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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道德的谱系之基本问题

时间:2024-07-28

张 典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200433)

尼采道德的谱系之基本问题

张 典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200433)

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对基督教的起源进行了心理学分析。尼采提出高贵道德与教士道德的对立,指出其时欧洲占统治地位的是教士道德,他们翻转了高贵道德,即希腊罗马的高贵道德。尼采基本的解决方案是以希腊罗马积极的罪性反基督教的原罪;以积极的馈赠的德性反欠债要还的功利主义交换原则;以古希腊罗马的精神反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提倡肉身的神化,灵肉的完美接合,肉身有崇高的尊严。

尼采;基督教;谱系学;柏拉图主义

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由这样三篇论文组成:第一篇:《“善与恶”,“好与坏”》(“Gut und Böse”,“Gut und Schlecht”),第二篇:《“负罪”“良心谴责”及同类》(“Schuld”“Schlechtes Gewissen”und Verwandtes),第三篇:《禁欲主义理想意味着什么?》(Was Bedeuten Asketische Ideale?)尼采对自己的这三篇论文有一个总结分析。尼采在自传“Ecce Homo”(《看哪,这人》)中谈到了这三篇论文:“第一篇论文的真理就是基督教心理学:基督教,源出于怨恨的精神(dem Geiste des Ressentiment),并不像有人认为的那样,源出于“圣灵”(dem Geiste)——就本质来说,它是反抗——一种对高贵价值的统治的大反叛。第二篇论文讲的是良知的心理学(die Psychologie des Gewissens),它也并非像有人说的那样,是什么“人心中的上帝之声”——它是残忍的本能(der Instinkt der Grausamkeit),这种本能无法向外发泄,便掉转回头。这里,残忍第一次表现出文化基础中的一种最古老的、最必不可少的因素。第三篇论文是答复下列问题的,即禁欲主义理念(des Asketischen Ideals)、教士理念(des Priester-Ideals)的无限强力是谁给的,尽管这种理想极为有害,它是灭绝意志,一种颓废的理想。答案是:这种理想之所以有力,并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样,是因为教士的背后有上帝在撑腰,而是因为没有比它更好的东西,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过去它一直是惟一的理想,因为它没有竞争对手。……主要原因是,查拉图斯特拉出现以前,缺乏一种相反的理想。”①

尼采批判基督教中的一些什么样的观念呢?尼采这里主要揭示了在第一篇文章中,他实际上提出高贵者道德与教士道德的对立:现在欧洲占统治地位的是教士道德,低贱者道德,他们翻转了高贵者道德,即古希腊罗马的高贵道德;好坏与善恶观实际上就是创价物,决定于谁说了算的问题,现在是教士说了算。第二篇文章,尼采指出基督教原罪观实际上建立在一种古老的负债要还的心理学基础上,教士将耶酥上十字架转化为这样一种观念:上帝为了爱人类,不惜派他的独生子耶酥为人类上了十字架,无罪的上帝为有罪的人类偿还了对上帝欠下的罪债,却将债务留在了人的良知中。这个债务太大,人类永远还不了。这样教士就成了上帝的讨债人,教士利用了这个人类的欠债要还的最古老的心理。第三篇文章的禁欲主义问题实际上出于一种变态的自我折磨的心理学,来自于人对自我欲望的内在化压抑。这样人类就成了一个自我折磨的巨大实验室,教士阶层就成了这个实验室的总设计师。

无疑,现在尼采成了基督教的复兴者。尼采认为基督教是欧洲人本性的一种集中表现,基督教就是大众的柏拉图主义,丢弃基督教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怎样以希腊罗马的德性克服基督教?尼采对基督教的一些最内在的思考可以从他的书信中看到,这里举出两例。1881年7月21日,尼采致信好友彼得·加斯特:“亲爱的朋友,我的书不断将我陷入与基督教的内在对立之中,这对您肯定是不愉快的;但是,基督教仍然是观念生活中最好的部分,我能有效地学习到的,我从小就跟随它,从多角度看,我相信,通常我在内心并不对立于那些我反对的部分。总之,我完全是基督教精神的子孙后代——请您原谅我这样的陋见!”②1888年11月20日,尼采致信勃兰兑斯:“当基督徒的各种价值——颓废的价值被克服,最高僧侣阶层们的本能为相反的本能——生命的本能所克服时,他们竟反对如此。我对教会实施批判——这不过是想复兴基督教。”③

尼采怎样复兴基督教呢?他基本的解决方案是:以希腊罗马积极的罪性反基督教的原罪;以积极的馈赠的希腊罗马贵族德性反欠债要还的功利主义交换原则;以古希腊罗马的精神反基督教的禁欲主义,提倡肉身的神化,灵肉的完美接合,肉身有崇高的尊严。

尼采论断,基督教源出于怨恨的精神。怨恨是个什么概念?亚里士多德说人是政治的动物。社会就是人的命运,个体性的差异就是各人的命运,个体的差异造成了普遍的怨恨。从泰勒斯开始的希腊的一元论始基的问题中就有怨恨的罪性问题,尼采要面对的是单子的无限系列的不平等问题。对人类来说,个体的不平等和个体的有限性就是一种根本的罪性。个体与个体的差异造成了社会的怨恨,个体的有死性瓦解了根本的道德标准,耶酥的道成肉身为了解决个体的差异与人的有限性。莱布尼兹的单子是对这样问题的教士基督教的表达,斯宾诺莎对这样的问题是一种宿命论的怀疑主义的表达。在尼采看来,从根本的角度上来说,谁也克服不了怨恨。尼采提出了古希腊罗马的怨恨是高贵者的怨恨,一种向外爆发的、承担的积极怨恨;基督教的教士道德的怨恨是一种低贱的怨恨、奴隶的怨恨。尼采批判的是后者。尼采认为古希腊罗马贵族精神怨恨最少,排解怨恨的方式最健康。希腊的天性,像伊奥利亚阳光般的清澈、旷达、高贵,这是尼采首肯的精神。

尼采在关键的一点上思考基督教的意义,是这样一个问题:在尼采看来,柏拉图的理念论,犹太—基督教的道成肉身,都是建立在神对人类幸福的许诺基础上的。道成肉身的基督内在性是柏拉图理念论的变形,犹太—基督教不死的肉身观念就建立在双重的神秘性之上:柏拉图的灵魂与肉身的二分,灵魂不朽;犹太—基督教的道成肉身,建立在前一个观念之上,增加了第二重神秘,解决了柏拉图留下的在现实界中的有限的无限性,有缺陷的完美,有罪的无罪性问题。在尼采看来,这种努力带来的问题比其试图解决的问题更多,客观上增进了人性的残忍,而不是美德。那么,基督教对有罪的无罪性的一种转化有人性的合理发展,耶酥基督转换综合提升了希腊罗马精神的分散状态,在一种绝对性中形成一种人格。但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一种希腊罗马式的耶酥基督的理解被教士禁闭了,这样欧洲变成了一个疯人院。但对耶酥基督的希腊罗马式的理解一直还存在于有纯洁良心的群体之中。尼采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中看到了希腊罗马德性的回归。

尼采以基督教的两千年为一个周期,这样的基督教文明在欧洲的总体态势,尼采定义为大众的柏拉图主义。尼采将基督教区分为柏拉图的基督教和保罗的基督教,柏拉图是希腊教士的代表,保罗是犹太教士的代表。二者对尼采的意义还是根本不同的:保罗宣扬的教士道德的基督教是犹太教士的统治世界的权力野心的产物;柏拉图的教士道德是否定生命的行为;尼采的基督教出于怨恨主要对准保罗的基督教。保罗利用了耶酥上十字架这个事件,将其包裹在自己丢给世人的毒钩上,世人毫不犹豫吞下了这个诱饵。柏拉图没有这样的天才,也没有这个必要。世人为什么要吞下这个诱饵呢?是因为出于怨恨心理。基督耶酥被宣传为已经许诺给世人真正的幸福。

尼采认为,文艺复兴盛期艺术中的基督耶酥是希腊罗马精神的一种复兴,那么,在米开朗基罗最后的悲悯雕塑Pietà中,悲悯什么?这里,基督耶酥怎样解决有罪的无罪性问题,有缺陷的完美,有限的无限性问题?悲悯耶酥的受难,耶酥的博爱,众生的悲苦,后面是什么精神使耶酥的形象显示出如此典型的人格形态?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位什么意义上的耶酥基督的效仿者?米开朗基罗最后的悲悯Pietà的耶酥就是对人的个体性差异的命运的舍己表达。这样的舍己的绝对的人性纬度,米开朗基罗以一种绝对的人性的尊严超越了人的社会性的有限罪性,将人性的思考推到一种对人的有限性的神秘的死亡理解之中。耶酥的复活受到了怀疑,有限中的无限性是一种多么真实的事件。人就是有限的,人对精神的无限追求是一件多么虚无的行动,意志在虚无中抗争。耶酥没有实现任何许诺就与人们远离了。一件这样的大事,一个这样感人的人格,最终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我们在世界上追求什么?我们的人格高贵性的追求也沉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尼采要热爱命运,热爱这个星球,后来转向古典人文主义。尼采认为,人就是有限的,人不能达到无限,人只能在有限中选择生活的价值,在地球上没有比古典人文主义更健康的精神。马克斯·韦伯不同意尼采的基督教起源于怨恨这样的论断,大概看到了众生超越个体命运的最深的舍己性的信仰渴求,个体与神的绝对性关系。尼采的基督教批判中有绝对舍己的纬度存在。舍己的己就是肉身的有限性,舍己就是克服有限性到无限性的一个无限展开的过程。古典主义就是理性克服肉身的有限欲望的一个过程。对尼采来说,一些基本的观念是绝对性纬度:旷达、高贵、舞蹈、尊严、友谊、馈赠、强力等。人不可能根本脱离社会,怨恨就是有限性,就是罪性;那么,只要有死就有怨恨,只要有差异就有怨恨。问题是怎样在怨恨中超越。米开朗基罗的悲悯就是悲悯这样的一个思考。尼采看到了基督教问题的根本不可克服,而只能去改变解决问题的方式。基督教对欧洲是不可丢弃的,因为这是人自身的根本问题。

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同时期写了《超善恶——未来哲学序曲》,《超善恶》的许多分析可以直接用来诠释《论道德的谱系》中的思考,尼采对高贵道德与教士道德的分析在《超善恶》中说得很明白:

何谓高贵?

在第一类道德中,“好”与“坏”的对立含义,同“高贵”与“卑贱”差不多。——“善”与“恶”的对立另有出处。高贵道德之人,他们是创价者。他想要馈赠和奉送,同时高贵之人也向不幸者施助,但不是、一点都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强力的充盈。高贵之人懂得尊敬人,这是他们的艺术,是他们的创造领域。“无论如何也要超善恶地行事”。在复仇的雅致,在友谊概念上的明辨,某种对坏的情绪的控制(就像将激情、忌妒、生事、狂妄等倒入排水沟——根本来说,目的是为了能够成为好朋友),这一切即是高贵道德的典型特征。

奴隶道德,怀疑和不信任一切受尊敬的“好”,在这里,同情、乐施、温馨、忍耐、勤勉、伤感、友善等,这些就是他们最有用的特质和近乎维持生存压迫的惟一手段。奴隶道德,根本说来,是功利性的道德。这里产生了那著名的“善”与“恶”的对立的策源地——强力和危险被深感为恶。按照奴隶道德,“恶”激起畏惧;按照主人道德,却认为激起畏惧的乃是“好”,同时,“坏”人则会被认为是可蔑视的人。④

尼采将善恶概念对应于基督教,用来辨别善恶观的标准是基督教的原罪观。尼采以好坏概念分析希腊罗马德性,好坏观的标准是希腊罗马的积极的罪性观。尼采的超善恶,就是以希腊罗马的贵族德性反基督教的教士道德。尼采认为,有限性就是罪性,人就是有限的动物,对人来说其实没有到达绝对的超善恶境地的可能性;人类不可能逃脱罪性,但可以改变对有限性的认识,即改变对罪性的认识。选择不同的罪性就是遵循不同的道德的谱系生活。尼采谱系学是人格的类型学,尼采首肯希腊罗马的高贵德性,其他精神处于辅助性地位。

尼采提倡的古希腊罗马高贵德性的一些基本品质是什么呢?首先一点就是超善恶。超善恶实际上是肯定人的有限性的前提下,人的尊严的绝对性纬度,就如俄狄浦斯尽管逃离不了阿波罗神谕的悲惨命运,但人格的崇高性是一种最终的纬度,与命运抗争中激发出崇高感,尼采是肯定这样的希腊罗马男性的积极罪性的。尼采的超善恶的最重要一步就是克服同情。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首先批判了同情的道德Mitleids Moral。那么,克服同情后人与人是什么关系?是友谊的馈赠和奉送的关系,出于力的充盈。

霍克海默说,尼采的问题是弱者有罪。可以看到,尼采的道德的谱系中存在这样一些弱者:基督教教士这样有强力的弱者,他们是社会的统治阶层,道德上的恶者;功利主义交换关系中的现代末人,一切算计出于自保的文明人,特别是英国式的功利主义者;虚弱的好人,如妥斯陀耶夫斯基笔下的善良的弱者。这些人由于各种原因处于社会的底层,大部分人中了基督教教士道德的毒,没有办法自救;或者如《白痴》中的公爵梅什金这样苦弱的基督形象;或者如帕斯卡尔这样的有强力的理性精神,却被基督教折磨得失去了健全理性的人,等等。

由此可以看到尼采的力的观念:“要求强者不表现为强者,要求他不表现为征用欲、战胜欲、统治欲,要求他不树敌,不寻求对抗,不渴望凯旋,这就像要求弱者表现为强者一样荒唐。一定量的力相当于同等量的欲念、意志、作为,更确切些说,力不是别的,正是这些欲念、意志、作为本身。”⑤尼采在这样的思考中认为,高贵道德应该是世界的运行准则。可以看到,尼采的高贵道德的谱系中有野蛮的元素,尼采一直没有对这个方面进行彻底的反思。既然尼采提倡馈赠的德性,但为什么又宣扬贵族的掠夺本性呢?这或可看作尼采的分裂。

尼采将希腊罗马的德性与基督教道德区分,但他也看到希腊罗马世界的残忍和暴力本性。北方民族也同样有野蛮的残忍暴力本性,基督教只不过将这些暴力本性内在化、精致化、文明化。尼采本人并没有解决残忍和暴力问题,他只是揭示残忍和暴力的不同谱系。尼采看到,希腊的天性就是善于遗忘。希腊人天性如小孩,心智如老人,希腊的地下世界也是一种肯定生命的积极意志。希腊人没有美化残忍和暴力的本性,他们只是对残忍和暴力选择了一种遗忘的方式,认为这是一种天然。基督教将暴力和残忍的本性美化为得救的必须,基督教培养了一种奴隶的道德。

尼采对良知与灵魂观念起源作这样的分析:“所有不允许发泄的本能转而向内,我称其为人的内向化,由于有了这样的内向化,在人的身上才长出了后来被称之为人的灵魂的那种东西。整个的内在世界本来是像夹在两层皮中间那么薄,而现在,当人的外向发泄受到了限制的时候,那个内在世界就相应地向所有方向发展,从而有了深度、宽度和高度。那个国家组织用来保护自己免受古老的自由本能侵害的可怕的屏障(惩罚是这个屏障中最主要的部分),使野蛮的、自由的、漫游着的人的所有那些本能都转而反对人自己。仇恨、残暴、迫害欲、突袭欲、猎奇欲、破坏欲,所有这一切都反过来对准这些本能的拥有者自己:这就是‘良心谴责’的起源。”⑥

尼采的分析与弗洛伊德关于文明与压抑的思考相同,但尼采没有弗洛伊德的反压抑这样一种诉求。尼采认为本能无所谓善恶和有罪,本能既具有破坏性,也具有建设性。关键是如何引导本能,而不是通过惩罚压抑本能:“也许在人的整个史前时期根本不存在比人的记忆术更为阴森可怖的东西了。‘人烙刻了某种东西,使之停留在记忆里:只有不断引起疼痛的东西才不会被忘记。’——这是人类心理学的一个最古老(可惜也是最持久)的原理。…每当人们认为有必要留下记忆的时候,就会发生流血、酷刑和牺牲;那最恐怖的牺牲和祭品(诸如牺牲头生子),那最可怕的截肢(例如阉割),那些所有宗教礼仪中最残酷的仪式(所有的宗教归根结底都是残酷的体系)——所有这一切都起源于那个本能,它揭示了疼痛是维持记忆力的最强有力的手段。……人类的‘记忆力’越差,他们的习俗就越是可怕。……造成一个‘思想家的民族’需要进行何等的努力(我们要说,在欧洲人民中至今还可以找到最多的信任、严厉、乏味和求实精神,这些特性使得我们能够培养出各式各样的欧洲官人)。为了控制他们的暴民本能和野蛮习俗,这些德国人用了可怖的方法维持记忆。想想古老的德国刑罚,比如石刑(据说是用石磨盘砸罪人的头)、磔刑(这是惩罚术王国中德国天才的原始发明和专长!)、钉木刺、‘四马分尸’、油煎或酒煮(十四世纪和十五世纪还在用此刑)、广泛使用的剥皮(‘刀切皮’)、胸前割肉,还有给罪犯涂上蜂蜜,放在太阳下暴晒,让蚊蝇叮咬。借助这些刑罚人们终于记住了五、六个‘我不要’,人们就此许下诺言,以便能够享受社团生活的好处——确实!借助于这种记忆,人们终于达到了‘理性’!——啊!理性,严厉,控制情感,所有这些意味着深思熟虑的暗淡的东西,所有这些人类的特权和珍品,它们的代价有多高啊!在这些‘好东西’背后有多少血和恐怖啊!”⑧

尼采对德意志精神的批判也是对路德新教精神的批判。在尼采看来,德国古典哲学将新教精神内在化,康德、黑格尔是教士道德的代表,与歌德的古典人文主义精神对立。尼采看到了康德哲学的教士的残忍本性:“在义务和权利的领域里开始出现了一批道德概念,如‘负罪’、‘义务’、‘义务的神圣’等等,它们的萌芽就像地球上所有伟大事物的萌芽一样,基本上是长期用血浇灌的。难道我们不能补充说,那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失去血腥和残忍的气味?就连老康德也不例外,他那‘绝对命令’就散发着残酷的气味。”⑨尼采如果没有对人性的一种人文主义的态度,是不可能写出人性的爱的段落的。

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的禁欲主义分析,很多是对着瓦格纳发出的。瓦格纳的问题就是一个德国基督教问题。对于尼采来说,瓦格纳是一个可充当病理学研究的对象:“我的最伟大经历是一种痊愈。瓦格纳纯粹是我的疾病。一般人没有瓦格纳也许过得去;哲学家却不能随便缺少瓦格纳。他应当是他的时代的不安的良心。……倘若弄清楚瓦格纳身上的善和恶,也就差不多估算出了现代事物的价值。”⑩

尼采的思考还是关心德国文化和欧洲文化的复兴问题。德国浪漫派是德国古典人文精神的一次衰败,瓦格纳试图走出这样的衰败;但瓦格纳注定失败,因为他在天性上达不到古典人文主义的高度。从尼采对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复杂感情中可以看到,尼采认为欧洲艺术中还没有见到这样的作品,对古典形式的一种根基性的突破,瓦格纳成为了现代音乐之父;但尼采从另外的一个角度又认为,《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是无限曲调,小的细部的庄严的一种奢华。对这个问题,阿多诺分析为恶的无限性。阿多诺看到的贝多芬弦乐四重奏的最后作品和同时期的庄严弥撒中就听到了这样的恶的无限性。阿多诺对贝多芬的这些最后的作品无限激赏,认为这是无调性和表现主义的前驱,后面没有人会写出这样的杰作。仔细听一听贝多芬这些最后的音乐,古典的人文主义精神的一种浪漫主义式的表达的贝多芬音乐,正面临最深的危机,天鹅之死发出的悲鸣。瓦格纳从来没有具备巴赫式的意大利式的典雅,我们从达·芬奇的绘画中看到了巴赫对达·芬奇这种美弟奇时代弗罗伦萨时期的优雅、高贵、典雅、华丽等等精神的完美转化。在巴赫这里,尼采也看到一种德意志化了的意大利。尼采看到巴赫是反新教改革的新教音乐。巴赫的谱系的最高一面来自意大利精神给他的灵感,一种德意志的内在转化。尽管瓦格纳开启现代音乐,但人的尊严的高贵性不是浪漫主义音乐和现代派音乐的追求的主要问题。尼采后来看到的,查拉图斯特拉只能是一种古典人文主义精神的复归和超越意义上才有最终的意义,尼采猛烈批判瓦格纳就是出于这个立场。

这里引用一段尼采的书信,可以看到尼采对意大利天主教音乐的一种了解过程。1881年7月18日,尼采从马里安巴给彼得·加斯特写信:“在这里的路上,我和一位重要的牧师谈过话,他看起来是一位古老的天主教音乐的最优秀的提倡者;他已经回答了最细节的问题。我发现他对瓦格纳关于帕莱斯特里那Palestrina作品很感兴趣;他说,戏剧性的宣叙调(在圣餐仪式中)是圣乐的种子,而且,因此,他坚决要求它尽可能戏剧性地唱出来。雷根斯堡Regensberg,他说,现在是地球上惟一的能够学习古老音乐首要的城市,听它的表演(特别在复活节)。”⑪

瓦格纳也从天主教音乐寻求灵感,但瓦格纳从来没有在灵性上达到巴赫这样的内在性高度。瓦格纳的《帕西法尔》在尼采看来,体裁和形式是天主教音乐,但瓦格纳音乐内在精神和韵律是马丁·路德的音乐风格。这点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已经分析了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与路德音乐和精神的关系:路德受不了天主教的高度文明化的礼仪,瓦格纳本质上也与天主教的这些艺术趣味有很大的隔阂;瓦格纳对天主教音乐的艺术形式达到了他的德国式转化,但从来没有达到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这样的完整和高度。

尼采说,凡是德国哲学熏染的地方,艺术就凋谢,想到的就是康德和黑格尔。歌德的《伊菲格尼耶在陶洛斯》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精神的德国式的完美产物,意大利的这些欧洲最深最美的精神就是德国古典主义的真正秘密。可见尼采的基督教批判实际上是对欧洲市民社会的批判。德国古典人文主义实际上在尼采的批判基督教的范围之外。尼采后来很认同歌德,就是因为歌德对基督教的认识已经在尼采批判的范围之外了。歌德的使命是不断以一种强力去综合欧洲的古典的美,这使他成了尼采的精神同路人。

注 释:

① 尼采:《看哪,这人》,张念东、凌素心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90-91页。

② Herausgegeben Von Giorgio Colli und Mazzino Montinari Friedrich Nietzsche Sämtliche Briefe Band 6,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in 8 Einzelbänden,Munchen/Berlin/New-York:W.D.Gruyter,1975-1984,P.108-109.

③ Friedrich Nietzsche:Sämtliche Briefe Band 8,Kritische Studienausgrbe in 8 Einzelbänden,P.482-483.

④ 尼采:《超善恶》,张念东、凌素心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第204-207页。

⑤⑥⑦⑧⑨ 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周红译,海南出版中心1996年版,第173,216,218,190,194页。

⑩ 尼采:《瓦格纳事件》,周国平译,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282页。

⑪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Christopher Middleton:Selected Letters of Friedrich Nietzsche,The Press of Chicago University,1969,P.172.

【责任编辑:赵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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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455(2010)01-0102-05

2009-06-26

张典(1970—),男,湖北天门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后,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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