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9
黄水石
若将柏拉图哲学简单归结为理性主义的哲学,将其哲学思想所关心的爱智慧的求知行动理解为单纯认识意义上的理性主导的求知,对领会柏拉图哲学的使命不仅毫无帮助,而且会在缘木求鱼的路上越走越远。 理性在柏拉图哲学中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甚至论辩的逻各斯技艺本身就是服务于理性的技艺,但柏拉图哲学并不只与干巴巴的理性打交道,他也并不将理性单单理解为抽象的原则。 对于柏拉图哲学的整体展开而言,理性之为理性首先是作为灵魂理性部分意义上的逻各斯理性,即在与欲望和激情的区分中联合造就整体性灵魂的理性。 无疑这让人想起他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暧昧关联。 然而正如苏格拉底游走于市场与集会, 柏拉图自己公开举办学院, 柏拉图和他的老师始终理性地与灵魂打交道,不是回退到神秘之中,而是站到阳光之下。 放光的善理念相的当下现身业已被把握到灵魂的努斯理性洞见的透明性之中, 只是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哲学与人的智慧打交道这一使命才得以彻底彰显。
鉴于灵魂自身区分中涉及的欲望与激情,爱美的行动并不天然就是爱智慧的行动;鉴于得到区分了的理性,爱美的行动本质上只能是爱智慧的行动,并且只有当爱美的行动同时就是爱智慧的独一无二的行动时,爱美的行动才成其为真正的爱美的行动。 由此爱欲、美及其相互关系都获得了澄清,这种澄清具备由尺度而来的根据。 这里所涉及的多重区分在苏格拉底凭借论辩的逻各斯技艺与智慧技艺、创制技艺展开的一场一场竞赛、一次一次交锋之中得到充分的展现。 柏拉图哲学打交道的事情始终是意见领域之事,相应的思想也从不脱离意见领域,尺度同样也要在这样的事情和思想中才作为真理及其原则现身于哲学家的爱智慧行动。 这样的爱智慧的行动乃是牵涉有死之人的灵魂整体的行动。 要领会这样的灵魂整体的爱智慧行动、 哲学家的思想行动,柏拉图不仅要通过界定来拒斥各种并非真知的意见, 而且尤其要指明领会真知的唯一现实通道:爱美。 然而,什么样的爱欲? 什么样的美? 《会饮》的逻各斯技艺竞赛又如何实现其所应担当的使命?
荷马曾谆谆告诫:始终“要成为世上最卓越的人”①Homer, Iliad, 6, 208.参见荷马:《伊利亚特》,罗念生、王焕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年版,第138页。:并非仅仅在某个方面出类拔萃,就人的一切方面而言都要成为最卓越的——在言说和行事上都要成为第一。 在技艺的事情上也要成为最卓越者,同样被视为第一等诗人的赫西俄德都曾将荷马视为敌手。 这个教诲深深扎根于希腊人的灵魂及其教化之中。 竞赛构成希腊人日常生活世界不可或缺的环节:奥林匹亚运动会与泛雅典娜戏剧赛会都曾是希腊节日的重头戏。 这里庆祝阿伽通夺冠的会饮盛宴不如说就是延伸到酒会之上来的竞赛:这是号称与智慧打交道并精通智慧之事的人——智者、诗人和哲学家及追随这些智慧者的青年——之间的竞赛,这些人凭借逻各斯技艺与智慧打交道。 因此,逻各斯的盛宴与其说是偏离生活的奇异之事,不如说以逻各斯向酒神作奉献乃是这些智慧人士最卓越的牺牲——作为牺牲的逻各斯见证着相应之人的智慧或者真知。
将荷马与赫西俄德视为凭借逻各斯技艺制作诗歌的诗人,这种意见在哲学和诗歌勃兴之后的时代愈发变得众所周知且具有支配性地位。 然而哲学同样清楚的是:从一开始所有希腊人皆受教于荷马。 那么荷马受教于谁? 正如荷马所表白的:受教于缪斯;赫西俄德做过同样开诚布公的表白。 这意味着荷马和赫西俄德歌唱的一切乃是不朽的缪斯女神的赠礼。 将荷马乃至赫西俄德的歌唱理解为诗歌,事实上是将其视为有死之人依凭逻各斯技艺的制作,而将受教于荷马乃至赫西俄德视为诗教,则不过是将不朽者的智慧赠礼理解为有死之人的技艺制作的产物。 之所以能成为诗教的施行者,是因为这样的有死之人的逻各斯技艺制作号称与智慧、 与智慧的事情打交道,换言之:诗人能传达、创制乃至教导智慧。 这样的对自身使命的声言,其说服力也不再能出自缪斯智慧,而只能出自人的技艺,属于有死之人的智慧。智慧之为有死之人的智慧向来置身于意见世界的纷争之中,这个意见世界是柏拉图展示苏格拉底与诗人为智慧之事竞技的剧场和舞台。 就此而言,苏格拉底致力于论辩的逻各斯技艺,旨在揭示有死之人的智慧的根据,说服受困于各种似是而非的意见的人们。
泡塞尼阿斯的颂词进展到对爱若思的双重性辨析。 这一辨析是精细的、技艺出色的,像智慧的人在说话,更具智者的面貌。 这一辨析仍从诗教传统的给定性展开。 这种给定性本身就是两歧的:从其产生的渊源来说,天上的爱神和凡间的爱神根本是两个;对于有死之人来说,爱神的区分尤其涉及灵魂与身体的区分。 关键要问:身体的爱欲与灵魂的爱欲怎么抉择? 应该礼赞天上的爱神,应该看重灵魂的爱欲——朝向美德。 这一辨析虽然落足于有死之人的德性,却通过辩驳的姿态歪曲甚至瓦解了所谓的传统诗教。 这尤其体现在为男性的同性之爱辩护上: 身体的爱欲应该与灵魂的爱欲结合且同一, 为了品德而眷恋一个情人是件大大的美事。 在对爱欲之神双重性的辨析中,神只有彻底工具化的意义,甚至灵魂的爱欲也只剩下工具性的意义。
医生厄里希马库斯无疑具有自然哲学家的特质, 但他的颂词已经侧重从技艺上来理解自身,更准确地说,他的颂词乃是致敬自己当行技艺的教诲。 他将对爱若思的赞词拓展到万物,而不仅仅限于有死之人本身:“爱神的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支配着全部神的事情和人的事情。 ”但这样的教诲, 却是基于泡塞尼阿斯的双重性区分推展而来:医生拥有关于医术的知识,医术专注于照料身体的健康,因此,他同样具备关于身体的“自然”的知识。 爱若思正是身体的“自然”中具备二重性的本质力量,现身于万物的身体,构成其支配性力量。 这里“身体”不仅在有死之人的身体上来理解, 而且被领会为自然呈现乃至技艺制作的一切万物中的某物。 因此,自然呈现的物也好,技艺制作的物也好,乃至于天体之物,甚至于神,其“自然”皆处于二重性区分中。唯有爱若思让相仇雠的相和解, 让相冲突的相和谐,让万物得以置身于、显现于具备如此之秩序的世界而成其为某物。 基于对“身体—万物”之自然的爱若思的二重性领会, 厄里希马库斯宣称:医生与他的医术是对身体的治疗,而宗教仪式(祭祀与占卜)则是向来就有的治疗传统。 总归一句话:培养爱欲。
正是医生厄里希马库斯当场治愈了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身体疾病,后者因为饭后打嗝而不得不调整发言顺序。 疗效立竿见影,他随即接力为爱神制作颂词。 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不仅精通创制性的逻各斯技艺,而且尤其精通爱欲的事情:“他的全部时光就都消磨在狄奥尼索斯和阿弗洛狄忒身上。 ”用逻各斯为爱神制作礼赞的颂词,这是一个绝妙的契机,阿里斯托芬得以大言不惭,要给爱神“建立最庄严的庙宇,筑起最美丽的祭坛,举行最隆重的祭典”。 这是理应得到却从未有人做过的事:“因为他是一切神祗之中最爱护人类的,他援助人类,给人类医治一种疾病,治好了,人就能得到最高的幸福。 我今天要做的,就是让你们明白爱神的威力。 你们明白了就可以把我的教义传给全世界。 ”
最后,阿伽通热情洋溢地制作了一段文采飞扬、 动人心魄的赞词献给爱神:“他消除了隔阂,产生了友善,像我们今天这样的欢庆、宴会、合唱和祭典,都是由他发动,由他领导的。 他迎来和睦,逐去暴戾,缔造友谊,破除恶意,既慷慨又和蔼,所以引起哲人的欣羡、神明的惊赞。 没有得到他保佑的人盼望他, 已经得到他保佑的人珍视他。 他是欢乐、文雅、温柔、优美、希望和热情的父亲,他只照顾好的,不关心坏的。 在我们的工作中他是我们的领导,在我的忧患中他是我的战友和救星, 在诗文和会饮的聚会中他是我们的伴侣。无论是神是人,都要奉他为行为的规范,每个人都应当跟着这位优美的向导走,歌唱赞美他的诗篇,并且参加他所领导的那个使人和神皆大欢喜的乐曲。 ”
与阿伽通等人制作献给爱神的华丽颂词具备智者们智慧技艺的面貌不同,要讲真话的苏格拉底制作的颂词则具备论辩的逻各斯技艺的外观。 然而在逻各斯竞赛盛宴中,二者皆汇聚于限定在礼赞的逻各斯制作上来加以施展,对此苏格拉底甚至并不在意给它一个什么样的名相。 这是一场苏格拉底的讲述或者说制作的“回忆”,即事关智慧之教诲的对话的回忆。 什么样的智慧教诲? 与其给定方式相关,不是荷马那里赠与歌者一切知的缪斯女神,不是巴门尼德那里对有死的求知者开诚布公的无名女神,也就是不再从不朽者领受赠礼,而仅仅是倾听作为祭司和先知的外邦女人的教谕:与诸神具有特殊关系的人,知道或者见到了智慧本相的人,其教诲不是直接的赠予,而是通过对话——论辩的逻各斯引导求知者的转向,准确说来即引导灵魂的转向——转向爱智慧从而转向智慧。
笛奥缇玛这位教诲智慧的女人——不是女神——对后来的爱智者一再闪耀着神秘光芒。 苏格拉底回忆笛奥缇玛的教诲,这是柏拉图对话中最杰出也最富有吸引力的段落之一,也是《会饮》中逻各斯盛宴的高光时刻。 于此,柏拉图步入了神秘主义者热切渴求的神秘之境,而这一段富于神秘性的教诲在其历史效应的长河中始终回荡着呼应之声。 但如果就柏拉图哲学的真正关切与使命来究根问底,那么这里智慧的教诲事实上只是爱智慧的行动实现于论辩的逻各斯技艺的严密展演。 这实质上意味着:让论辩的逻各斯技艺本身即是创造性的,让自身现身为创制性技艺的神话制作:具备创制的逻各斯技艺的外观,具备与创制性的逻各斯同等的,更准确说是更胜一筹的欺骗性,更具美的魅惑力,更具从真理而来的对求知灵魂的说服力。
笛奥缇玛回到阿伽通的起点来开始,即回到爱神本身是什么来开始: 爱神是介于美好与丑坏、智慧与无知、得来与失去、充盈与匮乏、会死的人与不死的神之间的“大精灵”()。从其本源或者出身来说,笛奥缇玛回溯到神话:他是在诸神为阿弗洛狄忒生日举办宴会当天由丰饶神与贫乏神所生,从而成为“美神”的随从,成为永远的爱美者。 爱若思作为大精灵的本相是什么? 笛奥缇玛明确说道:爱美者必须从爱智慧来加以理解和规定,因为智慧是最美的,爱若思之爱美即爱智慧。 他“终身爱好智慧,一个厉害的魔法师,一个配置毒药的,一个智者”,归根到底就是爱智慧的人,即哲学家。
赢得荣誉和名声,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这正是荷马的歌唱倾力颂赞的。 对于苏格拉底来说,笛奥缇玛教导超出身体的生育、甚至超出被视作“最大最美”之政治共同体的生育,最终是要在爱智者的“交谈的逻各斯”中达致灵魂的生育:“每个人都应当不以生育凡俗的子女为满足,而要求生出那样不朽的子女来。 他要看一看荷马、赫西俄德和其他杰出的诗人,羡慕他们留下那样一些后裔, 为自己迎来不朽的名声, 本身就永垂不朽。 ”——然而,这“最高深最神圣的道理”是要让作为爱智者的爱美者成为“诗人”吗? 这是“哲学”的教导, 也就是鉴于论辩的逻各斯技艺的创制,事关灵魂的不朽,与此相比,荣誉和名声都要犹如人世代谢的落叶般脱落殆尽。
苏格拉底终结了这个制作献给爱神的颂词的逻各斯盛宴。 在这场逻各斯的技艺竞赛上,爱智哲人苏格拉底赢得了众所承认的胜利,就创制性的逻各斯技艺而言,这是用说真话的方式制作谎言。 阿伽通一开始曾宣称最终狄奥尼索斯将会就桂冠悲剧诗人和公认智慧的爱智者谁更智慧做出裁决,《会饮》让狄奥尼索斯以阿尔基比亚德的面貌现身并开口说话, 逻各斯的盛宴继续,但论题发生了变化。 在为戏剧竞赛夺冠的悲剧诗人阿伽通准备的桂冠因为醉酒和座次被 “假装”张冠李戴之后,阿尔基比亚德最终将桂冠给苏格拉底戴上:作为最智慧、最美好的人,在辞令上胜过所有人。 他不需要在场聆听过苏格拉底以回忆展现的爱美教诲之后再作出判断,这是向来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并且一再得到见证的“真事”。 正是因为苏格拉底,阿尔基比亚德觉得自己必须“说真话”,他根据宴饮的规矩制作颂词,但不再是献给爱神的礼赞,而是献给苏格拉底的礼赞——这个颂词之为礼赞同时就是谴责。 这是一个决定性转折:从爱神转向苏格拉底,从对爱美的礼赞转向直接对爱智慧的礼赞——始终在与“美”的根本关涉中。
简言之,阿尔基比亚德将爱智者苏格拉底塑造成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酒神侍从西楞诺斯和林中仙子玛尔叙阿斯形象。 苏格拉底通过爱智慧的逻各斯——言谈吸引年轻人,受吸引的年轻人之一阿尔基比亚德受到蛊惑并狂热迷恋他,甚至认为如果要让苏格拉底彻底爱上自己,必须施展身体美的魅惑, 将爱欲和美实现为身体关系,实现为性关系。 阿尔基比亚德将有死之人的几乎一切美德都赋予苏格拉底,尤其是他的智慧:典型的例证就是他从未喝醉,在面临生死的战争中勇敢无惧,始终随时随地沉思智慧的事情而不为任何他事所动。 古往今来,没有人可以与苏格拉底媲美,苏格拉底作为爱智慧的哲人独一无二。
阿尔基比亚德的称赞同时是谴责。 这一点对于爱若思的纯净化、从而对于《会饮》的运思进程至关重要,因为尽管笛奥缇玛的教诲已经展示了爱若思在其上升阶梯中的自身区分,但只有鉴于阿尔基比亚德的见证和指控,爱若思才能从根本上纳入爱智慧的事业之中。 什么样的区分? 首先是灵魂与身体的区分:苏格拉底作为钟爱者与被爱者,爱若思已然彻底从显现着的自然和所谓的传统习俗中脱身而出,从身体美、身体魅惑上脱落。 这里根本没有所谓身体欲望甚或性欲的位置,爱若思与身体无关,而仅仅与灵魂相关。 紧接着是灵魂的区分:灵魂的爱若思绝不能单从其欲望之为欲望方面去领会,也不能从仅只助成狂热欲望的激情上去理解,而只能从灵魂理性部分支配的爱若思,从助成理性欲求及其行动的激情上去领会:柏拉图的灵魂区分中的理性欲求,并非说理性自身具有欲望,而是指接受理性主导从而与欲望之为欲望区分开来的欲望。 爱欲之为爱美的欲望乃是就灵魂整体而言的,而爱美之为爱美却必须在灵魂的整体性区分中才能被把握住。 灵魂的这样独一无二的爱若思(Eros)欲求什么? 是什么激起这样的爱的魅惑? 灵魂的不朽。 最终区分在于:灵魂的有朽与不朽,这正是柏拉图要达成的对人的根本区分——作为灵魂之人。 这样的“人”现身为这样一个爱智慧的苏格拉底,他不仅对于意见的纷繁世界是可见的,而且正以智慧为其事情展开爱智慧的行动,让自身成为意见世界的独有“魅惑”。 作为居间的“美者”和“爱美者”,爱若思是有待于在爱美行动中实现自身区分的灵魂整体,而灵魂的整体性区分同时就是灵魂朝向爱智慧而行动。 这一爱智慧行动展现为朝向灵魂自身能够把握住的理性根据的求知,而正是这样的求知为整体性灵魂的爱美行动赢得理性奠基。
阿尔基比亚德带来逻各斯技艺竞赛的真正终局,此后就只剩下完全献给酒神狄奥尼索斯的混乱与无序。 苏格拉底试图为阿伽通唱赞歌,但被这一属于酒神的无序打断了。 当他真正尝试这么做时,却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制作了对作为“第一”的诗人荷马的“谴责的颂词”。①参见柏拉图《理想国》第10 卷。酒神狄奥尼索斯属于夜晚,他让在场的其他人沉睡,然而经受住狄奥尼索斯的人在盛宴中并不因酒的享受而沉睡,这是酒神赋予的特权。 唯有配得上桂冠的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悲剧诗人阿伽通和爱智哲人苏格拉底是真正受到酒神眷顾的:他们并不抵抗酒的享受,他们抗住了醉意和沉睡。 逻各斯的竞赛转为这样的言谈:“苏格拉底要想迫使他们承认同一个人既能写作喜剧诗又能写作悲剧诗,一个有才华的悲剧作家也是喜剧作家。 他们俩被迫同意这种看法,并不是真正的同意,都开始打盹了。 阿里斯托芬先睡着,到天大亮的时候阿伽通也睡着了。 ”唯有不醉亦不睡的苏格拉底照常开始并度过新的一天——受太阳神阿波罗眷顾。苏格拉底爱智慧的行动贯穿夜晚与白天, 这里,在爱智慧行动亦即爱美行动当中,苏格拉底身上的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并不相互冲突。
就诗艺即创制性的逻各斯技艺而言,既能写作悲剧诗又能写作喜剧诗的一流诗人,唯有独一无二的荷马。 爱智哲人苏格拉底始终置身于与喜剧诗人(唯有阿里斯托芬)和悲剧诗人(这里是阿伽通)的逻各斯技艺竞赛中。 在与智慧或者真理相关的意义上,苏格拉底终究赢得了胜利。 但爱智慧的柏拉图却以此为中介展现他的关切,作为哲学或爱智慧的思想行动,他的真正对手正是传颂缪斯智慧的荷马。 他将荷马转换成凭借人工性技艺制作诗歌的第一等诗人,能够真正将悲剧诗艺与喜剧诗艺结合于一身的唯一者,相应的制作则是唯一配得上第一等的悲剧诗。 置身于悲喜剧诗艺乃至一切宣称与智慧打交道的智慧技艺及其所塑造的意见纷争之中,柏拉图正面遭遇的对手是普罗塔哥拉等专擅致力于说服的逻各斯技艺、宣称握有智慧并施行教化的智者们,进而要直面败落为人工性诗艺的创制性的逻各斯技艺,这种技艺只关心完全远离真理的假象的逻各斯。作为有死之人当中真正的爱智慧者,不同于巴门尼德那里接受了不朽女神包含真理和意见之教谕的唯一知道者,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始终要从真理界返回洞穴,返回意见纷争的世界,并且自身即构成意见纷争的一方。 在意见纷争中为真理及其说服力奠基,这是柏拉图哲学的使命所在。 为了上升的下降,经过爱智哲人的中介,哲学置身于政治共同体之人的意见世界中施行灵魂教化。这当然是一项根本无法完成的事业,最终以哲学家接受审判并坦然赴死才赢得了全新的开始:柏拉图哲学思想的开端,更准确地说,柏拉图爱智慧行动的开端,这一开端性的行动从一开始就置身于意见之事以实现自身的目标。
酒神狄奥尼索斯与太阳神阿波罗同时现身让人想起尼采的论断:正是柏拉图造成了希腊思想的全面败落。 就柏拉图哲学使命的当下而言,尼采的裁决与柏拉图的关切风马牛不相及。 假如借用尼采的对峙比喻,这里要说的毋宁是:在阿伽通举办的逻各斯盛宴上,酒神狄奥尼索斯与太阳神阿波罗以相反相成的方式成全了苏格拉底用逻各斯技艺制作颂词与智慧人士竞赛的胜利。仿照苏格拉底对阿伽通所说: 不是因为苏格拉底,而是因为真理。 这一场献给爱欲之神的礼赞最终是献给爱智慧的苏格拉底的,更准确地说是献给爱智慧的行动的。 但对爱若思的献礼并非无足轻重,因为这里尤其展示了,爱美的行动必然是爱智慧的行动,爱智慧的行动必然是爱美的行动。 这不仅如笛奥缇玛所说是正确的途径,而且是最重要的途径。 因为爱美即爱智慧的行动本身始终从超越了诸理念相的善理念相的 “放光”和“魅惑”方面来理解自身的完满和目标。 柏拉图的美本身的理念相,鉴于作为尺度的“善理念相”而现身。 只是鉴于逻各斯理性才被把握为理念相的概念,对于努斯理性而言,这已是善本身从而美本身在其透明性之中的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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