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8
胡霄睿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江南手织土布,从黄道婆自崖州带回棉纺织技艺起经历了长达700多年的发展,形成了独特而丰富的色彩与纹样。江南手织土布是江南地区汉族人民的传统纺织工艺品,明清以来在民间广泛使用,极具江南地区传统民间特色。江南传统手织土布是经过几代人传承发展后稳定下来的集体智慧的结晶,其以细腻的质感和手工的温度装点着江南民间百姓的生活,以变幻无穷的色彩和纹样表现出丰富的视知觉语言,这些视知觉语言为当代纺织品以及服装设计提供参考。目前,江南土布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织造技艺[1-2]、历史学[3-4]、民俗学[5]及民族学[6]等方面,虽然有关于色织土布图案及配色风格[7]的分析和探讨,但缺乏审美理论的支撑,并且对传统棉织物设计符号的解读及审美视知觉方面的研究不足。文中以审美视知觉的相关理论为依据,通过分析具有代表性的江南土布及其艺术特征、表现形式,从图案、色彩、情感3个方面探讨江南土布艺术的审美视知觉原理,挖掘中国民间传统艺术表现形式、造物思想以及织物图案所表达的审美法则与艺术精神。
20世纪初以来,人文科学领域的研究方法越来越多地被应用到艺术分析中,理性、富有逻辑的思维方法的引入使艺术研究得以突破。格式塔心理学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中产生的,并成为一种研究视觉艺术的新方式。鲁道夫·阿恩海姆是格式塔心理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理论在格式塔心理学的基础原理上又有所发展,为艺术设计等相关研究提供了一条独特的阐释路径。阿恩海姆认为:视知觉并非像照片那样对现实事物进行机械复制,而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是将事物的形状、结构、大小、轻重等要素在视觉活动中进行一种有效的编码组合,最终以一种整体图式呈现于观者眼中[8]。视知觉具有思维的认识和理解能力,以及对外物形态的简化和组织能力,成熟的视觉作品具有复杂又统一的格式塔,即具有紧张、变化、节奏和平衡的运动规则[9]。阿恩海姆还提出了著名的“异质同构”理论,指在精神现象和物理现象之间存在着相同的力结构,审美对象的力结构在观众的视觉神经中引起某种相同的刺激,从而使审美主体对其产生审美体验,而审美体验则是视知觉活动的力结构。著名艺术理论家贡布里希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了阿恩海姆的理论:人们根据储存在心里的图像对一种再现物作解释,视觉创作者的解释需要与观者的解释相吻合才能最好地满足审美需求[10]。江南土布属于艺术设计范畴中的“民艺设计”,同时也是广义视觉作品中的一类[11]。因此,文中运用视知觉的相关理论探究传统江南土布更深层次的逻辑与内涵,进而不断挖掘中国民间传统艺术的表现形式、造物思想,以及织物图案所表达的审美法则与艺术精神。
江南土布自明清繁盛后逐渐衰弱,虽然其生产数量急剧下降,但一直延续至今[12],目前上海郊区以及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的农村地区仍有极少数人在坚持江南手织土布的生产[4]。江南地区手织土布主要种类有平布、踏布等。其中,平布中的色织土布在视觉上最具艺术特色,是由彩色棉纱作为经纬纱线,通过垂直交织形成色织图案的江南土布品种[13]。文中所列江南手织土布样本的地域范围以上海各区、江苏南通、浙江湖州等地为主,遍布江南地区,时间约为民国时期至20世纪70—80年代。
在江南手织土布中,平纹组织的织物种类繁多。采用平纹组织的手织土布又被称为“平布”,由于可以使用色彩各异、数量不同的经纬纱进行排列和组合,因此平布可变换出形态各异的图案。常见的平纹类江南土布有条纹布、格纹布以及芦席布等,不同种类的平纹土布具有其独特的艺术特征。
2.1.1条纹布与格纹布 常见的平布如图1所示。条纹与格纹是平布中最经典的图案表现方式,图1(a)、图1(b)为条纹平布,图1(c)、图1(d)为格纹平布。织工精心织出的图案,不仅为了满足审美的需要,也体现出其对生活的认知。从图1中土布的名称可以看出,图案、纹样的灵感均来自织工日常生活,如“柳条”布的花纹是像柳条般的细条;“骰子”布的图案则为骰子样的方格等。
从艺术创作层面分析,江南传统土布的设计者与织造者采用了固定的图式进行经纬向反复、连续排布的构图形式,并且使用的色彩较少,仅为相似或对比强烈的几种色彩。在固定的框架内,条纹和格纹图案均可通过单元图式的大小、色调以及棉纱种类等因素进行调整。这种仅用直线进行装饰的方法使江南土布中的条纹布与格纹布具有简洁、重复、紧凑以及极具方向感、平衡感的艺术特征,颇具现代意味。
图1 平布Fig.1 Plain weave cloth
2.1.2芦席布 江南土布中还有一类采用平纹及变化平纹组织织造而成的平布,即极负盛名的芦席布。芦席布又称席纹布,是棉色织物常见品名,其在江南手织土布中常被称为“芦扉花”。“芦扉花”布由江南地区(主要指松江府范围)经川沙流向崇明岛,最后在崇启、海门、南通保留并发展。至20世纪60—70年代,崇启、海门、南通地区开始创造新式“芦扉花”纹样,通过改变经线及穿综顺序、颜色等,产生了各式“芦扉花”纹样,如井字“芦扉花”(平湖地区也称碗架芦席)、口字“芦扉花”(平湖地区也称嵌宝芦席)、十字“芦扉花”等。
三根头“芦扉花”如图2所示,三根头是最基础的“芦扉花”纹样,三横三竖,向四方延展,蓝白相间,让人百看不厌。三根头“芦扉花”形似芦秆编织成的凉席花纹,通常利用两种颜色的经纬面纱按照一定的间隔、顺序排列,使其具有规整穿插视觉效果。在基础“芦扉花”图案上进行变化得到的井字“芦扉花”布和口字“芦扉花”,具体如图3和图4所示。图3、图4中“芦扉花”色彩较图2中的更为丰富,单元构成也更为复杂,但整体仍显出芦席的穿插之态。
图2 “芦扉花”(三根头)Fig.2 "Reed flower" cloth (three lines)
图3 井字“芦扉花”Fig.3 "Reed flower" of jing
图4 口字“芦扉花”Fig.4 "Reed flower" of kou
江南地区土布除平布外,还有一些较为复杂的品种,可统称为踏布。按照织布机上的踏脚数量,踏布可分4页、6页、8页,有的甚至多达12页,踏角越多提花工艺越复杂。在视觉上,踏布色彩更为丰富、图案更为复杂,常见的踏布类型有:经曲小格踏布、八页综布等。经曲小格踏布如图5所示。经曲小格踏布产地为上海南汇,出现于20世纪50—60年代。
图5 经曲小格踏布Fig.5 Curved plaid cloth
八页综布是八蹑八综布的简称,即在织造过程中,经线需穿过8个综框中的综丝,再由8个踏板带动8个综框控制经线的开合,最终形成具有复杂图案的色织棉织物。通常一名织工一天能织10 cm左右的八页综布,完成整匹需数月。八页综“皮球布”如图6所示。“皮球布”采用的色彩有蓝、红、绿、黄、黑白,多达6种,同时由于同色经纬交织,单色经纬与黑白色的不同配置,实际呈现出深浅蓝、深浅红、深浅黄、深浅绿,以及黑、白、灰等更多色阶。除此之外,“皮球布”还利用大小不同的色块进行拼接,形成视错的艺术效果。可以说这类江南土布品种是当年黄道婆“错纱配色,综线挈花”技艺的最高体现。
图6 “皮球布”(八页综)Fig.6 "Piqiu cloth" (8 heald shafts)
视知觉可以让人的审美体验更加鲜明、生动。我们可以将千变万化的江南土布视为各种视觉元素的组合结果,基于视知觉理论对其进行分析。手织的土布纹样通过几何图案的平行、重复、连续、间隔、对比等变化形成特有的节奏和韵律,表现为具有方向感、平衡感、层次感、穿插跳跃感等取向的抽象化、几何化、动态化的装饰形态,具有丰富审美视知觉语言,为把握传统织物设计的审美本质提供参考。
江南土布的形式语言多为以基础的点、线、面所构成的几何图案。其中,条纹、基础方格纹、芦席纹等构图形式较为简单,它们均是通过线的平行、间隔排列、单元组织重复而形成的纹样,具有简洁的节奏和韵律。“柳条”布的图形仅用粗细不等的直线进行连续排列,表现出具有方向感、平衡感的抽象画装饰效果,形式简洁有力。此外,也有较为复杂的构图形式,这需要创造者更为娴熟的技巧和良好的审美、如图6中的八页综图形,其主体图形是大小不一的矩形,通过巧妙的组合和排列使其在视觉上有化矩为圆的效果。
江南土布的纹样也有曲线形式的,具体如图7和图8所示。图7中的曲线波纹布,形式上更加活泼、动态化。图8的“骰子”提花布是一种方格之中寻求变化的构图,这种图案在土布后期发展中有较多应用,是织工在构图上创新的重要体现。图5经曲小格布中应用的曲线图形更具表现力,其将曲线填在均匀分布的方格之中,在视觉上有稳中求动的对比效果。无论简繁、曲直,江南土布中的这些图案既有当地特色,又有现代设计美学的形式规律,值得借鉴。
图7 曲线波纹布Fig.7 Curved line cloth
图8 骰子提花布Fig.8 Touzi jacquard cloth
在视觉作品的审美过程中,形式主要源于虚构性想象,而色彩的效果先于形式。相对其他感觉,色彩效果对客观对象的感知作用更重要[14]。江南手织土布源自民间,因此多采用较为常见的色彩,如红、蓝、绿、紫、黑、白等,符合中国民间传统五行五色体系中对色彩的表达和运用。
江南土布的色彩搭配并没有固定的形式,均是源自民间代代积累、经验相传,其中不乏一些色彩应用和搭配极富美感的土布作品。虽然这些色彩的运用和搭配源自中国传统色彩体系,却也符合现代设计的审美法则。如极负盛名的“芦扉花”布,最常运用蓝、白为基础色相,两色互间隔织,规律的色彩穿插形成一种动中取静的平衡感。而改良后的“芦扉花”布,对色彩的运用更加高级,其在蓝、白基础色上又加入了绿、紫、红等色作对比与点缀。多色十字“芦扉花”布如图9所示。图9中这块土布就是在蓝色、白色的基础上加入紫色色块,同时又点缀了一些同距的绿色线条,不仅增强了色彩冲击力,而且给人一种轻快活泼的感觉。江南传统土布中不乏这种案例,这些巧妙的色彩搭配正成为现代设计师非常宝贵的灵感来源。
图9 多色十字“芦扉花”布Fig.9 Multi color "reed flower" of shi
一个具有审美知觉的民族会创造出各种传统形式,以代代相传、永恒而有意味的主题表达生活中简单朴素的情感[6]。江南土布的创作根植于江南地区的传统民间风格和地方特色,所用的纺织原料及织具无不展现传统纺织工艺的精髓,符合国人对织物形式、色彩的心理预期。文中提到的许多江南土布经典案例都具备视知觉整体上的协调性特征,且图形构成与色彩搭配等诸多要素也达到平衡与统一。江南传统土布形式和色彩中蕴含的情感能够唤起观赏者的感情且更容易获得当代国人的情感认同,具备一定的审美价值。
从设计师的角度看,江南手织土布多以手纺棉纱作为原材料,采用传统木织机进行手工织造。这种传统的织造模式不仅可以增强设计师对织物的材料、色彩、肌理等形式要素及审美表现的直观感受,同时也促进了创作想象与手动实践的同步发展,使创作者对设计过程进行深入思考。在这种创作模式中创作者经历了从纤维到纱线、织物并完成作品的整个流程,使最终创作出的作品材料、色彩考究,并有情感温度。情感认同是连接创作者与观众最直接的桥梁[15],可从根本上引导大众对中国传统艺术设计作品进行深入的认知和鉴赏,帮助解决当前人们对传统民间织绣工艺美术的误读和不解问题。20世纪初以来,现代设计向更加简约和抽象的方向发展[16],设计的目标不仅为了表达个性,更重要的是探索共鸣,推动当代设计与艺术创作的良性发展。江南土布装饰图案是可以引发情感共鸣的设计源泉,对江南土布艺术中的一些优秀作品,理应作出更加理性的审美判断和审美评价,并从中获得情感认同经验。
文中通过对江南手织土布艺术表现的分析,认为江南土布的图案形式、色彩及材料等要素的综合表达符合视知觉整体感知的协调和平衡原理,同时也契合人们对传统织物的情感认同和体验。因此,江南土布艺术的审美本质在于对视知觉平衡的运用和表达,这不仅体现出中国传统造物思想中对完整性、统一性等形式美的把握,也符合现代设计中审美判断与审美评价共通的审美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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