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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学视角下明式圈椅对瓦格纳“中国椅”的影响研究

时间:2024-07-28

■谢 赫 Xie He

(江汉大学美术学院,湖北武汉 430056)

虽然“明式家具”与“明代家具”“明代宫廷家具”等之间的关系至今仍是被讨论的话题,如德国学者艾克(Gustav Ecke)和英国学者柯律格(Graig Clunas)以及中国学者杨耀、陈增弼、濮安国等人都从不同的角度为其“定义”过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1],但是王世襄先生为“明式家具”所下的狭义性定义至今仍被学界广泛使用,即“明至清前期材美工良、造型优美的家具”[2]。在此我们探讨的对汉斯·瓦格纳(Hans J. Wegner)“中国椅”系列作品产生重要影响的明式圈椅就属于“材美工良、造型优美”的范畴。明式家具的典型特征是“榫卯连接的线型家具”,因其简洁的形式、深厚的美境被西方广泛关注,诸多西方设计师对其进行重新阐释,制作了“数件具有东方意象的新经典家具作品”[3]。其中以瓦格纳设计的“中国椅”[4]系列作品最符合明式家具美学思想,为中国传统家具文化的传播和再创造做出了突出贡献。瓦格纳的设计从一个侧面验证了胡景初先生所指出的,“家具实物”是中国家具文化海外传播的主要媒介之一[5]。

乔子龙认为,西方家具重视人机工程学,坚守实用与美观,对东方家具的认知停留在物理层面,对中华榫卯“仅局限于博物研究或东方古旧家具修缮的认知上”,西方现代家具风格“不同于完整意义上木与木的中式结构语系”,偏离了明式家具的“中和圆通”意韵[6]。我们以为乔子龙先生对于中西家具设计理念的阐释颇有道理,有很好地借鉴价值。然而运用皮尔士符号学理论中的再现体(representamen)、解释项(interpretant)和指称项(referent)三要素原理,我们发现中西家具设计理念另有深意。就明式圈椅与“中国椅”个例来说,我们认为,这应该是瓦格纳在对明式圈椅符号(即再现体)解码(即解释项)过程中,发生了“转译”现象,从而导致了不同对象(即指称项)的出现。本文以明式圈椅和“中国椅”为例,试图运用皮尔士符号学理论,对瓦格纳“中国椅”作品的设计思想源于明式圈椅这一符号“解码-转译”过程做出初步的描述和分析,希望通过这样全新的研究视角,既能厘清明式圈椅对“中国椅”系列作品的影响的具体表现,也能拓展明式家具研究的方法和路径,更可以为现代中式家具的创新设计理论提供方法论上的启示。

■图2 China Chair

■图3 Wishbone Chair

■图4 The Chair

1 符号学概述

有关符号学的定义,李幼蒸给出了词典式的定义,即“有关记号(sign、signe、Zeichen),或有关记号过程(Semiosis),或有关记号功能的研究”[7],同时指出当前符号学有四个重要的理论体系,即索绪尔符号学理论、皮尔士符号学理论、格雷马斯符号学理论和艾柯符号学理论[8]。在这四家符号学理论体系中,我们认为对视觉艺术影响最大的是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能指/所指二元符号学理论,以及美国符号学家、哲学家皮尔士的再现体、解释项和指称项三要素符号学理论。

1.1 索绪尔符号学理论

索绪尔符号学的构建是从语言现象入手的,在其《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直接提出了语言是表达观念、呈现意义的符号系统,索绪尔提出了符号学这一学科概念,认为它是社会心理学的一部分,社会生活中的各种符号是其研究对象;同时,索绪尔也直言,符号学是怎样的还不清楚,但是他预感到这门学问一定是存在的,而且语言学是这门学问——符号学的一部分,符号学的规律也适用于语言学[9]。这里,索绪尔尽管未能清晰地呈现符号学的“模样”,但是已经确定了它的必然存在,而且它的规律同样适用于语言学。索绪尔提出了被后人广泛运用的符号学能指/所指二元关系理论,认为符号表示整体,是能指和所指的二元综合体,所指代表概念、意义,能指代表音响、形象,这三个概念(符号整体、能指、所指)之间关系的确立,表明了能指和所指的对立关系以及它们与符号整体间的对立关系[10]。索绪尔关于符号学的能指/所指二元理论被广泛应用于各个学科中,对于视觉艺术有较为重要的阐释学意义。

1.2 皮尔士符号学理论

皮尔士认为符号是在某人心灵中可以指代另一对象的事物[11]。简言之,符号就是相对于某人有一定含义的记号或事物。皮尔士认为符号指代意义的呈现,关键在于解释者本身的理解,这种理解是以所处社会的规范或约定作为标准,而且理解的过程是动态的,在这一动态过程中有三个要素,即再现体、解释项和指称项。米克·巴尔(Mieke Bal)对皮尔士符号理解过程有过详细论述:再现体即符号,是可以感知的事项,用来指代另一事物;解释项是符号在接受者头脑中形成的印象;指称项也称对象体,是符号所指代的另一事物[12]。皮尔士符号理论与索绪尔有很大的不同,在这个符号系统中符号是动态的、过程性的,究其原因关键在于解释项,接受者头脑中的解释项总是摇摆不定的,即所谓的符号活动(semiosis)的过程。在此,我们要明确一点,皮尔士所说的符号是“动态-并存”的,往往具有多个对象体,只有当事物或符码“开始引发其解释项时才能发生”[13],才能称之为符号。在此我们可以看出,皮尔士的三要素三元理论较索绪尔的能指/所指二元理论细分出一个“解释项”,就是这个细分使得皮尔士的符号学理论具有了更加灵活而有效的阐释效果,从而具有了更为宽广地应用空间和领域。

2 明式圈椅和瓦格纳“中国椅”的符号形式

我们先要确定明式圈椅和瓦格纳“中国椅”符号的界定依据和界定结果问题,为后续运用皮尔士符号学理论分析阐释奠定前提基础。椅子就其整体对于一般人而言,它指代着一定含义的“另一对象”——坐具,按照皮尔士的说法,它就是一个标准的符号。然而从组成椅子结构功能的要素角度来考察的话,椅子的靠背、扶手、座面和腿足等,都有各自所指代的特定含义,它们各自独立成单独符号,椅子则作为符号系统而存在。孙巍巍等在《基于符号学理论的新中式家具设计探索》一文中,曾对明清家具进行了符号学概念上的论述,指出明清家具的结构性符号可以细分为榫卯和构件两种符号形式,它们既是家具的承力结构,往往也起到装饰作用,如家具的枨子、腿足、牙子等[14]。接下来我们就以明式圈椅(图1)和瓦格纳“中国椅”系列作品(图2-图4)为例,因其结构性符号中的构件符号关联性最强,所以这里主要考察它们的符号学语言形式中的构件符号。

2.1 明式圈椅的构件符号

在图1所示的明式圈椅中,其从上往下的构件符号主要有:椅圈、靠背板、角牙、联帮棍、鹅脖、后腿、椅盘、前腿、券口、枨子、牙条等。这些构件符号彼此间以及与圈椅整体间都有着密切的关联性或依存性,既有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也为“他者”的存在而发挥作用。就本文中的圈椅而言:椅圈符号是将搭脑和扶手“合为一体”的符号形式,成一平面,它置于后腿、靠背板、鹅脖、联帮棍之上,主要起承托手臂的作用(扶手部位),也可以支撑人的后脑部(搭脑部位);靠背板符号连接椅圈搭脑部位和椅盘边框,呈C型弯曲状,供人倚靠承托背部之用;角牙、券口、牙条等符号统称为牙子,主要起加固结构和装饰之用;联帮棍和鹅脖符号连接椅圈扶手部位和椅盘边框,呈S型弯曲状,既可以支撑扶手又具有装饰效果;后腿和前腿符号共同支撑椅子,下部着地,后腿上端连接椅圈,前腿上端连接椅盘;椅盘符号固定在前腿上端和后腿中部,是承托人体的主要构件;此椅的枨子为“步步高赶枨”符号,四个枨子连于前后腿足之间,此枨子的错位制作方式主要是加固结构的作用,也有“步步高升”的美好寓意。

2.2 “中国椅”系列的构件符号

在图2所示的China Chair(中国椅)中,其从上往下的构件符号主要有:椅圈、靠背板、联帮棍、鹅脖、后腿、前腿、椅盘。这些符号经过分析表明:此处椅圈符号与圈椅的基本相同,稍有区别的地方是椅圈不成一个平面,在扶手部位进行了变化,把扶手外端弯折了一下,使扶手部位基本呈水平状态;靠背板符号、联帮棍和鹅脖符号除形态稍微有别于圈椅之外,其功能与圈椅的相同;后腿和前腿符号、椅盘符号与圈椅的相同。

在图3所示的Wishbone Chair(叉骨椅,又称Y型椅)中,其从上往下的构件符号主要有:椅圈、靠背板、后腿、前腿、椅盘、枨子。这些符号经过分析可知:此处椅圈符号是将搭脑和扶手“合为一体”的符号形式,成一平面,它置于后腿和靠背板之上,主要起承托手臂的作用(扶手部位),也可以支撑人的后脑部(搭脑部位);靠背板符号除形态与圈椅的不同之外,同样是供人倚靠承托背部之用;此椅后腿符号上部作成弯曲形态,和前腿符号共同支撑椅子,下部着地,后腿上端连接椅圈,前腿上端连接椅盘;椅盘符号固定在前腿上端和后腿中部,是承托人体的主要构件;此椅腿足上的枨子与圈椅的位置关系刚好相反,从前往后逐步降低并错位连接,同样是起加固结构的作用。

在图4所示的The Chair(椅子)中,其从上往下的构件符号主要有:椅圈、后腿、前腿、椅盘。这些符号的主要意义的呈现与圈椅的基本相同,唯一需要指出的是椅圈符号。此椅的椅圈虽为“一体”,但可以说已经转变为扶手和靠背,这是在符号解码过程中出现的“转译”现象,具体在下文中进行分析。

3 明式圈椅“变为”瓦格纳“中国椅”的符号学解读

尽管索绪尔的能指/所指二元理论对于阐释家具这样的实用艺术也很适用,但我们认为皮尔士的符号三要素理论在符号解码过程中,由“转译”而产生的对象体的多样性使得三元论更具有主观创造性,活力和解释力更强。三元论是索绪尔能指/所指的扩展,再现体相当于索绪尔的能指,指称项相当于索绪尔的所指,皮尔士将所指进行了扩充、细分,更多考虑了人的主观行为使得解释项摇摆不定,从而导致指称项(所指)的不确定性和多样性。下面我们就采用皮尔士的三元符号理论来解释明式圈椅对“中国椅”系列作品的影响,或者说“中国椅”系列是如何“模仿”明式圈椅的。

一般我们认为对于同一个符号(再现体)来说,被不同的人“读取”之后,通常会产生不同的解释项,更为复杂的是,即使被同一个人读取,在不同情境下往往也会产生多个解释项,这样就对应着多个指称项,这种情况既有无意为之的,也有刻意为之的。以明式圈椅靠背板下部的“亮脚”来说,在被瓦格纳“读取-转译”(从解释项到指称项)之后,就变成了Wishbone Chair靠背板上部的Y型“亮脚”,我们猜测这种转译是有意而为之的。按照皮尔士符号三要素的理论,接受者头脑中的解释项总是摇摆不定的,在某人看来是A,在另一个人看来是B,对于第三个人来说也许是C……。就我们的观察和分析,此处有多层含义值得思考,一是指称项对于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效果,其原因在于每个人的解释项不同;二是即使对于相同的一个人,在不同情境下所看到的再现体(符号),通过“解码”过程(解释项),往往也会产生不同的指称项;甚至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就是观察者(受众)透过再现体所产生的解释项是确定的,但是观察者通过有意为之的“转译”过程,从而主观地“创造”“消除”“改造”了相应地指称项。就瓦格纳“中国椅”系列作品与明式圈椅比较而言,瓦格纳更多地是通过符号“读取-转译”的过程,“消除”“改造”了多个指称项,从而创造性地借鉴了明式圈椅的构件符号,设计出多款具有明式韵味的现代“中国椅”系列作品。

3.1 China Chair的符号“转译”过程

就椅子的结构功能而言,China Chair的符号相对于明式圈椅,只是做了相应地减少或变形,没有增加或本质上的改变。此椅的椅圈符号被瓦格纳“转译”改造之后,没有了中国人所喜好把玩的“垂珠状”扶手(即椅圈端部),并且有所缩短;同时,椅圈也由明式圈椅的宽于椅盘被重新设计成了与椅盘尺度相当的造型,这样就增强了China Chair视觉上的稳定感;此外,椅圈的扶手部位改造成水平于地面的造型,这应该是考虑到现代人的使用习惯。靠背板、联帮棍、鹅脖、前后腿等符号,在“转译”过程中基本保留了圈椅中这些符号的本质,只是在形态上作了些许变化,当然,这种变化并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审美习惯,比如前腿造成下细上粗,这也恰恰反映出中西方审美观念的差异。这里还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圈椅中的一些装饰性结构构件符号被瓦格纳“转译”过程中“消除”(或忽略)掉了,比如角牙、“步步高赶枨”、券口等,说明瓦格纳所要的指称项是经过其有意改造的、符合其设计需要的现代的西方式符号——简约设计。就此椅整体符号特征而言,瓦格纳最大的“转译”改造在于椅子下部的空间,他将“步步高赶枨”符号“消除”掉,使得椅子下部有了较大地开放空间,从而扩大了下肢的活动范围,给使用者更多地活动自由,看得出这更多地是出于现代人机工程学的考量。

3.2 Wishbone Chair的符号“转译”过程

此椅相较于圈椅而言,各构件符号没有本质上的变化,只是变得更少了而已。此Wishbone Chair的椅圈符号“转译”之后,去掉“垂珠状”扶手的同时缩短了很多,与圈椅一样保持在同一个平面上。靠背板符号设计成上端开口的Y型,是否可以推测这是瓦格纳“转译”圈椅靠背板下部“亮脚”的大胆创新呢?后腿符号作了大胆的“转译”创新,在椅盘上部作成前倾弯曲状与椅圈相交,将圈椅后腿、联帮棍、鹅脖等符号功能融于一身,使得此椅上部更加轻盈优美。圈椅的“步步高赶枨”符号在此被“改造”成了前高后低的枨子,颇有趣味。同样地,角牙、券口符号形式被瓦格纳“转译”过程中“消除”(或忽略)掉了,使椅子整体符合北欧的简约风格。就此椅整体符号特征而言,比圈椅更为直接、现代,或者说更为去繁就简,在充分考虑功能的人机工程学基础上,更表现出简朴抽象的意蕴美,整体风格体现了“有机现代主义”的思想精髓。

3.3 The Chair的符号“转译”过程

此椅的特点在前文已经有所提及,它的“椅圈”已经与圈椅的有了较大不同,甚至可以说它的“椅圈”已经改变为扶手和靠背。此椅的“椅圈”融合了明式椅的榫卯结构,由几块实木拼接而成,平行于地面,扶手制成较宽的扁平状,搭脑——称为靠背更为合适制成更宽一些的竖立式的扁平状,整个“椅圈”就“转译”成为符合现代人机工程学要求的扶手和靠背符号形式。就此椅的整体符号特征而言,它就是极简版的明式圈椅,半圆形椅背与扶手相连,椅背与扶手十分贴合人体背、臂曲线,四根腿足均为“一木连做”,整个椅子极其光素,毫无装饰,符合瓦格纳一贯追求的简约自然的北欧风格。

4 结语

从宋代开始,家具的线型结构审美逐渐成为主流,面板总是镶嵌在围合的条杆(框)内,强调家具外在的通体圆和,这种线型条杆(框)与榫卯连接所形成的结构与虚实,使家具这种实用器物在宗法、礼仪和日常生活中被赋予了很强的文化意象和精神内涵,已然成为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15]。明式家具将我国传统“道器一体”的审美追求推向了巅峰,达到了极致,故而当西方设计师们看到明式家具时,被其特有的东方美学意蕴和富有现代性的造型样式所吸引。瓦格纳在对中国明式家具“借鉴”上的成效是其他西方现代家具设计师不能匹敌的,他领略到了中国明式家具蕴含的设计哲学与美学意境,尤其在“中国椅”系列作品的设计上,深受明式圈椅的影响。同时,他将现代人机工程学知识和北欧“人情味”的设计理念完美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简约的有机现代主义风格。这种风格在椅子设计的表现上是尽可能地减少构成要件,最终在The Chair这件作品上只保留了四条腿、一个座面和一个椅圈(扶手和靠背的结合)。

对于“现代中式家具”“新中式家具”的标准和特点部分学者已经做出了很好的研究成果。如唐开军和戴向东在《现代中式家具成熟的标准探讨》一文中,提出了现代中式家具的标准,即“现代的形制、时尚的效果、突显高科技概念、蕴含中式文化的精髓、共享现代营销模式与理念”[16]。再如钱亚琴和戴向东在《新中式家具发展思路探析》一文中,归纳、整理了新中式家具的特点,即“传统文化基因蕴涵其中”“体现简约与时尚”“采用现代工艺和新材料”“人性化设计”,同时,提出了四点开发、生产的思路,即“家具用材的多元化设计”“中国元素的符号化设计”“产品的个性化设计”“注重舒适性设计”[17]。我们运用皮尔士的再现体、解释项和指称项三要素理论,对瓦格纳在明式圈椅符号“解码-转译”的过程进行了分析,从理论上阐释了瓦格纳的“中国椅”系列作品受明式圈椅影响的根源和过程,进一步证实了明式家具对西方现代家具起到的推动作用,同时,这种梳理也为我们“现代中式”“新中式”“中国主义”家具的现代创新设计提供了一条方法论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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