国会构建一个相对稳定的跨党派的政治联盟。卢拉执政时期,巴西赶上了国际大宗商品的上涨周期,他在国会的执政联盟相当稳固,有效推行了诸多惠及底层民生的措施,两个任期结束时声望依然很高。罗塞夫第二任期伊始就碰上了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的坏时辰,被迫违法举债弥补政府财政亏空,国会的执政联盟很快解体,她本人遭到弹劾,副总统特梅尔接任总统。博索纳罗面临的局面与罗塞夫没有本质区别,甚至还不如后者,因为博索纳罗的社会自由党是新近才崛起的小党,而劳工党当时已是执政多年的传统政党,现在依然还是国会大党。换言之,博索纳罗需要高超的政治妥协技巧——意味着他的主张必须往中间温和派靠拢,才能顺利施政。
重要的还有,博索纳罗的头顶还悬着一把随时可能降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巴西现行宪法的总统弹劾条款。该条款借鉴自美国宪法,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位美国总统是被正式弹劾下台的。尼克松当年选择自行辞职,克林顿最终保全了职位。尽管特朗普一直面对国会民主党人的弹劾威胁,但他被国会启动弹劾且最终下台的概率并不高。
与特朗普不同,博索纳罗面临的弹劾威胁是真实客观、时刻存在的。自1989年直选总统以来,巴西产生了6位总统(卡多佐、卢拉和罗塞夫分别两次当选),其中两位总统被国会成功弹劾,他们是科洛尔和罗塞夫,而弗朗哥和特梅尔这两位都是副总统接任总统,只有卡多佐和卢拉是平稳执政且获得连任的。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位被弹劾的科洛爾当年的总统之路与博索纳罗有相似之处,都是以小党候选人的身份,且依靠个人魅力,并以黑马的姿态问鼎总统大位的。
简而言之,博索纳罗就任总统后,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被巴西的现行制度安排所规训,而不是相反。他将从意识形态的极右翼逐渐转向中间偏右方向,尽管这一过程不会一蹴而就,其间存在着大量的政治博弈和务实妥协。
尽管博索纳罗的执政前景尚不明朗,他的外交政策更是雾里看花,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但比较确定的是,他不是愿意挑起贸易战的巴西版“特朗普”。
中国—巴西关系是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特别是拉美国家关系中坚持“不以意识形态划线”原则的典型。自1974年建交起,经历了军政府、再民主化、中右翼执政和温和左翼执政等近半个世纪历史风云变幻的考验。中巴友好不仅是两国政府的共识,也是两国人民的共识。自2012年起,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在新兴国家合作、金砖国家合作等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广泛的共识。
事实上,中国与巴西之间经济互补性强,这不以某位领导人的意志为转移。巴西政府的统计显示,中国是巴西最大的出口目的国和进口来源国,去年中巴双边贸易额将近750亿美元,其中巴西对华出口额近475亿美元,进口额为273亿美元,巴西对华贸易有大量顺差。在本次大选中,博索纳罗的主要支持群体之一是大型农业企业集团,而中国是巴西农业的最大贸易和投资伙伴。另据巴西农业部的消息,今年1—8月,巴西向中国出口大豆5090万吨,占其所有大豆总出口量的78.8%。这无疑有助于改善巴西的国际收支平衡。
基于巴西国家利益的现实考量,这位新总统的到来,不大可能像西方一些媒体所说的让中国“难受”。相反,他离开了中国会更“难受”。中方需要保持战略定力,与巴西和拉美其他国家一起,共建同舟共济、合作共赢的命运共同体。
编辑:牛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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