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7-29
刘 喆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论莎士比亚对文艺复兴人本思想的突破
——以《李尔王》为例
刘 喆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莎士比亚被列为近代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其作品多歌颂人的理性的光辉。然而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却对近代性有所突破,通过李尔王疯前与疯后的对比,在海德格尔思想的基础上,彰显出莎士比亚超越近代人类理性的局限,从而突破近代性。
近代性;人类理性;神性;控制;尺度
在诸多版本的外国文学史中,莎士比亚都被看做是近代文学的代表人物。近代性,这里指的是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理性光辉的彰显。然而,真正的巨匠绝不会囿于自己所处的时代,其必定对所处的时代有所突破。莎士比亚就是这样,其《李尔王》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有学者认为《李尔王》是一部英国封建时代宫廷斗争的戏剧。若仅仅如此,这部作品根本不可能具有如此高的地位,其必有更为深远和广阔的原因。实际上,在《李尔王》这部作品中,重点并不在于莎士比亚对人类理性光辉的歌颂,而在于其对近代性的突破,这里的“突破”,笔者要论述的是从人性到神性的突破,而突破点在于李尔王疯前与疯后的对比,疯之前代表着人类理性,疯之后代表着神性。海德格尔作为思想巨匠,其著作中诸多阐释了近代性的狭隘性,而要恢复古希腊的神性传统。故从海德格尔的思想来分析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可以更好地理解其作品的精髓。
在《李尔王》这部作品中存在着清晰的分界线,那就是有仪式性质的荒野里的那场暴风雨。以暴风雨为界,划分为李尔王的疯前与疯后。在疯之前李尔王代表着近代性,然而这种表面上的理性却是真正的疯癫。
1.近代理性的控制欲
海德格尔认为近代理性,也即自笛卡尔以来的近代思想是一种“求意志的意志”。这也就是迫使自己作为其显现的基本形式去计算和控制一切。[1]80也就是这种近代理性——求意志的意志是人类理性妄图控制一切事物,认为通过自己理性的力量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毫无疑问这是近代理性的狂妄自大,人类的理性必然是有界限的,若妄图突破这个界限,必然会导致失败。这里的“求意志的意志”的范围非常广泛,可以是被对象化的自然,可以是被推行的文化,可以是被制作的政治,也可以是被越界建造起来的观念。
李尔王在疯之前作为国王具有强烈的控制欲,他要控制自己的国土,控制自己的子女,控制自然万物,甚至控制神灵。李尔王虽然贵为不列颠国王,但这明显是超越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越界。在女儿高纳里尔轻视了其父亲李尔王之后,李尔王妄图发动自然与神灵的力量来诅咒她。“造化的女神,听我的呼吁!要是你想使这畜生生男育女……取消她生殖的能力,干涸她的产育的器官,让她的枯瘠的身体里永远生不出一个子女来。”[2]250可以看到,李尔王妄图命令造化女神来报复自己的女儿。接下来又命令自然万物来报复自己的女儿。“愿毒风吹着你,恶雾罩着你!”其实李尔王这种理性的狂妄自大正是近代性的通病,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理性被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位,认为通过理性就可以控制和改变一切,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理性的有限性。从本质上说,莎士比亚尽管是近代人文精神复兴的代表人物,但却对理性的狂妄持批评态度。他不可能赞成具有十足控制欲的人类理性,否则他就会在他的悲剧的行文安排上使李尔王得以成功复位,并且李尔王发动自然和神灵的力量去复仇也会获得成功,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而这种人类理性对万事万物的控制必然会导致命运性的丧失。这种妄图控制一切的态度,从本质上说是“强力意志”。海德格尔认为,这种强力意志缺乏概念的严格和细心、历史性沉思的宁静,这种“求意志的意志”把一切都硬化为无命运的东西,无命运也就是无历史性。[3]90近代对人类理性的权限的无穷夸大使其失去了固有的界限,认为一切都可以通过自己的理性来实现控制,包括自然万物甚至神灵,这样任何事物都掌握在人自己的手里,包括本不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命运,而这个世界一旦没有命运的主宰,一切都会变得毫无真理性可言。
2.近代理性的自我怀疑
虽然如上文所说,近代理性具有对一切事物十分强烈的控制欲,但我们必须认识到,之所以近代人类理性的控制欲到了这样无以复加的地步,是因为自身的不信任,或者说自我怀疑。道理很简单,一个事物越加强对自己和他者的控制越说明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所以,人类理性强大的控制欲的背后隐藏着自我怀疑的危机。在大女儿高纳里尔冷落了父亲李尔王后,李尔王开始动用根本超出自己范围的自然和神灵的力量来报复其女儿高纳里尔:“迅疾的闪电啊,把你的炫目的火焰,射进她的傲慢的眼睛里去吧!在烈日的熏灼下蒸发起来的沼地的瘴气啊,损坏她的美貌,毁灭她的骄傲吧!”[4]256表面上李尔王是对自然力量的强大的控制欲,但其实根本上是由于权力的旁落而对自身的极度不自信,在这种自我怀疑的情感之下,才寄托于不可能动用的力量。海德格尔认为,求意志的意志的正确性乃是对他自身的无条件的和完全的保障,包含着对手段、原因、障碍所作的全面、不断、无条件的探查,对目标有所清算的变换与发挥,也包含着欺瞒、诡计、审讯。[5]45所以,在海德格尔这里,求意志的意志对自身还是不信任的,还是别有用心的。在李尔王要将不列颠王国的土地分成三块分给三个女儿时,却让她们表达自己对父亲的孝敬。其实李尔王明明知道她们说的话是“曲意承欢”,但李尔王仍然幻想着通过王权的赋予能获得女儿之爱,必须让他们说出虚假的孝敬,这显然就是一种“自我怀疑”。将土地分给自己的女儿之后却仍然要随身带有一百个骑士,目的就是在任何时刻都存在着收回王权的可能。这也是一种不自信。“但愿上天积蓄的愤怒一起降到她的无情无义的头上!但愿恶风吹打着他腹中的胎儿,让她生下来就是个跛子”。首先明显可以看出的是,李尔王在刚开始时是命令自然与神灵,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请求与愿望,这说明李尔王本身是自我怀疑的,在这种自我怀疑的前提下,才产生了妄图控制一切的狂妄自大。李尔王之所以一遍又一遍的诅咒自己的女儿,就是因为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因此就需要对各种手段、原因、障碍做全面、不断、无条件甚至近乎强迫症的探查。所以,从李尔王的控制欲来说,他是可恶的;从李尔王的自我怀疑而言,又是可怜而无助的。
3.近代理性的非独立性
很多学者可能认为,李尔王的悲剧都是由于自己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的性格造成的,是一种“性格悲剧”。所以很多人都把谴责的焦点聚焦在李尔王一个人的身上,认为全部的悲剧都是由李尔王自己一手造成的。这样的论断是否合理?论述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要判断,人是否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人一直妄图控制和改变命运,但正是这种妄图改变却不能改变的事实彰显了命运并不能由人来决定。人的理性狂妄自大并不是由人决定,而是所处的具体条件。“狂妄自大的理性”的这个现实并不是人能支配的。在海德格尔看来,人并非根本上的促逼者,其本身也被促逼和订造。而由于人比其他事物更源始地受到了促逼,人才成为妄图吞并一切的理性人。其实在人之前早已有东西占据着人,这就是权力。从本质上来说,不是李尔王在使用权力,而是权力在控制着李尔王,权力使李尔王迷失了本性。当李尔王宣布将土地分给三个女儿时,伯爵格罗斯特都已经看出,他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多么地草率。而后就是因为小女儿考迪利娅没有在他面前曲意承欢,就与其断绝了父女关系。这是因为李尔王年老昏庸吗?从本质上来说这都是权力使然。李尔王作为国王,在英国拥有无限的权力,一个人一旦拥有了无限的权力而不受监督,再有修养的人都会变得不可理喻。李尔王正是在这种权力的促逼下,被权力所置造,而成为荒唐的君主。因此,李尔王在被女儿驱逐后呼唤自然与神灵向女儿复仇,绝不只是单纯的人类行为,是权力促逼着人把现实当做持存物来订造。在权力已经被剥夺的情况下,李尔王仍然妄想着凭借“王之盛怒”来命令自然与神灵,这说明权力使李尔王“中毒”之深。
1.神是人类的尺度
既然如上文所论述的那样,人不能超越自己固有的理性的局限,妄图控制和改变世界,人不能以自己为尺度,那么人以什么为尺度呢?海德格尔认为,神是人的尺度。很多学者会认为,若莎士比亚认为人仍以神为尺度,那么莎士比亚又从文艺复兴回到了中世纪,这将是一种倒退。然而我们若以海德格尔的“神”来分析莎士比亚,那么神绝对不是中世纪的形上实体之神,而代表着一种测量的尺度,这里的“神”不再具有实体义,而是一种抽象义。海德格尔定义了“维度”一词。维度的本质在于“之间”,也即直抵天空的向上与归于大地的向下的可贯通的支配。[6]45人自身并不能作为贯通的尺度,否则又会重新落入近代理性的狂妄自大之中。在海德格尔看来,人必须以天空度量自身而得以贯通此尺度。并且人并非偶尔进行这种贯通,而是只有在这样一种贯通中人才从根本上成为人。从本质上说,人根本没有办法逃避此种贯通。所以海德格尔的“神”应该指的是天。人之所以能成为人,就在于人以某种天空之物来度量自身,这种所谓的“天空之物”就是神,神性是人借以度量他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栖居的尺度。
2.神性:洞悉一切的能力
在李尔王疯之前和疯之后的标志性界限是荒野里李尔王与埃德加相遇的那夜的暴风雨。暴风雨在这里起到了仪式的作用,经过这个“仪式”之后,李尔王发生了根本上的转变。而在这场暴风雨的仪式中的集中体现是虚拟的审判。李尔王在昏聩的状态下虚幻审判了女儿高纳里尔和里根,称高纳里尔和里根为“违反自然的巫婆”。经过了这次审判,李尔王变得疯癫了,但从实质上来说,却是变得更加清醒了。而在疯癫之后,说出来的话远比理智时更加清醒。李尔王的疯癫激发了李尔王的道德洞察力和反思力,而这一切都是由于神性的给予。神性并不是中世纪的形上实体意义上的,而是意味着具有洞悉一切的认知能力。[7]50事实上,李尔王在疯后的确具备洞悉一切的认知能力:“淫风越盛越好,我巴不得他们替我多制造几个兵士出来……她们的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是属于天神的,腰带以下全是属于魔鬼的”。[8]251这些装傻的话埃德加认为“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这就是说,在这里李尔王以神的尺度进行述说,相比理智正常时更加清醒。同样的还有“当我们生下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来到了这个全是些傻瓜的广大的舞台之上,所以禁不住放声大哭。”这同样也体现了李尔王在疯之后的洞悉一切的认知能力。
3.献祭的仪式
然而我们必须明确的是,对于我们来说,神是不可知的。在海德格尔看来,神恰恰是作为不可知的东西,神才是人的尺度。神对于人来说是绝对异质性的他者,是绝对不能被我们所认知的,神只能自身呈现,并且神之呈现也必须是神秘的。若神能被我们认知,那就是说神能被我们所吞并,那么又回到近代理性狂妄自大的圆圈之中。所以神必须保持绝对不可知的异质性。李尔王尽管在疯之后说出了洞悉一切的话语,但并不是将神取而代之,而是代神来说,人本身绝对不能成为神。
若如我们上文所论述的那样,神是人类理性的尺度,那么人对神必有一种仪式:献祭。原始社会首领为了保证自己的部族丰衣足食,以各种方式献祭天神,而献祭的终极方式是自我献祭,也就是部族首领将自己献祭出来来祭天。李尔王将自己献祭出来,作为一国之君却在荒野里受尽饥寒交迫之苦,正是通过这李尔王自己多重的苦难来献祭天。也有学者认为,单凭李尔王一个人的献祭仍然是不完美的,李尔王代表的是男性化、父性化的献祭,而缺少一个女性化、母性化的献祭。这里的女性化的献祭就是李尔王的小女儿考迪莉娅。卞之琳形容考迪莉亚为“一副完美的圣母像”。[9]56正是通过李尔王和考莉迪娅男性化和女性化的献祭,完成了神是人的尺度的转换的仪式。
[1]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
[2]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剧集[M].上海:三联书店,2014.
[3]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
[4]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剧集[M].上海:三联书店,2014.
[5]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
[6]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5.
[7] 朱平、王岚.疯癫的救赎—论《李尔王》 的疯癫与神性[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9(2).
[8]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悲剧集[M].上海:三联书店,2014.
[9]卞之琳.莎士比亚戏剧论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Class No.:I106.3 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Shakespeare’s Breakthrough in Humanistic Thought During Period of Renaissance
Liu Zhe
(School of Liberal Art,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China)
Many scholars regard Shakespeare as a great dramatist during the period of Renaissance. Most of his works extol human’s reason. However, Shakespeare has made a breakthrough in King Lear. Shakespeare has surpass the limit of human reason on the basis of Heidegger's thought.
modernity; reason; divinity; control; scale
刘喆,在读硕士,西北师范大学。
1672-6758(2017)07-0108-4
I106.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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