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9
李傲雪
(邯郸学院赵文化研究中心,河北邯郸 056005)
邯郸倡再研究
——以“汉宣帝外祖母王媪等证词”为例
李傲雪
(邯郸学院赵文化研究中心,河北邯郸 056005)
《汉书·外戚传》中的“汉宣帝外祖母王媪等证词”是研究先秦两汉时期邯郸倡的重要史料。该史料显示,部分邯郸倡出身于贫寒的平民家庭,自幼被贵族无偿招入家中,并被乐师或倡伎教以歌舞技艺,至十四五岁被骗卖给专门倒卖倡伎的商人,再由这些商人转卖给需要的贵族之家。在经营邯郸倡的活动中,邯郸成为邯郸倡的集散地,发挥着贸易中转站的关键作用。
邯郸倡;出身;生意人
邯郸倡是后人对先秦两汉时期赵国倡优的代称。据《史记》记载,邯郸倡长歌善舞,游媚富贵,足迹遍诸侯之后宫,成为当时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现象。学界对邯郸倡的研究[1-3]多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宏观考察,缺少细致的微观研究。本文拟利用《汉书·外戚传》中“汉宣帝外祖母王媪等证词”对邯郸倡的出身、培养及经营邯郸倡的生意予以详细探讨。为研究方便起见,本文摘录《汉书·外戚传》中相关内容如下:
媪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乡。年十四嫁为同乡王更得妻。更得死,嫁为广望王廼始妇,产子男无故、武,女翁须,翁须年八九岁时,寄居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仲卿谓廼始曰:“予我翁须,自养长之。”媪为翁须作缣单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须歌舞,往来归取冬夏衣。居四五岁,翁须来言“邯郸贾长儿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与之。”媪即与翁须逃走,之平乡。仲卿载廼始共求媪,媪惶急,将翁须归,曰:“儿居君家,非受一钱也,奈何欲予他人?”仲卿诈曰“不也。”后数日,翁须乘长儿车马过门,呼曰:“我果见行,当之柳宿。”媪与廼始之柳宿,见翁须,相对涕泣,谓曰:“我欲为汝自言。”翁须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无益也。”媪与廼始还求钱用,随逐至中山卢奴,见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同处,媪与翁须共宿。明日,廼始留视翁须,媪还求钱,欲随至邯郸。媪归,粜买未具,廼始来归曰:“翁须已去,我无钱用随也。”因绝至今,不闻其问。贾长儿妻贞及从者师遂辞:“往二十岁,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请翁须等五人。长儿使遂送至长安,皆入太子家。”及广望三老更始、刘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辞,皆验。[4]3961-3963
这段史料就是“汉宣帝外祖母王媪等证词”(以下简称“证词”),从“证词”中用到的“考问”“辞”“皆验”等词语可以看出,该史料很可能是班固根据讯问过程中留下的爰书稍加修改而成,史料价值极高。
王翁须的母亲王媪“家本涿郡蠡吾平乡”,在今河北省博野县境,父亲王廼始为广望人,在今河北清苑县境,这两地在西汉虽然曾经隶属涿郡,但地理上靠近西汉中山国都城卢奴(今河北定州),为“赵、中山”故地,因此王翁须属于典型的邯郸倡。
在邯郸倡中,见于史籍并常被以往研究所引用的有“赵悼襄王之后”、李延年兄妹、赵飞燕等人。有关“赵悼襄王之后”,《史记·赵世家》载: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5]1833《集解》徐广曰:“《列女传》曰邯郸之倡。”《正义》指出:“赵幽王母,乐家之女也。”可见她出身于世代为倡的乐人阶层。关于李延年兄妹,《史记·佞幸列传》载:“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指汉武帝)见,心悦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其女弟(指李夫人)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5]3195可见,李延年兄妹也是出身于世代为倡的乐人阶层,李延年本人受腐刑后,曾被贬为官奴婢。关于赵飞燕,《汉书·外戚传》载:“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及壮,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赵飞燕。”[4]3988《汉书》师古注曰:“阳阿,平原之县也。”[4]3988而平原县即为平原君赵胜的封地,历史上即为赵地。赵飞燕虽不是赵地生人,但她的舞蹈技艺却是在赵地阳阿所学,从这个意义上讲,她也是一位邯郸倡。赵飞燕“本长安宫人”,据《汉书》师古注:赵飞燕“本宫人以赐阳阿主家也。宫人者,省中侍使官婢,名曰宫人,非天子掖庭中也。事见汉书议。言长安者,以别甘泉等诸宫省也”[4]3988。说明赵飞燕出身于官奴婢,后来又被赏赐给阳阿主家,成了阳阿主家的歌舞奴婢。以上数例,“赵悼襄王之后”与李延年兄妹皆出身乐人阶层,赵飞燕出身官奴婢,其出身都带有低贱的特征。
但是,王翁须的出身则与他们不同。由证词中“予我翁须,自养长之”可以看出,双方是一种协商。由“媪为翁须作缣单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须歌舞”,可知双方对抚养翁须都承担一定的责任,并且翁须父母“非受一钱”,不是将女儿卖与刘仲卿为奴。由此可见,翁须家庭当是平民家庭,王翁须显然出身于良家。同时从王媪屡次“还求钱用”来看,王翁须的家境应属贫寒。因此,“证词”为我们研究邯郸倡的出身增添了一种新的认识,即在出身低贱的乐人阶层及官奴婢之外,还有出身贫寒的平民。
《史记》和《汉书》对赵地风俗的记载也为我们研究邯郸倡的出身提供了佐证。《史记》载:“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忼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富贵,入后宫,遍诸侯。”[5]3263《汉书》载:“赵、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乱余民。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椎剽掘冢,作奸巧,多弄物,为倡优。女子弹弦跕躧,游媚富贵,遍诸侯之后宫。”[4]1655沙丘(今河北广宗县大平台)原是殷商的京畿之地,在殷商时期有大量乐人聚集于此,他们的后代有的继续以歌舞献艺为业,即形成邯郸倡中出身低贱的乐人阶层一类。而在他们的影响下,“仰机利而食”成为当地之风俗,贫寒的平民也“为倡优”,女子习歌舞,奔富贵,形成邯郸倡中出身贫寒平民之家的另一类。
出身于乐人阶层的“赵悼襄王之后”以及李延年兄妹是世代为倡,身份的特殊使他们从一出生就注定是邯郸倡,因此他们的歌舞技艺以及邯郸倡的身份都应该是祖传的。
而王翁须被培养成邯郸倡的过程与乐人阶层出身之人大不相同。
首先,王翁须是由贵族之家培养而成。据《汉书·王子侯表》记载,广望节侯刘忠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刘仲卿当为刘忠次子[4]445。刘忠的侯爵后为长子刘中袭得,刘仲卿虽没有封号,但仍属于刘姓贵族之家。
其次,王翁须是由贵族之家自幼选中培养的。
“证词”说,王翁须自八九岁便进入了刘仲卿家,并且是刘仲卿亲口向王翁须的父亲王廼始索要的,可见刘仲卿是有意识地向民间选择幼童作为邯郸倡的培养对象。
再次,王翁须不同于侯门蓄养的奴婢,刘仲卿对之只有有限的处置权。
汉代侯门蓄养的奴婢大多为购买而来,“有时亦以为赠遗之品”[6]48,主人对奴婢有全权处置之权。而王翁须只是“寄居”在刘仲卿家,其家未得刘仲卿“一钱”,并且提供冬夏衣物,刘仲卿只提供食宿。因此,王翁须的身份不同于奴婢,刘仲卿对她没有全权处置权,“供词”显示,刘仲卿将王翁须卖给贾长儿的过程带有“欺骗”性质。
再次,培养邯郸倡的方法主要是教以歌舞。
“证词”只言“仲卿教翁须歌舞”,而未言其他,说明王翁须在刘仲卿家四五年时间,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歌舞技艺。“证词”表述过于简单,从字面上看,似乎是由刘仲卿亲自传授歌舞,而事实不应如此。汉代,贵族崇尚享乐,多雇佣乐师或由技艺娴熟之倡优教习歌舞。《汉书》载:“崇每候禹,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禹将崇入后堂饮食,妇女相对,优人管弦,铿锵极乐,昏夜乃罢。”[4]3349此例雇有乐师。又“后去(指广川王刘去)数置酒,令倡悱裸戏坐中以为乐。相疆劾系倡,阑入殿门,奏状。事下考案,倡辞,本为王教脩靡夫人望卿弟都歌舞”[4]2431。此例由倡优教习。刘仲卿毕竟出身侯门,其身份不至操鞭执教,当采用当时通行的做法,雇佣乐师传习或由倡优传习。
总之,从“证词”可以看出,除了家传之外,邯郸倡还有另一种培养方式,那就是由贵族之家选择当地幼童,无偿带回家中,雇佣乐师或由技艺娴熟之倡优传授歌舞技艺,至十四五岁歌舞技艺学成之后骗卖。
汉代贵族好歌舞,造成歌舞艺人供不应求,《汉书·张汤传》记汉成帝宠臣张放“知男子李游君欲献女,使乐府音监景武强求,不得。使奴康等之其家,贼伤三人”[4]2655。《汉书·礼乐志》也记载外戚贵族“与人主争女乐”[4]1072。贵族对歌舞艺人的需求营造出一种产业,就是通过培养和转卖倡优而牟利。刘仲卿培养王翁须不是自用,而是通过骗卖而牟利。“证词”显示,贾长儿在刘仲卿处购得王翁须后,驾车前往柳宿,之后又赶往卢奴,在从广望到卢奴的过程中即购得“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可见,在广望、卢奴一带,除刘仲卿之外,仍有其他人从事培养和转卖邯郸倡的活动。他们和刘仲卿一起构成经营邯郸倡的第一类生意人。这类生意人付出的是培养成本,得到的是转卖收入。
第二类生意人就是“证词”中多次提到的贾长儿。它从刘仲卿等第一类生意人手中购买了邯郸倡,辗转带回邯郸,再由邯郸卖往长安等地。这类生意人通过倒买倒卖的短期商业活动赢利。“证词”表明,贾长儿当是这第二类生意人中的“佼佼者”,其倒卖邯郸倡的生意做得比较大,时间也较为持久。王翁须于公元前91年生汉宣帝,汉宣帝在公元前67年求得外祖母王媪,说明汉宣帝在找到王媪时已25岁,王翁须被贾长儿买走至少也有25年。又据王翁须“太始中得幸于史皇孙”,那么有可能早在公元前96年王翁须已在太子家,则王翁须被贾长儿买走之事当发生在汉宣帝寻到王媪的大约三十年前,而“证词”中贾长儿妻及从者却说“往二十年”,与事实出入近十年。这种出入有可能由于年代久远,记忆失误所致,但也昭示出贾长儿经营邯郸倡的规模大,时间长,贩卖人口多,王翁须只是其中一个,在记忆中和其他邯郸倡可能发生混淆。同时,贾长儿在这一类生意人中当有一定名气,否则“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时也不会直接找到他。
从经营线路来看,广望、卢奴等“赵、中山”故地是邯郸倡的产地,长安等贵族聚居之地是邯郸倡的销售地,邯郸则成为邯郸倡的集散地。在这条线路上,邯郸是整个贸易的中转站,发挥着关键作用,这也是以“邯郸倡”代称赵国倡伎的重要原因之一。之所以如此,与邯郸在先秦两汉时期的大都市地位及发达的贸易息息相关。春秋战国时期,邯郸已经成为“黄河北岸(包括河内、河东地区)最大的商业中心城市,在全国的经济活动中居于重要位置”[7]106。汉武帝后期和汉昭帝初期,邯郸的经济地位已超过战国时期,被当时人称为“天下名都”。至王莽时,邯郸更成为除长安之外的“五都”之一。邯郸的大都市地位和发达的商业为邯郸倡的经营活动提供了基础和保障。
[1]方诗铭.战国秦汉的“赵女”与“邯郸倡”及其在政治上的表现[J].史林,1995(1):1—8.
[2]杨一民.“邯郸倡”与战国秦汉的邯郸[J].学术月刊,1986(1):65—70.
[3]史延廷.关于赵文化中邯郸倡优现象的历史考察[J].齐鲁学刊,1994(6):105—109.
[4]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5]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6]瞿兑之.汉代风俗制度史[M].上海:上海艺文出版社,1991年影印本.
[7]孙继民.邯郸简史[M].北京:中国城市经济出版社,1990.
The Restudy on Handan Chang
LI Ao-xue
(Research Center of Zhao Culture,Handan College,Handan,Hebei 056005,China)
“The testimony from Emperor Xuan of Han’s grandma named Wang Ao”comes from Han-Shu.It is highly important for us to study the history of the Early Qin and Han Dynasties.It showed that some Handan Chang came from poor families of civilians.They were recruited into the home of nobility and taught dance skills from early age.They were sold to the businessmen at about fourteen or fifteen,then the businessmen would sell them to the aristocrat’s family who needed.In the operation of Handan Chang,Handan became the distribution centre of Handan Chang and gave scope to the transfer station function.
Handan Chang;class origin;businessmen
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代“赵地”女杰研究》(HB10NLS045)
李傲雪(1970—),女,河北肥乡人,邯郸学院历史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化史和中国近代史研究。
K225
A
1005—6378(2010)04—0104—03
2010—03—15
[责任编辑 郭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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