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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后日本防卫政策的演变及调整*

时间:2024-07-29

杨鲁慧 张怡潇

(1.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山东济南250100;2.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公共教学部,山东烟台264000)

冷战后日本防卫政策的演变及调整*

杨鲁慧1张怡潇2

(1.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山东济南250100;2.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公共教学部,山东烟台264000)

战后初期日本由于受到战败国身份的限制,选择了低姿态“专守防卫”的防御型战略。但随着日本经济实力复苏和美日联盟的强化,国内政治保守化倾向驱动着日本不断膨胀对外扩张的欲望。冷战后日本政府开始不断尝试突破《和平宪法》的约束,试图恢复到所谓的“正常国家”地位。以外交政策的建构主义理论为视角,着眼于外交政策的理论分析层次,研究日本防卫政策的演变和调整就更具有解释力。日本防卫政策的形成与演变经历了依美的共同防卫到专守防卫乃至扩张型防卫战略的三个历史发展阶段。在建构主义理论作为分析框架基础上,凝聚身份、规范以及认知三个变量因素论述了日本防卫政策的调整动因。

日本防卫政策;积极扩张型;演变阶段战略转型;政策调整

日本与中国是一衣带水的邻国,并处于亚欧大陆边缘地带的第一岛链北端,日本的防卫政策未来走向不仅关系到自身国家的安全,也与东亚地区战后国际秩序及安全稳定格局紧密相关。战后初期日本由于受到雅尔塔体系和战败国身份的限制,选择了低姿态的“专守防卫”的防御型防卫政策。但随着日本经济实力复苏和美日联盟的强化,国内政治保守化倾向驱动着日本不断膨胀对外扩张的欲望。日本政府开始不断尝试突破《和平宪法》的约束,试图恢复到所谓的“正常国家”地位。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第二次执政期间通过解禁集体自卫权法案,使日本的防卫政策已渐凸显扩张的趋向。2015年9月,安倍政府强行通过一系列新安保法案,这些法案意在为日本海外派兵提供更多的“合法依据”,规定日本可随时根据需要向其他国家军队提供支援。新安保法的本质属性是赋予日本“海外派兵合法化”的地位,这就意味着日本战后的防卫政策将发生重大战略转型:从专守防卫转为具有明显“先发制人”特点的扩张型防卫政策。日本不仅实现了“走出战后体制”的第一步,而且也表明日本政坛的“右倾化”将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日本政府推出新安保法是战后日本对外政策由防卫型走向扩张进取型的必然产物。追本溯源,冷战结束后日本选择了逐步突破防御性的“专守防卫”战略,实施“渐进式”的防卫扩张战略,目标是由战后“防御性”的战略逐步转变为具有“扩张性”的防卫政策,其对外战略的外向扩张性愈来愈凸显。

一、外交政策的建构主义理论视角

外交政策分析是国际关系学的重要命题。国际关系和外交政策是由国家行为体的互动而形成的,而外交政策的输出则成为国家间互动最重要的方式。国家对外防卫政策是外交政策在安全领域上的具体体现。外交政策分析从根本上来说是研究国家对外行为的根本动因问题。关于外交政策的分析,新现实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等主流理论都给出了比较系统的回答。新现实主义者主张从结构层次来构建外交政策理论,认为国家的对外政策是由无政府状态下的力量分配而决定的,力量分配主要指国际社会中国家自身实力结构以及大国亦即“极”的数量〔1〕。新现实主义者过分强调无政府状态塑造国家行为,忽略了单元层次的作用。新自由主义则是从收益层面来解释国家行为的产生,其外交政策是自下而上形成的。新自由主义把国家看作理性经济人来计算“成本—收益”。但这种外交政策的分析框架更多的是注重个体收益,而忽略了国家间的互动关系。冷战结束后主流国际关系理论开始在国际关系学界寻求“分析层次的回落”〔2〕。在这一背景下,建构主义对外交政策的理论研究由此变得炙手可热。建构主义的代表人物温特主张的是整体主义理论,重视结构对国家利益的作用,结构则指国家的共有观念。他认为结构是与施动者的互动而形成的,施动者的利益又是由结构塑造的。身份是核心概念。国家的身份并非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行为体的互动过程中建构而生的。国家的外交政策镶嵌在社会结构之中,并受到社会规范的引导。“建构主义中的文化由于其连续性和独特性,对于外交政策具有不可替代的解释力”〔3〕,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就会产生不同的国家行为,就会形成不同的外交政策。因此,在温特的建构主义理论中,文化是影响外交政策形成的中心变量。文化结构塑造国家认同(身份),认同由规范所引导和约束,并影响国家利益的形成,国家利益通过决策者的认知体现出来,最终形成国家的外交政策。并由此验证了建构主义外交政策理论的基本假设。

为进一步分析论证日本防卫政策调整的原因,本文试图以建构主义理论中的核心变量来构建一个多视角的分析框架,并以建构主义的三个核心变量要素进行分析论证,即身份、规范和认同。

第一,身份是具有意图行为体的基本属性。卡赞斯坦认为“身份是民族和国家属性的集中体现”〔4〕,温特把身份定义为有意图行为体的属性,国家的角色和身份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在行为体互动的过程中建构而成的。身份的变化直接影响到国家外交政策的变化,“身份不同,利益自然不同,国家利益不同,因而也就决定了外交政策的不同”〔5〕。国家防卫政策不仅是外交政策,也是国家防卫力量调整的纲领和行为的参坐标。根据建构主义的身份理论推理,一个国家的防卫政策的演变和调整同样也是基于国家对自己身份的解读和再认识,“行为体具有什么样的身份就会产生与其身份相对应的行为”〔6〕。

第二,规范是国家社会化的内在动因。规范被作为国际关系理论的分析变量由来已久,但在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范式中,规范成为核心变量,成为建构国家身份,影响国家利益,指导国家的具体行为。观念结构通过规范、规则或制度的形式嵌入到行为体之中,对国家行为产生影响,同时也建构了国家的身份和利益。不同的规范所起的作用与方式是不同的。规范是有“制度化规范”和“构成性规范”之分。制度化规范大都以条文的方式明确规定行为体的标准,由此约束政治行为体的利益诉求,规范它们的行为;而构成性规范内化在行为体之中,是行为体的个性使然,从而塑造了行为体的意图和利益。构成性规范往往以战略文化、舆论等集体认同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行为体的行为风格。规范还可以分为“国际规范”和“社会规范”。国际规范具体体现为国际法、国际会议的条文、国际道德或者国际组织的原则等。社会规范最主要的表现形式就是国家法律,国家根本法的宪法,另外还有政党纲领、议会辩论、舆论调查,以及国家战略文化等也是社会规范的体现〔7〕。社会规范受到国际规范的约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社会规范就是国际规范内化到国家内部的结果。一国的防卫政策作为安全领域的阀门,是否符合国际规范的规定,就要看国家的社会规范与国际规范的契合度是否一致,即国际规范的内化程度如何,这就是国家社会化的过程。国家的防卫政策作为国家安全的重要保障,本身就是一种规范,是国家军事行动的指南。这种规范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国家之内的社会规范,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受到国际规范的约束,并根据国际规范的规定而调整改变。

第三,认知是决策者判断局势的思维方式。一国的防卫政策是由国家做出决策并进行输出,但国家毕竟是一个团体行动者,它凝聚多元利益集团以及政治势力的诉求。从外交决策的技术层面看,政治精英的决策者是一国外交政策的制定者和推行者。因此,决策者的认知是影响外交政策制定的重要变量因素。理查德·斯奈德认为,“解释国家的国际行为的关键在于决策者对国内、国际环境的认知、选择和期望。”〔8〕决策者在特定时期对特定的国内外环境产生自己的认知,无论正确与否,国家的外交政策必然贯穿决策者的主观思维判断。罗伯特·杰维斯认为,“环境只能影响国家政策的大致取向,但是不能对国家的具体行动做出决定。”换言之,国家外交政策出台最终取决于决策者对环境的认知和判断。“考察重大决策的形成,最要紧的是要考察决策者对客观世界的看法和认识。认知因素是行动出台的最后一道大门,这是其他层次的分析都无法企及的”,“处于同样环境中人的往往会表现出不同的行为。这是因为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不同、对其他人的看法不同”,“在国家政策中的意见分歧,大多是因为认知差异造成的。”〔9〕“一个国家外交政策的出发点是本国利益。但是客观利益主要取决于领导层的主观判断。外交行为由领导人来完成,自然受到领导人主观意识的支配。”〔10〕可见,认知和判断是进行决策的前提和基础。从本质上说,一国的防卫政策就是决策者对客观战略形势及其发展规律的能动反映。认知判断正确,防卫决策才是正确选择;认知判断失误,防卫决策必然是错误选择。在不同时期会产生不同的防卫政策,或者在同样的时期制定出不同的防卫政策,抑或在不同的时期出现相似的防卫政策,这一切都取决于决策者对环境的认知和判断。

综上所述,身份、规范和认知作为本文选取的三个建构主义分析变量,对日本防卫政策的调整动因具有较充分的论证和解读。这三个核心变量要素之间并非是并列关系,而是层层递进,相互建构,体现于日本防卫政策制定的不同阶段和不同层次影响政策的输出。国家的身份决定了国家利益的诉求;规范对国家身份进行再塑造;国家利益最终取决于决策者对国际环境的认知和判断。

二、冷战期间日本防卫政策的形成及演变

战后初期,时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以经济发展为重心,迅速恢复了国力。这个时期美国对日本进行非军事改造,日本国内几乎不存在任何防卫政策。吉田茂在日本民族特性以及当时国内外大环境影响下,反对日本在战后初期就着手重整军备。他认为日本应在经济复苏的基础上渐进的发展军备力量。二战后的日本经济发展迅猛并很快崛起,为重整军备创造了雄厚的物质经济基础,日本开始走向再武装再军备再进取的国家防卫发展道路。

第一阶段,依美防卫到共同防卫:冷战初期日本防卫政策的形成阶段。战后的日本无论是不堪重负的国内经济状况,还是战后签订的《波茨坦公告》,都制约着日本军备武装的发展,在这期间日本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国家防卫政策。而朝鲜战争的爆发,使日本重整军备有了宽松的国际环境。1951年8月签订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使日本重整军备有了“合法”的依据,也为战后日美同盟关系奠定了基础,日本的防卫体系已在美国的指导下初现模型。条约第五条规定“各缔约国宣誓在日本国施政的领域下,如果任何一方受到武力攻击,依照本国宪法的规定和手续,采取行动对付共同的危险”〔11〕。这标志着日本从战后的无兵无卒到“依美防卫”的形成,并变相地为日后日本防卫力量的扩充设定了弹性标准,而且使日美共同防卫政策合法化,进一步深化了日本对美国的依附关系。20世纪60年代日本再次跃升为亚洲经济大国。日本要求与美国建立平等的合作关系。1960年1月在华盛顿签订新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规定:在日本管理下的领土遭遇任何安全威胁时,缔约国双方都必须采取行动,以应对危险。这标志着日本的防卫战略从“依美防卫”调整为日美共同防卫,日本的主动权较之前有所提升。新日美安保条约还对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进行了修正,使日美关系的天平不再那么倾斜,双方更加强调日美的同盟关系和日美合作关系。

第二阶段,专守防卫阶段:冷战期间日本防卫政策的发展深化。1970年10月,日本政府首次发表《防卫白皮书》,并第一次提出“专守防卫”这一概念,白皮书明确规定“日本要在《国防基本方针》的指导下,严格遵守《和平宪法》第九条,不做军事大国,不给其他国家造成威胁和恐慌;并坚持日美合作防卫,自主地发展适度的防卫力量;实行文官制度;恪守无核三原则。”〔12〕日本官方对“专守防卫”的定义是:“专守防卫的防御力量是在发生对我国的侵略时,依靠国家固有自卫权力,采取战略守势,保卫我国的独立与和平。”〔13〕具体内容是:“在不断发展经济、扩充国家实力的同时,建设一支最小限度的国防力量;不拥有给别国造成威胁的战略进攻性武器;不对对方实施先发制人的攻击,只有在受到武力侵略时才进行有限的武装自卫;防御作战只限在日本领空、领海及周边海域;对于小规模的军事入侵,依靠独自力量排除,对于中等规模以上的战争,依靠美军支援等”〔14〕。据此原则,日本的防卫力量只能在日本国土和领海区域内进行防御性作战,不得向海外派兵,不得装备进攻性武器,更不得对他国领土内的基地主动实施攻击。“专守防卫”的军事战略既切合了亚洲国家希望日本走和平道路的期盼,也符合日本当时的国情。70年代后期随着日本经济的繁荣以及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日本对专守防卫战略进行了重大调整。1976年日本三木内阁制定的《防卫计划大纲》,标志着日本防卫力量发展重点转向质量建军,数量增长维稳。1978年《日美防卫合作指导方针》签订后,日美强化了军事合作关系,美国把日本的军队建设看作美国在亚太地区战略部署的重要力量,日本成为美军在西太平洋对苏作战的重要一翼。在此前提下,日本开始扩大“周边海域”防卫范围,由消极的防御向积极防御转变,“自主防御”的概念跃然纸上。1978年11月,日本航空自卫队与美军举行联合训练,首破自卫队行动规则的限制。同时,防卫范围也在不断扩大,自卫队的作战方针也在发生改变。尤其是在1983年日本防卫厅公布的《防卫白皮书》中提出了“海上歼敌”的作战方针。经过这些政策调整,日本“专守防卫”政策已渐演化为具有了一定的扩张和积极进取的趋向。1979年4月,日本时任首相大平正芳委托二十余位学者和官员专门研究综合安全保障政策。1980年该研究组向政府提交了一份报告,即著名的《综合安全保障战略》。由此日本国家安全的概念被扩大了,不仅仅局限在军事范围内,而且把所有关系到日本生存和发展的因素都纳入其中。消除威胁的手段也不仅仅是军事手段,而是力求多种手段结合的综合效果。因此,综合安全保障战略把亚太地区的安全、政治、经济以及外交都纳入日本的国家安全体系中来,这是日本政治军事大国化战略防卫的具体体现,也是日本全面提升自身防卫能力和国家意志的具体诉求。由此可见,70年代中后期日本防卫政策的不断调整,其表明日本的战略防卫性质已传递出“前行试探”的信息。

第三阶段,扩张型防卫战略阶段:后冷战时期日本防卫政策的突破。冷战结束后日本建设“政治军事大国”目标提上日程,随之国家防卫政策的战略调整也呼之欲出。此时的日本已不满足于在国际事务中单纯地发挥经济大国作用,而是渴求政治军事上有更大的积极进取和作为。1997年9月新《美日防卫合作指针》签署颁布,合作指针中规定的合作领域达40余项,提出了“周边事态”和规定“两国周边有事时,要互相合作”。在日本国内方面,也通过了相关法案对日美同盟关系进行国内立法上的确认。2000年12月,日本内阁会议提出一个“五年防卫计划”,即《日本2001年度至2005年度中期防卫力量整备计划》,该计划强调日本自卫队建设应从更新防卫装备、改变自卫队体制以及提高自卫队作战反应能力等方面着手。“计划中也对未来五年日本的防卫经费做了大致规划,预计将达到25.16万亿日元的规模”〔15〕。“9·11”事件和伊拉克战争是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防卫政策调整的催化剂,此后日本的防卫政策实质上已突破了“专守防卫”与“武器出口三原则”的限制,积极进取和扩张意图更加突显。2003年伊拉克战争又为日本防卫政策的突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借战争之机,小泉纯一郎鼓动众议院通过了“有事三法案”,即《应对武力攻击事态法案》《自卫队法修改案》和《安全保障会议设置法修改案》。根据这三项法案,日本在“发生或者预测到即将发生武力攻击事态”时,首相有权向自卫队、地方政府和公共机构下达进入战争状态的命令,并规定地方政府和国民必须与中央政府合作。这标志着日本的“有事法制”体制开始建立,日本自卫队的海外活动变得更加自由。“有事法制”标志着“日本国内的战争准备和战争动员法律框架已基本形成”〔16〕。为了推动这一制度的顺利实施,日本将防卫厅升级为防卫省。2013年日本制定了新的防卫计划大纲,宣布成立日本国防军,以取代自卫队。2014年安倍政府从“武器”出口三原则入手对防卫政策又进一步调整。“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取代“武器出口三原则”,基于此日本可以通过武器出口输出自己的军事战略,并与其他国家加强军事方面的联系。2014年7月日本内阁召开会议,最终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的议案,规定“日本或与日本关系紧密的国家遭到攻击时,日本可以采取措施予以反击”〔17〕。2015年9月日本国会众议院又强行通过了一系列新安保法案,规定日本可随时根据需要向海外派兵并向其他国家军队提供支援,规定了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之后的相关事宜。这意味着日本对二战后和平道路和战后秩序的彻底放弃,是日本防卫政策的一个重大战略转折点。因此,日本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和平宪法》,并解禁了集体自卫权的桎梏,使日本的防卫政策有了质的改变和转型。

三、冷战后日本防卫政策调整的动因

冷战后日本不断调整其防卫政策,自卫队突破国门,防卫政策的外向性和扩张性越走越远。当今的日本已基本突破了战后体制的束缚,放弃坚守了半个世纪的“专守防卫”战略。其根本原因是已成为经济大国身份的日本不甘心做“政治与军事侏儒”,竭力寻求防卫资源的外向进取。日本的战略文化作为一种构成性规范,揭示了日本扩张型防卫政策形成的必然逻辑。文化规范对日本防卫政策的调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规范可以塑造身份,身份的转变也可能反过来影响规范的形成。日本政治精英和决策者的保守主义和右倾化,致使日本的国家利益带有鲜明的激进色彩,防卫政策向扩张型调整已成为共识和必然趋向。

第一、冷战后期日本国家身份的转变。身份是建构主义的核心概念,是行为体对自我及他我的角色定位,是主体间互动的结果。身份决定国家利益,身份的转变也意味着国家利益的调整。经历了战后七十多年的发展,国际社会对日本的认同以及日本对自身的角色定位已与战后初期大为不同,这决定了日本国家利益的转向,其防卫政策也随之进行调整。

首先,“战败国身份”向“正常国家”的转变。日本作为战败国的“非正常”身份既是来自国际体系的压力使然,也是日本国民的自主选择。1946年5月《每日新闻》所做出的民众调查数据表明,对于“放弃战争”,赞成者占70%,反对者仅占28%,这说明战后体制得到了日本国内民众的普遍认可。战后初期日本的战败国身份得到了自我和他我的认同。1998年小渊惠三入主日本内阁后更是扫清了日本迈向“普通国家”道路上的许多禁区。《周边事态法》《国旗国歌法》等一系列的立法措施和国内改革,使日本在摆脱战后体制方面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日本身份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日本对自己的认知,是自我的主观选择。“普通国家”道路的一个最大障碍就是战后体制下产生的“和平宪法”。因此,日本的“修宪”为日本更改战败国身份做好法律准备。“修宪”的后果就是与“普通国家”身份相匹配的军队和国防的建设。其次,经济大国向政治大国身份的转变。80年代日本的经济已成功跃居世界前列,“经济大国”成为日本名副其实的身份特征,这是国际社会基于日本经济实力对日本国家的身份认知。成为“经济大国”后的日本已完全具备了成为“政治大国”的经济条件。经济基础是改变政治身份的决定性条件,“强大的经济、科技实力必须需求与其相称的国际政治地位”〔18〕,后冷战时期,由于旧国际体系的瓦解和新结构的重组,日本不仅具备雄厚经济基础,并且拥有了一定的军事实力和参与国际事务的能力,日本追求“政治大国”身份的意愿愈来愈强烈。因此,日本基于这样的自我认同和定位进行军事扩张,并直接导致日本“专守防卫”向“扩张型”防卫政策的调整。再次,日本在日美同盟中的身份转变。二战后日本在美国的占领下进行非军事化改造。1951年日美两国签订《日美安全保障条约》,从法律上规定了日本的身份性质是从属于美国,日本的防卫战略完全依托于美国,防卫政策可概括为“依美防卫”。1960年《新日美安保条约》出台,日本赢得了部分主动权,日本的防卫政策提升为“日美共同防卫”,日美同盟初现雏形。日本在日美同盟中的身份从“从属”调整为“追随”,防卫政策的自主性得到了提升。1978年11月,《日美防卫协力指针》出台,该指针涵盖了“预防侵略态势”“日本受武力进攻情况下的应对行动”“影响日本安全的日本以外的远东事态中的日美协力”〔19〕。该指针增加了日本在日美同盟中的义务,以协助美国实现在远东地区的战略布局。为此,日本堂而皇之地增强了自卫队的进攻能力,也间接地提高了日本在日美同盟中的地位。冷战结束后,日美同盟经历了所谓的“漂流期”后,日本想改变其在同盟中的“追随者”身份,与美国平起平坐。而足够强大的经济实力是日本寻求自助的后盾和保障,这就促生了日本的防卫政策向具有自主性质的“扩张型”防卫战略调整。日本期望在保持日美同盟合作的前提下提高防卫政策的自主性。综上所述,日本从“普通国家”基础上进行军备重整,到“政治大国”身份下的防卫资源扩张,乃至到美日同盟“追随者”身份,发展为“自主性”防卫能力提升。这是战后日本防卫政策对日本国家身份的转变做出的积极回应和战略调整。

第二,制度化规范与构成性规范的战略博弈。美国学者彼得·J·卡赞斯坦认为,作为民族集体认同的规范涵盖制度化规范与构成性规范。制度化规范决定了一国外交政策方向及原则,代表一个国家特有的政策偏好与意识形态,这种规范对国民和国家政策的制定具有强大的约束力;构成性规范,存在于国家中的每一个个体之中,表现为约定俗成的历史文化以及风俗习惯。在外交政策的选择中,文化规范塑造着国家的整体利益,规定着国家的对外行为标准。日本作为二战后的“非正常”国家,制度化规范与构成性规范在不同时期对日本防卫政策起着建构作用。冷战时期在某种程度上,“制度化规范塑造并限制了日本的国家安全诉求”〔20〕。二战后日本作为战争发起国,《开罗宣言》以及《波茨坦公告》对日本进行了国际规范的约束,并通过《和平宪法》转化为国内规范。这一制度化规范为日本防卫政策的选择规定了一个标准模式,防卫政策的防御性质成为唯一选择。冷战结束后随着日本经济实力的增强,“修宪”呼声进一步高涨。中国经济快速增长也激发了日本文化中强烈的“危机意识”。21世纪后日本政府的修宪活动愈演愈烈。2000年,日本内阁设立“宪法调查会”,修改宪法成为日本公开的议题。2007年5月安倍政府不顾在野党的反对,通过《国民投票法》,为修改宪法创造舆论基础以及合法性。2013年安倍第二次上台后,依然把修改宪法程序作为突破口,首先对宪法第九十六条进行讨论,使日本的修宪问题再次成为热点。日本政界的五次“修宪”高潮,使日本国内的和平主义思潮受到了极大削弱,对外防卫领域的禁忌一步步被攻破。扩张型防卫政策的形成成为大势所趋。因此,国家身份由制度化规范所塑造,但当规范成为身份转变的障碍时,国家身份也会反过来对国家制度化规范进行修正,最终导致外交政策的战略调整。

冷战后日本集体认同规范的转向。国际社会中的构成性规范内化到行为体的意识里,就构成一种集体意向的主权意识和国家意志。一国外交政策的内核由构成性文化规范所塑造,而“国际结构的动荡和国家内部的变革为条件则会造成构成性规范的转换”〔21〕。战后初期日本的构成性规范经历了军国主义到和平主义的转化。战后日本接受了国际社会制定的一系列“和平原则”,这些制度化规范为国内构成性规范的重新构建提供了和平的国内环境,并成为战后影响日本防卫政策制定的构成性规范。冷战结束后。国际体系经历了新的剧变和战略调整,美国作为强大盟友的支撑使日本的军国主义思想有了适合生长的“温床”,国内的构成性规范也随之转换。日本历届决策者都默契地将“政治大国”作为政府的施政目标。国家政府通过宣传鼓动民意来强化日本国民对于“修宪”的集体认同,而且,这种认同在日本国内已经基本形成。这种社会构成性规范的改变,使日本修宪活动有了广泛的民意和舆论基础,进而改变约束日本军事发展的制度化规范,推动防卫政策向扩张型调整。通过宪法修改的调查数据从中可以看到,集体认同的民意趋向越来越明显。2010年5月日本政府调查显示:赞成宪法修改的国民达63%,与2007年相比,上升了10个百分点;不关心的人群为8%,而反对修宪的为30%,下降了20多个百分点〔22〕。其表明日本政府已基本完成对日本国民集体认同的转向,消除制度化规范束缚的民意基础条件日趋成熟。因此,日本扩张型防卫政策的形成正是当前日本集体认同转向的反映,是日本构成性规范安全领域的具体体现。日本政府通过利用公共宣传来影响社会舆论以达到改造国民集体认同这种构成性规范的目的,以此推动修改制度化规范《和平宪法》的目标。可以说,冷战后日本的构成性规范在与制度化规范的博弈中略胜一筹,并对冷战后日本防卫政策的转向起到了主导作用。

第三,日本对国家自身认知的变化。日本防卫政策调整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的认知与判断。冷战期间日本决策者通过对国内外环境的认知与理解,外交政策的目标定位是地区性角色的国家身份,为此制定了防御型的防卫政策。后冷战时期,由于自身实力的增强以及国际体系的变革,日本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的认知也有所变化,逐渐把其外交政策的目标放眼到全球层面,积极参与国际安全维和任务,调整防卫政策向积极进取扩张型转向。从战后70多年来日本历届政府的执政路线看,日本关于国家的自我认知可大体分为两个阶段。

一是,冷战时期地区性角色认知的阶段。冷战期间日本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认知的最终结果,是把日本置身于亚洲国家的地区性角色中。日本的防卫政策附属于美国的全球框架之下,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持有保守性认知,与此相对应的就是日本东亚地区角色的输出。1956年鸠山一郎首相宣称日本已经成为西方自由主义国家的一员,这是日本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以及自我认知的一个重要节点。他认为“毋庸赘言,我国外交的基本方针是,要与西方自由主义阵营保持密切联系与合作”〔23〕。日本国内经济的复苏与国际环境的相对稳定,使日本决策者开始把自己置身于普通国家行列。60年代后日本开始关注自己在亚洲国际事务方面的角色定位,其对自己的判断已是资本主义阵营中成员,在地缘身份认同就成为日本对自我认知的又一目标和追求。由于日本的经济已基本恢复战前水平,并创造了亚洲的经济奇迹,因此,日本开始谋求在地区事务特别是亚洲经济事务方面的领导作用。70年代后的佐藤荣作内阁一直到冷战结束前的中曾根康弘时期,日本决策者对国内外环境的认知已发生了根本性转向。经济的腾飞使日本成为名副其实的经济大国,经济实力的提高必然引发决策者对政治领域目标的追求,建设“政治大国”和“普通国家”被提上议事日程。1970年第63届国会演说中,佐藤称“克服了国土狭小、资源先天不足这一制约国家发展的宿命性缺陷的日本,已经基本完成了明治开国以来其先人们所设立的追赶西方的目标,日本民族已经进入壮年期,日本不该再仅以建设福利至上主义国家为目标,而是应该结合日本国情与国民性特点提出新的国家发展目标。”〔24〕但冷战格局下的国际环境依然对日本防卫政策的发展起到了约束作用,日本决策者深知这一点,因此保持着“专守防卫”的防御姿态。

二是,冷战后是日本全球大国角色的认知阶段。冷战的结束对日本的防卫政策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转向。此后的日本历届政府通过对国内外环境的认知和理解,都把对国家角色的定位提高到全球性大国的身份上来,并希望通过防卫政策调整使日本成为一个国际化的“正常化国家”和“国际国家日本”的目标〔25〕。21世纪后日本内阁更替频繁,但始终未变的主题是日本保守主义的倾向愈发突显。“日美同盟下的日本战略”调整为“日本战略中的日美同盟”成为日本对自我角色的新一轮认知,这“既是日本在变化的国际环境中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是日本在变化的世界秩序中对自身角色的选择”〔26〕。2014年,安倍晋三再次入主日本内阁。安倍在其两届任期间都强调要“摆脱战后体制”成为“正常国家”,安倍对日本的角色认知延续了冷战后历届政府的全球性角色认知。安倍认为日本有能力在安保和防卫领域实现进一步的突破,并为联合国的维和行动做出贡献。因此,调整其防卫政策向扩张型转变是大势所趋。另外,美国也是日本的防卫政策调整的重要域外因素之一,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需要日本的参与与配合。因此,美国在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的问题上给予放任和默许,为安倍政府达到政治目的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也为日本在解禁集体自卫权问题上提供更多的信心和契机。同时,安倍政府也希望通过解禁集体自卫权,获得更多的民意支持以达到其长期执政的目的。众所周知,日本进入21世纪后出现了罕见的“十年九相”局面,日本人口老龄化等社会问题日渐突出,民众对政府的不满越来越大。安倍内阁要想实现长期执政,就必须获得坚实的民意基础,得到政治势力与广大社会民众的支持。在当今日本政界集体向右转的政治生态环境中,安倍政府采取保守性政策则更能得到右翼政治势力的积极拥护,从而实现政局的稳定。因此,后冷战时期日本决策者根据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及日本国内政治经济环境的认知,积极推动军事和政治大国的建设,加快修宪进程和解禁集体自卫权。在这个过程中国内外环境是政策输出的充分条件,而日本决策者的认知和判断则直接助推了政策结果的形成。日本战后身份的转变,国家规范的调整以及决策者认知的变化在根本上决定了日本防卫政策的未来走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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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李薇.日本的国家定位与历史反思〔J〕.国际经济评论,2012(4).

The Evolution and Adjustment of Japan’s Defense Policy after the Cold War

YANG Luhui1ZHANG Yixiao2
(1.Asia-Pacific Research Institut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2.Department of Public Education,Shandong Colleg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Yantai 264000,China)

In the early post-war days,limited by the status of a defeated country,Japan chose the strategy of a low-profile“special defense”.However,with the recovery of Japan’s economy and the strengthening of the US-Japan alliance,the domestic political conservatism drives Japan to expand externally.After the Cold War,the Japanese government began to try to break through the restraint of the Peace Constitution,trying to restore the so-called“normal stat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vism of foreign policy,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analysis of foreign policy,this paper studies the evolution and adjustment of Japan’s defense policy.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Japan’s defense policy ha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the joint defense with the United States,the special defense and the expansive defense.On the basis of the theory of constructivism,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causes for the adjustment of Japan’s defense policy in light of the three factors of identity,norm and cognition.

Japan’s defense policy;active expansion;strategic transformation;policy adjustment

K313.6

A

1002-3291(2017)02-0161-08

【责任编辑 孙 琰】

2016-11-08

杨鲁慧,女,山东济南人,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山东大学亚太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亚太学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亚太政治与国际关系、中国周边外交与东亚安全环境、东北亚安全稳定与大国关系。张怡潇,女,山东菏泽人,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公共教学部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周边外交与东亚安全环境。

本文系教育部基地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资金资助<中国周边地缘政治格局与“一带一路”国别政策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本文已于2017-01-12在中国知网优先数字出版,DOI为10.16197/j.cnki.lnupse.20170112.001,http://kns.cnki.net/ kcms/detail/21.1076.C.20170112.1050.00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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