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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理学与书院教育宗旨

时间:2024-07-28

洪银香 朱汉民

[摘要] 南宋时期,理学和书院呈现一体化发展趋势。理学家倡导复兴儒学、以儒家明体达用、内圣外王作为书院教育宗旨,推动了南宋书院的发展,为书院成为相对独立的教育体系奠定了思想基础。

[关键词] 书院教育;明体达用;圣贤之学;经世致用

[中图分类号] G40-0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6)02—0017—09

Abstract:The expanding of academies in Confucians' classical learning was tightly combined with the flourishing of Neo-Confucianism. With the aim of reviving the Classical Confucianism, advocating pragmatic education objectives, internal saints and external kings, Neo-Confucians promoted the academy culture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BCE. 1127-1279) and founded the unofficial ideological basis for the academy as one independent education system.

Key words:academy education; pragmatic education objectives; the knowledge of Sage; concerning reality and applying

南宋时期,理学的发展日趋成熟,理学家以理学指导书院教育,推动了书院的长足发展,使书院成为相对独立的教育体系。理学的学术宗旨是寻求明体达用,追求内圣外王的理想人格。理学家在以理学指导书院教育时,自然而然地就会把理学的学术思想、人格理念运用到书院中,从而为书院提出了一种新的教育宗旨。

一宋儒的学术宗旨:“明体达用”

宋学又称新儒学,是中国儒学史上重要的学术流派,其产生源于对佛老与词章俗学的批判,以及对孔孟道学的复归与创新。宋儒认为孔孟圣道是有体有用之学,当世佛老之学、俗儒俗吏严重违背了圣人有体有用、体用兼备的学术宗旨。于是宋儒在出入佛老、俗学之后,提出复归孔孟道学,以圣人的明体达用作为自己的学术旨趣。

1.宋儒的明体达用、内圣外王

宋学处于发端之际,就被冠上明体达用的为学宗旨。纪晓岚曾高度赞扬宋学的开创者范仲淹“行求无愧于圣贤,学求有济于天下,古之所谓大儒者有体有用不过如此”

[清]纪昀:《范文正公集·提要》,《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093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28页。,认为“无愧于圣贤”是体,“济于天下”是用,儒学就是明体达用之学。宋初三先生胡瑗也提倡明体达用之学。刘彝指出胡瑗“以明体达用之学授诸生,夙夜勤瘁,二十余年……故今学者明夫圣人体用,以为政教之本,皆臣师之功。”

[清]黄宗羲:《安定学案》,《宋元学案》卷1,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5页。这里,刘彝明确指出其师的学术宗旨是明体达用,而且对体、用进行了阐述,他说:“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历世不变者,其体也;举而措之天下,能润泽斯民,归于皇极者,其用也。”

[清]黄宗羲:《安定学案》,《宋元学案》卷1,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5页。认为“明体”就是讲明义理,“达用”就是润泽斯民。

南宋时期,宋学发展鼎盛,理学家皆以明体达用标榜自己的学术宗旨。胡宏认为道学是有体有用之学,并以振兴道学为己任,他说:“道学,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0页。胡宏这里所说的“道学”其实就是宋儒继承、弘扬的孔孟圣贤之学,他说:“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

[宋]胡宏:《与张敬夫》,《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31页。。所以在胡宏看来有体有用与内圣外王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朱熹也说“道学之体用,圣贤之德业”

[宋]朱熹:《复斋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8,《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739页。,认为道学的明体达用与圣贤的内圣外王相符。朱熹指出宋儒之学应该是体用一源之学,他说“所以明天理、正人心、扶三纲、叙九法者,深切著明,体用该贯。”

[宋]朱熹:《建宁府崇安县学二公祠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7,《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708页。认为无论是明理正心还是扶纲叙法,万事万物都兼备体用。朱熹后学赞誉朱熹学术宗旨时,说道“惟文公之学,圣人全体大用之学也。”

[宋]熊禾:《考亭书院记》,《熊勿轩先生文集》卷3,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五年版,第30页。朱熹之后,真德秀也认为宋学祖述孔孟之道有体有用,他说:“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本之一身者,体也;达之天下者,用也。尧舜三王之为治,六经语孟之为教,不出乎此。而《大学》一书由体而用,本末先后,尤明且备。”

[宋]真德秀:《剳子四》,《西山文集》卷13,《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8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6页。由此可见,宋儒都是把“明体达用”作为其学术的根本宗旨,把儒家圣贤之学归之于明体达用之学。

湖南大学学报( 社 会 科 学 版 )2016年第2期洪银香,朱汉民:南宋理学与书院教育宗旨

内圣外王与明体达用是一以贯之的。内圣外王是儒学提出的一理想的境界和学术宗旨,内圣就是涵养个人的道德心性,践履道德规范,建立完满的道德人格,而外王就是达于外的经邦济世。“明体”是讲明义理,“达用”是润泽斯民。无论是内圣外王还是明体达用都是以挺立超越的道德本性而得道德践履之实,由内圣而达之于外,从而实现开物成务、康济群生的社会理想。

2.北宋书院教育宗旨的新探索

赵宋王朝历五代十国之厄,建立统一的国家之后,社会生产发展,百姓生活安定,于是士子们开始有了读书的需求。宋初统治者极为重视科举,官学教育不能满足当时士子们为学求道的要求。因此,唐五代时期刚刚萌芽的书院,开始受到士人的关注。许多学者或重视文教事业的官员开始创办书院,聘请当世鸿儒讲学书院之中以明圣人教学之意,开辟了书院建设的新时期,使书院从其使命上、内容上、学风上都有了新的内涵,使“补官学之不足”这个命题有了新的含义。

面对当时教育式微的现状,范仲淹通过庆历兴学以改变士风、改革教育,在掌教睢阳书院时,他强调育才、宗经的教育宗旨,反对无用的词章之学。他说:“善国者莫先育才,育才之方,莫先劝学,劝学之要,莫尚宗经”

[宋]范仲淹:《上时相议制举书》,《范文正公文集》卷9,《范仲淹全集》,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208页。,认为“宗经则道大,道大则才大,才大则功大。”学校教育就是要教人熟读圣人经典,通晓经典就能通达圣人之意,知圣人之意而后能明内圣外王之道。他说:“通《易》之神明,得《诗》之风化,洞《春秋》褒贬之法,达《礼》、《乐》制作之情,善言二帝三王之书,博涉九流百家之说者,盖互有人焉。若夫廊庙其器,有忧天下之心,进可为御大夫者,天人其学,能乐古人之道,退可以为乡先生者。”

[宋]范仲淹:《南京书院题名记》,《范文正公文集》卷7,《范仲淹全集》,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第165-166页。在这篇书院记中,范仲淹表述了其书院教育的理念,即培育既能内修其身又能治国平天下的士大夫。

与此同时,“宋初三先生”对北宋时期的书院教育宗旨的确立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孙复讲《易》学、《春秋》学于泰山书院,是要书院诸生明圣人之体用,石介在《泰山书院记》中说:“然较其功业徳行穷不必易达,吏部后三年贤人之穷者,又有泰山先生”

[宋]石介:《泰山书院记》,《徂徕集》卷19,《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09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254页。,称赞孙复兼备德行功业。石介掌教徂徕书院,要为学者笃实切行,被后世理学家黄震高度赞扬,他说“以徂徕安定笃实之学,以推发源之自以示归根复命之意,使为吾子孙毋蹈或者末流谈虚之失而反之笃行之实。”

[宋]黄震:《黄氏日抄》卷45,《文津阁四库全书》第710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69页。胡瑗提出“苏湖教法”,对北宋书院教育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胡瑗主张放弃无用的文辞诗赋,分“经义”、“治事”二斋分科教育,回归儒学“明体达用”的宗旨。胡瑗的这一教育宗旨,备受理学家推崇。二程说“胡安定在湖州置治道斋,学者有欲明治道者,讲之于中。如治兵、治民、水利、算数之类。尝言刘彝善治水利,后累为政,皆兴水利有功。”

[宋]程颐、程颢:《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上》,《二程集》,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8页。二程非常赞同胡瑗于州学教育中教育弟子习经济之学,认为经济之学是有功于国计民生的。黄震也说胡瑗“以教育天下之才为己任。其学以体用为先,在湖学有经义斋、治事斋。治事者,人各治一事,如边防水利之类。其在太学,有好尚经术者,好谈兵战者,好文艺者,好节义者,使各以类,群居讲习。”

[宋]黄震:《黄氏日抄》卷45,《文津阁四库全书》第710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69页。胡瑗“苏湖教法”重经世致用之学,对南宋书院“眀体达用”教育宗旨的确立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此外,“北宋五子”之周敦颐、程颐、程颢对书院的发展也做了突出的贡献。自周敦颐以其理学思想为指导创办濂溪书堂开始,理学和书院就建立了不解之缘。濂溪书堂建成之后,周敦颐在其友人潘兴嗣交谈中指出了该书院的目的,他说“束发为学,将有以设施,可泽于斯民,必不得巳,止未晩也。此濂溪者,异时与子相从于其上,歌咏先正之道,足矣!”

[宋]潘兴嗣:《附录一·周敦颐墓志铭》,《周敦颐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85页。周敦颐认为书院教育的宗旨是明先圣之道统,而后泽济斯民,书院的责任就是要教之以圣人之要,汲汲于传道授业解惑。周敦颐的弟子程颐程颢讲学于嵩阳书院和伊川书院时,其最重要的贡献是抬高了“四书”的地位,把《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作为书院教育的主要内容。除此之外,吕祖谦在《白鹿洞书院记》中揭示了二程注重经济之学的教育思想,他说“熈宁初,明道先生在朝,建白学制,教养、考察、宾兴之法,纲条甚悉”

[宋]吕祖谦:《白鹿洞书院记》,《东莱集》卷6,《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12页。。由此可见,周敦颐,二程的书院教育也是以复归古之圣贤之学为目的的,不仅注重个人的道德修养,而且重视经世致用之学,使得书院教育相较于官学而言,有了新的教育内容和新的使命,起到了“补官学之不足”的目的。

3.南宋书院教育宗旨的成型

南宋理学进一步发展,宋儒认为明体达用、内圣外王之学就是讲明义理以修其身为本,润泽斯民以为用。在南宋理学家创建或讲学的书院中,理学是指导思想,而书院只是理学社会化的基地。因此,理学家的为学目的与其书院教育的宗旨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即“明体达用”,就是要培养既能了解圣贤之道又能经世致用的人才。

胡宏认为道学是有体有用之学,他说“道学,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0页。胡宏以振兴道学为旗帜而创办书院教育,主张“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

[宋]胡宏:《与张敬夫》,《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31页。,即为社会培养体用兼备的人材。胡宏认为,道德伦理规范和原则本于天道,先天存在于人的内在心性之中,他说“人之生也,良知良能,根于天,拘于己,汩于事,诱于物,故无所不用学也”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1页。,认为“明体”之学就是要认识先天道德,做道德人格完美的圣人或君子。胡宏还指出经邦济世的致用之学也是书院教育的目的,认为儒学和佛老之学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儒学“得其体必得其用”。他说:“人虽备天道,必学然后识,习然后能,能然后用。用无不利”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1页。,认为儒学“明体”最后的指向是“达用”,即培育能满足社会需求的政治、经济、军事及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有用人才。他说:“圣人周万务而无为,故博施济众,不期应于物而物,应功用,配天地,悠久无疆,而人道立矣”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8页。,可见,胡宏书院教育是务必先使为学者讲明义理,然后济人利物,最终成就明体达用、内圣外王的圣贤理想人格。

张栻在《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中也提出“明体达用”的书院教育宗旨。他说:“岂将使子群居族谭,但为决科利禄计乎?抑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词之工而已乎?盖欲成就人才,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惟民之生,厥有常性,而不能以自达,故有赖于圣贤者出而开之。是以二帝三王之政,莫不以教学为先务。”

[宋]张栻:《潭州重脩岳麓书院记》,《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571-572页。这里的“传斯道”就是指“明体”的圣贤之学;“济斯民”就是“达用”的经世致用。他在《邵州复旧学记》一文中也曾说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皆以不乱,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宜者。此先王之所以教,而三代之所以治……后世之学校,朝夕所讲,不过缀缉文辞,以为规取利禄之计,亦与古之道大戾矣。”

[宋]张栻:《邵州复旧学记》,《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562页。张栻明确指出书院、州学、县学学生为学不仅要谨守封建伦理纲常道德的内圣之道,而且旨在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事业。

朱熹主张“体用一源”,他说“盖自理而言,则即体而用在其中,所谓一原也;自象而言,则即显而微不能外,所谓无间也。”

[宋]朱熹:《答汪尚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0,《朱子全书》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307页。在书院教育中,他特别强调“明体达用”。他说:“修身事亲、齐家及国,以至于平治天下之道,与凡圣贤之言行,古今之得失,礼乐之名数,下而至于食货之源流,兵刑之法制,是亦莫非吾之度内,有不可得而精粗者。若非考诸载籍之文,沈潜参伍,以求其故,则亦无以明夫明徳体用之全,而止其至善精微之极也。”

[宋]朱熹:《福州州学经史阁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0,《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13页。朱熹指出为学的目的是学为圣人,以仁义礼智信五德为本,而后发之于天下国家之用。他主张为学须“持敬以存其体、穷理以致其用”

[宋]朱熹:《答吴斗南》,《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9,《朱子全书》第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833页。,认为书院教育不仅重视学者个人的道德修养,而且还有传道济民的更高诉求,是集道德、伦理、济世于一身的明体达用之学。

吕祖谦主持的丽泽书院也是以培养既通达圣贤之道又能经世致用的人才为教育宗旨的。吕祖谦于丽泽书院“教人则以孝弟忠信为先,以穷经躬行为务”

[宋]吕祖谦:《祠堂记》,《东莱集》附录卷3,《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25页。,主张以孝悌忠信等伦理道德规范为体,先明体而后才能躬行践履。在与弟子论学时他说:“教以三德三行以立其根本,根本既立,固是纲举而目张,然又须教以国政,使之通达治体”

[宋]吕乔年:《丽泽论说集録》卷4,《文津阁四库全书》第70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55页。,认为“三德”是为学者必须谨守的根本原则,“三德”挺立之后可以教之经世致用之学。在他看来“国政”等经世之学是“三德”本体的外在显现和作用,只有先明体而后才能达用,既重视个人道德修身又重视济世安邦。

继东南三贤之后,理学家真德秀也申明“明体达用”的教育宗旨。他在给皇帝讲学时说道“臣闻圣人之道,有体有用,本之一身者,体也;达之天下者,用也。尧舜三王之为治,六经语孟之为教,不出乎此”

[宋]真德秀:《剳子四》,《西山文集》卷13,《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8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6页。。真德秀指出圣贤以有体有用之学教人,强调治身心的“明体”之学是根本,而后才有“为治”的具体内容。他说“首之以帝王为治之序者,见尧、舜、禹、汤、文、武之为治,莫不自心身始也”

[宋]真德秀:《剳子四》,《西山文集》卷13,《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8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7页。,认为帝王必须以“明体”为先务,通过“正心”、“明理”确立对儒学的信仰,然后才能博施济众,最终实现家国治、天下平的社会理想。

二南宋书院教育宗旨:明体的圣贤之学

宋学是明体达用之学。何谓体?宇宙论意义上,理学家对宇宙本体的判定各不一样,程朱理学认为理是宇宙万物的本体,象山学派认为心是宇宙本源,而湖湘学派则认为性是宇宙本体。然而,在心性论意义上,理学家都认为体就是与工夫相生共存的人性之道德本体,具体来说,就是指君臣父子、仁义礼智等恒常不变的儒家礼法规范。理学家的书院教育以“明体”为宗旨,就是要为学者讲明儒家仁义礼智信五德等纲常礼教以成就圣贤理想人格。

1.理学家对佛老、俗学“无体”的批评

南宋时期,佛老之学虽不如隋唐之际繁盛却也广为流传,由于其理论极高明精微,绝大多数理学家都有出入佛老而后归之儒的经历。自儒学获得官学地位之后,孔孟圣贤之学也渐为科举利禄之俗学。这一时期,理学家倡明“明体达用”的圣贤之学,纷纷对佛老、俗学提出质疑,认为佛老、俗学的本质是“无体”,与圣贤之学南辕北辙。在南宋理学家看来,佛教以空为本体,老庄以无为本体,此二者都抛弃了人伦社会的道德纲常,是“无体”之说;而“俗学读书,便只是读书,更不理会为学之道是如何”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20,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447页。,因此俗学也是“无体”之学。

张栻认为,佛老之学以虚空为体,虽然高明玄远,但离开人伦社会而空谈义理,体用皆废。他说“(佛老之学)直自以为识心见性,其譸张雄诞,又非当时之比,故髙明之士往往乐闻而喜趋之,一溺其间,则丧其本心,万事隳弛。”

[宋]张栻:《胡子知言序》,《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619页。这就是说,佛老空谈义理心性,尽管其理论具有很强的思辨性,但是佛老所说的义理心性皆是空的、虚的、无的,为学者一旦陷溺其中,就失去了本心,也就与圣贤之学背道而驰。张栻又说:“不得其意而徒诵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

[宋]张栻:《胡子知言序》,《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620页。这里的“徒诵其言”、“坐谈性命”都指代当世俗学,“异端”即指佛老之学。所以在张栻看来,佛老、俗学皆是空谈性命义理,罔顾纲常名教,因此都是“无体”之学。

朱熹以虚实、有无区别儒学与佛老之学,他说:“儒释之分,只争虚、实而已。如老氏亦谓‘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所谓‘物、精亦是虚。吾道虽有‘寂然不动,然其中粲然者存,事事有。”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124,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975页。他认为佛老的本体是空是虚,虽然佛老也讲万理,但是佛老的万理是空的虚的,而儒学的万理皆是实是有,正如朱熹所说“如释氏便只是说空,老氏便只是说无,却不知道莫实于理。”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95,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436页。他认为不仅作为宇宙本体的“理”在佛老哲学中是空、无、虚的,而且“性”在佛老哲学体系中也是空无、虚幻的。他说“吾儒以性为实,释氏以性为空”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4,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64页。,“中庸,皆已发之理。人之性本实,而释氏以性为空也。”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6,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4页。这里,朱熹看到“理”和“性”在佛老之学中的空无本质,由此主张佛老哲学是“无体”之学。同时,朱熹也批判俗学“无体”,他说:“世衰道丧,俗学多岐,天理不明,人心颇僻”

[宋]朱熹:《答詹元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6,《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134页。,认为天理是宇宙万物的本体,俗学不能认识天理,也就不是“有体”之学。他说:“贤教人读书,只要知所以为学之道。俗学读书,便只是读书,更不理会为学之道是如何。”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20,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447页。圣贤之学是明体之学,俗学不理会圣人为学之道,也就不明了道学的本体之所在,因此俗学也是“无体”之学。

2.确立书院的教育宗旨:圣贤之学

宋学即明体达用之学,其学术宗旨是培育圣贤理想人格。南宋理学家以自己的学术宗旨创建、兴复或讲学于书院,其目的旨在培养既能了解圣贤之道又能经世致用的人才。欧阳守道于《青云峰书院记》中曾说“学也者,因圣贤之书,求圣贤之心,而为圣贤归者也。举子之文不过求先达准绳尺度,学先达之文足以得先达之科第而已矣。读圣贤之书,求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

[宋]欧阳守道:《青云峰书院记》,《巽斋文集》卷16,《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87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00页。,强调获得圣贤理想人格是书院士子为学的终极目标。杨允恭在《濂溪书院御书阁记》中也明确指出书院教育的目的即“希贤希圣”,他说:“国家之建书院……盖欲成就人才,将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生之由是路出入是门者,盖亦果确用工希贤希圣,庶不负圣天子立道作人之意。”

[宋]杨允恭:《濂溪书院御书阁记》,转引陈谷嘉、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12页。朱熹的弟子陈文尉也明确指出朱熹的书院教育是以圣贤理想人格为目的的,他说“(朱文公)立正大规模于群居讲学之际,诸君日游其间,相与切磋,盖将以进德广业而同为圣贤之归”

[宋]陈文尉:《白鹿洞讲义》,《克齋集》卷8,《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5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10页。。由此可见,南宋理学家的书院教育皆以圣贤之学为指归。而义利之辨是圣贤之学的敲门砖,因此,理学家教导弟子学为圣贤须以明义利之辨为先务。

义利之辨是孔孟立教的核心问题,南宋理学家以接续孔孟道统自居,因此极为重视义利之辨,认为“义利之说乃儒者第一义”

[宋]朱熹:《与延平李先生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24,《朱子全书》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082页。是儒家道德修养的入门伊始。因此,义利之辨理所当然成为南宋理学家书院讲学的重要内容。朱熹在答弟子问时,指出“为学之要,先须持已,然后分别义利两字”

[宋]朱熹:《答宋鲁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6,《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124页。,强调明义利之辨是为己之学的首要工夫。不仅如此,朱熹还把“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宋]朱熹:《白鹿洞书院揭示》,《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4,《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87页。纳入其《白鹿洞书院揭示》当中,以学规章程的形式要求书院诸生存义去利,强调义利之辨是书院道德教化的重要内容。

张栻作为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主讲岳麓、城南书院时,也指出明义利之辨是入孔孟之门的敲门砖。他说:“学者潜心孔孟,必得其门而入,愚以为莫先于义利之辩。”

[宋]张栻:《孟子讲义序》,《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617页。这里,张栻认为义利之辨是学为圣贤的先务。他认为明义利之辨不仅是个人道德修养的首要工夫,而且关系到天下国家之大义,他说“义利之辨大矣,岂特学者治己之所当先,施之天下国家一也。王者所以建立邦本,垂无疆,以义故也。而伯者所以溺人心,贻毒后世,以利故也。”

[宋]张栻:《孟子讲义序》,《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617页。正是由于张栻看到了义利之辨对个人以及社会国家的重要作用,所以他指出“(义利)二者之分,其端甚微,而其差则甚远。学校之教,将以讲而明之也”

[宋]张栻:《雷州学记》,《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567页,强调讲明义利之辨的内涵正是书院教育的职责所在。

陆九渊的学术旨趣、为学路径虽与朱熹、张栻存在较大差异,但对义利之辨的重视却是与他们一致的,主张“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辨”

[宋]陆九渊:《象山语录下》,《陆九渊集》卷35,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70页。。南宋理学家袁甫曾评价说:“天理人欲之分,南轩、晦菴二先生剖析既甚章明,而喻义喻利之论,象山先生敷阐尤为精”

[宋]袁甫:《重修白鹿书院记》,《蒙斋集》卷13,《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9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76页。。在受邀讲学白鹿洞书院时,陆九渊在众多的理学问题中选择了义利问题进行阐发。他说“此章以义利判君子小人……某平日读此,不无所感,窃谓学者于此,当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

[宋]陆九渊:《白鹿洞书院论语讲义》,《陆九渊集》卷23,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5页。这里,陆九渊指出为学当辨义利之志,志于义或志于利的选择,直接影响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境界。之后,陆九渊还专门作了“君子喻于义”一文,他说:“义也者,人之所固有也。果人之所固有,则夫人而喻焉可也。然而喻之者少,则是必有以夺之,而所志习之不在乎此也。孰利于吾身,孰利于吾家,自声色货利至于名位禄秩,苟有可致者,莫不营营而之 ,汲汲而取之,夫如是,求其喻于义得乎?君子则不然,彼常人之所志,一毫不入于其心,念虑之所存,讲切之所及,唯其义而已。夫如是,则亦安得而不喻乎此哉?然则君子之所以喻于义者,亦其所志所习之在是焉而已耳。”

[宋]陆九渊:《君子喻于义》,《陆九渊集》卷32,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77页。这里陆九渊论义利之辨与其《白鹿洞书堂讲义》是一致的,都认为为学者一旦汲汲于声色货利、名位禄秩,就会陷溺人心,使本心不明,与圣贤之道南辕北辙。所以他要求士子为学必须志于义、习乎义,强调“义”是进德修业、成就圣贤理想人格的必要内容。

3.南宋书院的道德修身教育

清代学者王会厘曾说书院“以诗书为堂奥,以性命为丕基,以礼义为门路,以道德为藩篱”

王会厘等:《问津院志·艺文·问津书院赋》。书院是宋明理学的载体,是加速儒学社会化的转换器。理学家于书院传道授业解惑之际,非常重视道德教化,而这一特征在南宋时期尤为显著。南宋理学家认为封建伦理道德规范和原则本于天道,先天存在于人的内在心性之中,而书院教育的目的,就是要破除气禀或物欲的遮蔽,进而认识和恢复先天的本然之性。这就是圣贤教人为学之大端,是明体的圣贤之学。

首先,南宋理学家制定的书院学规集中反映了书院重道德教化的教育宗旨。重德性是南宋书院教育的首要精神,非常契合南宋理学家内圣外王,明体达用的理学宗旨。吕祖谦制定的《丽泽书院学规》第一条就规定:“凡预此集者,以孝弟忠信为本。其不顺于父母,不友于兄弟,不睦于宗族,不诚于朋友,言行相反,文过遂非者,不在此位。”

[宋]吕祖谦:《家范·学规·乾道四年九月规约》,《东莱别集》卷5,《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256页。吕祖谦对学员德性要求甚为严格,不仅把孝悌忠信作为为学的首要条件,而且时时敦促警戒诸生的德性修养,强调孝悌是为人之本,是学者进德修业,实现内圣外王理想人格的第一步。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是南宋书院学规的范本,开篇就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

[宋]朱熹:《白鹿洞书院揭示》,《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4,《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86页。规范书院诸生为学的主要内容是以“五常”为核心的封建道德伦理纲常。而后又提出“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的修身之要,劝导诸生为学应当注重德性培育,强调德行一致。正因为朱熹的《白鹿洞书院揭示》代表了南宋时期教育总的方向和宗旨,宋理宗将它颁行全国,被众多书院所援用,规范诸生的日常课习。朱熹之后,虽也有理学家提出“揭示”或“学榜”之类的规约,但都是对这一宗旨的补益。如徐元杰在其《延平郡学及书院诸学榜》中提出掌教书院的儒师是德性完善的仁者,他说:“故学校所以教养,皆仁者也,而后可以化不仁之民”

[宋]徐元杰:《延平郡学及书院诸学榜》,《楳婪集》卷11,《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85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908页。,认为掌教书院的皆是德性醇厚、学识渊博的仁者,书院教学的目的就是要仁者把自己的德行推己及人,化不仁之民为仁人君子。

其次,南宋理学家在与弟子讲学时也尤为重视德性的自我培养。朱熹一生致力于书院教育,其弟子不胜其数,在与弟子升堂讲说或问难论辩时,多以德性内涵及如何涵养德性作为论说的主题。朱熹在与弟子论为学之要时提出“为学之要,先须持已,然后分别义利两字”

[宋]朱熹:《答宋鲁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6,《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124页。,指出圣贤的为己之学,关键在于明义利之辨。朱熹在《玉山讲义》中也说道:“然今且当理会何者为仁,何者为义。晓此两字义理分明,方于自已分上有用力处”

[宋]朱熹:《玉山讲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4,《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88页。,强调仁义礼智信等德性规范是书院教育的主要内容,主张“己性之本善、圣贤之可学”

[宋]朱熹:《玉山讲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4,《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91页。。朱熹也曾明确提出学为圣人的教育目标,他说“为学,决定是要做圣贤,这是第一义”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15,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282页。,认为学者是学圣人但未达到圣人境界的人;圣人是为学工夫发挥到极致,道德臻至完美境界的人。朱熹要求书院诸生须“必因先达之言以求圣人之意,因圣人之意以达天地之理,求之自浅以及深,至之自近以及远,循循有序而不可以欲速迫切之心求也”

[宋]朱熹:《答石子重》,《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2,《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920页。,时刻践行持敬涵养、为善去恶的工夫,循序渐进,切忌操之过急,而后才能体悟圣人之意,与万物为一体。

此外,陆九渊受邀讲学于白鹿洞书院时,给书院诸生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以义、利判君子和小人之分,劝导书院诸生为学须“志于义”,而“义”在宋儒看来就是社会伦理道德。朱熹非常赞同陆九渊提出的这一德性要求,他说“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

[宋]朱熹:《跋金溪陆主簿白鹿洞书堂讲义后》,《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1,《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53页。,“惧久而或忘之”,于是刻碑于白鹿洞书院之侧以警示当世之学者。陆九渊之后,朱熹弟子陈文尉也曾讲学“义利之辨”于白鹿洞书院,他说“某去腊入洞,尝以义利之说为诸君子告”

[宋]陈文尉:《白鹿洞讲义》,《克齋集》卷8,《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75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09页。。张栻主持岳麓书院期间给岳麓诸生讲学时也指出“学者潜心孔孟,必得其门而入,愚以为莫先于义利之辨”

[宋]张栻:《孟子讲义序》,《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617页。,主张为学必须经由儒家典籍的学习,进而达到明“义利之辨”的道德教化之目的。虽然陆九渊、张栻与朱熹的学术旨趣存在较大差异,但他们的为学宗旨及其书院教育目的始终是一致的,都重德性教育的圣贤之学。

三南宋书院教育宗旨:达用的外王之学

宋学是明体达用之学。何谓用?“用”是与“体”相生共成的概念,是本体的发用,是依本体而外开的人事。虽然理学家对宇宙本体的判定存在差异,但他们都认为万事万物皆是宇宙本体的发用流行。在人类社会层面,理学家认为“达用”就是经世致用,就是把恒常的儒家道德礼法向外推发,把所学的道艺知识措行天下,润泽斯民,成就外王功业。

1.理学家对佛老、俗学“无用”的批评

南宋理学家虽出入佛老、精于俗学,但都认为佛老、俗学乃“无用”之学,不能成就其内圣外王的道德理想境界。胡宏曾批评佛教说“故其说周罗包括高妙玄微,无所不通,而其行则背违天地之道,沦灭三纲,体用分离,本末不贯,不足以开物成务,终为邪说也”

[宋]胡宏:《西方佛教》,《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24页。。他认为佛教哲学包罗万象,玄妙高远,但抛却伦理纲常,不能够开物成务、致君泽民,因而是无用之学,是异端邪说。于是胡宏以道学为旗帜创建书院,宣扬明体达用的圣贤之学与佛老相抗衡。

张栻继胡宏之后也对佛老和俗学进行了批评,认为佛老、俗学都是渉虚无用之学。他说“以释老之似乱孔孟之真,其说流遁,蠧坏士心,波荡风靡。中间变故,仗节死义之臣鲜闻焉,论笃者知其有所自来也。观公训敕诸子从事经史,大抵以实用为贵,以涉虚为戒,其不受变于俗学。”

[宋]张栻:《跋孙忠愍帖》,《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827页。他认为佛老之学言空谈虚,蠧坏士心,为学者应该引以为戒。张栻指出“释氏之学,正缘不穷理之故耳”

[宋]张栻:《答王居之》,《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737页。,认为佛老乃是绝伦弃义之学,枉顾伦理纲常名教,不仅蠧坏士心而且扰乱国事,于外王事业无益。张栻认为儒学以实用为贵,为学的过程中不能做到切实笃行就会变为俗学。而当世儒生为学多忽视道德躬行和经世致用,或汲汲于功名利禄,或沉溺于抽象的思辨和心性修养,于国计民生无益,徒为无用之学。因此,他积极致力于书院教育,志在恢复孔孟道学经世致用的传统。

就当时佛老、俗学横行的学术现象,朱熹也进行了批判。他说“又知科举之夺志、佛老之殊归皆不足事”

[宋]朱熹:《答滕德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49,《朱子全书》第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273页。,朱熹指出“科举”就是俗学,佛老、俗学不能应之于具体的事物。朱熹指出“世变俗衰,士不知学,挟册读书者,既不过于夸多鬭靡,以为利禄之计,其有意于已者,又直以为可以取足于心,而无事于外求也。是以堕于佛老空虚之邪见。”

[宋]朱熹:《鄂州州学稽古阁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0,《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00页。当时为学者或旨在科举利禄忽视个人的身心修养;或专于心性修养空谈本体而无着实工夫,于社会现实莫不关心,于圣贤外王事业弃之敝履,不仅堕于佛老空疏之流弊,而且学不达用。在论及佛老时,朱熹说“释氏以事理为不紧要而不理会”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126,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015页。,“释氏所谓敬以直内只是空,豁豁地更无一物却不会方外”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126,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3015页。,认为佛老空疏虚幻,不理会事理,背弃封建纲常礼教,于社会国家无益,更遑论致君泽民。因此,在深刻认识佛老、俗学“无用”的弊端之后,朱熹提出“以脱于俗学之陋,异端之惑,而其所以修已治人之意,亦往往有能卓然不惑于世俗利害之私,而慨然有志于尧舜其君民者”

[宋]朱熹:《袁州州学三先生祠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78,《朱子全书》第2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743-3744页。,主张为学应是“志于尧舜”的圣贤之学。

2.确立书院的教育宗旨:外王之学

“经世致用”本就是圣贤立教的传统目标。南宋理学家以接续儒家道统自居,以天下为己任,具有极强的忧患意识。理学家在书院教育的过程中,时常与学生就当时的社会现实及人生导向等问题展开辩论,提倡把个人的治学修身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结合起来,旨在阐明儒家学以致用的外王思想。

胡宏认为儒学是“得其体必得其用”

[宋]胡宏:《知言》,《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1页。的学问,而儒学中的“用”就是指经邦济世的致用之学。在与弟子论学时,胡宏认为为学应当注重实效和事功,反对“专守方册,口谈仁义”

[宋]胡宏:《与孙正儒书》,《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46页。的虚华俗学,他说“正孺当以古人实事自律,不可作世俗虚华之见也”

[宋]胡宏:《与孙正儒书》,《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46页。。胡宏认为当世之时“学者多寻空言,不究实用,平居高谈性命之际,亹亹可听,临事茫然,不知性命乏所在者,多矣。”

[宋]胡宏:《与樊茂实书》,《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24页。正是因为看到了当前儒生为学多是“无用”之学,于是他积极倡导为学必须效法古之圣贤“实事自律”,重视事功,反对高谈性命、不究实用的无用之学。他说:“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夫圣人何忧?学者,所以学为治也。讲之熟,则义理明;义理明,则心志定;心志定,则当其职,而行其事无不中节,可以济人利物矣。”

[宋]胡宏:《与丁提刑书》,《胡宏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28页。胡宏认为外王事功是圣贤理想人格的呈现和作用,是不可或缺的。因此,为学者在通达圣贤境界之途时,必须以讲明义利,笃定心志为先务,而后才能实现致君泽民,博施济众的社会理想。

胡宏之后,张栻在其书院教育中也宣扬“务实”的为学宗旨以及“得时行道,事业满天下”

[宋]张栻:《潭州重脩岳麓书院记》,《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574页。的教育理想,强调为学以“行天下万事”为本,反对不究实用的空疏学风和默坐澄心的修养方法。他认为书院的教育目的是培养内以修身立命,外能治国安邦的君子。他说:“盖君子于天下之事无所不当究,况于兵者!世之兴废,生民之大本存焉,其可忽而不讲哉!夫兵政之本在于仁义,其为教根乎三纲,然至于法度纪律、机谋权变,其条不可紊,其端为无穷,非素考索,乌能极其用!”

[宋]张栻:《跋孙子》,《张栻集》,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814-815页。张栻认为学为君子不仅要有坚定的儒家道德价值信念而且还必须掌握治国平天下所要求的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的知识和技能。正因为胡宏、张栻的倡导,“学以致用”成为湖湘学派书院教育的一大特色。正如全祖望所说:“南轩弟子多留心经济之学,其最显者,为吴畏斋(猎)、游默斋(九言),而克斋(陈琦)亦其流亚云。”

[清]黄宗羲、全祖望:《岳麓诸儒学案》,《宋元学案》卷71,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383页。全祖望这一评述恰如其分地揭示了岳麓书院把个人的治学修身与经邦济世统一起来的教育宗旨。

以朱熹为首的考亭学派亦以经世致用为教育宗旨。他说:“为学之序,为己而后可以及人,达理然后可以制事”

[宋]朱熹:《答吕伯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35,《朱子全书》第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32页。,认为为学必须以为己之学为先务,而后推己及人,应之于事事物物。这里朱熹虽然强调“达理”的先在性,但是却把为学的最后落脚点定位为“制事”,体现了其重实用的为学向度。朱熹还明确了经济之学的内涵,他说“至如天文地理、礼乐制度、军旅刑法,皆是着实有用之事业。”

[宋]朱熹:《答謝成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58,《朱子全书》第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5页。朱熹认为历史、经济、法律、军事等实用的具体知识对治国平天下都是有切实益处的。书院教育在道德教化的同时,还要求对天文地理等实用型知识或技能的掌握,认为只有兼备此二者,才能最终实现内圣外王的境界。

以吕祖谦为代表的婺学学派的书院教育主张为学以明理躬行为本,治经史以成其用。吕祖谦说“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

[宋]吕祖谦:《太学问》,《东莱集》卷5,《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02页。,认为书院教育先以讲明义理,后习经济之学,书院教育的目标是培养明体达用的实用性人才。所以吕祖谦非常强调务实躬行,并提出了“学者以务实躬行为本”

[宋]吕祖谦:《與内兄曽提刑》,《东莱集》别集卷9,《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19页。的为学路径。他说:“天下事何尝一件不是学,如百工技艺皆是学,惟学故精,何尝一一炫耀出来。”

[宋]吕祖谦:《己亥秋所記》,《东莱集》外集卷5,《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15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75页。指出天下事事物物、百工技艺都是为学者当穷究的学问,不可废弃亦无可炫耀。接着吕祖谦以百工治器的有用来类比为学须是有用之学,他说“百工治器必贵于有用,器而不可用,工弗为也;学而无所用,学将何为也耶?”

[宋]吕乔年:《门人所记杂说二》,《丽泽论说集録》卷10,《文津阁四库全书》第0704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43页。认为有用之学才是圣人真正意义上的学,才能够真正实现康济天下的社会理想。

3.南宋书院的致用之学与实用型科目的设置

南宋书院教育之经世致用的宗旨不仅限于理论的阐释,而更多的是体现在书院日常教学的学科建设中。书院教学内容,大致可分为经、史、理学和经济之学四大类,其中史和经济之学都体现了书院教育重经世致用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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