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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与诗

时间:2024-07-28

□王会萍

(运城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运城 044000)

《红楼梦》被称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作者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反映封建社会末期包括宫廷及官场的黑暗,封建贵族阶级及其家庭的腐朽,封建的科举制度、婚姻制度、奴婢制度、等级制度,以及与此相适应的社会统治思想,真实再现社会形态,展现各个阶层的人物,上演了一幅清中叶的社会人生百态图。

红学家周汝昌在评价曹雪芹时,称他首先是一位诗人,最后才是大小说家。曹雪芹秉承司马迁、屈原文学观的传统,吸收魏晋风骨之精髓,又受陶潜的人生观,以及李贽为代表的自然人性论和反理学思潮影响,在传统伦理文化对个体社会使命感的要求下,构建出自我人格的范式。这种范式的核心就是要求人格的平等、爱的奉献和精神的自由,主导则是叛逆精神和批判精神。也就是说在流露失意情绪的同时,曹雪芹积极寻找到真正的自我思想。由于这种民主的自我意识,使其与封建制度的要求越来越远,使其更失意。但是其叛逆也更坚决。《红楼梦》中,这种坚决就表现在贾宝玉和林黛玉身上。而黛玉的诗就是她叛逆的武器。

一、黛玉的“诗论”

《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是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描写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以诗人身份出现的林黛玉,诗歌就是她抒写心情,张扬个性的方法。所以,对于如何作诗,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书中在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这一情节对黛玉的“诗论”做了集中的表述,使读者真正体味到她区别与史湘云和薛宝钗的做诗,乃真诗人也。在这一情节里,通过黛玉的教,香菱的学,表达出林黛玉的诗歌创作理论。

要继承诗歌的优良传统是第一要紧的。黛玉认为初学做诗,应该读古代名家的作品,特别是像王维、杜甫、李白等大诗人的作品,要认真阅读,细心揣摩,感受其意境。再看陶渊明等人的作品,这样,才能从事诗歌创作。其次是知道诗歌来源于生活,是生活的艺术再现。当香菱向黛玉谈读王维的“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时,说“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做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儿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而黛玉更是找出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来指明王维诗句的真正生活来源。香菱与黛玉的对话,正说明诗歌与生活的关系。在句法、章句和立意的关系上,黛玉认为诗歌应有“起,承,转,合”的形式,讲究对仗和声韵,并应以“词句新奇为上”。她着重说明了立意,认为“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都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为害’”,这里揭示了诗歌内容与形式的辩证关系。最后就是何谓好诗了:第一是妙不可言,“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第二是无理为妙,“又似乎无理的,想来竟是有理有情的”。第三是化俗为雅。看似俗的东西,如果写到诗中,处理的好了,可转化为雅。第四就是诗贵含蓄,能引发人的联想。

二、黛玉的“诗形”

曹雪芹为什么让黛玉来教诗?因为林黛玉这一形象里包含着作者的审美追求和价值取向,是作者理想精神的化身,也是中国文人中真诗人的化身。正因为林黛玉是性灵的集合,是理想主义的化身,才注定她的人、她的才是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她的前世是西方灵河岸上的一株仙草,投世为人只是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一世的还泪之说,奏响她那首今生的浪漫主义悲歌。而曹公的构思,也就是表明“林黛玉是他笔下的一个艺术的精灵,并非生活中所有,而是生她,育她,摧残她,埋葬她的那个时代中,人鬼两域里均不曾有的情旨意韵的升华”[2]。

她的今生,就集中国诗人高洁的品格、淡雅的情趣于一身,集一切性灵于一身:家庭“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父亲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且因无子而将黛玉从小充男儿养,不重女工而教读书——体现了中国文人的价值取向:金钱权力如粪土,书香门第重千金;住所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的潇湘馆——充满了文人雅趣:竹是隐者的象征,又代表文人的品格和气节,湘妃竹又是泪痕斑驳,象征了黛玉失意的命运;而屋内更是药香、书香、墨香、诗香,幽香阵阵;名是女子画眉的“黛”,字为把心底的幽怨书写于眉间的“颦颦”,号亦“潇湘妃子”,由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娥皇、女英洒泪斑竹而来,暗示其命运之凄苦,又呼应潇湘馆之丝竹;容貌为“两弯似蹙非蹙涓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诗意之美,表露无疑;为人,喜散不喜聚,冰雪聪明,机警过人又极度敏感,知识丰富,感情细腻,才华横溢,有时流为幽默,尖刻,虽“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却也不失对人的宽厚、容忍;活动则纵谈诗书,吟咏情怀,扫红葬花——恰是诗人淡雅情趣的表现;判词:“堪怜咏絮才”化女诗人谢道韫之事而来,说明黛玉的不世之才,“玉带林中挂”则与潇湘馆之竹相呼应,咏其寂寞之情。

这就是林黛玉。作者以富有诗意的写法,简练、传神地刻画了这位女子的一切,寄托着自己的诗情。被诗化的林黛玉,时刻陪伴她的便是那诗魂。诗,是她发泄痛苦与悲愤,书写欢乐与爱情,表达抗议与叛逆的手法;诗,是她表现冰清玉洁的节操,独立人格的信念,美丽圣洁灵魂的方式。如果没有了诗,就没有了林黛玉。诗词就是她的心,她的魂。

三、黛玉的“诗才”

“中国诗学最重表现性,‘诗言志’也好,‘诗者,吟咏情性’也好,都可说是中国诗学最基本的功能观。而诗词的意象创造,又是陶写诗人心曲的最佳方式”。[3]诗词为黛玉之心,诗词也是她表现自己心性的方式,所以黛玉的诗才是《红楼梦》中众人不及的,其诗作也是红楼女儿中最多的。

黛玉的诗作单独的有十九首,与别人合作的有“芦雪庵”联诗和“凹晶馆”联句。把这些作品分类,其中的《世外仙源》、《杏帘在望》、《螃蟹咏》三首和“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为一类,这些作品中没有幽怨、哀愁、苦闷的情绪流露。而作品中流露出感伤之情的为另一类,这样的作品又可分为两类:一类为言志之作,有《咏白海棠》、菊花诗三首和《五美吟》;另一类为伤情之作,有《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唐多今》、“题帕三首”和“凹晶馆联诗”。这幽怨的感伤之情成为林黛玉诗作的主要风格。但是林黛玉的诗才表现在书中元妃省亲的情节时,所做《世外仙源》和《杏帘在望》两首诗并没有幽怨之情。如果说这两首诗受应制局限,是必须地“快乐”。那《螃蟹咏》则算是她诗作中唯一以轻健的笔调,抒写她充满生活情趣的快意之作,这些才是充满生活情趣的歌;才是热爱生活、向往生活的歌。而这三首诗中表达的黛玉才是最真实的黛玉;才是和每个花季少女有一样情怀的黛玉;才是为山水田园所醉的充满希望和幻想的黛玉。只是这一切美好太短暂了,理想得不到认同,执著追求受到打击,迫使其走向悲愁的一面。所以感伤之情成为林黛玉诗作的主要风格。这其中将伤春与悲秋两种感伤意识完美地统一起来,形成一个以长诗为主的感情线:《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而《咏白海棠》、菊花诗三首和《五美吟》则是表明其理想性格的点。在所有的诗作中,只有“提帕三首”(第34回)是纯粹写她和宝玉的爱情。宝玉挨打之后,两人借晴雯私传旧帕定情。这三首诗正是黛玉写在宝玉私递的旧帕上的。首首真情凝聚,夺人心魄,句句以泪与血铭刻着她为知己的一片天日可鉴的深情与痴情。

林黛玉的诗才为她最后吟咏出“冷月葬花魂”的千古悲歌。凹晶馆联诗与“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不同,没有那时的其乐融融。没有那时的快乐酣畅。此地联诗,单剩史湘云和林黛玉,那是何等凄凉?

四、黛玉的“诗心”

黛玉的诗才是从她幽美绝俗的意境生活所升华而来。从黛玉的生活意识与文学修养上,作者不仅使我们看到了中国封建时代优秀知识分子的风范,更看到一颗诗人的心。

正是由于这颗诗心,使她在寄人篱下的处境中,变得非常的敏感:周瑞家的送宫花,最后送到她那里,她便疑心是别人挑剩下的才给她;一天夜晚,她叫怡红院的门,晴雯偏偏没听出是她的声音,拒不开门,并说“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把个黛玉气得怔在门外,欲要发作,又想:“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若是认真怄气,也觉没趣”。正在伤心垂泪之时,又听见宝玉宝钗的笑语声,越发动了气,“越想越觉伤感;便也不顾苍台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荫之下,悲悲切切,呜咽起来”。别人开一句玩笑,她认为是对自己的轻侮。

由于这颗诗心,使黛玉成为率真的人,成为至情至性的人。使她想做什么,就痛快地去做,从来不考虑事情的后果。想说什么,就毫无忌惮地说,不在乎别人反应如何。所以她开罪了宝钗、湘云、袭人,又不会讨好贾母、王夫人,巴结凤姐。所以贾府人对她的评价是:“心胸狭窄,尖酸刻薄,爱使小性儿”。

但人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反映在性格上就具有两面性。所以,林黛玉的“诗心”,使她敏感、多疑、“小心眼”;同样还是这颗诗心,使她追求的不是富贵与名节,而是平等与尊严,爱情与自由。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她对待紫鹃,亲如姐妹,情同骨肉,诚挚的友情感人至深。她给香菱讲解诗的作法和要求,把自己的诗集珍本借给香菱,并圈定阅读篇目,批改她的习作,堪称“诲人不倦”。她待人很宽厚,与人不存芥蒂。史湘云因把她比作戏子伤了她的自尊,她有点不忿,可一会儿便携了宝玉的“寄生草”回房,便又“与湘云同看”。在薛宝钗对她略表关怀,予以“训导”之后,她便开诚布公,肝胆相照,向薛宝钗掏出心窝子的话,并引咎自责:“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竞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宝玉说,她对晴雯是极好的;佳葱说,她去潇湘馆送茶叶,黛玉正给丫头们分钱,就抓了两把给了她。她是宝玉的知己,从不对他说那些“仕途经济”的“混账话”;在宝玉为家姐元春布置的诗作苦恼时,她递上《杏帘在望》;当宝玉惧怕父亲贾政检查字书而恐慌时,她送来那蝇头小楷。为了对宝玉的爱,而宁愿做贾母口中的“鬼不成鬼,贼不成贼”之人。对于自由,她更不舍弃。“风刀霜剑”的贾府,给了她养育之恩,同时,也将她的幸福摧毁。“愿依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爱情没有了,唯剩自由。她不会让统治者连这最后的希望也夺走,最后选择了永远的自由。

曹雪芹将自身的主体意识注入林黛玉的精神世界之中,让我们看到一个艺术的精灵,一个诗的精神——她以诗人之眼观看世界人生;以诗人之心感受悲欢忧乐;以诗人之笔表现和抒写所见所感。诗就是她,她就是诗。同时,曹雪芹也将自己对人生的追求,对人格的追求赋予林黛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也是曹雪芹的一问。其实,他自己也早有答案:“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而这是现实社会中没有的,更是统治者所不屑的。所以,黛玉才有“红消香断有谁怜”的怀疑。“有谁怜”?只有知己的宝玉才怜,那宝玉不又代表着曹雪芹吗?无人怜的黛玉只有再寻觅,在《咏白海棠》中问:“娇羞默默同谁诉”,在菊花诗中问:“片言谁解诉秋心”;“醒时幽怨同谁诉”问无语,寻不得的黛玉,决然选择“饮剑何如楚帐中”:黛玉是一个性灵的集合,是千古诗人的代表,是作者理想主义的化身。“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她在追求不得爱情,追寻不得归宿后,只有追寻那永远的自由——“冷月葬花魂”。而这对于自由的追寻是曹雪芹自己的追求!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国文化[M].北京:华艺出版社,1998.

[3]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4]周中明.红楼梦的艺术创新[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8.

[5]朱一玄.红楼梦人物谱[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

[6]俞平伯.俞平伯说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7]李希凡.红楼梦艺术世界[M].北京:文化美术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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