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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的难度——读严歌苓的长篇小说《护士万红》

时间:2024-07-29

求真的难度
——读严歌苓的长篇小说《护士万红》

杨志兰

(黑龙江工业学院人文社科系,黑龙江鸡西158100)

摘要:在《护士万红》这篇小说中,我们看到一个关于“信念”这一古老而常新的文学话题究竟如何被重述。作者严歌苓在对一个寻常人生故事的体悟里,将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反复叠加和剥离,而后聚焦于人类精神永恒的某种信念,并由此展开了对个体生命价值,求真的难度等问题的反思和追问。正因其对中国现代文学中常见的主题——“孤独者与大众”的关系的重新揭示,对求真的难度的思考以及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的运用,成为这期《收获》杂志的重要收获,也成为2015年中国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

关键词:孤独者;求真;安静;对抗

作者简介:杨志兰,硕士,黑龙江工业学院人文社科系。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文章编号:1672-6758(2015)06-0135-3

中图分类号:I206.7

在我看来,在面对具体的文学作品的时候,读者的心情几乎和一个农民是一样的。遇到歉收的年景,总是灰心沮丧,而遇到丰收的时日,看到饱满丰厚的果实时,这种喜悦总是真实而又饱满的。在充斥着肤浅俗滥、光怪陆离等书写内容的当今文坛上,在令人眼花缭乱、耳迷目眩的文字游戏中,看到严歌苓发表在《收获》(2015年第2期)的长篇小说《护士万红》[1]这样一部严肃的让人凝神屏息的小说,无疑让人有如入宝山的阅读快感。

对于一个优秀的作家来说,文学创作并非理论家说的那样,仅仅是性情心灵的自由抒发,也不是孤芳自赏的贵族游戏,更不是一种为稻粱谋的职业,而是一条寻求人类永恒的价值和崇高的艺术理想之途。在阅读《护士万红》这篇小说后,最大的感受是作家严歌苓严肃的创作态度和追求健康、理想的文学伦理观。当前许多作家,由于重大历史经验的缺失,写作态度的随意,生活常识的缺乏,导致他们惯于躲避天地星辰,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城郭楼台等书写内容,而对人性的偏狭虚伪,人的欲望和挣扎等题材充满兴趣,有的作家,出于某种目的,甚至对“晾晒隐私”充满了令人无法理解的偏好。当然,文学写作这些内容本身无可非议,但问题是,当文坛全部泛滥这样的作品时,文学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一个极端。事实上,文学不仅要鞭挞丑恶,也要弘扬正义,持守文学的理想精神,这才是文学的全部价值所在。正是在许多作家将文学上的神圣感和庄严感弃若敝履的时代中,《护士万红》这篇小说讲述这样一个关于坚守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信念的故事,才有了几许珍贵的意义。

这部小说的情节其实很简单:故事发生在1976年西南小城的一个医院里,19岁的护士万红接到军区发的紧急调令,去护理因救战友而成为“英雄”和植物人的铁道兵张谷雨连长。作为英雄的专职护士,万红一当十几年,在世易时移的岁月中,“大众”的风言风语,被误解的隔膜,爱情的离去,甚至“英雄”概念的颠覆,都没有让她动摇过离开英雄张谷雨床畔的念头。在这样简单的情节背后,这部小说有什么是值得被阅读的,有什么是值得被关注的,我以为是由以下几点重要的思想和艺术价值来决定的。

一重新揭示“孤独者与大众”的矛盾

《护士万红》这部小说体现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重大主题及一种“原型结构”——“孤独者与大众”主题的延续和变异。小说表现的是一个异常尊重个人的护士万红与其身边“识时务”的他者之间的关系和矛盾。小说最后通过吴医生之口告诉了读者这点,“万红,亲爱的丫头,你就是不识时务。吴医生突然悟到,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他此生对她的爱才如此不可愈合?”这其实正是“五四”以后中国现代小说中屡次出现的“孤独者与大众”的主题的延续。小说中,万红越是坚持“英雄张谷雨活着”,越是能体现她与“大众”的紧张关系。万红的信念阵地最终在庞大的“大众”的群体围攻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溃败和悲剧之途,落了个被自己信仰抛弃的下场。但万红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她的执着和信念,决定了她在参加完英雄张谷雨的葬礼之后,毅然决然的请缨照顾一个地震中因救灾被垮塌的房屋砸成植物人的武警士兵。我们看到的是,在“识时务”的时代观念下,万红并没有妥协,也没有对自身终身信奉的价值和意义产生困惑,小说也因此有了扣人心弦的神奇力量。

事实上,我们知道,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英雄的时代。仅就“英雄主义”这个文学主题来说,中国当代小说已经将它发挥到无以复加的极致境界。这篇小说发生的时间正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当时所谓的英雄,是肯定和弘扬集体和利他主义,否定个体,体现的是通过自我牺牲而成就的一种崇高而悲壮、神圣而壮烈的社会理想和价值观。小说中的英雄连长张谷雨,之所以被时代认定为英雄,就是因为张连长为了营救两位“丙种兵”而成为活着的烈士,也成为世人眼中的“英雄”。对于活着的烈士张谷雨来说,“英雄”这个称号,其实与他本人并无多大意义,当他的肉身被医学权威判断为“植物人”那一刻起,一切时代与历史赋予的英雄的崇高和价值皆与他无关。他的荣耀被他的时代、同事、栖身的医院以及亲朋好友接收与消费,医院由名不见经传到声名鹊起,脑科秦姓政治教导员宦途的平步青云,妻子玉枝衣食无忧都与“英雄”的称号息息相关。当主治大夫吴医生宣布谁愿意担任英雄的特别护士时,“几百条草绿的臂膀竖了起来,臂膀下面一片七十年代中国军人的面孔。那种面孔十年后可就看不到了。就是刹那间被世俗之外的某种东西所召唤的面孔。”[1]这些积极举手的护士,认同的是被时代命名的“英雄”,而非张谷雨这个人。在这样的氛围中,护士万红无疑是孤独的。

在革命话语占主流地位的年代中,英雄张谷雨并不是一个个体的“人 ”,而是一名“英雄”,是作为一个符号出现的,这里的张谷雨,被置换为一种时代符号,所谓个体的价值,在当时的历史进程中被置于不合法的地位。在当时的语境中,也没有人会关注个人和个体的存在和疼痛。在这样一个英雄的年代,只有护士万红看到了张谷雨是一个普通人,她能看到张谷雨的不满和喜悦,痛苦和满足。小说中写当她看到胡护士将一只蚊子啪地打死在张谷雨的脸上时,她的心疼之情和愤怒之意溢于言表,尤其是质问胡护士的那句“你怎么晓得他不晓得疼?!”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万红对个体生命感受的尊重和维护。当世人已经遗忘了这位英雄之后,惟有万红,运用细腻的情感去感受英雄张谷雨的孤单。她在给张谷雨读家信时,紧握着张谷雨的手指,“感觉那只右手一张一弛,把掌心温热的抚摸传导过来。她一边念信,一边也去抓握他的手”,[1]觉得“这样他会少一点孤单”。因为“被人当成英雄和当成植物人都一样,是很孤单的。张谷雨一定孤单死了。妻子的话更让他孤单了,因为他给困在沉默和静止里,无法应答”。[1]坦率地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能在当下的小说中看到这样震撼人心的场景了。万红因其对张谷雨孤单与疼痛的设身处地的体会,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呵护和关爱,这种对个体生命价值的执着守护和尊重,显现出恒久的珠玉之辉。

二求真的难度

很多人看完这个小说都说,这是作者在新世纪的文学背景下重提英雄主义的一部长篇小说。事实怎么样,暂且不提。其实,文学中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中有一种价值向度,即表现对平庸人生的不断追问和对真善美的寻根究底。这种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价值尺度在这篇小说中主要表现为求“真”,即护士万红对英雄张谷雨“活着”这个信念的执著与坚定信仰。十几年来,万红日日为张谷雨翻身数十次,清理各种管道,进行各种仪器测量,擦洗剃须,读信谈心,甚至打蚊子,这些悉心的守护甚至在洪水肆虐、爱人离去和世人流言蜚语包围时也从未间断过。这样的十几年岁月似乎在倏忽间就过去了,万红也从一个“单薄干净、军装在身上打飘”的护校毕业生,变成了“老教堂遗址留下的最后一个老嬷嬷”,几十年来,万红的满头青丝变为满头白发,只因她在守护和勘探张谷雨这位英雄秘密存活的生命。当历史的车轮转了十几圈之后,这座小城的边边角角都开始以形形色色的方式“垮掉”时,万红仍然坚信:自己用青春和生命守护的英雄是秘密地活着的,尽管这几十年来,时代、社会、身边的他者,都以各种方式拒斥着英雄张谷雨仍然活着这个事实。这里,小说的立意就透辟无余了。

在见到张谷雨第一面时,万红就察觉到他还活着,他并非植物人,从此开始,万红几近疯狂地去寻找英雄张谷雨活着的影迹和证据,她坚信张谷雨还活着并努力寻找证明,这种信念甚至执著到身边的人对她产生各种误解,这样求“真”的万红的行止,在对英雄有意无意的回避和遗忘的世人眼中,几近疯魔,但用理想主义的标准去看世人和万红,发现结果正好是相反的。

严歌苓的小说尤其擅长塑造个性执著坚韧的女性形象,万红这个为了求真、执著的近乎固执的女子,就如《第九个寡妇》里的王葡萄,《小姨多鹤》里的小环,《陆犯焉识》中的冯婉喻一样,令人心疼。这样一个为了固守信念而“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女子,给读者留下的心灵印象无疑是深刻的。万红清纯美丽,职业素质过硬,按理说应该有一段云飞日耀的青春,但为了求“真”,将一切忧喜苦乐置之身外,自我隔绝于欲望横流的世间,因为她相信,纵然世易时移,总有一种标准是不变的,万红的坚强和坚守,以相当丰满的性格走入了每一位读者的心灵深处。

三安静的对抗——叙事方式

一篇好小说仅仅有一个好故事是不行的,当一个作家拥有了一些好的材料和故事之后,还要看你用什么方式将它讲述出来,因此,是否能寻找到一种恰当的叙事方式来讲故事,这是衡量作家是否可以步入优秀行列的重要标准之一。中国当代很多作家,在叙事上,大的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具体的叙事推进过程中,却是漏洞百出,有的语境不合,有的逻辑混乱,有的叙事节奏跳跃,这些问题是很多长篇小说在叙事上存在的硬伤。严歌苓作为一个成熟的作家,一贯在叙事上颇为圆润纯熟,析之无稽,这篇小说也不例外。这里用“安静的对抗”这个自造的词语来形容这篇小说的叙事风格,可能并不十分恰当,但它却能部分地概括本文的叙事特征。

通读全篇小说,发现这篇小说全篇都氤氲着一种淡淡的氛围,萦绕着安静的气息。小说没有宏大的历史背景,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没有意匠经营的构思,也没有挥弦走笔的文墨,更无奇巧精妙的叙事手段,整体读来,小说给人一种过于平淡的感觉,但就是这样一篇流转承续自然顺畅的小说,却有着耐人寻味的深意,而这恰恰是小说独特的价值所在,小说叙事上的平淡和安静,恰好凸显了对抗的激烈和悲壮。

有些小说就是从一个动机出发越走越远,而有些小说则是从毫无动机出发,叙述过程一路无奇,有几分无意为文的意思,但在你以为就这样写下去的时候,却笔锋一转,在平淡的叙事中偶然兴到,用某种意外和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对抗来撕开平淡的面纱,将现实生活中令人震撼的力量呈现出来。毫无疑问,《护士万红》这部小说就运用了后一种叙事方式,作者通过节制的叙事,将隐藏于平淡之后的紧张和力量呈现出来,将生活表象之下的深层基质暴露在文本中。这篇小说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但小说的叙事语调却始终是平淡节制的。淡淡的叙事方式,静静的时光流淌,一切犹如护士万红平静无波的人生历程。她在19岁的美好年华中悄然走进56野战医院,静静地在英雄张谷雨的床畔度过了整个青春岁月,在平静淡然中接受世人的流言蜚语。事实上,万红正是用这静静的态度,无声地对抗这个冷漠而荒唐的世界。作品的最后,假如没有了张谷雨的死亡,没有万红最后做出的人生选择,这篇小说的叙事很容易流于一个通俗而又让人索然无味的故事。

苏珊·桑塔格在《加缪的<日记>》[2]中曾说“读者可以忍受一个作家的不可理喻、纠缠不休、痛苦的真相、谎言和糟糕的语法——只要能获得补偿就行,那就是该作家能让他们体验到罕见的情感和危险的感受”。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这么认为,假如可以让读者领略到罕见的情感体验和极致的阅读感受,那么,对于平淡无奇的叙事方式,读者也是可以容忍的。

参考文献

[1]严歌苓.护士万红[J].收获,2015(2).(2015年4月出版时更名为《床畔》)

[2]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M].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Consideration ofTheNurseWanHongWritten by YanGeling

Yang Zhilan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Jixi, Heilongjiang 158100, China)

Abstract:In the novel of The Nurse WanHong, an old literary topic of faith has been restudied . Through the story, YanGeling reconsidered repeatedly the belief of human spirit and the value of individual life, including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truth-seeking . Because of the reveal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ry theme——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loner and the public which has been an important gains for the journal Harvest, and has been on of the important achievement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novel in 2015.

Key words:loner; truth-seeking; peaceful; confrontation

Class No.:I206.7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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