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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德充符》散论

时间:2024-08-31

杜雁冰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庄子·德充符》塑造六个肢体残缺的形象,用“不全”、“无完”来表现全能的、无边无际的道,寓“全”于“不全”之中。何谓“道”?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能言说的便不是恒常的道,在言说过程之中必然会失道。“言”纵然可以表一定的意,但“言”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不能尽意。“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1](P731)“言”与“知”形成一种奇怪的悖论。庄子想要表达无边无际、延绵不尽的道,表达出的必定不是真正的“道”。于是庄子借助寓言故事及其塑造的形象来表达言不能尽的言外之意,寓“不言” 于“言”之中;让人领悟言外之意的唯一方法就是“忘”,只有通过“忘”才能领会“不可言传”的“言外之意”。

一、“全”与“不全”

《庄子·德充符》是一篇道德论,庄子虚构了六个肢体残缺的人,用以象征完美道德。完美道德即全德之人在文中全是形残体缺之人。庄子为什么以不全之人象征完美的道德?他实则寓“全”于“不全”之中。这些形体不全者恰恰才能体现出全美、全德。因为全德无法具体言说,纵然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也不能穷尽;可以穷尽的便不是全德了。庄子利用残缺的形象表现全德,一方面是指要超越形体,探求精神层面的“全德”;另一方面是用此来喻指“全”只能隐于“不全”之中,只能利用言说“不全”来窥视背后的“全”。庄子在文中所塑造的六个全德之人可以分成两类:一是不言传的圣人,二是言传的圣人,庄子借助他们表达出“全”与“不全”的辩证思想。

《庄子·德充符》中王骀和哀骀它是不言传的圣人。兀者王骀立不教,坐不议,但从之游者众,且都虚而往,实而归。王骀行不言之教,令众弟子心成。这个寓言中王骀虽然没有正式言说什么道理,但是庄子利用仲尼答常季的问话表达出王骀所不言之道:盯住事物差异性去看,肝胆就像楚越一样,相差很远;着眼于事物同一性去看,万物都是一样的。那么声色对于耳目无所谓适宜或不适宜了。取消对立,与物相通,心神方可在和顺的境遇中遨游。可见王骀已得“常心”,犹如止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哀骀它不仅相貌丑陋,而且没有倡导立说,而是附和别人,但无言而被信任,无功而被敬爱,“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王骀与哀骀它都是“才全而德不形者”。“才全”是德性的完整保存,和顺逸乐,随物更生,顺物而变;“德不形”指的是德性内保而不外显,与物和顺,混然一体。其德不显于外,故人初见多以其貌骇之,久之则因德忘形。

《庄子·德充符》中申徒嘉、叔山无趾、闉跂支离无脣和甕盎大瘿是言传的圣人。申徒嘉虽为兀者,在与政治家子产的交锋中,终使子产感到羞愧。申徒嘉曾经“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便会怫然而怒。经过与孔子游十九年后,申徒嘉不以无足为耻,相反安之若素。此时的他面对子产的轻蔑与挑衅便能够淡然处之。子产通过申徒嘉的言语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愧不如。叔山无趾面对“虽今来,何及矣”的质疑,回答说需要竭力保全的是比足更尊贵的全德,使孔子折服。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更是通过他们的“言”折服卫灵公和齐桓公。庄子通过这四个形象表达“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这一主题,从而表达了关于“全”与“不全”的辩证思想。

二、“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

《庄子·德充符》的寓言故事中六个形体残缺的人无论是不教不议,或者立言立说,都是庄子表达思想的一个工具,因为大道无法用言语说出,只能利用寓言来启示人们。这个道理庄子在其他篇章中也多次提到。庄子在《天道》篇借轮扁之口说今人“所读者,古人之糟魄(粕)已夫!”因为“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古人既死,他们的道也随之而去了,因为道是“不可传”的。轮扁谈斫轮时说“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这里的“数”即指规律。轮扁不能用语言使其子明白这个“数”,他的儿子也不能直接从父亲这里继承。轮扁心里明白,手能操作,但是他却“口不能言”。这表明,这种规律可以意识到,体悟到,可是因为语言的有限性,却不能传达出去,即“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庄子·天道》)在这里,庄子提出语贵于书,意贵于语,而言外还有一种“意之所随”的东西。这种“意之所随”的东西,是言语不能传达出来的。对此,后人称之为“言外之意”。对言语不能表达言外之意这种情况,后人也称之为“言不尽意”。陆机在《文赋》中提出“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如何利用言语表达出言语本身不能传达出的东西,成为创作者们的追求。诗人、作家、艺术家们都在努力追求“言外之意”、“象外之象”、“画外之意”、“弦外之音”、“离形求神”。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对文学作品的赏析、评价中,往往视含蓄、蕴藉为标准。钟嵘《诗品序》主张“文已尽而意有余”,[2](P13)严羽《沧浪诗话》认为“言有尽而意无穷”,[3](P206)欧阳修《六一诗话》赞美“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等等。可以说这些都是庄子“意有所随者,不可言传”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庄子的这种“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现象在文学创作中经常出现。作家在创作时,要以具体有限的语言去表达无限的内容,以少总多,以一当十,尽量做到言外有意。另外,“言”是客观存在的,每个接受它的个体主观情况却各不相同,因而所领会到的言外之“意”往往也不一样。作者、说者不能用文字、语言表达出的言外之意并不等同于读者、听众所得到的言外之意,读者、听者根据具体的情境引起的联想、想象去理解,必然受到自己知识背景、生活环境以及当时心态、个性等方面因素的影响,在其心中产生各种理解,这就是“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此,言是冰山一角,浮于水面之下的才是真正的“意”。这种沉浸在某种意境之中的审美体验,古今中外是不乏其人的。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服毒时,福楼拜忘了自己与包法利夫人的不同,于是仿佛自己嘴里也有砒霜的味道;看韩剧煽情处掉眼泪情况更属常见。所有这些,都正是庄子所说出乎言表的不可言论、不可意致的一种最高最美的境界即“大美不言”。

庄子在《外物》中表达了如何感知“言外之意”的方法,那就是“忘”。“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庄子发现语言的描述和传递能力是有限的,可以用语言描述的仅仅是“物之粗也”。那么接受者如何获得“物之精也”?对于不在语言之内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如何才能领会呢?唯一的途径是“忘”。《庄子·外物》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得意忘言”是庄子的基本观念,“忘”才是获得“意”的手段。《德充符》中形体不全者,也只有“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通过忘其不全才能达到与物齐一的境界,即获得全德。

参考文献:

[1]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

[2]钟嵘.历代诗话·诗品序[M].北京:中华书局,1981.

[3]郭绍虞.沧浪诗话·诗辨说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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