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9
李 莹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基础教学部,辽宁葫芦岛125105)
人文关怀充溢生活时空
——菲利普·拉金诗歌主题解读
李 莹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基础教学部,辽宁葫芦岛125105)
菲利普·拉金是20世纪英国最重要的运动派诗人,他的诗歌以书写平凡见长,在冷峻灰暗的描摹中展现了战后英国的人文景观、城市景观。文章在总览拉金主要诗歌作品的基础上,集中研判其主题的内涵与走向,发现用三个层面可以精准概括:对时间意识所代表的生存与死亡的哲学思考;对英国人战后最真实的生活图景的描绘;灵魂深处信仰幻灭后对永恒的追求,这一切都可归结为拉金对人性的反思和人文主义关怀。
菲利普·拉金;诗歌主题;运动派诗人
菲利普·拉金(1922~1985),运动派诗歌的代表人物,20世纪重要的英语诗人,一生获奖无数,曾被提名继任桂冠诗人却拒绝接受。艾弗·埃文斯高度赞扬“拉金用他小说家的眼光,精确地审察当代英国生活”〔1〕。拉金生前出版了四本诗集:《北方船》(1945)、《较少受骗者》(1955)、《降灵节婚礼》(1964)和《高窗》(1974),他曾承诺十年出版一部诗集,但在他生命最后的十年里,却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于1985年因喉癌去世。拉金去世后,人们对于诗人人生履历、家庭背景、社交圈和日记书信往来等展开了研究,试图还原一个更为真实的拉金,人们惊讶地发现,印象中孤僻、不涉世事的拉金,竟是一个思想意识上有帝国主义、种族主义倾向的、甚至脏话连篇的拉金。事实上,这才是具有多重人格的拉金。他童年生活于一个缺少温馨和关爱的家庭,儿时的口吃更导致他孤僻的个性,这也正解释了拉金终身未婚、未生儿育女的原因。拉金的第一本诗集《北方船》出版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关注,直至今日仍然被评论界认为是“对叶芝关于爱情执着、性苦闷和死亡感伤的机械性翻版”〔2〕。拉金也曾写过小说,却未引起波澜。直至后来,拉金开始书写和刻画普通人的生活,以城市漫游者的旁观心态,用质朴、新颖的语言,冷峻凌厉的笔锋,刻画现代英国社会平凡人的世界,诗作一跃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
战后英国诗坛上“运动派”诗人崛起,“运动派”这一名词来自《观察家》的文学编辑J.D.斯科特1954年10月1日在该刊发表的匿名头条文章《在运动中》。文中首次将“运动”一词开头字母大写并加以定冠词,用来描述当时英国诗坛上的新动向和与之相关的一批新生代作家〔3〕。运动派诗人主要有康克威斯特、艾米斯、戴维、杰宁斯、霍洛威等。拉金作为运动派诗歌的扛旗人,与他们有着类似的阶级和文化背景,中产阶级的家庭出身,经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摧残,尽管未曾参加战争却也烙上了心灵的疤痕。他们远离浪漫主义情怀,也缺乏现代派诗人对世界愤慨的斥责——认为现代主义割裂了英诗传统的“英国性”,他们推崇著名诗人哈代的理性风格,静观世界,传承英诗的传统审美,描摹写真,语言质朴,描绘冷眼旁观中的无可奈何的世界并留给读者意犹未尽的讽刺。
拉金诗歌的主题集中于三个方面:关于生存与死亡的时间意识的思考,不经意地漫游于城市间对流动风景、人物和生活的刻画,遭遇生存烦恼、拷问内心对信仰的幻灭。当拉金冷静客观地描绘世界、人生百态、城市景观的时候,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审美观以及灵魂深处的价值取向都渗透于诗歌中,时间意识折射了拉金对于死亡的恐惧,他的消极态度一度被视作是悲观主义,当拉金无法从医疗救助中得到永恒的保障,亦无法从宗教信仰中得以救赎和超脱,于是他把一切归于死亡的虚无,然而拉金的死亡观却不仅仅是绝对的悲观主义,他从死亡的核心里寻找生存的动力,最终的理想仍旧是对生的无限依恋和激发人对生存的庞大原动力。拉金热爱祖国,他在细致雕刻英国人文景观的诗歌中,展现了英国性的特质,以经验主义绘制了流动的画轴,这是拉金对生活的体会。他同时关注生态文明,抵制工业文明对生灵的荼毒和对生态的破坏,对于存在主义的客观性而言,拉金更倾向于人文关怀。拉金的宗教信仰世界是幻灭虚无的,当宗教信仰的救赎在灵魂中坍塌,他却想寻求永恒的存在,最终他在诗歌中寻找到了永恒的意义,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于拉金对人性的思考和终极关怀。
“像他的精神导师哈代一样,拉金让他的诗歌深深地根植于时间的世界,并把它对我们的影响描绘出来。”〔4〕拉金的诗歌中关于时间的哲理意象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呈现,其诗作《黎明》《清晨的号角》《冬天》《泼洒那青春》《年岁》《日子》等都折射了拉金在时间维度展开的对生命旅行过程的审视和拷问,对死亡的终极哲学思考和人生意义的求索,以及在历史时间轴卷中对过往的追忆、对未来的悲叹抑或是求索。在拉金对时间线性流动的书写中,“清晨、黑夜、青春、永远”这些概念最终都归结于时间对生命的侵蚀,即死亡,这一生命的终结。在如此大密度地对死亡进行解读、拷问中,借助灰色黯淡的笔触,拉金的焦虑、恐惧和悲观主义袒露无遗。
这是头一桩
我理解的事:
时间是斧子的回声
响在树林里。
菲利普·拉金《这是头一桩》(舒丹丹译)
《这是头一桩》诠释了拉金对于时间的无奈和恐惧,他以犀利冷峻的视角阐明时间如同斧子砍落树木的回声,响彻树林,同时也砍落在人的心间,这种带着近乎悲怆的腔调将生活的压迫感、人类在庞大的时间坐标系中的无助感,以及对于未来的不可操控感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如同斧声一般时间伐落人的希望、憧憬、斗志和信仰。不能说拉金是悲观主义的代名词,他只是在周遭孤独与往复循环的惯常生活中,警醒地感悟出人在时间面前的渺小,于平凡人平凡事而言,这是时间最真实的存在。海德格尔曾经说过:“人存在的本质是时间性的,人有出生、衰老、死亡。时间性是人的现实存在固有的,抽去了时间性的存在便不是人的存在,而仅仅是一个幻想而已。”〔5〕时间于生命与死亡而言,是客观存在的,这也佐证了时间存在性的终点即是死亡。拉金于死亡客观存在的概念中,深刻地感知到死亡所带来的形而上学的意义,诸如恐惧、悲哀、毁灭。在《晨歌》一诗中,拉金对死亡的恐惧达到了极致。
我整日工作,夜里喝得半醉。
四点钟醒来,我凝望着无声的黑暗。
窗帘的边隙变亮为时尚早。
是什么一直在那儿,那时才能看清:
不安的死亡,又更近了一天,
使所有的想法变成不可能,除了何时
何地怎样我将丧命。
无趣的问询:然而死亡的
恐惧,与死亡的情景,
再一次掠过,将我惊骇地抑止。
菲利普·拉金《晨歌》(舒丹丹译)
凌晨四点无声的黑暗中,拉金看到了不安的死亡愈加逼迫,他被面目狰狞的死神惊骇,无助中他发觉旅程的终点是毁灭。他描写恐惧的感觉,他也曾想寻求宗教的救赎,或者在自欺欺人的伪善中麻醉自我,可是死亡却终究攫取了人最后的勇气,任何人不能逃离的是坟墓。拉金的悲观主义在心理铺陈和叙述中变得异常强大,在如此庞大气场的统摄下,让人恐惧、麻木、漠然却无法逃离。那么这悲观主义的腔调是否真的就如字面所述终点即是毁灭呢?拉金精神世界中死亡的命题的确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而这也从死亡的对立中唤醒人们对生存意义的思索,所以“晨歌”是在以一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呼唤人们于死亡的命题里追寻生存的意义。如果说只从拉金诗歌中看到了死亡的悲观主义则是片面和单薄的,拉金时间意识的内在核心理念则是从庞大的死亡黑暗中逃离,去寻求抵制死亡的一种生的力量。这并非牵强附会的解读,而是诗人自我核心理念的阐述。拉金是热爱生活的,他自己曾说:“无意超越平凡,我喜欢平凡,我过着一种非常平凡的生活。日常事物对我来说是可爱的。”〔6〕在写给莫妮卡·琼斯的信中,拉金说道:“我认为对于生活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保存它,如果你是个艺术家,可以经由艺术。”〔7〕这恰恰说明为了抵制死亡的侵蚀,拉金很积极地生活着,他以写诗来证明生存的价值和意义。
德里克·沃克科特将拉金称作“写平凡的大师”,他评价拉金的诗歌:“让拉金最受欢迎的部分是他的爱国主义,但那不是苦涩的沙文主义对英国权力衰落的悲哀,甚至不是他对这种权力的嘲弄,而是一些温柔的、甜蜜入骨的东西——他们讲述的是悲伤的关于平凡的真理。”〔8〕拉金以其细腻敏锐的洞察力,客观、谨慎、平静的语调对英国人的平凡生活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他描写身边的风景、人物和情感,他的语言不事雕琢甚至有时粗俗不堪,却追求诗歌韵律的工整,强烈的对比和反讽中,极尽诗歌之张力。拉金自己也坦诚地说:“我写诗是为了保存我所见、所想、所感的事物(如果我能够因此表明某种混合和复杂的经验的话),既为我本人也为别人,不过我觉得我主要是对经验本身负责,我试图要使它不致被遗忘。”〔9〕拉金所描写的英国人的生活,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民族的特性,我们称其为“英国性”,在他的诗歌中,我们能够感受得到的“英国性”事实上是拉金对自己生活的源自经验主义的反射,是拉金面对生活选择的一种态度。他同时也关注生态主题,他将自然和人文融合在一起,既有对柔弱生命的悲悯,也有对冰冷的现代文明的抵触。
为什么要让工作这只癞蛤蟆
蜷伏在我的生活上?
难道不能用智慧作长叉
撵走这个丑东西?
一星期六天都被它沾污,
用它令人作呕的毒液——
只为了付清几张小账单!
那可太不划算。
许多家伙靠小聪明过活:
讲师,笨舌头,
无赖,废人,莽汉——
不见得变成穷光蛋;
……
啊,但愿我有足够的勇气
大喊一声“去你妈的养老金!”
但我清楚,再清楚不过,那正是
美梦存在的根底:
……
菲利普·拉金《癞蛤蟆》(舒丹丹译)
拉金曾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什么事都不想做。正如劳伦斯所言,没有什么可做的事。工作是件令人讨厌的事,只是熬时间,没有一点前途可言。”〔10〕《癞蛤蟆》一诗,将癞蛤蟆喻指琐碎苦闷的日常工作,禁锢着人的思想,盘踞在人的生命中。拉金歇斯底里地反问“为什么要让工作这只癞蛤蟆/蜷伏在我的生活上”,这是渴望自由的心声,同样渴求的还有对摆脱工作束缚的不劳于心、不骇于形的精神世界的灵魂追求。于是拉金再次诘问,“难道不能用智慧作长叉/撵走这个丑东西?”他寻求精神世界的灵魂自由,希望灵感之光赋予的智慧力量可以将陷入沉重泥潭中的自己救赎,脱身而出。这是他内心的渴求,他描摹丑陋的癞蛤蟆令人作呕的毒液,实则是自己对小鬼缠身般的账单的鄙夷和不屑。周遭的小人物“无赖,废人,莽汉”此刻拥有的快活,甚至有些让拉金嫉羡,于是他在梦中,多想畅快淋漓地喊一声“去你妈的养老金”,痛快地把压抑在心头的苦闷一吐而出,然而,那也只是在梦中,那也永远都只能是“但愿”。于无助中,拉金道出了人对欲望的索求“名望、金钱和美女”,“一旦你同时拥有/就很难将任何一个舍弃”。这似乎是对无尽欲望的诠释,抑或是为自己寻找的借口。而实际上,拉金做了几十年的图书管理员(后成为图书馆馆长),诗中对于苦闷生活的描述像极了拉金自己的写照。现代社会的平凡人们,何尝不是面临同样的境地而无法脱身,鉴于此,拉金的诗歌似乎就是描摹我们自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我的苦闷、贪婪、挣扎、无奈和困惑。于细致的描写和机智的比喻中,我们窥视到了拉金笔下普通人灵魂深处的样子。
在拉金书写平凡人平常生活的诗歌叙述中,英国性的特质于细微中缓慢流淌,那是诗歌中沁入骨髓的特质,让我们感受到英国民族特征和它的经验主义特点。约翰·鲍威尔·沃德认为,20世纪的英国诗歌具有两重性,一是所谓“英国性”,二是现代主义,整个20世纪英诗的发展离不开这两者的交错融合。沃德认为,“英国性”自华兹华斯肇始,至拉金终结,其主流情绪是保守怀旧的,表现在诗歌中就体现为沉郁低婉,关注自然,缅怀失落的历史光辉,“用词谨慎,对空想或张狂抱以简单实在的怀疑”〔11〕。英国性并无精准的定义,它实际是一种身份区别的特征集合体、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个性禀赋。在拉金的诗歌中,英国性可以是《广播》中细腻描摹的音乐会的热闹反衬出的单身汉相思的孤寂冷清,也可以是《草地上》赛马场上手拉缰绳的马夫、马夫的儿子,抑或是《这里》中诗人对现代工业文明所雕饰的城市拥挤的车船和水泥森林的厌恶和鄙夷。J.B.普李斯特在《英国人》一书中明确指出,英国性的本质就是“对直觉和本能的依赖”〔12〕,拉金的诗中“英国性”,从文化意识形态层面深刻影响着读者,如影随形般贯穿始末。当代文化理论将民族特性视为一种文化意识形态。本涅狄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赛义德的《东方学》、福柯的权利/知识理论、安内斯特·盖尔纳的“高端文化论”、安托尼·斯密斯的“国家民族主义”、约翰·哈奇森的文化民族主义等,均将民族主义和意识形态结合起来〔13〕。诗歌作为文学体裁的特殊形式,同样也是意识形态的载体。阿尔杜塞“将文学命名为一种机制,这种机制将主体(个人)建构为一个具有自由幻想的奴隶”〔14〕。拉金深深扎根于英国的历史文化背景中,并生活在独特的战争政治背景下,因而造成拉金诗歌“英国性”主要特征的根源应该是英国文化意识形态特征背景下拉金个人性格、生活经历和信仰抉择使然。
可我沮丧却从未向它寻过宽慰,
在这里小子们都有二头肌,姑娘们都有丰满的胸脯,
这里有他们滑稽的福特车、他们的农场,在那儿我可以
“真正的自我”。我指给你看,那儿,
那片蕨丛我从不哆嗦一声就敢坐下。
菲利普·拉金《我记得,我记得》(舒丹丹译)
在诗作《我记得,我记得》中,拉金怀念的是他的童年,该诗中,“英国性”随着作者的追忆被读者感知。作者写道“从站台冲下涌向熟悉的大门,‘喂,考文垂!’我叫嚷着。‘我在这里出生。’”这似乎是对世界的宣告,这是“我”深深扎根的故土,是“我”启程的地方:“光辉的家”。这首诗通过对童年过往的追忆,唤醒了作者的英国意识,在诸多细致的想象和描写中,宣言自己的英国性和国家民族意识。诗句中充满了对英格兰乡土气息的描写,主人翁意识形态的刻画以及对自我身份的肯定。
拉金善于观察自然,他的诗中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对其他生灵平等生存的关怀以及对现代工业化社会破坏生态的憎恶。诗歌《割草机》里拉金描写被卡在割草机刀刃上的刺猬,平淡不惊的语调里却满是痛心和仁慈;《第一眼》中描写的雪地里学步的羔羊,周遭广袤恶劣的严寒却依然无法阻挡羔羊苏醒生长的力量,并且这力量是世界不可估量的;《降灵节婚礼》中所描写的浮着工业泡沫的运河、数英亩拆除了装备的废汽车还有工业化的仿制品,拖着滚滚蒸汽的火车,这无法逆转的历史河流所带来的现代工业文明给自然和生态造成的破坏,让拉金感到痛惜,他怀念自然和谐、静谧纯洁的旧时代,他对于生态文明的呼吁也正是其人文关怀的缩影。
安东尼·吉登斯这样阐述信仰:“宗教是思想和社会组织的架构,他能折射出传统国家生活的许多向度,包括他的创造力和分裂力。”〔15〕为了阐明拉金的宗教信仰态度,首先需要了解他所处的历史背景。英国历经了两次世界大战,拉金对战争的态度是逃避甚至是视而不见的,在战争打破了英国原本的社会秩序和宗教传统规矩之后,大部分的英国人是逃避宗教的。除了战争而外,现代工业文明的崛起同样重新整合了英国社会的组织架构,于是,英国人普遍的宗教信仰在瓦解,教堂仅成了一个寄托哀思、忧愁或代表出生、死亡、婚姻的象征意义之地。
尽管拉金的诗歌中直接以信仰为主题的篇章很少,然而信仰这一主题却在拉金很多诗歌的细枝末节中被反复提及。从《被炸毁的石建教堂》到《去教堂》,拉金信仰深处的两难和内心的苦闷挣扎,由此可以诠释。在《被炸毁的石建教堂》一诗中,死在乱石中的祈祷者和被炸得飞溅的教堂,象征着人们抛弃了信仰。诗中的意象高悬的钟、鸟儿、树叶和秋天,将遗弃的教堂衬托得依旧庄严,这辉煌的、不朽的教堂依然是英国传统习俗的阵营,尽管不再充当宗教信仰的化身。
确信里面没什么动静,
我走了进去,让门砰然关闭。
又一座教堂:草垫、座椅、石地,
和小本的书;蔓生的花束,为礼拜日
而摘,现在已近枯黄;一些铜器物什
在圣堂上方;灵巧的小风琴;
一种浓重、陈腐、不容忽视的沉寂,
上帝知道酝酿了多久。无帽子可脱,我笨拙地
摘下裤腿夹聊表敬意。
走上前,伸手摸了一圈洗礼盆。
从我站立的地方,屋顶看起来几乎是新的——
刷扫过,或被修复?也许有人知道:但不是我。……
我在书上签了名,捐出一枚爱尔兰六便士,
心想这地方不值得停留。
……
但是迷信,如同信仰,必将消亡,
当不信仰已经离去,还有什么能够留存?
野草,荒径,刺藤,扶壁,天空。
……
菲利普·拉金《去教堂》(舒丹丹译)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现代科学的发展和基督教文明的冲突,包括战争对人内心的摧残,使得20世纪50年代后的年轻人出现了信仰缺失。《去教堂》一诗即是在此种历史背景之下所作。作者选择非礼拜日来到教堂,而且还要“确信里面没什么动静”才走了进去,这是怀着内心的惴惴不安,不再是笃定地坚信这教堂的神圣与救赎,在战争炮火轰炸后的大地上,内心的信仰也轰然坍塌、撼动,不知所往,亦不知所向。诗人描摹教堂的静物“草垫、座椅、石地、小本的书、蔓生的花束、铜器物什、小手风琴”,细致地雕琢出宁静教堂的安静、颓败和落寞。接着,诗人依照进入教堂后的时间次序进行描述,他“笨拙地/摘下裤腿夹聊表敬意”,从“洗礼盆”、刷扫或修复的“屋顶”到“登上读经台”细读的“赞美诗”,以及匆匆捐出的“一枚爱尔兰六便士”。对信仰本能的敬意却似乎未能抵挡现实战争和社会带来的信仰缺失,于是诗人似乎想逃离,他摘下的裤腿夹和爱尔兰六便士成了对信仰莫大的讽刺。他疑惑于教堂是否沦为无用,他困惑于信仰缺失的年代精神寄托于何处。于无声的疑问中透露了诗人莫大的哀思,难道信仰就此土崩瓦解了吗?他不甘心于此,于是他想象,仍然还有对孩子寄托期盼的妇女,仍然幻想有拯救生命的灵丹妙药,尽管如此,这一切却终究“如同信仰,必将消亡”。于此刻,诗人依然是哀莫大于心死,信仰如若缺失,“还有什么能够存留?”他心如灰烬,望着周遭,“野草,荒径,刺藤”,这般无助和失落,像极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诗人幻想,谁将成为最后一个来访者,希冀可以抓紧最后的信仰使者,可眼前却出现了生命的十字架之地,人类出生、婚姻直至死亡的轮回。在死亡面前、命运面前,诗人最终感悟“这一切永不能废弃”,教堂不能废弃,因为它依然可以成为人们精神寄托之地,依然可以告慰死去的亡灵。战争的断壁残垣和现代科技的冰冷残酷让这一代人丢弃了信仰,作者内心激烈挣扎、苦苦寻觅的过程反映了拉金宗教信仰的两难,最终他仍然选择了放弃宗教,他将教堂视为一种建筑象征,是人的一生中重要的几个阶段的鉴证,而非救赎和拯救人的灵魂之地。诗歌反诘的语气和对静物带有情感的细致描写更显诗歌语言的张力,从而使作者的情感也更加浓烈。在拉金后期的作品中,同样表现了他对宗教信仰的摒弃,他的文章《写在26岁》写道:“我属于从不相信耶稣是神圣的一代人,在我们25岁之前,我们不相信人有不朽的一部分。当我们成长到能掌控事物的时候,星期天的上午则去电影院排队。”〔16〕
关于高窗的思索,而非词语:
那蓄含阳光的玻璃,
在那之外,是深湛的空气,昭示着
虚无,乌有,无穷无息
菲利普·拉金《高窗》(舒丹丹译)
拉金晚年的诗作《高窗》更加坚定地阐述了他是无神论者。题目“高窗”暗指教堂高大的窗棂。拉金在诗中讲述的是当不再有上帝的时候,宗教信仰不再统治笼罩社会秩序,人类欲望将不再受其钳制,男男女女恣意妄为地狂欢,束缚将不再捆绑人类,这正是战后英国人宗教信仰的写照。拉金提及高窗所象征的宗教信仰,他认为那是虚无、乌有的。尽管拉金并不信仰宗教,却也并未全然否定宗教存在的价值。他描写透过高窗的“蓄含阳光”,他欣然于“深湛的空气”,他依然觉得高窗所代表的教堂是人们精神慰藉、彼此放松的地方,他把这社会秩序和规则枷锁之地解放成为人们欣然栖息畅谈之地,这体现了拉金的人文关怀。
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时至今日,拉金的诗歌仍旧充满神秘魔力,没有恢宏壮丽的叙事,也没有浪漫主义的强烈情感,拉金的诗歌洞悉生活的细节,展现英国人平凡普通的生活和情感,他倾诉孤独之感,书写对死亡的恐惧,从自然到人文景观的广泛意象里折射诗人的生存理念、人文关怀以及信仰幻灭后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慰藉心灵的力量。拉金的诗歌从层层剥离的细节描写落笔,凝缩自我的情感,倾诉对死亡的悲观主义和对信仰的幻灭,诗歌留给了读者更广阔的解读空间。无论是于时间而言的生存与死亡的哲学命题,还是对英国人平凡生活的细腻描摹,抑或是信仰的怀疑、挣扎、幻灭,真正能够反映拉金诗歌核心原动力的主题仍是他对人性光芒的追逐。
〔1〕〔英〕艾弗·埃文斯.英国文学简史〔M〕.蔡文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422.
〔2〕Andrew Motion.Philip Larkin:A writer’s life〔M〕.London:Faber and Faber,1993.43.
〔3〕阮炜,徐文博,曹亚军.20世纪英国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1998.302.
〔4〕John Reibetanz.The Whitsun Weddings:Larkin’s Reinterpretation of Time and Form in Keats〔J〕.Contemporary Literature,1976(4):529-540.
〔5〕〔法〕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153.
〔6〕Larkin Philip.Further Requirements:Interviews,Broadcasts,Statements and Book Reviews〔M〕.London:Faber&Faber Limited,2001.57.
〔7〕Larkin Philip.Letters to Monica〔M〕.London:Faber&Faber Limited,2010.222.
〔8〕〔圣·卢西亚〕德里克·沃尔科特.读诗的艺术〔M〕.王敖,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162.
〔9〕周伟驰.拉金:哈代的诗〔J〕.书城,2001(12):67.
〔10〕Motion,Andrew.Philip Larkin:A Writer’s Life〔M〕.London:Faber and Faber,1993.102.
〔11〕John Powell Ward,The English Line:Poetry of the Unpoetic from Wordsworth to Larkin〔M〕.London:Macmillan,1991.7-16.
〔12〕Priestley,J.B.The English〔M〕.New York:The Viking Press,197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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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英〕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宁一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33.
〔15〕〔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M〕.胡宗泽,赵力涛,译.北京:三联书店,1998.94.
〔16〕Stephen Cooper.Philip Larkin:Subversive Writer〔M〕.Brighton:Sussex Academic Press,2004.141.
Humanistic Care Instills in Life Time and Space:Interpretation of the Theme of Philip Larkin's Poetry
LI Ying
(Basic Teaching Department,Liaoning Technical University,Huludao 125105,China)
Philip Larkin is the most important movement poet in Britain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His poems are famous for writing the ordinary and showing the post-war British cultural and urban landscape in the cold and gray strokes.By exploring the theme of Larkin's poems,this paper categorizes the theme and analyzes it from three aspects:the philosophical thinking on survival and death represented by the time consciousness,the real life of the British after the war and the pursuit of eternity in the depth of their soul after disillusionment.All these can be attributed to Larkin's reflection on human nature and his humanistic care.
Philip Larkin;theme of poetry;movement poet
I 106.4
A
1002-3291(2017)06-0136-07
2017-03-10
李莹,女,辽宁葫芦岛人,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基础教学部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英语教学,翻译理论与实践。
【责任编辑 康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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