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9
崔天兴
(郑州大学 历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周礼》中有关圭、璧、琮的记载非常丰富。这些记载赋予了先秦玉器丰富的宗教、政治和道德意义,是我们理解先秦乃至史前玉器的分类、形制、功能和意义的基础①关于《周礼》一书的成书时间,自汉代以来就有不同的说法,一般认为其成书不晚于战国。刘歆认为它是“周公致太平之迹”,而何休则认为是“六国阴谋之书”。而清代刘逢禄、魏源和康有为等今文家则论证出于刘歆的伪造,而钱穆作《刘向歆父子年谱》否定了刘歆作伪的可能性,又作《周官著作时代考》论证《周礼》成书于战国晚期;郭沫若也通过西周金文中的官制和《周礼》比较证明《周札》是战国时代著作,他以为《考工记》春秋末齐国的作品;另外杨向奎《周礼的内容分析及其制作时代》文也证明《周礼》是战国时代齐国的作品;顾颉刚《周公制礼的传说和周官一书的出现》认为《周礼》是出于齐国以及他国的法家。。在《周礼》的不同篇章中,关于圭、璧、琮仪式功能的记载却多有矛盾之处,比如《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记载的“苍璧礼天,黄琮礼地”,尤其是琮祭祀天地的功能被《周礼·春官·典瑞》《周礼·考工记·玉人》《仪礼·觐礼·方明》中等所记载的“圭”或“圭璧”祭祀天地这种组合所取代。在“圭璧”和“璧琮”间文献记载的矛盾在清代时就已经被学者注意到②孙诒让:《仪礼注疏》卷35,《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第1391页。孙疏,“不云上璧下琮,而上圭下璧,记文误耳”。,但很多现代学者在进行玉器研究时对《周礼》等先秦文献记载所规定的圭、璧、琮仪式用途之间出现的矛盾予以忽略,不加讨论各取所需,直接引用。这种断章取义的文献使用方式对理解先秦玉器尤其是史前玉器中璧、琮的仪式功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误导,故梳理相关文献及考古发现, 以期对这个问题有进一步的澄清。
《周礼》不同篇章中有以 “六瑞” “六器” “六玉”“六币” “五玉”等玉器器用制度的记载③《周礼·春官·大宗伯》,以镇圭、桓圭、信圭、躬圭、谷璧和蒲璧为“六瑞”,而《周礼·春官· 典瑞》则又以此为“六器”,《小行人》又以此“圭以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锦,琥以绣,璜以黼”为“六币”。郑玄注云“人执以见曰瑞,礼神曰器”。(唐)贾公彦疏及(清)孙诒让正义均认为瑞、器、币对文则异,散言则通。。六瑞系统指的是圭(镇圭、桓圭,信圭、躬圭)、璧(谷璧、蒲璧);六器系统指的是璧、琮、圭、璋、琥、璜。这些不同记载可能反映了“圭璧”六瑞系统和“璧琮圭璋琥璜”六器系统为代表的不同器物秩序。
在先秦典籍中,《尚书·尧典》最早可能记载了璧琮组合以祭祀天地的功能,“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这段话一般释为舜使用璇玑玉衡,考察日月五星之征,以审舜当天心否。祭祀天地四时、群神。收公侯伯子男之瑞玉,召见四岳群牧后,然后把瑞玉分还给五等之候[1]。但关于璇玑玉衡的说法尚有不同的理解,汉代出现了天文仪器、北斗七星之说,晚清学者解释璇玑为牙璧,玉衡为玉萧;而现代学者则解释为璇玑即玉牙璧,玉衡即玉琮[2]。
《周礼·春官·大宗伯》以明确的形式记述了“圭璧”为代表的六瑞组合和“璧琮”为代表的六器组合:“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3]卷35,1380-1389
《大宗伯》中“六瑞”“六器”玉器组合的使用意向明确,赋予“圭璧”社会政治价值和“璧琮圭璋琥璜”组合宗教价值,并把圭璧组合以社会等级形式固定下来。在该条文献中,“六器组合”与色彩对应关系的详细描述足以表明颜色与方向对应关系早在周代已经产生。这种固定色彩与器物的联系模式在《仪礼·觐礼·方明》《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均有明确的记载,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色彩的仪式功能。《周易·坤卦》也记载了“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夫玄黄者,天地之杂者,天玄地黄”。不断重复的文献记载可能反映了器物与色彩联系模式的解释能力不断强化和扩展的过程。
《周礼·考工记·玉人》记载的信息与《周礼·春官·大宗伯》“六瑞”“六器”的记载相比非常丰富。《周礼·考工记·玉人》载:“玉人之事,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天子圭中必,四圭尺有二寸,以祀天;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天子服之;土圭尺有五寸,以致日,以土地;祼圭尺有二寸,有瓒,以祀庙;琬圭九寸而缫,以象德;琰圭九寸,判规,以除慝,以易行;璧羡度尺,好三寸,以为度。
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大璋中璋九寸,边璋七寸,射四寸,厚寸,黄金勺,青金外,朱中,鼻寸,衡四寸,有缫,天子以巡守。宗祝以前马,大璋亦如之,诸侯以聘女。瑑圭璋八寸。璧琮八寸,以覜聘。牙璋中璋七寸,射二寸,厚寸,以起军旅,以治兵守。驵琮五寸,宗后以为权。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谓内镇,宗后守之。驵琮七寸,鼻寸有半寸,天子以为权。两圭五寸有邸,以祀地,以旅四望。瑑琮八寸,诸侯以享夫人。案十有二寸,枣、栗十有二列,诸侯纯九,大夫纯五,夫人以劳诸侯。”[3]卷27,3323
《周礼·考工记·玉人》所记载的圭、璧、琮不但有详细的组合,还有圭璧琮规格、尺寸、用途等信息,为我们理解先秦圭、璧、琮的仪式用途提供了非常明确的信息。在《考工记·玉人》中祭祀天地常用到的玉器种类有圭或圭璧组合,如“天子圭中必,四圭尺有二寸,以祀天”“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 作为社会等级标志的有圭、璧系统,如“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这段文献记载与《大宗伯·典瑞》基本一致。
《考工记·玉人》中详细地规定了璧、琮尤其琮的不同等级的社会区隔价值,而非仅仅的宗教祭祀价值,如“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璧琮八寸,以覜聘”“驵琮五寸,宗后以为权。大琮十有二寸,射四寸,厚寸,是谓内镇,宗后守之。驵琮七寸,鼻寸有半寸,天子以为权”等。 孙庆伟在《周礼考工记玉人的考古学研究》进一步指出中指出“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享夫人以琮”,但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考古发现中,有关周代玉琮的材料都无法和玉璧相比,两周时期玉琮是处于其衰落时期,它的使用远不及所谓六瑞中的其他五种玉器普遍,甚至部分西周墓葬的玉琮很可能是早期文物被收藏的结果,而非当时生产的,如晋侯墓地M8:235显然是一件良渚文化的玉琮而遗留到了西周晚期[4]128。
《考工记·玉人》还详细地规定了“土圭尺有五寸,以致日,以土地” 的天文测量功能、“璧羡度尺,好三寸,以为度”的标准计量功能、“牙璋中璋七寸,射二寸,厚寸,以起军旅,以治兵守”的军事功能、“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的社会礼仪功能等多样化组合和功能用途。
《周礼·考工记》和《周礼·春官·大宗伯》的文献记载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差异。均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即把圭璧组合与社会秩序关联起来,并作为他们等级身份的象征,即“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考工记》的记载丰富了《大宗伯》的器物量化内涵。《大宗伯》赋予璧琮组合以宗教价值,《考工记·玉人》则不仅赋予了玉器以仪式价值同时还赋予了社会世俗价值,即“璧琮八寸,以覜聘”,《大宗伯》中璧琮组合祭祀天地的功能被《考工记·玉人》的圭璧组合所取代;而且在《玉人》篇的记录中圭、璧、圭璧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组合使用来祭祀天地,与《大宗伯》记载的“六器”职能分工有明确差异。这种被文献记载下来的玉器组合的功能差异,孙诒让认为是“记录误也”[3]卷35,1391。
《周礼·春官·典瑞》也有相关记载:“掌玉瑞、玉器之藏,辨其名物与其用事,设其服饰。王晋大圭,执镇圭,缫藉五采五就,以朝日。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缫皆三采三就;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缫皆二采再就;以朝、觐、宗、遇、会、同于王。诸侯相见,亦如之。瑑圭璋璧琮,缫皆二采一就,以眺聘。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瓒,以肆先王,以祼宾客。圭璧,以祀日月星辰。……土圭以致四时日月,封国则以土地。珍圭以徵守,以恤凶荒。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璧羡以起度。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敛尸。谷圭以和难,以聘女。琬圭以治德,以结好。琰圭以易行,以除慝。大祭祀,大旅,凡宾客之事,共其玉器而奉之。大丧,共饭玉、含玉、赠玉。凡玉器,出则共奉之。”[3]卷39,1572-1619
《周礼·春官·典瑞》的内容与《周礼·考工记·玉人》的记录基本一致,其内容互相补充和丰富。《考工记·玉人》规定了相关器物的形制和尺寸,即“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而《典瑞》则记录了器物的使用配饰,“王晋大圭,执镇圭,缫藉五采五就,以朝日。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缫皆三采三就;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缫皆二采再就”。《典瑞》之“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敛尸”补充了《考工记·玉人》《周礼春官·大宗伯》丧葬用玉的空白。
《周礼·春官·典瑞》:“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敛尸。”这段文献是目前唯一与《周礼·春官·大宗伯》所规定的“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之六器组合相一致的文本,但其意向功能是指向的丧葬用玉,并为解读 “红山文化”“薛家岗文化”“凌家滩文化”等史前文化的 “玉敛葬”①玉敛葬:《易经·说卦》:“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人在天地之间,璧琮有天地之象,故人在其中。概念提供了文本支持和价值判断标准,同时该文献也丰富了《大宗伯》中“六瑞”“六器”的内涵,同为祭祀天地、山川,但仪式的物质载体却出现了不一致,《大宗伯》礼器组合为璧琮,《典瑞》礼器组合为圭璧。玉琮的仪式位置被各类圭所取代。更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玉器组合虽没有改变,是被记录的礼仪位置关系却变成“圭璧”组合为首,这种变化与《周礼·考工记·玉人》的等级秩序的内涵基本一致。
《周礼·秋官·小行人》中有关六瑞和六币的记载为:“王用镇圭,公用桓圭,侯用信圭,伯用躬圭,子用谷璧,男用蒲璧。合六币:圭以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锦,琥以绣,璜以黼,此六物者,以和诸侯之好故。”[3]卷72,2994-3008这个文献记载规定了玉琮社会经济价值,也是“珪璋璧琮琥璜”的玉器组合,但顺序却和《周礼·春官·大宗伯》中的“璧琮圭璋琥璜”组合不一致,这种器物秩序应反映了西周时期形成的以圭璋璧所代表的社会等级地位;因此这种记载也是与《周礼·春官·大宗伯》是矛盾的。而且据考古学研究,玉琮在周代并不能担当“六币”之一的流通功能。
圭璧组合用于祭祀天地的还见于《仪礼·觐礼·方明》 :方明,木也。方四尺,设六色: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玄下黄。设六玉,上圭下璧,南方璋,西方琥,北方璜,东方圭。这段文献也出现了六玉组合即圭、璧、璋、琥、璜,也详细提供了各种礼玉和祭玉的具体组合和用途,与《周礼·春官》之“典瑞”“大宗伯”等相关文献相比,琮的祭祀天地的礼仪位置也是被圭所占据。 这种琮圭的礼仪位置关系被汉代学者错误地解释为“上以苍璧,下宜黄琮,而不以者则上下之神,非天地之贵者”①李学勤主编:《仪礼注疏》卷27,北京大学出版社,第527页。郑注:上以苍璧,下宜黄琮,而不以者则上下之神,非天地之贵者。。
圭璧组合还用于祭祀祖先。《尚书·金縢》:“周公……植璧秉圭。乃告大王、王季、文王……我其以璧与圭,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5]。这段文献也是记载了“圭璧组合”以祭祀祖先的仪式功能,同时也印证了《周礼·春官·典瑞》关于圭璧组合的文献可信性。《周礼·春官·典瑞》则规定祭祀祖先为“祼圭有瓒,以肆先王,以祼宾客”,同样的祭祀行为,《考工记·玉人》规定“祼圭尺有二寸,有瓒,以祀庙”,即这两段文献丰富了玉圭的形状,也丰富了玉圭“以祼宾客”的仪式功能,同时这些相互印证的文献也表明反玉圭就可以用来祭祀祖先。
《诗经》中也有大量玉或玉器的信息,但关于圭璧组合的文字就更加简化、象征化。《诗经·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6]99-102,《诗经·大雅·卷阿》:颙颙卬卬,如圭如璧,今望今闻[6]546-548。《诗经》的这些比喻把玉圭璧所具有的美好社会道德意向价值赋予了“有匪君子”“豈弟君子”,即君子比德于玉。在《淇奥》《卷阿》文本中,琮的社会道德位置则是缺失的或仅具有“凡玉器出则共奉之”的普通意义的玉器价值;《诗经·大雅·云汉》“圭璧既卒,宁莫我听”记录的是圭璧的仪式组合和礼仪用途[6]581-585。在《诗经·卫风·淇奥》《诗经·大雅·卷阿》《诗经·大雅·云汉》中社会美好价值赋予玉器的文献记载是玉器社会化、世俗化的反映,同时也玉器仪式价值不断被强化认知的过程。
通过上述文献的整理,我们发现圭、璧是周代非常重要且稳定的祭祀用玉组合,其中《大宗伯》的六器组合的文献虽得到了同期文献的印证和支持。但这些文献尤其是《周礼》关于圭、璧、琮的阐述,更多的是圭、璧、圭璧组合礼天地,而非《大宗伯》“六玉”之璧琮组合礼天地;璧琮组合更多的是用于“以眺聘”和“驵圭璋璧琮琥璜之渠眉,疏璧琮以敛尸”的“凡玉器,共奉之”的社会世俗价值。
在《周礼》及相关文献中,琮璧和圭璧之间的矛盾记录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和充分的解释。古代有学者直接把这种现象归结为记录的失误,现代学者则认为这种文献的矛盾或断裂之处是早期文献不能完全说明社会礼仪的日常实践所致,虽进一步接近了文献掩盖的真实,但没有从更长程的考古学视角来分析“琮璧”和“圭璧”之间记录差异所意指的不同空间、不同群体的可能社会仪式实践。
玉琮最早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末期,流行于良渚文化、龙山文化、石家河文化、石峁文化、齐家文化等地区,同期的其他文化也偶尔能见到琮形器的遗物,如大汶口文化、石峡文化、屈家岭文化、陶寺文化等,夏商周以后基本很少见到完整的生产工序,所以有学者推测可能是早期形制的玉琮被后人收藏、仿制所致;也可能因为夏商周三代玉器生产专业化程度较高,玉料资源被充分利用所致。
良渚文化的早期玉器多出土于赵陵山遗址和张凌山遗址,其形制为体矮、中孔大、素面、不分节[7]。良渚文化中期的玉琮在良渚遗址群内多有发现,形制多样。良渚文化晚期玉琮仅发现于汇观山遗址,仅见到形制单一的横截面近似正方形、 纹饰进一步简化的玉琮。据研究,良渚文化共出土玉琮约45件[8]14,这些玉琮主要出土于良渚文化墓葬中。
在龙山时代,良渚文化急剧衰落,以石峁文化、齐家文化为代表的华西玉器系统持续发展[9]。师赵村第7期M8曾随葬一对质料极为接近的璧和琮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青海工作队:《师赵村与西山坪》,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第171—173页。报告中ⅢT383②M8,应为ⅢT409②M8。。喇家遗址M17除随葬15件玉器之外,而玉器则包括三璜连璧和玉璧各两件,别无他物[10]5-8。在甘肃静宁后柳河村一座祭祀坑中发现了4件齐家玉璧和玉琮的组合[11]145-246。因此学者普遍认为在齐家阶段也存在一个用璧琮组合的玉器传统[12]117-128。
在晋南地区的陶寺文化已发掘的2000多做墓葬中,随葬玉器的有200多座。从已有材料来看,陶寺文化主要以玉钺作为政治符号,而璧、琮、璜则作为装饰性符号。据高玮先生介绍20世纪70—80年代出土玉璧数量超过了80件,每墓1件,多位于墓主人的腹部和腕部,而玉琮数量仅有13件,每墓1件,也多出土于男性墓葬之中。而陶寺中期被严重扰乱的大墓ⅡM22在未扰乱部位出土玉石器18件套,其中包括1件玉琮,5件玉钺,玉戚2件,玉璜3组,玉兽面1组。在临汾下靳、芮城清凉寺等陶寺文化墓地中也流行钺、璧、琮、联璧、牙璧和璜等物。有学者明确指出陶寺遗址出土的玉琮应来源于良渚文化[13]64-65。
考古学研究表明两周时期的玉琮出土数量少,形制简单甚至部分是从早期流传下来的;可见其在西周一直没有得到重视。在考古出土情境中,玉琮墓葬中的基本功能一是穆王晚期到两周之际放置在墓主的头部以象天,这种做法可能和早期的某种信仰有关,而西周早期和穆王的早中期以及春秋以后墓主头顶放置的玉器是璧而不是琮;二是放置在男性墓主的大腿内侧用作生殖器套,这一做法从西周晚期一直流行到汉代[4]128。
玉璧最早出现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流行于红山文化、大汶口、良渚文化、薛家岗文化、凌家滩文化、庙底沟二期文化、龙山文化等,并且在大汶口文化和红山文化中出现了双联璧、四联璧、牙璧等多种形式,是从史前到明清甚至到现代皆有的玉器种类。就考古出土资料反映出的情况,完全符合《尔雅》中严格制度的并不多,因此有学者提出凡肉大于好的圆饼形玉器即可称为玉璧。
玉璧发现从史前到西周,数量非常丰富,基本是作为礼玉的符号而存在。考古学研究则集中体现在形制、组合及用途上。其用途基本可以分为祭祀、享君以璧、馈赠之礼等几个方面,除“享君以璧”很难获得文献和考古学资料的支持,祭祀、馈赠在考古学上都能相应的材料支持。更有证据表明从史前到东周,玉璧经历了从工具到符号化的过程[14]。
因此,距今5400—4300年前的良渚文化最早形成了琮、璧、钺的礼器组合,良渚文化晚期则已经衰落。龙山时代开始,在华西玉器系统的齐家文化形成了“琮璧”等明确的玉礼器组合,中原陶寺文化形成了以玉钺为代表政治符号系统,而“琮璧”及其组合则形成了仪式象征系统,也可能具有社会区隔功能,但与齐家文化的“琮璧”组合所具有明确的祭祀天地和祖先的象征功能不一致。
玉圭是目前考古学界认识最为混乱的一种玉器。夏鼐先生认为只有尖首者属于玉圭,其起源于玉戈;圜首者则属于斧类器物[15]。邓淑萍认为尖首和圜首都是玉圭,流行时间和渊源各不相同[16]。有学者认为“玉圭……实际上是武器类的玉戈,仅柄部明显区分”,“西周晚期的玉圭和玉戈差别不大,仅体现内(纳)部”[17]。因此最为广义的看法,玉圭则包括尖首圭、圜首圭、玉戈、玉璋等器物。
最早的玉圭形器出土于安徽凌家滩遗址,刃口厚钝,宽瑗直内,工艺较为粗糙[18]。也有学者认为玉圭起源山东龙山文化,其形制包括平首、圜首、牙璋等三种类型,并在开始出现了圭、璧、琮、钺的礼器组合[8]13-24。
以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夏代则开始形成了璧、圭、戈、牙璋、柄形器、刀、钺等礼器组合;若是以邓淑萍先生的定义,把戈、牙璋、柄形器都归入圭的内涵之内,礼器组合仅包括璧、圭、刀、钺等四类组合,玉琮开始减少,并逐渐消失[19]。
商代玉礼器种类繁多,包括圭(戈、柄形饰、牙璋等)、璧、環、璜、琮、矛、戚、刀、石磬等,并首次出现了玉容器如簋、盘、豆等器物。并在殷墟小屯宫殿基址出土两件玉璧,一件苍璧在东,一件白璧在西,这种瘗埋方式虽然与《周礼·大宗伯》“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之记载不吻合,却开启了以苍青色和白色分别配比东西方的五行五色五方配比观念的先河[20]。
周代玉(石)圭的考古发现数量非常丰富。考古出土器物表明,西周时期不同身份地位者所拥有的玉圭存在等级差别,地位越高者,其所拥有的玉圭也越大,但这种差别远不及《考工记·玉人》及相关文献所记载的那样森严和呆板[4]134。
周代考古发现还表明日常用玉相关的礼仪实践形成了圭、璧为核心的圭(戈、璋)、钺(戚)、璧、琮、簋、匜、罍等玉礼器组合。而装饰用玉形成了璧、環、玦、柄形饰、管、珠、琥、璜为主要装饰品,大型玉组佩也开始出现。
有关史前到周代的相关玉器考古研究表明,在史前长江流域的良渚文化和华西地区的齐家文化相次地形成了以琮璧组合为核心的玉器组合系统。中原地区最早到龙山晚期才形成了以圭、璧为核心的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祖先为意向的玉礼器组合,这种组合也同时变成了象征身份的“六瑞”,被夏、商、周文化三代所传承,因此以“圭璧”为核心的玉礼器系统被《周礼·春官·典瑞》《周礼·小行人》《周礼·考工记·玉人》《诗经》等相关文献所记载。
《周礼·春官·大宗伯》所记载的“璧琮”祭祀天地四方的记载,据考古发现则可能源自长江流域的良渚文化和华西系统齐家文化。周人在灭商之前则与羌人为代表的齐家文化、寺洼文化有密切交流,因此推测《周礼·大宗伯》的“六玉”记载可能反映了周人与羌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当然这种玉礼器系统也更可能反映了相关文献在成文过程中不同空间的人群记忆被记录了下来,从而形成文献中不吻合之处。
《周礼·春官·大宗伯》所记载的“璧琮”为代表的六玉记录和《周礼·春官·典瑞》《周礼·考工记·玉人》《周礼·春官·典瑞》所记载的“圭璧”系统的文献差异及其与考古发现的矛盾与耦合,可能反映了从史前到商周之间长期的礼仪实践活动中不同的族群、不同空间的信息来源,而不能仅仅认为这种文献记载矛盾或断裂之处是早期文献不能完全说明社会礼仪的日常实践所致。
从考古发现来看,璧琮“六器”系统可能源于长江流域良渚文化、华西地区齐家文化的仪式实践。圭璧“六瑞”系统则可能反映了中原地区最早到龙山晚期才形成了以圭、璧为核心的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祖先为意向的玉礼器组合,这种组合也同时变成了象征社会等级身份的“六瑞”。
西周玉琮出土的数量远远小于玉璧数量,在《考工记·玉人》《春官·典瑞》《秋官·小行人》文献记录中琮是作为社会关系的媒介,而非人神交流的媒介;尤其是《大宗伯》的“六器”的颜色规定与秦汉的五行和空间的对应关系吻合无间,从而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相关先秦文献的多次成文过程。
《大宗伯·六器》与《考工记玉人》《春官·典瑞》文献之间的抵牾之处,提醒我们在对玉器研究时对于这些文献材料的运用应该持谨慎态度,把相关的文献记载直接用来探讨新石器时代的用玉观念则更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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