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蛙纹的美学形式

李文锦， 陈 彬

(东华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上海 200051)

黎族作为中国56个民族之一，其先民是海南岛最早的居民[1]。由于地处海南岛，交通较为封闭，黎族至今仍然保留了很多古老而神奇的少数民族文化，尤其是传统的黎族织锦——黎锦。黎锦不仅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还因其丰富的纹样类型闻名于世。由于黎族没有自己的文字，黎锦纹样成为记载黎族人民社会历史的“象形符号”，又称黎族的“活化石”，因此研究黎锦纹样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随着国内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对海南黎锦展开研究。王学萍[2]、符桂花[3]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展示了黎族人民日常生活所涉及的传统工艺，具体包括黎锦的纺织染绣、木作、雕刻、制陶和剪纸等；孙海兰等[4]基于黎族传统筒裙图案，从黎锦蛙纹、人形纹等纹样入手，分析了黎锦纹样所包含的生殖崇拜、祖先崇拜等符号意义与社会文化内涵。然而，大多数对于黎锦蛙纹的研究只是将史料进行归纳分析，缺少方法论支持。文中利用美学原理研究黎锦蛙纹的形式美与内在美，以期揭示其审美价值与标志性符号的内涵。

1 黎锦蛙纹概述

1.1 蛙纹的起源与发展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黎族宗教信仰虽然受到汉族的影响，但其本民族固有的信仰从古至今都占据着主要地位,并渗透到黎族人民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黎族信奉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崇拜的对象也很多，其中蛙崇拜最为典型。黎族的蛙崇拜源于“万物有灵”的理念[5]。在黎族的神话故事中有很多关于青蛙的传说，在这些故事中青蛙有着可以拯救族群的超能力，由此可见青蛙在黎族人心中的地位。另外，青蛙还有化生再造的象征意义，因为每当寒冬过去，春天万物复苏之时，冬蛙便会苏醒，蛙声响起提示着春天来了；并且蛙与雨水密不可分，对于原始人类而言，雨水滋养着大地也养育着他们。因此，蛙崇拜也饱含了黎族人向往风调雨顺、期待丰收的美好愿望。

蛙崇拜是原始社会母系氏族时期产生的一种崇拜模式，它体现了人类的一种生殖崇拜观念[3]。青蛙产卵多，繁育能力很强，它圆润的肚腹和孕妇的腹部相似，于是原始人类就常用青蛙象征女性生殖器官。赵国华[6]的研究表明，蛙纹是母系氏族社会文化遗存中的基本纹样。当然，蛙崇拜除了表现在黎锦的蛙纹上，在黎族女性的文身中也常见蛙纹，且周围布满象征生命幼体的黑点。

1.2 蛙纹的造型分类

黎锦的纹样多达160多种，大致分为人形纹、动物纹、几何纹、植物纹、物体纹、汉字纹等6种，动物纹中蛙纹的数量最多，因为“实际上，黎锦中所有纹样都与青蛙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7]。黎锦蛙纹造型多样，它从具象到变形、再到抽象的演变过程中，也在不断脱离青蛙的原始形象，融入更多民族内涵，给人以更多的解读方式以及想象空间。正像哲学家卡西尔谈及符号语言时所说： “像言语过程一样，艺术过程也是一个对话和辩证的过程。”[8]

由于黎锦制造工艺的限制，完全写实的蛙纹图案是不存在的。文中按照蛙纹造型特征将其分为以下3类[4]。

1.2.1具象蛙纹 具象蛙纹从符号形态上十分容易看出青蛙的特点，如青蛙的标志性动作、常见的形态，以及使用类似万字纹的符号表现青蛙巨大的双脚。具象蛙纹是将蛙的形象初步加工而成，且视角多为正面平视，很容易辨认；其图案造型简洁，线条较柔和。这种蛙纹流行于保亭、三亚、陵水、五指山一带，在黎族哈方言、杞方言地区妇女的筒裙纹样中较常见。图1[4]为哈方言地区的蛙纹。哈方言地区蛙纹样较为复杂，形态丰富，构图多变，颜色浓烈。

图1 哈方言地区的具象蛙纹 Fig.1 Li brocade frog pattern of Ha dialect area

1.2.2变形蛙纹 变形蛙纹是在具象蛙纹的基础上加以简化并重新排列，即将写实的蛙纹进行抽象概括提炼出具有装饰艺术性的几何纹样。变形蛙纹通常是在一个大的蛙纹图案中分布着很多小的蛙纹，保留了青蛙的菱形化特点，同时选取一个侧重点(青蛙某一动态的奇特姿势或是“抱对”这样的生活习性)着重表现。从变形蛙纹中虽能看出青蛙的形态和动态，但其形象已发生了一些改变，内涵也进一步深化。图2[4]为美孚方言地区的变形蛙纹。美孚方言地区的变形蛙纹则更加大胆，采用很多锯齿状线条表现蛙的整体形象，十分独特。

图2 美孚方言地区的变形蛙纹 Fig.2 Li Brocade frog pattern of Meifu dialect area

1.2.3抽象蛙纹 抽象蛙纹由于历史、生殖崇拜等原因，在与人形纹符号结合之后，很难区分蛙人之间的差异，“蛙不似蛙、人不似人”也是这类抽象蛙纹的特点之一。此类纹样主要造型特征为人体蛙姿，即轮廓为人，可以看见其头、身，但依然保持青蛙的姿势，且手部或脚部有“蛙蹼”的突出特点。这种奇特的蛙人纹样在润方言和杞方言地区服饰中较常见。图3[4]为杞方言地区的抽象蛙纹。

图3 杞方言地区的抽象蛙纹 Fig.3 Li Brocade frog pattern of Qi dialect area

2 黎锦蛙纹的形式美

织制是黎锦生产的重要环节，黎族妇女十分擅长“通经断纬”“通经通纬”的织制技艺(见图4)，这种织制技艺更容易织出菱形、三角形等几何图案。黎锦蛙纹是通过整体模仿，在写实的基础上不断变形、抽象，形成特殊的蛙纹；再通过菱形构图，二方、四方连续变化后，形成有节奏感、秩序感、平衡对称之美的纹样。黎族妇女将生活经历中的感悟通过织绣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一个基本生活环境产生美的经验、美的经验构成审美意识、审美意识形成文化产物的循环过程。因此，通过黎锦蛙纹可以看出黎族人对风调雨顺、人丁兴旺的美好愿景。

无论是在传统绘画还是作品设计中，构图往往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它决定着作品呈现的艺术造型。构图美是黎锦之美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黎锦纹样的多元化，一幅黎锦作品常常能表现丰富的思想内涵且极具故事性，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加之在田野调查中发现，黎族织娘织制黎锦时往往不打草稿，也没有基本的构图原理知识，她们是从母亲或者祖母那里通过“手手相传”的方式得到类似构图，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构思画面，并且在织造过程中不断调整，所以整个构图过程充满了随机性。这样织出的黎锦，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的。

图4 黎锦特殊的织造工艺 Fig.4 Special weaving process of Li brocade

2.1 菱形构图

菱形构图是海南黎锦蛙纹具有代表性的形式。菱形的形成与青蛙的形态有关，张开的蛙腿自然形成巨大的菱形。黎族姑娘蛙纹筒裙中的蛙纹都是由一系列菱形图案排列而成，它是将青蛙形象经过不断抽象、几何变形，最终形成以菱形为基本构图的黎锦纹样(见图5)。

图5 黎锦蛙纹的菱形构图 Fig.5 Rhombus composition of Li brocade

由图5可以看出，黎锦蛙纹的菱形构图分布均匀，有一种对称的美感；另外，通过无数菱形构图组成的图案更具协调美，纹样中加入各种排列线条表现青蛙的形态,使整个画面更加丰富。图6为哈方言地区的菱形构图。这种菱形构图在很多中国传统的纹样中也可以看到，如传统的中国结纹样就是菱形构图；除了服饰之外，菱形构图更多地运用在传统建筑中，从而体现其大气之美。

图6 哈方言地区黎锦蛙纹的菱形构图 Fig.6 Rhombus composition of Li brocade frog pattern in Ha dialect area

2.2 直线分割

黎锦的构图中，可以看到很多直线分割的形式，除了大量的直线、斜线之外，许多底色色彩变化也形成了自然的直线分割构图(见图7)。相同的纹样排列在一起，通过改变底色，就形成了具有黎族特色的直线风格构图纹样。除了色块的分割，黎族织娘还常采用直接织出菱形的外边框、再将单个纹样放在边框中的方法，这样也会使整体构图有直线分割的布局感。在黎锦中有不同的几何纹路，除了菱形之外，方形、三角形、V形等同样常见，它们多以或长或短的直线构成，这是由黎锦织造过程中经线、纬线相互交错的构造方式决定的。直线条更容易织造，且方便勾勒出各种造型，由此不断积累，形成了黎锦直线分割的构图风格。

图7 黎锦蛙纹 Fig.7 Li brocade frog pattern

2.3 主次组合

通常在一幅黎锦中有主体图案和辅助图案，主体图案以蛙纹和人纹为主，辅助图案一般是植物或其他动物。主体图案占比较大，且占据画幅的中心位置[9]。如果是独立蛙纹，则周围一般以环绕的形式布满其他辅助图案，然后以此纹样为一组进行二方或四方连续完成；如果是竖条连续性蛙纹已经组成纹样组，则其他辅助图案也会以连续的方式形成纹样组，然后进行对称排列。辅助图案的面积占比较小，一眼就可看出主体图案。

3 黎锦蛙纹的内在美

3.1 历史与自然

青蛙图腾是远古时代先民信仰的代表之一，它承载了很多文化内涵，蕴含着黎族人民生产和生活创造的物质和精神世界。黎族本身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图腾成为其文化具象化的缩影，黎锦上的蛙纹不只是单纯的图案，它往往包含了黎族特有的故事情节(如对祖先的崇拜、祭祀的场景，还有日常生活等)。因此，蛙纹是黎族人民表达情感和传递思想的产物。当一个事物被附加了情感，它就拥有了美。所以当人们观赏黎锦蛙纹时，常常能感受到其独特的文化美。

黎族人就像很多原始部落的人一样，敬畏自然，崇拜自然(见图8)。很多纹样都源于自然，蛙纹是其主要代表之一；另外，即便是将蛙纹与人纹结合形成的蛙人纹样，依然保持了其明显的自然属性，不人为创造、刻意雕琢。在蛙纹的不断演化中，也不存在固定的形式，不以原始动物的形态为枷锁，强行模仿与写实，而是通过对自然的观察分析，对其进行抽象化表现，这样创造出的纹样更有其自然的美感。

图8 黎族妇人的蛙纹文身Fig.8 Frog pattern tattoo of a Li woman

3.2 符号与精神

抽象简化的黎锦蛙纹以点、线、面来描绘物体，高度提炼青蛙的形态特征，可见黎族织娘已经可以运用符号的思维方式反映生活并表达情感，亦可看出黎族人的智慧与审美发展程度。黎锦蛙纹的3种表现形式，深刻体现了抽象与具象美，黎族人用简单的几根线条就可以捕捉到青蛙哺乳、生育等动作的精髓，运用不同的色彩线条和独特的结构，创造出抽象与具象相结合的黎锦纹样。通过不断变形、抽象，实现黎族人追求的人蛙合一形态；同时，将其精神追求与愿景，通过艺术的方式融入蛙纹中。

人类拥有再现事物自然秩序的本能，这种本能经历了从物到象的过程[10]。各种丰富的视觉效果和装饰图案的制作，充分体现了人类再现物质世界的智慧。在黎族发展的历史中，黎族人从观察生活到创造图案，已完全具备了一种审美上的秩序，在理解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形成了自身的文化结构，它使得蛙纹图案具有了基本的文字符号特征，亦具有宗教性、象征性，可以说是一种思想文化的传递工具。与此同时，黎锦蛙纹具备了社会秩序和生活秩序的双重职能，而其作为艺术符号更具备了传播、延伸的特点。从图案的符号学角度分析，黎锦蛙纹的产生及发展与黎族人所处的环境、当时人们的视觉感知及情感、文化意识等紧密相关，也受到社会共同认知(即集体潜意识)、民俗方面的影响。图案的符号化，使黎锦图案不仅具有观赏性，而且附加了超出视觉范围的属性，加入了文化、历史、精神的认识。人类学家弗朗兹·博厄斯曾说过：“在原始人的艺术中，存在这两种因素：一种是单纯的形式因素，只靠形式给人以艺术的享受；另一种是形式本身具有某种含义，在这种情况下，含义就赋予艺术品以更高的美学价值。”[11]黎锦蛙纹的美，不单纯局限于形式因素，更在其丰富的内涵。将青蛙这一实体形象抽象化，赋予其形式美，使其具有纹样的装饰作用；同时蛙纹的符号化含义，赋予它感性的情绪。无论你是否对黎族文化有所了解，在观赏一幅黎锦纹样时，能强烈感受到制造者对其投射的强烈情感，这也是黎锦符号的精神之美。

4 结语

文中采用文献收集、实地考察等方法对黎锦蛙纹的审美形式进行简要分析，黎锦蛙纹不仅是一种具有艺术美感的纹样，更是海南黎族文化的结晶，包含了黎族人民的审美意识。黎锦蛙纹经过不断的发展、演变，形成了特有的美学特征和文化内涵。黎锦蛙纹符合装饰美的基本特点，其纹样以菱形构图为基础，通过直线分割与主次组合，形成一种具有形式美的独特风格。虽然纹样本身没有感情，而一幅黎锦作品却能表现出丰富的思想情感且极具故事性，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因人类赋予它文化内涵，因此可以从黎锦蛙纹中读出其民族性、历史性及神秘感。研究黎锦蛙纹对丰富中华民族传统美学思想有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